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賬本

州府門前,甘霈剛從馬車上下來,成文就讪笑着湊上前。“侯爺,家中的事情,您真的不管了?”

“家中何事?”瞥他一眼,甘霈整理自己衣服上的褶皺,眼尾看到了遙遙駛來的另一輛馬車,索性站在門口等,順勢和成文閑談幾句。

憋了半天,成文才小聲嘀咕,“夫人都那樣了,您還毫不在意的來忙公事,也不怕她和老夫人打起來。”

“住嘴!”凝眸輕斥一句,甘霈面色冷淡,“夫人和老夫人,也是你能随意編排的?”

知曉自家侯爺的性子,可成文自幼跟着他,卻也真的沒多怕,只作勢縮了縮。“可您都看見了,昨日夫人去了那種地方不說,還不管家了,難道真的讓老夫人去管?”

那輛馬車已經越來越近,甘霈咽下一聲嘆息,快速說道:“母親向來被錦衣玉食地侍奉着,早年在宮中,後來又有我父親慣着,從不知管家的艱辛,對若菡也是諸多苛責。這次由着她們,讓母親也管管看,或許反倒能體諒她一二。”

話音剛落,那馬車就停到了面前,下來一個身着六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還有一個渾身绫羅卻愁眉不展的少年。那中年人看到了甘霈,連忙笑着拉兒子迎上來,“見過侯爺。”

“王大人多禮。”輕微颔首,甘霈的視線掠過了他身後滿臉不服氣的少年,“王公子許久不見,越發容光煥發了。”

嘁,他現在一臉悲催像,還要用“容光煥發”來誇人,偏表情還認真的緊,真不知是不是故意惡心人呢。對于這個父親滿口稱贊的人,王滕滿心不服,撇着嘴拱手。卻又被父親叱罵幾句。

來者是王立迩與他的兒子王滕,王立迩家學淵博,是洛陽城首屈一指的博學之人,自然也是跟随甘霈修書的重要官員,只是他那兒子卻是遠近聞名的纨绔子弟,不學無術這個詞就是為他而生。

那邊幾人還在閑談,站在後面的成文,卻剛從甘霈方才說的話中回過神來,滿心嘆息,侯爺方方面面所做,按說都該是對夫人上心的,可又從不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夫妻倆只會板個臉說話,也不知他們是怎麽想的。

“诶,總算趕上了,你們剛到吧?”

正想着,成文的肩膀被撞了一下,轉頭看到了一個書童模樣的人,這是專為甘霈研墨奉茶的小厮,成文正想問他怎麽現在才來,卻見他表情驟然一變,像是極力忍着什麽。“你怎麽了?”

話還沒說完,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就傳來,那書童抓耳撓腮地伸手進衣服裏,似乎在抓什麽東西。緊接着,成文都沒有看清,就見一個小玩意從他衣領裏跳了出來,耳邊也響起“唧唧”的聲音,原來是個蛐蛐!

那書童臉色大變,猛地往前一撲想要把蛐蛐逮回來。誰知那生性放蕩不羁愛自由的蛐蛐瞅準了機會,借着書童的手,又往前一蹦。

“近日來的進度有些慢,我們得……”話尚且沒有說完,甘霈就感覺幾個屬于昆蟲的爪子抓住了他的臉,猶豫片刻後,步履堅定地朝着他的頭頂而去。從未有過這樣的遭遇,甘霈難得地愣了神,雙眼圓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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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面的王立迩也傻了眼,一時不知道該先幫甘霈取下那只已經跑到了他頭上的蛐蛐,還是先讓自家哈哈大笑的蠢兒子閉嘴。

王滕卻管不了那麽多,一邊笑的前仰後合,手卻伸進了自己的袖子裏,瞬間打開藏在裏面的蝈蝈籠。

“唧!”高亢地叫喊着,另一只蛐蛐目标明确,直奔向自己的好兄弟而去。穩當地落在了甘霈的頭上,和剛才的蛐蛐控訴自己在籠子裏的生涯。嘹亮的歌喉,在甘霈頭頂上響得歡快。

長松院內,輕啜一口茶,賀蘭故意低頭不理人,晾了面前的寧若菡好一會,才緩緩擡頭。正打算矜持地讓她起身,卻見她壓根沒有畢恭畢敬地彎着腰,當即皺起眉,“寧若菡,你倒是越發放肆了。”

“兒媳不敢。”欠了欠腰,寧若菡斂着下巴回答,“不知母親喚兒媳過來,是有什麽事情?”

“有什麽事情?喊你來向我請安服侍不是你該做的嗎?”輕哼一聲,賀蘭看清了她今日的裝扮,心中暗道一聲奇怪。在她的記憶中,寧若菡自從大婚之後,一向都只穿些顏色素淨的衣服,梳妝也是偏沉穩的。

可今日呢?一身茜紅色的襦裙,上着珍珠白的外衫,襯出她的好膚色。耳邊多了串流蘇發飾,晃動起來聲音輕靈,若不是梳着婦人的發髻,被當作未出嫁的姑娘也是可以的。

“夫人先請坐吧,很少見夫人這樣穿着,倒是讓人眼前一亮。”眼看着氣氛又有些僵持,趙嬷嬷忙笑着打圓場,寬慰寧若菡幾句,又看向賀蘭,“夫人向來是最孝順恭敬的,老夫人何必多想,給自己置氣?”

