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而是自己的親娘?

可是,不怎麽說得通啊,自己的親娘派來的,必是要幫着自己不讓婆婆拿捏的,按照這個思路,鄭明珠在瞧明白了顧媽媽的威風之後,第一個想着的就是這是婆婆塞來拿捏她的人。

但鄭明珠嫁過來還不到兩年,就算婆婆十分心急,她剛過門就塞人過來,這樣短的時間,就能控制住鄭明珠帶來的幾個大丫頭并陪嫁的媽媽們,更能積威如此深重,實在難以理解,而且她看這顧媽媽,并不是多麽高明的人,一點點小事就要逞威風,有風使盡舵,十分的小家子氣。

鄭明珠想不明白,所以她決定暫時不動手,看明白了再說。

打發一個媽媽不算大事,可是不能在連她背後的人是誰都不明白的時候動手,鄭明珠本身就十分擅長忍,這個媽媽她也同樣忍得下去。

鄭明珠搖搖頭,似乎想要把那些拼命要冒出來的回憶搖掉一般,心中對自己告誡,現在我是鄭明珠,我是鄭明珠。

以前的只能先忘掉。

不一會兒,玲珑和瑪瑙回來了,鄭明珠命她們給自己換衣服梳頭發,心中一邊感嘆,這大家子訓練出來的丫頭就是不一樣,動作規矩熟練,井井有條,如行雲流水一般緊湊又流暢,她選了一件石榴紅金繡遍地錦雲緞褙子,一條玉色纏枝薔薇緞裙,對丫頭說:“胭脂選鮮亮一點兒,我這病着,氣色不好,略鮮亮點也免得母親擔心。”

又選了一支金托紅寶石梅花釵子并一溜十二顆大珍珠壓鬓,一朵娟紗攢花,戴了一副珍珠流蘇墜子,最後玲珑捧來白玉蝴蝶撲花口脂盒,挑了一點抹了唇,就站起來扶着丫鬟的手去給陳夫人請安了。

武安侯府對于現在的鄭明珠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幾天來她連自己的卧室都沒有出過,幸而身邊有丫頭,倒沒有迷路的擔憂。

鄭明珠一路默默的記着路,出了院子門,繞過影壁,從內院西內角門出來,穿過抄手走廊,這邊的院子牆上全是青藤,再往前拐一下就是正房了。

挺近的。

果然嫡長子的身份十分貴重。

鄭明珠剛走到院子門口,正房的丫鬟早已知道了,兩個穿淡紅裙子的丫頭迎了出來,笑道:“少夫人來了,夫人剛還念着呢,說要打發人去看少夫人,不承想這就來了。”

說着一邊一個扶着她往裏走。

鄭明珠自己的丫鬟很有眼力的退後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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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安堂的院子十分大,上面五間正房左右四間耳房,她走上臺階,早有丫頭高高的打起了簾子,裏頭一疊聲的報:“少夫人來了。”

丫頭扶着她到了東次間,鄭明珠擡眼便看到坐在臨窗大炕上的陳夫人,穿着杏黃交領撒花襖兒,淺黃色繡牡丹裙子,嘴角含笑看着她。

旁邊站着幾個丫頭媳婦。

鄭明珠連忙恭恭敬敬的行禮請安。

陳夫人便說:“你身子還沒大好,該好好養着,待你好了再來也是一樣的。”

說着指了指下首的長背靠椅。

鄭明珠也不就坐,從丫頭手裏接了杯子親自給陳夫人倒了茶捧過去,笑道:“知道母親心疼媳婦,只是媳婦哪有不惦記母親的,病了這些天,如今略好些,便忍不住過來看看。”

陳夫人眼眸帶笑,看起來很是溫和,鄭明珠見她喝了一口茶了,她才在一邊坐下。

陳夫人笑道:“知道你有孝心,只是身子要緊,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種要媳婦立規矩的婆婆,你有這心就很好了。”

