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下。
若是方姨娘自己的意思,這樣自作主張,得罪的豈止是陳頤安?她身後的人也必然不會眼睜睜看着她如此不聽話,而且陳頤安信不信她是自作主張還兩說呢。
若是她背後的人的意思,陳頤安又豈能挨打不還手,容別人插手他陳家的事?讓這樣身份敏感的妾室生下他的長子或是長女?
鄭明珠迅速的就想清楚了利弊,不由苦笑,這件事鄭明珠根本就沒有生氣的必要,她只需要穩坐看戲就足夠了,方姨娘根本就別想生出這個孩子來,甚至她的命保得住保不住還不一定呢。
原本的鄭明珠想不明白這一節,卻是成就了自己……
世事莫測,她再次有了這感嘆。
這件事往深了想,對她其實真不是壞事啊,不過既然已經病了,不妨做的更委屈一點,陳頤安作為丈夫,總得有點表示才對。
弄明白了這些事情,見也是下半夜了,這才朦胧睡去。
第二日還在朦胧中,便聽得外頭院子裏很是嘈雜,鄭明珠睜開眼來,瑪瑙掀了簾子進來說:“少夫人,楊姨娘和方姨娘來給少夫人請安了。”
鄭明珠眨眨眼,想到自己成為鄭明珠,這已經是第五天上頭了,這兩個姨娘卻是第一次來請安,果然,原本的鄭明珠轄制妾室上也是十分軟弱無力的。
至于為什麽今天來了,鄭明珠轉轉念頭就知道了,昨晚陳頤安來看了她,今天兩個姨娘就來了。
反正還病着,鄭明珠就不想怎麽打扮了,只是叫瑪瑙服侍她穿了件紅底十樣錦妝花緞面小襖兒,挽了挽頭發,靠在一個大靠枕上,就叫姨娘們進來。
走在前面的是楊姨娘,她長的端莊秀麗,細長眼睛,一頭烏油油的秀發,只簡單的插着一對如意銀簪,穿了件石青色素面織錦褙子,白雲紋绫緞裙,石青緞面繡鞋。
後面比楊姨娘略矮的是方姨娘,她身量嬌小,是南方人的身材相貌,生的極為妩媚,眼尾斜飛,波光潋滟,嘴角一對深深的酒窩,她只穿了件蓮青色素面通袖襖,月白色裙子,兩個姨娘打扮都很素淨,想必是因為主母病着的緣故。
姨娘們行了禮,鄭明珠特別多看了方姨娘兩眼,她腰身還小,顯然是月份還輕的緣故,看不出懷孕的樣子,她本來年輕,又容光煥發,看起來分外豔麗。
鄭明珠倚在靠枕上,吩咐丫頭:“給兩位姨娘設個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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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娘和楊姨娘都忙說:“姐姐跟前,哪有我們的座兒。”
鄭明珠說:“坐着也無妨,且方姨娘是雙身子的人,現在月份又輕,越發要小心。”
要怎麽處置方姨娘是陳頤安的事,她不想在陳頤安決定之前就弄出事來,現在他們夫妻情分已經很淡了,要更加小心才是。
兩人這才蹲身謝了,坐了下來。
方姨娘笑着說:“那日大爺說姐姐病了,吓了妾身一大跳,本想立即來看姐姐的,大爺卻說怕擾了姐姐煩心,越發連請安伺候都免了,幸而昨日聽大爺說姐姐好些了,今日才敢過來請安。”
她的聲音又輕又脆,帶着點志得意滿,一口一個大爺,笑的酒窩深深的,把那種得寵的行徑描繪得淋漓盡致。
鄭明珠心中好笑,并不惱怒,只是說:“虧的大爺體恤,我也沒什麽大礙,就是精神不好,不耐煩見人,如今靜靜的養了些時日,就好多了。”
方姨娘笑道:“姐姐好了,才是我們的福氣。”
鄭明珠看了楊姨娘一眼,見她并不着聲,只安靜坐着,不過既然陳頤安免了她們的請安,她也跟着方姨娘來了,那自然也是有考慮的,只不過如今看來這位的心思倒是深的多,轉念一想,也對,老太君出自壽寧侯府,這位楊姨娘雖是旁枝庶女,卻也是正經小姐出身,如今甘願做妾,總是有點心思的。
而且老太太娘家的姑娘,就算做妾,也比別的妾室有體面。
有點心思才正常。
不過既然她沒有任何表現,鄭明珠更不會有動靜,她是正室,身份背景天然占了優勢,犯不着對一個妾室如臨大敵。
楊姨娘不怎麽說話,方姨娘也并不為怪,似乎很習慣,自己笑語盈盈的,楊姨娘只是很簡單的附和一兩句,場面倒也不冷清,鄭明珠心想,看來這是以往的常态了。
又坐了一盞茶時分,鄭明珠便說倦了,兩個姨娘連忙告退,鄭明珠點頭,這次會面她從頭到尾都是淡淡的,既不親熱也不惱怒,微微笑着聽她們說話,還叮囑了方姨娘要注意身子。
走的時候,鄭明珠注意到方姨娘似乎有點失望的樣子,是覺得沒看到自己的笑話?還是因為自己沒有惱怒的給她好看?
