第45章
格裏芬星在人類移民過來之前,也是有本地特色生物的。不過這裏的原住民還是以爬行類動物為主,肉質粗老,而且外皮進化得粗厚而布滿角質刺,沒有太大的食用價值,所以當初他們蜜月旅行時并沒有把這個星球劃在游覽路線裏。
威爾開着車離開城市,茂密的草原和大群用後腿和尾巴支撐身體的直立蜥蜴就呈現在他眼前。環繞着城市的寬闊河流将這片草地和人類的喧嚣完全隔開,從郊區厚達百米的人工林帶開出來,就投入到了這片寧靜天然、富有野趣的野生動物栖息地。
看着這裏或成群結隊、或單獨捕獵的蜥蜴,他忽然想起當初度蜜月時,他也是和軒轅衍聖一起在這樣的草原裏尋找合适的獵物。那時候工作人員開着車在空中等候,而他們倆則帶着空器推動器在半空飛行,然後軒轅就拉着他落在了一頭高大的雄性駝羊身上,他們還在駝羊背上接吻……
威爾驀地想起,他的光腦裏還存着那些未經剪輯的視頻。想到這一點時,他的身體就先于理智有了動作,掏出光腦打開了一段視頻。過去的時光越是美好,對比起現在就越是凄涼,他當初改告身體就是為了這段婚姻,為了對他的丈夫和孩子負責。如果軒轅和他們的威爾二世都走了,他還在乎曼特森家這些産業有什麽用?
光腦裏傳來了濃重的模拟香氣,畫面上的他坐在人群中,身旁的丈夫不時夾着肉送到他嘴裏,無論是那些不會用筷子的工作組成員還是堅守在攝影機後的攝像師們都是那樣羨慕他們。就連他自己看着,都羨慕起曾經的自己,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不用想,只要享受着當前的幸福時光就夠了。
其實只要他回頭,現在就還能擁有這樣的幸福。一個充滿誘惑的聲音在威爾耳邊不停回蕩着,畫面中的景象勾起他并不久遠的回憶,讓這句話在他心底響徹。只要回頭去找軒轅,他們就還是一家人,哪怕是改造了身體——他胸口現在不就已經有一只蜘蛛了嗎?一只蜘蛛也是養,一群蟲子也是放,有什麽大不了的!
那個催促他的聲音越來越響亮,威爾的手放在控制杆上,輕輕地向左施加了一個力。正在勻速前行的飛車一個急轉彎橫在空中,掉過頭面向着環繞那座城市的郁郁森林。
這一掉頭,他的視角中就出現了那兩輛一直遠遠綴在身後的飛車。
是魔教嗎?還是留在軒轅那兒的保镖被他派過來跟蹤他了?這牌號不是很熟悉,還是魔教的可能性大,萬一也像兩位父親和那個花叔叔一樣見面就要人命……就是魔教的人打定主意要揍他,他也得先見了軒轅衍聖,至少有些事要說清楚,別糊裏糊塗地就被當成背叛者殺了。
他用力一拉操縱杆,飛車在空中攀爬了幾米,加快速度直飛出去。下方那兩輛車卻也同時加速,攔在了他面前。兩輛車的車頂都打開了一塊天窗,各有一個全副武裝的黑衣人從裏面站起來,舉槍射向威爾那輛飛車。
這輛車子只是從酒店借的普通飛車,沒有任何防彈功能,槍響的同時,威爾就被迫在空中劃了一個巨大的S形,避讓開左右交加的一擊,同時又向上攀了幾米,直到飛車已達到了高度的極限,才向着森林頂部一往無前地開了過去。
他曾經仗着強悍的飛車技術甩掉過魔教教主的監護人,現在哪怕是面對帶着武器的敵人,也不會有任何畏懼。他拉着操縱杆的同時,也從懷裏掏出槍來,回身探出窗外,向那兩輛飛車射擊。追擊的飛車比他的快得多,在空中兵分兩路包圍過來,強勢的炮火不停攻擊,有時就擦着他的車子爆炸。
如果還是他從前開的防爆飛車,要擺脫這兩批人的堵截并不困難,可是眼下這輛車卻經受不了爆炸的沖擊波,車身已經強烈地上下震動起來,一頭紮進了茂密的樹冠當中。
分兵兩路的飛車重新聚到一起,按着定位儀裏顯示的反應尋找威爾的位置。等他們找到那片被撞得完全折斷的樹冠,以及夾在枝葉之中破爛變成的車子裏,那裏面已經空無一人,他們苦苦尋找的威爾曼特森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
那幾個全副武裝的殺手也只好下了車,順着地面上留下的痕跡尋找威爾。森林中的光線被茂密的樹冠擋住,四周比外面黑暗得多,到處都是野生動物的啼嘯聲,還有小型爬行類和哺乳類在周圍窺伺,閃着幽暗光芒的眼睛時不時閃現,将這片林地妝點得一片森冷。