看起來實在是和氣溫柔的婆婆。

鄭明珠一徑賠笑。

她是深知道的,天下人若是只看表面,那只怕都是好人,誰還見人都兇神惡煞不成?更何況這種大家子出來的女子,別說心裏有什麽,就算心裏恨不得生吃了你,面上也是笑吟吟親熱非常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丈夫

說了一會兒閑話,鄭明珠笑道:“前日我娘打發人來瞧我,給了一匣子新鑲嵌的簪子,我瞧了,樣子倒是挺新鮮的,就想着送幾根給母親和妹妹,或戴個新鮮或賞人罷。”

瑪瑙趕緊遞上捧着的盒子,鄭明珠打開來,裏頭是五支金钿靈芝如意簪,陳夫人身邊一個圓臉的丫頭過來接了捧到陳夫人跟前。

陳夫人就着那丫頭手上看了,見确是細巧樣子,雖不很華貴,倒也适合給姑娘們帶,便笑道:“親家母給你的,你戴就是了,又想着我和娴丫頭她們。”

鄭明珠笑道:“這能值什麽,也就樣子略新鮮點,說是珍寶館今年的新樣子,市面上還沒出來,先送了一盒給我娘瞧瞧。”

嘴裏陪着笑,心中卻已經因為‘親家母’三個字而震驚了。

老天,這鄭明珠給她的驚訝真是一個接一個,沒個消停,親家母三個字雖然是個随口稱呼,聽在鄭明珠耳裏卻立刻知道了許多事。

她知道,鄭明珠的生母是先帝的嫡次女平陽公主,身為帝王嫡女,只要母親沒有被貶,賜婚前必然是封賞一品公主的,一應規制與親王比肩。

而陳夫人身為武安侯嫡夫人,按例不會低于二品诰命,極可能是一品的,她就算和自己家做了親,平日裏的稱呼也應是尊稱公主,斷不會稱親家母。

若是稱親家母,那必是和她同級或者略低,這樣的人家最講禮儀,是絕不會弄錯這一點的,這也就是說,公主其實已經早逝,如今的安國公夫人是繼室。

公爵繼室,只封二品诰命也是常事。

怪不得!

她竟連這樣的大事也不知道!

一切不合常理的疑惑似乎都有了解釋。

今日特地尋了個借口提自己娘家,倒是獲得不少信息,解了許多疑惑。

她心裏念頭還沒轉完,陳夫人又笑道:“你既好多了,也該打發你院子裏的媽媽回去報個信兒,免得你娘擔心。”

鄭明珠忙笑道:“還是母親想的周到,那我回頭就打發顧媽媽回去一趟。”

陳夫人颔首:“很好,她去最為妥當。”

口氣十分冷淡。

這話說的十分有意思,鄭明珠笑笑:“媳婦病了這些日子,顧媽媽時時照看,也是極勞累的,媳婦想着,不如給她幾日假。”

陳夫人倒是詫異,笑道:“你的媽媽,你安排就是了,不必來回我。”

嗯,很好,顧媽媽不是婆婆的人,鄭明珠松口氣,得罪婆婆對她可沒什麽好處。

鄭明珠笑道:“媳婦是想着,顧媽媽若不在,我院子裏沒有人管着丫頭們了,不成體統,想求母親派個老成得力的媽媽替我看兩日院子。”

陳夫人笑起來:“罷了罷了,我可不幹這種事,沒得讓人以為我往胡亂媳婦院子裏塞人,我看你院子裏大丫頭都不錯,知道規矩,又有別的媽媽,略照看個三兩天也罷了。”