端起茶杯,賀蘭嗔怪地看趙嬷嬷一眼,卻也不再多言,轉頭讓一邊的丫鬟抱來幾冊賬本。“既然你說了,這管家權你要交給我,那我也體諒你剛遭遇喪事,替你管上一管。”

忍住了心中的笑意,寧若菡點頭聽她講,明明賀蘭對自己諸多不滿,巴不得能夠親自掌管家中的所有事情,何必說得像是在體貼她一樣。

“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要你說清楚,這些賬本都是如何記的。”自認為端足了架子,賀蘭仰着下巴問道。

低頭一笑,寧若菡心中清楚,賀蘭從未管過這些事情,如今問得含蓄,其實是想讓她說明白,管家的主母到底都要做些什麽。寧若菡也不拿喬,上前大致上把賬本分成三摞。

“按照我的習慣,賬本大致是分成三類的。左邊的這些,主要是記侯爺的俸祿和母親食邑的收入,都是由朝廷撥款,很是清晰好記,所以我一并也記了家裏庫房的東西。”寧若菡一面說,轉頭向小福使了一個眼色。

小福明了她的意圖,福了福身子就轉身離開。

“中間這些,主要是來記府中的開銷。其中最主要的一部分,就是所有人每月的例銀。家中人口簡單,除了母親,侯爺,妹妹還有我,就都是些下人了。如趙嬷嬷這樣的老人,還有小福、成文這些貼身伺候的,也不過九人,每人一月一兩銀子。”

聽着寧若菡講,賀蘭卻是不由自主地先皺了眉,端起杯喝茶的動作更頻繁。

“再往下的,就是平日裏灑掃、做飯、針線的二等下人,一個月一吊錢就好。比這還往下的,往日裏用來跑個腿傳些話的下人,每月五百錢。還有些做不成事,年紀尚小的,只管包了他們的衣食住行就好。”

說到這裏,賀蘭臉上的不耐煩更明顯了,寧若菡看得清楚,口中的話卻沒停,“可是衣食住行,也是嚴格有劃分的,每年需做幾件衣服,做的衣服用哪種料子,都大為不同,母親以後可以細記。另外所有下人們收到主子的賞賜,也都得記錄在案。”

“妹妹這些日子不在府中,但她的例銀都是照例寄過去的。”賀蘭此時已有些坐不住了,寧若菡心中愈發好笑,起了些調皮的心思,“這些還只是下人們的例銀,還有府中采買,各門各類,花銷多少,買入多少,每月都……”

“行了,這些賬本記的是什麽我都清楚了,往後再細看就是。”終于打斷了她,賀蘭喘一口氣,又轉向最右邊的一摞,那些賬本更厚,“那些呢?”

心中的笑意險些藏不住,寧若菡輕咳一聲,“這些,主要是侯府名下所有的房産、土地、莊子、鋪子等。算起來更為繁雜,先是要分清楚誰名下有哪些,然後要分門別類記清楚,土地采買種子、招租佃客花銷多少,收成幾何,收成又是如何分的,賣了多少,我們自家吃了多少。”

說到這裏,寧若菡亦是有些口渴,轉身拿起一盞茶飲盡。

正當賀蘭以為她說完了的時候,卻又聽到寧若菡的嗓音繼續,不由轉頭看一眼趙嬷嬷,望見了滿臉同樣的詫異和煩躁,她們都沒有想到過,管家竟然這麽瑣碎繁雜。

“鋪子更為麻煩,他們本就是有自己的一套單獨賬本,但我們還是需要做詳細的核對,總不能讓他們诓蒙了去。除了說過的收支,還需要時時關注着當下各種物什的價格,明白什麽東西到底賣多少錢,才不會讓他們冒領錢銀。”

知道再說下去,賀蘭就沒性子聽了,寧若菡微嘆一口氣,上前随意翻開一個賬本。

“具體記賬的時候,雖說有專人去做,但母親也得看的明白賬本才行。我規定了,都要用四腳賬的記法,分成賒欠款來往和現銀來往兩種,每頁以中線相隔,上收下付。每筆錢的來往,都需要保留憑證,和負責之人的簽字。所有賬本,至少每月粗略核對一次。”

“真是平日裏不知道,原來管家這麽多麻煩事!”趙嬷嬷笑着請寧若菡坐下,親自為她倒一杯茶,“往日裏,辛苦夫人了。”

同樣是剛緩過一口氣來,賀蘭卻還是要維持自己的架子,偏頭輕哼,“聽起來雜亂罷了,做幾次熟練了,不就是每月忙那麽一兩天?”

喝茶的動作頓了頓,寧若菡咬牙忍了忍,卻還是笑着擡頭,“但願如母親所說。”

“你什麽意思啊,覺得我做不好嗎?”厲聲質問,剛才積壓的脾氣有了個宣洩口,賀蘭故意借着這句話發火。

尚來不及說什麽,小福就帶着好幾個婆子進來。寧若菡淡笑起身,“母親多想了。這幾位都是管事的婆子,往後她們各自做的事情都會來向母親報告請示。”

解釋完,寧若菡又轉頭向那幾個婆子,“都聽到了嗎?今日你們先把各自掌管的事情,手下的情況都向老夫人解釋清楚。”

“是。”所有婆子皆恭敬地低頭回答。

可其中一個矮個圓臉的婆子,卻面露難色,拳頭攥了又松,才勾着腰上前一步。“見過老夫人,夫人。在這之前,奴婢有件事想禀告。下頭的人來報,南街的那間香料鋪子,生意出了點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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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裏管家和記賬的事項,都是我半找資料半編的啦~丫鬟們的月錢參照了《紅樓夢》,記賬的法子參照了大致在唐後期逐漸出現完善的四腳賬哦~如果有對這方面有所研究的小可愛,歡迎讨論~

希望大家看這一段不會和賀蘭一樣煩躁哈哈哈哈,煩躁的話想想寧若菡,是不是更覺得女兒之前過的日子苦了(不是)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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