她倒是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鄭明珠心中對她其實只有憐憫,這世上糊塗的人可不止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繼母
雖然已經身體已經無礙,鄭明珠還是又在自己屋子裏靜養了兩日,鄭明珠把自己來到這裏見過的人和事在心中細細的想了一遍,更想着自己的未來。
她并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來的,也更無法猜想她今後上蒼又是怎麽安排,只是她是鄭明珠一天,她就要為自己争取一天,豪門貴女的生活有時候會比平民有更多危機和陷阱,只是如今的自己不得而知危險會來自何處,所以,縮在自己的院子裏過日子,是目前最為妥當的做法。
而這恰恰也是最容易解決的,收拾了顧媽媽,換一批丫頭,握住那份嫁妝,就能平靜的過下去。
鄭明珠想的清楚了,又歇了一天,“病”就好了。
她知道陳夫人每天卯正三刻起床,辰初開始安排當天的要緊事,辰正三刻吃早飯,早飯後管事媳婦嬷嬷過來回事,是以一大早就起來,趕在辰正三刻前到了榮安堂。
陳夫人見了她,便笑道:“怎麽這麽早過來了,身子如何,可吃的消?”
鄭明珠行了禮,立在一邊服侍陳夫人喝茶,笑道:“媳婦已經好了,怕母親挂念,早些過來請安,母親好放心。”
陳夫人便叫她坐下,鄭明珠推辭,陳夫人笑道:“你嫁過來的第二天我便說過了,不用你立規矩,咱們家一向這樣,太夫人待我就寬厚,總是說,有孝心不在這上頭,家裏頭丫頭這麽多,哪用自己媳婦伺候呢?咱們家不是那起子小門小戶,媳婦不用教也是懂規矩的。我這是有樣學樣,總不會錯的。”
鄭明珠這才坐下來,笑道:“母親一向拿媳婦當自己女孩兒疼,我這嫁過來,比在娘家過的還舒服呢。”
說了一會兒話,幾位小姐都過來了,大小姐陳頤寬,二小姐陳頤雅,三小姐陳頤娴,四小姐陳頤貞,五小姐陳頤敏,另外還有一個六小姐陳頤蘭年齡還小,尚跟着生母吃奶,沒有過來,姑嫂見了禮,很快丫頭紫香過來請到東廂房用早飯,鄭明珠忙扶了陳夫人過去,又親自端了羹湯,給小姐們布了菜,服侍陳夫人吃飯,陳夫人笑道:“你吃過了沒有?都說了,很不用你伺候。”
鄭明珠笑道:“因才好些,大夫囑咐要吃的清淡,就叫小廚房熬了清粥,吃了才過來的。”
丫頭早有眼色的給鄭明珠奉了茶來,陳夫人說:“一大早就吃茶不好,昨兒不是新得了杏子露?給少夫人一盅,又甜又香,潤肺養顏,女孩子吃最好了,等會兒你也帶一瓶子回去。只要一勺子就夠兌一盅了,每天早上吃一次,比燕窩還強呢。”
鄭明珠謝了,這才坐到了一邊,那杏子露果然香甜,她慢慢綴着,細細的打量幾個小姐,她已經知道她們的名字排行,根據座次也能分得出人來,此時正好記住了,免得單獨見面分不清是幾小姐。
幾位小姐都是容顏秀美,大小姐陳頤寬今年年底就要滿十五了,婚期也定在了明年初,五小姐看起來只有五六歲的樣子,長的秀氣,此時安安靜靜的吃着早飯,并不東張西望。
鄭明珠看了幾眼,最細細打量的便是唯一的嫡出小姐陳頤娴。