鄭明珠再松一口氣,婆婆雖對她冷淡,卻是個爽利人,自己送上門的機會,她都懶得塞人過來,或許是并不看重她,但無論如何,這已經是極厚道的婆婆了。

謝天謝地,不求婆婆待自己親熱,只要沒有惡意,已經是運氣不錯了。

鄭明珠覺得,這已經是她成為鄭明珠之後第一個好消息了。

鄭明珠輕松了不少,又陪着笑奉承了一會兒,說了些別的話,便辭了出來。

鄭明珠早上去給陳夫人請了安,晚飯前,她就見到了丈夫。

那個時候,她正半靠在床上發呆,今天請安得到的信息太多,也十分要緊,她正在細細的思忖,便聽到門口丫頭的聲音:“大爺來了。”

鄭明珠剛回過神來,便只覺得眼睛一亮,似乎整間屋子的燈火都跳了一跳似的,陳頤安已經自己掀了簾子進來。

仿若是天門轟然洞開,滿天的星辰璀璨生光。

鄭明珠心中竟湧起一個荒唐的念頭,我活過來竟就是為了遇到他吧?

無端端的便面上一紅。

這樣的豐神如玉,這樣動人的眉目,就算隐含着一絲不耐煩,卻也無損他那難得一見的俊美姿容。

原來,世傳武安侯長子俊美無俦,并非世人謬傳。

若說原本對真正的鄭明珠只是羨慕,如今她對鄭明珠已經是嫉妒了,那樣嬌美的鄭明珠在這樣美好的年華,遇到這樣一個人,上天實在待她不薄。

陳頤安穿着雨過天青缂絲錦緞常服,沒有戴冠,顯見得回家已經換過衣服了。

鄭明珠呆了一下,此時才回過神來,連忙要起來,陳頤安已經走過來按住了她一邊肩膀,自己順勢坐在床邊,溫聲道:“別起來,你身子不爽利,只管養着才好。”

鄭明珠輕輕點頭,溫順的答是,這才仔細的打量這個如今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他的眉眼略似母親陳夫人,卻又十分的英氣,難以言表的俊朗,鄭明珠看着他,總覺得有種難以言敘的熟悉親密之感。

鄭明珠心中輕輕嘆口氣,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這個身份都是毫無瑕疵的,實在是好的叫人嫉妒,可誰又知道,她真正的日子卻又是怎麽過的呢!

只不過鄭明珠覺得,便是日子再難過,這輩子能遇到這樣一個人,也已經十分值得了。

陳頤安打量她,那神情實在是不見親熱,只有冷淡,與鄭明珠忍不住翹起的嘴角實在是鮮明對比,他道:“剛才去給娘請安,娘說你好多了,我還不信,如今一看,果然氣色好了不少,不過你既還沒好爽利,也就不必去娘那裏請安了,你知道,娘最是寬和的,不會挑你的禮,養好身子是正經。”

鄭明珠聽了,便笑道:“是母親疼媳婦,我心裏明白,自然更不能就自己驕縱起來,我病了這些日子,母親天天打發人來瞧我,又賞了許多東西,我心裏也惦記着母親,趁今日早上覺得還好,也想走動走動,便去給母親請安,也并沒有坐多久,如今既然大爺吩咐了,我便聽大爺的就是。”

陳頤安點頭,見今日鄭明珠說話格外溫柔和順,便又寬慰她幾句,看起來就打算走了。

鄭明珠連忙拉住他的手,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如今略好了一點,我想着,明日打發顧媽媽回家告訴娘一聲,也免得她老人家惦記。”

她看得明白,這句話出口,陳頤安幾乎是本能的就皺了眉頭,臉色眼見就不大好看了,抽出自己的手來,說:“你自己安排就是。”

鄭明珠忙解釋:“是母親吩咐的,我倒沒想到,還是母親周到。”

這樣說了出來,陳頤安便不好發作了,便說:“也罷了。”

竟就走了。

房間裏立時竟就覺出幾分凄清來。

鄭明珠躺回引枕上,輕輕嘆了口氣。

真是發愁啊。

以鄭明珠之嬌美,又是少年夫妻,陳頤安也并不留戀親近,看來這夫君實在是不喜歡她,這個時候來看她,也明顯是奉母親的命而已。

因她早上去請了安,表明已經好多了,身為丈夫今晚再不來看她,也實在說不過去。

可是那冷淡的樣子,也真叫人灰心。

夫君不愛已經是一大劣勢,而除了丈夫之外,女人最能依靠的娘家,看起來也很有問題,這鄭明珠的日子還真是不好過。

而且從她早上試探陳夫人,如今試探陳頤安來看,他們母子對她親近娘家都并不高興,陳夫人城府深,掩藏的很好,若不是她十分留意,也不會發覺,但陳頤安畢竟年輕,更容易表露出來,她一看便知。

這鄭明珠,到底做了些什麽?