随着搜尋範圍擴大,殺手們也漸漸分開,走到了林帶深處。一個殺手正抱着槍努力分辨着地上的痕跡,頭頂上忽然掉下幾片樹葉,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樹上搖動。他擡頭看去,就覺着眼前一黑,一件極大的東西直撞下來。然後有一只手握在他頸子上,借着下沖之勢用力一抖,他的頸骨就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磨擦聲,軟軟垂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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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下來的自然就是威爾曼特森。他在半空挺身跳了起來,扶着屍體慢慢放倒在林地裏,拉下了他臉上的面具。
下面露出了一張骨骼鮮明,皮膚粗糙,一看就屬于西方人後裔的臉。這人不像是魔教來的,也不是科特裏爾人,那麽就是森特叔叔派來的人了。威爾緩緩吐出一口氣,扒下他身上的裝備和武器帶在身上,又稍稍處理了一下現場,就躲進林木之間,繼續下一次狩獵了。
此刻他心裏倒是懷念起了魔教那種毀屍滅跡的藥水,就連當日看到的紅紅黃黃的屍塊都似可愛起來——至少比這些要殺他,還有能力殺他的活人強。
林裏的屍體一具具增加,他被發現的風險也在同步提高。但他手上的武器也不斷增加,而且他後來也從一個活口裏得到了消息,這趟來追殺他的只有八個人,他已經殺了五個,再除掉剩下的三個就安全了。所以現在威爾已經不再往森林裏躲,而是小心地利用粗壯的樹幹隐藏身形,借着空氣推動器的推力在空樹間跳躍,回去尋找那些人留在樹頂上的飛車。
還有兩個……還有一個……他這輩子從沒這孤單無助地直面生死的時候,以前哪怕也被人追殺,可那時魔教的人不要他的命,而魔教之外的人,總有軒轅陪着他一起處置。他們兩人在一起時,無論他以為自己多麽強悍,多麽有能力,實際上他都只要對付極少的敵人,然後等他收手時,軒轅衍聖就已收拾了其他人,在後面氣定神閑地等着他,一次次誇贊他的進步。
他們相識才多久,可實際上,一直是這個比他小了十幾歲的男人在保護他,哪怕是在懷着孕的時候。威爾鼻子一酸,眼中微微發熱,從樹杈中舉起一枝迷你激光槍,打穿了一個殺手的太陽穴。
沉重的人體落地聲在林地上響起,威爾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也終于放松,拉下頭上悶熱的面罩,站在樹枝上大口喘息着。他的身周萦繞着粘糊的血腥味,濃烈得簡直要讓人窒息,飛行的動作也不如之前那樣利落,仿佛身外罩了一層鮮血凝成的膜,把眼前的天地都染成通紅。
他心裏那個回去的念頭越來越強烈,對于改造身體的恐懼也被自己之前的殺戮洗去,雖然還有些無法擺脫的微妙緊張,但也抵不過此刻就想到軒轅衍聖的心情。他扔下頭盔,向着懸停在林上的車子飛去,視野中的車子越來越大,眼看着就要碰到,車窗裏卻忽然閃出一點白光,威爾反應不及,只是本能地側了側身,一道流光就擦着他的臉頰飛了出去。
這道激光卻比普通槍枝射出來的更粗,恰巧擦過威爾英挺的顴骨,在他臉上留下一片焦糊的味道。他立刻反應過來,用力後退,想躲到樹後面。另一道激光的殘影同時烙在他視網膜上,光影消失後,他才感到右肩一陣劇痛,手指一松,槍也落到了地上。
威爾回手去腰間摸槍時,背後一個肘擊打在他後頸上,強烈的沖擊打得他眼前一黑,身體頓時失去平衡,被人狠狠掼在了地上。森林裏響起整齊的腳步聲,似乎比他殺過的還要多,本來就痛得麻木的右手被人狠狠踩住,用鞋尖盡力碾壓。
他咬緊了嘴唇,盡力睜大眼看着踩住他手的人。那人低下頭看着他,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眯起眼笑道:“沒想到我會在這嗎?親愛的威爾堂弟。我剛剛在上頭可是看了一場好戲啊,想不到你基因進化之後還沒經過系統訓練,就能有這樣的身手,看起來不像是重病的樣子。我之前特地叫人在醫院裏等着,想不到你竟沒做手術,反而跑到了這種地方,害得我多坐了這麽久的飛車,累得我都看不清楚,不知道踩到什麽東西了呢。”