越是高門,嫡庶之間便越是天淵之別,陳頤娴在衣着打扮上與其他幾位小姐并沒有什麽差別,只是氣度舉止卻隐隐高出一頭,幾位小姐坐在一起,眼光自然而然就會落在陳頤娴身上。
鄭明珠打量了一陣子,這才斂目低頭,高門貴女教養多是好的,便是嫡女驕傲些,總是要出嫁的,且娴姐兒也十三了,最多兩三年便要出閣,平日裏只管籠絡忍讓她便是了。
吃過了早飯,幾位小姐坐了一會兒,說了幾句閑話,便都告辭回了自己的院子,鄭明珠這才提出來,想要回一趟娘家:“因病了些日子,父親哥哥太太嫂嫂都擔心,幾次打發人來看了,如今好了,想回去說一聲兒。”
陳夫人笑道:“這是正理,你便回去吧,趕在晚飯前回來就是了。”
一邊拿了對牌叫管事媳婦去安排少夫人出門的馬車,又叫人開箱子拿了些緞子并首飾,人參燕窩之類,叫鄭明珠帶給親家母和嫂嫂。
鄭明珠謝過了陳夫人,回了甘蘭院,讓顧媽媽和玲珑瑪瑙跟着自己回娘家。
鄭明珠在安國公府進門的大院子裏下了馬車,換了轎子,轎子擡到正房院子門口放下來,鄭明珠扶着丫頭的手下轎,擡頭就打量了一眼,這正房是三進的,正屋在最後一進,旁邊四間耳房,院子鋪的青條石,只臺階邊上種着兩棵樹,安國公府氣派非凡,綿延數百載的大族,自是不同。
剛下轎,已經有人迎了出來。
大約二十出頭的一個婦人,容顏清麗,一雙丹鳳眼極清亮,她挽着堕馬髻,烏油油的發間插着一只丹鳳銜珠金釵,垂下的那顆大珠子約有拇指大,光潤青華。
她的身後跟着四五個穿着遍地錦裙子的丫頭,笑容溫婉:“妹妹回來了,快進來坐,太太念了這半日了。”
鄭明珠見過這個婦人,這是鄭明珠同胞兄長鄭明玉的嫡妻,她的嫂子鄭林氏。
林氏出身不算頂高,是已致仕的林閣老的嫡長孫女,文官不同勳貴,沒有爵位,在位時風光無限,一旦退下來就差了許多。
林家雖也是大族,但林閣老卻不是嫡支,且他的兒子比起林閣老來卻是不如,如今還沒有一個任三品以上大員,是以林閣老致仕後,林家就退了一射之地,韬光養晦起來。
只不過東寧林家,到底是大族,書香清貴,名聲卻是極好。
當年安國公府給鄭明玉說親,自是極為慎重,今上本想讓鄭明玉娶郡主,卻讓國公爺給婉辭了,轉而挑了林氏。
多少人都難以理解,若無意外,安國公府世子穩穩便是鄭明玉的,他本就是元配嫡子,舅舅是親王,生來又聰穎上進,國公爺極為看重,十歲起就帶在外書房親自教養。
且鄭明玉容貌酷肖乃父,生的高大英挺,容貌雖不是十分英俊,但勝在行動間英氣勃勃,那種極致的男兒氣概,竟是世間難得一見。
是以鄭明玉名聲在外,在帝都也是排的上名號的貴胄公子,實在是極好的女婿人選。
認真說來,林氏女便是高嫁了。
鄭明珠也就大概知道這一點,她不知道原本和林氏的關系如何,只是揣測,林氏身為林閣老嫡長孫女,應是精心教養過的,婦德想必是好的,加上她是高嫁,在夫家自會小心翼翼,姑奶奶在娘家是嬌客,又是丈夫唯一的同胞妹子,應是籠絡的對象,等閑不會得罪。
鄭明珠性子懦弱,就算糊塗一點,要為難嫂子,只要不過于出格了,想來也不會有多大仇怨。
她也實在幹不出多出格的事情來。
她在心中苦笑了一下,面上已微笑起來:“勞動嫂子了。”
姑嫂攜手進了正房。
進門是兩間抱廈,一架牡丹花開紫檀大繡屏,繞過繡屏,兩邊一溜十二張紫檀木椅子,上頭一片熱鬧,坐着站着的許多穿金戴銀的莺莺燕燕。