她的腦中沒有記憶,又不敢去問人,這一步一步走的十分艱難小心,生怕犯了大錯,讓人發現不對。

現在所能知道的便是天之嬌女,看起來也不見得比她的當年輕省,尤其在這樣的大家族裏,只有更難的。

如今她成為鄭明珠才幾日,才見過幾個人?就這樣步步為難了,今後還有一大家子要應對,還有整個世族以及帝都的交際圈子,鄭明珠要怎麽讨喜?

她環顧四周,卧室陳設極其精美華貴,整套的花梨木家具,器皿窗幔陳設布置無一不是富貴錦繡,可是在這些的掩蓋之下,卻只是蒼白。

上蒼給她的第二次機會,原來竟不是鋪滿錦繡的大道,而是滿地荊棘!

只是這荊棘中,鄭明珠偏又看到了一些掩藏着的璀璨珠寶,她發完了愁,竟不由的又眉開眼笑起來,只是沒有人看到,這一刻她那如花盛放一般的嬌豔。

眼前極為鮮活是那個冷淡的,不耐煩的男子,他的動作,他的舉止,他走路的樣子,他的神情,還有那幹燥溫暖的手……

鄭明珠的臉上飛上了紅暈。

那原本是天邊的星辰,如今卻是她的丈夫,只是她原本還是閨中女兒,想到丈夫這個詞代表的意義,也十分害羞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丫鬟

這狀态一直持續到當晚安寝的時候,鄭明珠見翡翠抱了鋪蓋放在床踏邊上,略覺有點不對,這才整理了心神,她屋裏是四個丫頭輪流上夜的,前晚就是翡翠,怎麽今晚又是她?

鄭明珠想了想,并沒有說什麽,只是讓她們服侍梳洗了便上了床。

翡翠關了門,在邊桌上留了一支蠟燭,坐到床踏邊發呆,鄭明珠側身睡着,看了半天,終于開口說:“怎麽了?”

翡翠不妨她開了口,倒是吓了一跳。

鄭明珠更加篤定,輕輕說:“你特意換了班來,必是有什麽心事。”

她不得不争取主動,能早一點收攏一個丫頭也是好事,這些日子來,真是憋屈的夠了,連一個媽媽子都不敢動,她就算前世都沒有這樣憋屈過。

今晚見翡翠有點動心思了,她決定主動出擊。

坐以待斃,落到最後無人相助的絕望境地,從來不是她的風格。她是一個在病中都會掙紮着布置好一切的人。

今天一早她支走另外兩個,安撫這兩個,就是為了打開突破口,果不出她所料,能夠進主子房裏做大丫頭,自然也是聰明的。

翡翠終于開口說:“少夫人,奴婢有幾句話,不知該怎麽說。”

鄭明珠道:“翡翠,你服侍我多少年了。”

“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這麽多年來,你也是知道的,我別的不說,情分是看的重的,你有什麽話只管說。”

翡翠聽了這句話,聲音裏竟就帶了哭音兒:“少夫人您就吃虧在這情分上啊。”

還真是個明白丫頭,鄭明珠說:“我知道,可是我……”

十分為難的樣子。

翡翠就說:“少夫人,奴婢知道您也難,您護着奴婢也多少年了,當初奴婢的娘就跟奴婢說過,您的脾氣最肖似公主,最重情重義,如今奴婢鬥膽求您再護着奴婢一次吧。”