“弗蘭德!”威爾緊盯着他,眼裏交織着怒火和驚訝,很快又都收斂起來,歸于平淡,用幹澀喑啞的嗓音問道:“你怎麽會知道我在赫淮斯托斯的事,你不是還在首都嗎?難道是你和森特堂叔勾結……”
“這也不能說勾結,只是我們兩個人利益一致,各取所需而已。”他打了個眼色,命令自己帶來的保镖按住威爾的手腳,自己彎下腰解開威爾的防彈衣,把槍口頂在他的心口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親愛的堂弟,你要是還像之前那樣安心做個普通人多好,那樣我們也不用走到這一步。你安心的去吧,我很快就會讓你丈夫去陪你的。”
他說話的時候,威爾胸口蹿出一個小小的、不顯眼的黑影,一眨眼就消失在陰暗的林地裏。弗蘭德雖然遺憾于看不到威爾痛哭求饒的模樣,但也沒有非要折磨他的愛好,按在扳機上的手指用力一勾。
可是預想中的槍聲并沒有如他的願響起,他的手指好像已經不是他的,無論怎麽用力都扣不動。而且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身體裏爬動,就要破體而出……
弗蘭德曼特森連聲音也沒能發出,那樣東西就從他心口破體而出,重新消失在密林中。他的身體軟軟倒下之際,還能看到一個手下驚恐地看着他,或是看着林中某個悠遠的地方,口中噴出可怕的黑血,而在那點點黑血中,似乎夾雜着某樣差不多顏色、形狀大小也像血珠的東西。
像是只有短短幾秒鐘,弗蘭德帶來的十幾個保镖都倒在了地上。這其中還有兩個已經經過基因進化的改造人,也都沒能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他們臉上都凝着驚恐的的神情,雙手揮動或握着槍口,像是在對抗空中那個無形的殺人鬼。
威爾慢慢撐起身體來,坐在這些死狀可怖的屍體當中。那個無形又強大的殺手已經爬回了他身上,被他攏在手中,小小的身體上沾染着黑色的血液,瑩潤光亮得像一顆黑珍珠,完全看不出是殺了這麽多人的模樣。
這小東西真的能保住他的性命,軒轅給他的始終是保護,沒有過任何危脅和侵害。
威爾用力低下頭,把這只像是累得不願動彈的小東西送到自己心口,看着它回到了自己身體裏。他拖着重傷的手臂站起身來,費力地脫下濺滿血的防爆服,換了一個空氣推進器,飛到林上停着的車子裏,把行車方式改成自動駕駛,以最快速度趕回酒店。
他現在迫切地想見到軒轅衍聖,想聽到哪怕是他的責罵,想向他道歉,挽回自己搞砸的這一切……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想見軒轅衍聖。其他的一切都可以不考慮,他是單純的非常想見到這個人,想把他擁入懷裏。
飛車闖過了無數個交通燈,終于以離開時兩倍的速度抵達了酒店。威爾甩着一只破破爛爛的手臂,無視了跟在背後的一隊警車,沖進酒店三樓的房間裏。無論他怎麽敲門,那房間的大門都緊閉着,直敲了好一陣,前臺服務員才氣喘籲籲地追到三樓,小心地縮在牆後說:“先生,之前住這裏的那位曼特森先生已經退房了。”
“什麽?”威爾失魂落魄地轉過身,一只手用力按在牆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聲音,不要吓到女服務員:“他去哪了,我是他的丈夫,我要去找他。”
服務員咬着嘴唇,小聲說道:“不知道,但他臉色很不好看……對了,他臨走時問了我們另一位服務員産科醫院在哪……”
他問産科醫院做什麽,難道是要堕胎嗎?威爾眼前一陣陣發黑,肩頭的灼傷和碎裂的掌骨一起強烈的疼了起來,好像有利器在剜他的肉一樣。他還想伸手抓住那女服務員,問得再深入一點,可是伸出的手只抓到了一張證件,幾個人高馬大的交警沖了上來,要吊消他的駕駛執照,并開了幾張巨額罰單,以懲治他不顧交警勸阻,一路闖了35個交通燈的嚴重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