見鄭明珠進來,上頭坐着的人只有三個依舊坐着,其他的都站了起來,鄭明珠一邊走一邊極快的掃了一眼,正中間的那個形容看起來尚不足三十的婦人便是鄭明珠的繼母朱氏,旁邊坐着的兩個年紀稍小一點的,她卻不認識,其中一個容貌與朱氏有幾分相似,鄭明珠想起翡翠說過,朱氏有個同胞妹妹,嫁入陽陵許家做了某一房庶子的正妻,因丈夫不争氣,家裏婆婆又克扣的厲害,常來鄭家打秋風,此時一瞥之下見她穿着打扮略見寒碜,心中便料定是她了,只是另外一個,實在想不出來。
另有站起來的幾個姑娘,看年齡打扮,應是自己的幾個妹妹們,朱氏進門後,生了一子兩女,另外還有三個姨娘生的庶妹。最小一個才兩歲,應不在這裏。
這時候容不得她多想,鄭明珠走上前去,剛要彎了膝蓋行禮,早被朱氏一把攥了手,拉了她在身邊坐下,笑道:“我的兒,跟我鬧什麽虛禮,快讓我瞧瞧,又瘦了些,只氣色倒好,這些日子,我真是天天懸着心,急的跟什麽似的,就怕你想不明白,和姑爺鬧起來,可怎麽得了。”
說着便垂淚。
這樣笑着就能立刻哭出來的水平,那真不是普通的厲害。
鄭明珠便也跟着垂淚:“太太……”
旁邊幾個站着的妹妹都低頭拭淚。
旁邊坐着的朱姨媽連忙笑道:“妹妹快別哭了,侄女兒剛好些,你這樣一哭,又叫侄女兒傷心不成?”
另外那個婦人也跟着勸:“是啊,外甥女還年輕,只是略病一病,如今養好了身子骨,今後有了嫡子,哪個賤婢就是生了長子又能如何?”
外甥女?
鄭明珠百忙中看了她一眼,見她穿着淺紫色領繡竹枝褙子,白色挑線裙子,頭上梳着圓髻,插着一根赤金累絲紅寶石蓮花釵,一對南珠攢花,極普通的婦人打扮。
念頭轉了轉,朱氏有兩個同胞弟弟,這必是她其中一個弟媳。否則,鄭明珠的正經舅母貴為王妃,身份何等貴重,哪有朱氏坐在正中的道理。
心中不由冷笑,這外甥女倒是叫的順口。
自己回一趟娘家,朱氏便把自己娘家妹妹,娘家弟媳都叫了來,這陣勢倒也少見,這樣想着,鄭明珠便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在下面站着,并不跟着哭,面上微微笑着,一副事不關己的摸樣。
鄭明珠便在心中嘆了口氣。
莫名其妙的八竿子遠的親戚這樣親近,這正經嫂嫂反倒這樣疏遠,這鄭明珠也真不知道怎麽想的。
越是貴女,最大的依仗便越是娘家,丈夫的寵愛反倒是其次,只有娘家撐不起腰的女子,才完全仰仗丈夫寵愛,鄭明珠出身如此顯赫,便是極好的依仗了,可是她寧願親近這些人,反倒不親近正經哥哥嫂子,估計也不會親近正經的舅舅姨媽和姑媽叔父,實在糊塗。
若是她在夫家有什麽事了,能給她撐腰的難道是這些小門小戶的親戚?
憑着她這些日子對以前的鄭明珠的了解,這些親戚必是會小意奉承,主動親熱,她給人捧兩句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再加上朱氏推波助瀾,她便傻傻的聽人擺布了。
朱氏聽了周圍一疊聲的勸,也就順勢收了淚,說:“是娘不好,一見你就忍不住,想着你以前在家裏金尊玉貴的,如今受的那些委屈,真叫我心裏跟刀絞似的。”
這話可真夠挑撥的,可這樣淺薄的伎倆,以前的鄭明珠竟然就這樣受用?