公主?鄭明珠心中一動:“你只管說。”

翡翠期期艾艾說了半晌,終于還是哭着說了出來,原是顧媽媽打算要把她配給她娘家安國公府裏跟着爺們出門的杭大家的小子,那個小子吃喝嫖賭樣樣來,十分不成個人樣,因見翡翠生的标致,又是大丫鬟出身,十分有體面,便使了錢到顧媽媽跟前,要娶了翡翠。

翡翠聽說,顧媽媽已經答應了。

大丫鬟配人的事也能答應,這顧媽媽果然是能在這當家的。

鄭明珠心中冷笑一聲,先不答應翡翠這件事,只是先問:“你聽誰說的。”

翡翠哭道:“是珊瑚的娘如今還在那府裏當差,聽杭大家的張羅着娶媳婦,一打聽才知道,這月珊瑚回家,她娘便悄悄的告訴了珊瑚。”

既然是珊瑚說的,看來珊瑚和翡翠關系是很好了。

翡翠翻身跪着,連連磕頭:“姑娘,姑娘……”這一激動就把原本的稱呼叫了出來:“求您救我一命吧。”

鄭明珠說:“這事我想想吧,你先起來。”

她這兩天冷眼看了,外頭的小丫頭還入不了這房,就這房裏四個大丫頭,也是泾渭分明的很,珊瑚和翡翠,玲珑和瑪瑙,玲珑和瑪瑙顯見的在顧媽媽跟前有體面,而這兩個便弱的多,尤其是玲珑,嘴頭子十分來得,事事都要掐個尖,不僅是這兩個丫頭,就是鄭明珠自己,她也不見得放在眼裏。

瑪瑙略厚道些,但也和珊瑚翡翠不是一路人。

想了一會兒,鄭明珠說:“你娘如今可還好?”

“謝少夫人惦記,娘的身子還好,就是也惦記着少夫人,總命奴婢好好當差,服侍好少夫人。”

鄭明珠嘆道:“你是個好的,你娘也是好的,想必也總念着我娘。”

翡翠略猶豫了一下,終于說出了鄭明珠最想聽到的那句話:“是,娘是總念着公主。”

這就足夠了!

鄭明珠松了一口氣,輕聲說:“我也念着娘呢……罷了,你的事,我盡力替你周旋吧。”

翡翠知道自家小姐的性子,能說出這句話來,已經是十分難得的了,只是想着自家小姐成日裏只知息事寧人的性子,多少事自己都是那做不得主的,能替她怎麽樣呢?

一時淚流滿面,只是磕頭:“有姑娘這句話,奴婢便是死了也不怨。”

鄭明珠在心中嘆氣,她何嘗不明白翡翠的意思,她顯然是信不過自己的,知道自己縱是有這個心也沒這個本事。

真不知道這鄭明珠是怎麽過的日子,難道就真一點主也做不得?陪嫁丫頭本就是她的人,真要硬起來,娘家夫家都不能做這個主,她到底怕的是什麽?

真正是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鄭明珠此時心中雖然篤定,面上卻不露出來,她深知自己和真正的鄭明珠是兩個人,性子自然不同,那麽做事做人也是不同的,想盡量轉換的自然一點,少引起關注。

于是她只是說:“翡翠,你過來坐着,咱們也說說話。”

這一說就說了大半宿,鄭明珠越說越精神,半點也不困,打着回憶往事,回憶主仆情分的旗號,不着痕跡的套了翡翠大半夜的話。話題越扯越遠,卻越聽越是心驚,哪有半點睡意!

這個糊塗的鄭明珠!