鄭明珠再次覺得難以理解了,面上卻半是委屈半是隐忍的說:“太太別提了,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
說着又開始哭,一副真是受了莫大委屈,要在娘親跟前撒嬌的樣子。
朱氏忙說:“好好好,不提了,今日你姨母舅母都在,大家歡歡喜喜的才是。”
鄭明珠這才站起來,對朱姨媽和朱氏舅母見禮。
兩個婦人端坐着,受了她的禮,鄭明珠心中越發不屑,嚴格說來,這并不是正經親戚,自己行禮,是敬她們是個長輩,便是受了禮,也該還個半禮才是,沒的這樣拿大的。
心中雖不忿,鄭明珠面上卻也并沒有露出來,只是笑盈盈的坐下,看了朱氏一眼,見她并無異樣,已經明白,這并不是第一次了。
或許,這原本就是朱氏教出來的,這便是所謂的“知禮”嗎?教她敬這些無謂的長輩,從小便樹立起了她們長輩的權威了,日積月累,大約鄭明珠已經真的當了她們是自己的正經親長了,今後她們要做什麽,說話便有了分量。
而那樣的後果……
這朱氏真是厲害算計。
朱氏進門的時候鄭明珠才四歲,白紙一般的小人兒,竟是随着她的心意捏成了現在的樣子,偏還能賢名在外,若非自己親身經歷了這一切,也實在不能相信。
這一刻,她的心中對原本的鄭明珠竟是湧起了無限的同情和憐惜,她的糊塗懦弱是有人刻意算計的結果。
作者有話要說:
☆、嫂嫂
鄭明珠坐下來之後,幾個妹妹都上前見禮,見了禮,排在第二和第四的兩個女孩子便親熱的撲在她的身上,笑道:“姐姐姐姐,妹妹真是想死你了。”
鄭明珠心中了悟,這便是翡翠口中和自己好的形影不離的朱氏的兩個親生女兒吧。
她摟了她們兩個,笑道:“必是又想着姐姐的什麽東西了?”
大一點的是三妹明慧,看起來也比五妹明真更伶俐幾分,此時不依的撒嬌:“這也是當姐姐的說的話,妹妹天天想着姐姐,必是姐姐忘了妹妹了。”
朱氏在一邊便笑道:“慧丫頭只會胡說,你姐姐平日裏最疼妹妹的,倒寵的你們這樣沒規矩了。”
鄭明珠笑道:“偏我就喜歡妹妹們這樣活潑。”
說的一堂人都笑起來。
鄭明珠才說:“忘了誰也忘不了你們,瞧我給你們帶的好東西。”
玲珑連忙捧了盒子上來,鄭明珠接過來,打開是一匣子五個赤金絞絲內嵌珍珠的镯子,她拿起一個,微一動,裏頭的珍珠就滾動起來,聲音悅耳,朱氏看了,臉上卻是有一點異樣一閃而過,說:“這樣貴重的東西,可別給她們糟蹋了。”
那一點異樣雖閃的快,鄭明珠卻并沒有漏過,這便坐實了她的猜想,平日裏她對朱氏的兩個女兒必是不同的,這次一式五樣一模一樣的,便成了異樣。
鄭明珠便笑道:“也不算貴重,只是工藝精巧罷了,剛巧得了五個一樣的,我立時便想到家裏五個妹妹,竟是天意,便特意留給她們。”
明慧忙笑道:“姐姐回來就是好事了,還要帶什麽東西,妹妹又沒東西孝敬,總是偏了姐姐的。”
咦,這女孩子有點意思。
鄭明珠笑道:“做姐姐的多疼妹妹才是正理。”
便先挑了兩個給明慧和明真,剩下的給了另三個妹妹,玲珑又捧上來給朱氏和林氏的禮物,朱氏笑道:“咱們大小姐越發懂事了,回家還記得送禮了。”
林氏道了謝,笑道:“自己一家人,妹妹今後可別這麽客氣了。”
鄭明珠對着她點點頭,轉頭對朱氏笑道:“因不知姨母和舅母也在,竟沒備的禮,回頭再奉上吧。”
朱氏笑:“還是大小姐有孝心。”說着看了旁邊幾個女孩子一眼:“你們要多跟你們大姐學。”
五個妹妹齊身應是。
兩個婦人笑道:“大小姐客氣了。”
居然沒有推辭之語,眼皮子也太淺了吧。
鄭明珠又說起自己這些日子怎樣想家,早想回來看看,卻怕婆婆不高興,不敢輕易回來之類,說的真是無比委屈,直是想念娘家的日子。
說話的時候,鄭明珠一直在注意林氏的神色,見她只是坐着微笑,沒有絲毫表情變化,并不喜歡卻也并不覺得不高興,心中暗暗點頭。
而朱氏卻是心情很好,一直寬慰她,說着婆婆不同家裏,自然有些委屈,要她不高興了就多回娘家,不用怕婆婆不高興。
還叮囑她有了事不要自己一個人解決,打發人回來告訴她,自然會幫她。
鄭明珠字字句句的聽着,只管點頭答應,臉上表情也是委屈了之後歡喜,說不盡的依戀之情,母女之情是親熱無比。
很清楚了。
她的心中明鏡似的,原本的鄭明珠看來就是這樣不懂事,在夫家有了委屈只懂得找娘家,這樣的媳婦,如何得夫家愛重?