原來鄭明珠在三歲時親娘平陽公主病逝,豎年,父親安國公鄭瑾繼娶襄陽候庶長女朱氏為填房,如今生了一子二女在膝下,另有平陽公主的嫡子,同胞哥哥鄭明玉,并還有幾名妾室、通房所生子女。

鄭明珠與繼母極為親近,言聽計從,自家哥哥反倒靠了後,有幾次還被哥哥訓斥過,沒承想越是這樣她就越是遠着自己的親哥哥,反倒是繼母那邊的親戚也是被她當了正經親戚來敬,那朱氏是庶女,來往勤的都是那妾室的娘家并她的同胞兄弟姐妹,那些人家眼皮子本就淺,又肯奉承,十分小意,這鄭明珠竟就被哄的越發親近起來。

東西錢財被诓去了許多。

連朱氏的兩個親女,也是圍着鄭明珠,口口聲聲的姐姐,親熱的不得了。

這鄭朱氏真有手段。

可是聽翡翠說起來,也并沒有任何不滿的地方,反認為太太慈愛,對自家小姐關懷備至,事事都想着小姐,那份慈心,便是自己的親生閨女反倒靠了後,滿心就疼自家小姐這個女兒,憐她自幼沒了生母,平日裏吃的穿的用的都是先送去給大小姐,剩下的才是自己女兒并小庶妹的。

而且連兩個女兒也教的敬愛大姐姐,并無怨言。

是以小姐親近繼母也是合理的,只是不該太縱容親戚,畢竟妾室的娘家并不是正經親戚,身份太低,就算與親戚親厚,那也該是襄陽候的親戚才對。

而且小姐的生母去的雖早,親舅舅親姨母是有的,貴為親王并一品公主,這些也該親近,如今看來,這樣的貴戚反倒是靠了後。

鄭明珠心中冷笑,安國公近年來聖眷極盛,簡在帝心,真正是大紅人兒,他家裏什麽沒有?吃穿上一并都是上乘,挑了最尖的做了面子,餘下的也都是好的,何況這些東西換回來的好處就太多了!

鄭朱氏實在是個聰明人,而鄭明珠就實在太糊塗了。

她原以為,這幾天的各種真相已經十分倒黴了,沒想到,說到後來,竟還有更叫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鄭明珠本身糊塗又軟弱,教出來的丫頭也不懂世事,只不過在她身邊久了,看到的就多,被她三言兩語套的出來,原來鄭明珠還有更糊塗的事情。

鄭明珠的生母貴為一品公主下嫁,按親王分例,嫁妝之豐厚難以言敘,雖不能全給鄭明珠,但也有許多,加上安國公嫡長女這身份,也是添了許多東西,僅清單便裝了一箱子。

可是嫁過來近兩年,翡翠從來沒見過鄭明珠打理嫁妝,出入之事全是顧媽媽在掌管。

鄭明珠甚至說:“太太說過,女兒家嬌貴,怎麽能讓這些庶務壞了清貴,顧媽媽是太太親自選的人,自然妥當,免得我操心。”

天啊,軟弱,糊塗,天真,清高,不谙世事,這鄭朱氏真是教的太好了!

震驚太過,是以後來聽到翡翠忿忿的說着姑娘對顧媽媽也太敬重了,整日裏說着什麽“她是媽媽,又是太太給的,自然只有她說我的,沒有我說她的,她發落你們便是不對你們也只能委屈了”之類,鄭明珠也懶得驚嘆了。

張口太太閉口太太,太太的話竟是金科玉律了,一般人家的親生女兒只怕還做不到這樣孝順。

總之,這個原身竟然是如此的奇葩。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萬分的同情起丈夫和婆婆了,攤上這樣一個媳婦,那可真是夠倒黴的。

內不能轄制後宅,在外大約也不能指望有所助益,唯一還有點用的,或許便是她的親爹,親哥哥,親舅舅,親姨母都是權勢極盛。

偏她又不和這些人親近!

怪不得丈夫婆婆都這樣對她冷淡,實在太叫人失望了。

這樣完美無缺的出身,竟落到這樣的境地,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罷了罷了,既然用了人家的身體,且現在倒黴的輪到自己了,還是不得不籌劃籌劃,不求十全十美,至少也要過的舒心吧,鄭明珠不得不為她的日子出膀子力氣了。

鄭明珠盤算着,丈夫冷淡,便先冷淡着,她如今這樣,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和他相處,而婆母,從今日看她有機會都不往自己院子裏塞人的舉動來看,應是個要面子,不肯落刻薄名聲的婆婆,是個好伺候的,她的要求不高,不指望婆婆拿媳婦當女兒疼,只要不存心為難,已經謝天謝地了,如今便先奉承着,首要便是處理了顧媽媽,收攏丫頭——大約也得打發幾個出去,再把嫁妝收回來。

只怕不容易,鄭明珠空有一座寶山,卻沒有護住這寶山的本事,難說現在情形如何的糟糕。

翡翠說着鄭明珠嫁過來之前在安國公府的種種,真正是一尊菩薩似的,鄭明珠卻是走了神,看着黑暗中翡翠隐約的輪廓發呆。

丫鬟的事情也不好辦,玲珑和瑪瑙是安國公府裏家生子,當年鄭朱氏親自挑給鄭明珠使的。如今一家子都捏在鄭朱氏手裏,自然是鄭朱氏叫他們往東不敢往西,而翡翠和珊瑚又有不同,她們兩個的娘都是當年公主從宮裏帶出來的,配了人,公主念着舊情,見年歲差不多,便從小兒叫她們在鄭明珠身邊,雖太小不能服侍,做個玩伴罷了。

後來朱氏進了門,倒也沒有換掉她們,只不過也是一樣,一家子老子娘哥哥兄弟姐妹都在府裏,她們又怎麽敢不聽話?

是以與其換掉公主指的人招人猜忌,倒不如這樣捏着她們,反而妥當。

鄭明珠略想一想便想通了其中的關節,在心中冷笑,這朱氏真會辦事,陪來丫頭都是獨個跟來,整家子陪房倒是另外的,真是拿捏的一絲不漏。

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翡翠的娘因身子不好,出了府,只有一個弟弟,如今在安國公府二門上當差,但珊瑚卻是娘和姐姐都在朱氏手下當差。

阿彌陀佛,幸而有個翡翠,珊瑚如今是不敢用的。

作者有話要說:

☆、妾室

鄭明珠心中盤算過了,放了點心,沒想到,翡翠卻又說出件別的讓她差點要捂着臉j□j怎麽這麽倒黴的事。

原來,鄭明珠這次生病竟然是被個小妾氣病的!

這才真是前有狼後有虎呢,鄭明珠想也不用想,就憑原本鄭明珠的性子本事,連個媽媽都能拿捏她,還能指望轄制妾室麽?

這件事又比顧媽媽更要緊了,顧媽媽再厲害再跋扈,總是一個下人,等自己理順了關系,尋個錯随随便便也能打發掉,而且看顧媽媽的做派,這錯兒再好尋不過了,暫時沒動她,不過是還沒來得及和她背後的人打交道。

謀定而後動,鄭明珠一點也不着急,還真沒把她當回事兒。

她心中要緊的事是丈夫,婆婆,繼母,以及父親哥哥等,一個媽媽子,拿她當個大敵倒是擡舉了她。

可是妾室卻是不同的。

她們是半個主子,身份特殊,和自己的丈夫關系密切,今後還有機會生出一個主子來,妻妾之間是天然的敵人,鄭明珠本能的就用自己的商家女的方式思考,她們有着同樣的利益需求,丈夫的寵愛,子嗣的權利,都是一模一樣的,所以争鬥從來難免,而且後宅争鬥一向腥風血雨,往往是于無聲處見驚雷,并不遜于廟堂。