年年月月下來,她都是被教導這些話,自然也就記在了心底,成了行事準則了。
鄭明珠在心中深深的嘆氣。
一屋子的人又說又笑,坐了半個多時辰,鄭明珠才說:“我病了這些日子,嫂嫂幾次打發人來看我,又送藥又送點心的,還沒謝過嫂嫂。”
林氏本來安心在一邊坐着當泥菩薩的,此時不料鄭明珠突然點了她的名,這才回過神來笑道:“也不值什麽,原是你哥哥擔心姑奶奶,囑我打發人看看。”
鄭明珠便笑道:“今日哥哥不在麽?”
“本來知道姑奶奶今日要回來,你哥哥就沒打算出去。”林氏溫婉笑着解釋:“偏王大公子打發人來說是有要緊事請了他去,說是盡早趕回來。”
鄭明珠又問:“琪哥兒可好?”
問的是鄭明玉的長子鄭颍琪,如今才七個月大。
林氏笑道:“很好,如今只是吃了睡睡了吃,我來的時候,他剛吃了奶睡着了,就沒有抱過來。”
鄭明珠笑道:“我去看看琪哥兒。”
林氏沒想到她這樣說,雖驚訝卻不能推辭,便笑道:“也好。”
朱氏拉着鄭明珠的手十分舍不得的樣子,鄭明珠便笑着說:“過一會兒我還和嫂子過來陪您吃飯,吃了飯我才走呢。”
朱氏連忙點頭:“我叫人做你愛吃的菜。”
鄭明珠笑着點頭,林氏便陪着她去自己的院子。
朱氏見她們帶着丫頭出去了,給立在自己身後的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會意,轉身走了出去,自去安排人跟着打探去了。
林氏的屋子收拾的十分雅致,三間房都疏朗闊大,擺設偏素淨,卻是十分精致,林氏請鄭明珠在東次間臨窗的炕上坐了,叫人把琪哥兒抱過來,一邊笑道:“妹妹坐,正好前兒家裏給我捎了些山裏頭出來的白蜜,雖不貴重,吃個新鮮野味兒,妹妹嘗嘗。”
一個丫頭端了上來,另還有兩碟點心和兩碟果子。
鄭明珠笑道:“嫂嫂好客氣,拿妹妹當外人麽?”
若是換一個人說這話,林氏必然要在心裏過上三圈,只是鄭明珠這樣說,林氏就當她随口說的,這個妹妹,別說心機,連做人都是糊塗的,哪裏說得出那種千轉百回,話裏有話的來?