而在這争鬥中,相比正妻,妾室雖然弱勢,但有時候巧妙的利用了形勢,子嗣,加上心機運氣,也并不見得會輸給正妻。

寵妾滅妻這種事雖不屢見,到底是有的。

鄭明珠被氣到當場暈過去,進而病倒,就可知這妻妾争鬥,她已經輸了一局。

在翡翠的嘴裏,她當然是為自己的小姐不平,說着說着,眼淚都掉了下來。

原來,陳頤安如今有兩個妾室一個通房丫頭。

年紀最大的便是通房丫頭宣紋,因是從小兒服侍陳頤安的,陳頤安剛剛懂人事,便做了通房,這也是貴胄人家的慣例了,爺們通了人事,安排個通房讓他伺候,免得拘了他反而被人引誘沾染上些不三不四的人。

那宣紋容貌中上瞧着性子也溫馴,夫人便選了她。如今依然在陳頤安身邊伺候。

後來陳頤安和鄭明珠議了親,按照大盛王朝貴胄家族的慣例,要先立一個妾,以後好迎正室姐姐進門——便是冊後也是如此,先冊一個如妃,再迎皇後。

陳家也是按足了規矩,陳夫人親自上門,征得了鄭家的同意,且帶了妾室人選給鄭家當家主母看過了,才擺的酒,選的是武安侯老太君娘家一個旁枝的庶女,娘家姓楊,名叫瑩月,年歲比鄭明珠略大一歲,特意選的容貌不是十分出色的,卻是知書識禮,原也是當小姐養的。

還有一個卻是鄭明珠進門之後才擡進來的,翡翠的說法是陳頤安去了一趟江南,回來便帶了這位方姨娘,只說是因去江南沒帶服侍的房裏人,江南總督是侯爺故交,拿他當了侄兒待,特意尋了個良家女子給他做妾。

這真是透着蹊跷,鄭明珠半點不信,便對翡翠說:“我記得大爺那次去江南時間不長吧?”

翡翠說:“大爺一個多月就回來了,我還記得大爺去的時候穿的薄綢衣服,回來的時候連夾衣還沒換呢。”

鄭明珠還是用那個借口:“唉,我這一病,記性真是大不如前了,竟沒你記得清爽。”

幸而有這次病倒,多現成的借口。

一個多月,刨去路上來回的時日,在江南也就二十天左右,竟就這樣缺人服侍不成?且就算要女人,也沒有必要一定要擡姨娘,随手收用個把丫頭實在是平常的很,此事必是另有蹊跷的。

要弄清楚這件事,首先得知道陳頤安當時為了什麽事情去江南,還得知道這個方姨娘的娘家是哪一家,知道了這兩件事,想必能猜個j□j不離十。

只可惜,這兩件事,翡翠這丫頭都不知道。

翡翠只是說:“大爺帶了方姨娘回來,夫人是很不高興的,後來還是大爺讓丫頭們都出去,自己在房裏和夫人說了半晌話,夫人才答應擺酒的,那天晚上還特意到我們屋裏來坐了一陣子,還賞了您不少東西呢。”

原來是這樣!

鄭明珠心中有了點底,這方姨娘的來歷只怕并非一個普通妾室這樣簡單,大概不外乎兩個來歷,某種投名狀,或是代表某種利益。

而這次,氣病了鄭明珠的,正是方姨娘!

鄭明珠嫁過來快也有一年多了,還沒有喜,但陳家是正經人家,身份又高,并沒有急着讓妾室生兒育女,依然是喝着避子湯的,按理,這種情況通常會持續到第三年上,鄭明珠依然沒有動靜,才會停了妾室的藥。

但偏偏這方姨娘竟就突然了診出了喜脈。

原本的鄭明珠聽到信兒,當時就氣的暈了過去,一病不起。

鄭明珠怔了一會兒,原來,自己竟然是這樣到的這裏。

翡翠極為不忿,在黑暗裏說:“必是方姨娘私自停了藥,那日還在大爺跟前哭她也次次都吃了藥,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鄭明珠回過神來,卻是微微一笑,方姨娘身份這樣特殊,這懷孕也不知道是她自己的意思還是背後的意思,可是,不管是誰的意思,陳頤安都不見得容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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