林氏親自端了甜白瓷海棠盅兒遞給她:“若是外人,我才不拿這樣野物出來呢,也就是姑奶奶來了,才不怕嫌棄。”
鄭明珠雙手接了,輕輕綴一口,清甜中帶有一種別樣的芬芳,實在是齒頰留香,便贊了一句好,林氏便笑道:“難得能合妹妹的口味,我這還有幾瓶子,妹妹拿回去吃,也孝敬你婆婆和姑爺。”
旁邊丫頭聽了,早去拿了出來,用盒子裝了,交給了在外頭等着的玲珑。
鄭明珠與林氏說了幾句閑話,才笑道:“今兒回來,正有一事要請嫂嫂幫一幫。”
林氏倒是不吃驚,她是千伶百俐的一個人,平日裏鄭明珠見了她都是淡淡的,今天見鄭明珠突然要到她房裏來坐,早已料到她必是有什麽事,此時見她說,便笑道:“姑奶奶只管吩咐。”
鄭明珠微微笑,不急着開口,只是看了看她身邊立着的丫頭。
林氏便說:“櫻桃,你陪着玲珑和瑪瑙去吃杯茶。”
待人都走了,鄭明珠才笑道:“嫂嫂知道,我身邊有個丫頭叫翡翠,從小和我一塊兒長大,雖是主仆,情分上卻宛如姐妹,且翡翠的娘,又是從小兒侍奉我娘,當年從宮裏出來的,這情分又是不同的,只是如今身子不好,已出府去了,如今她有個弟弟,今年才十四,現在二門上當差,嫂嫂也知道,在二門上就是個跑腿的差使,實難長進,翡翠便來求了我,我想着,哥哥在外頭,要用的人手也多,能不能求了哥哥,讓她兄弟跟着哥哥在外頭跑跑,長長見識也是好的。”
說着,鄭明珠掩着嘴一笑:“哥哥一向嚴厲,我是最怕的,只有嫂嫂最和氣,一向又疼我,我想來想去,便趁今日回來,找嫂嫂幫這個忙。”
林氏心中已是吃了一驚,望着鄭明珠晶瑩的明眸,一時間倒有點回不過神來。
這個糊塗妹妹,什麽時候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段話雖然不長,又是小事情一件,話裏的意思卻多,那真是千轉百回,句句都有玄機。尤其是其中莫名的提到了去世的親娘,除了點出自己丈夫和她是一母同胞這一點,更是隐約透出要将翡翠和現在的娘隔離開來的意思,再加上她說的清楚,這個翡翠的娘已經出府,唯一還在朱氏手下的只有她弟弟,把她弟弟給了自己丈夫,翡翠便完全能夠脫離朱氏的掌握,且自己的丈夫掌握了她的弟弟,那翡翠就只能聽鄭明珠的話了。
這段話裏,除了幾乎是明說要收住翡翠,更是表明了态度,鄭明珠站的是鄭明玉這一岸,防的是朱氏。
而原因,便是她和鄭明玉是一母同胞,親的不能再親了。
林氏心中想的雖然明白,卻是不大敢相信,她嫁過來三年,只有頭一年,鄭明珠還沒出閣,朝夕相處,可就這一年,她早已明白鄭明珠有多糊塗,疏遠同胞兄長——且兄長已封世子,也不怎麽和正經的親王舅舅,長公主舅母親近,卻是親近繼母和繼母的子女,不谙世事,不懂經濟,性子清高卻又懦弱,且被人哄兩句就拿人當了好人。
林氏只慶幸朱氏進門時,丈夫已經不小了,又在十歲起便由公公親自教導,時時帶在身邊,沒有經過朱氏的手。
不然會變成什麽樣子,真是十分難說。
為了自己同胞的妹妹這個樣子,自己的丈夫不知道生了多少氣,只是明知道朱氏奸猾,故意養壞了妹妹,卻一籌莫展。
一是朱氏做派極為賢淑,在外沒有一絲壞行兒,便是在父親看來,朱氏教導妹妹的形容舉止那是十分出挑的,衣食住行都是頭一份,從來沒有委屈過,且朱氏的親女親子也是尊敬姐姐,形容親熱,把鄭明珠哄的和那一房十分親近,是以鄭明玉漸漸懂事後,雖然惱怒,卻也不能對父親說,朱氏故意養壞妹妹這種話,只能時時教訓妹妹,沒想到,這樣嚴厲,反倒讓親兄妹更生分了。
鄭明珠倒是把異母妹妹當了親妹妹一般。
二來因鄭明珠十分親近朱氏,鄭明玉對朱氏也有所顧忌,生怕打老鼠傷了玉瓶兒,導致兄妹反目,便難對早逝的母親。
鄭明珠見林氏沒有立即回答,倒也不急,只是微笑着坐在一邊,玉雕似的手指捏了一顆櫻桃,那櫻桃嬌豔欲滴,湊近唇邊,更是與花瓣一般的嘴唇相映如玉。
林氏心中許多念頭轉過,此時方才笑道:“我當什麽事,妹妹這樣鄭重,原來不過是個小厮,你去給你哥哥說一句,難道你哥哥還能不答應不成?他雖看起來嚴厲,心裏是最疼你的,他也就你這一個嫡親的妹子,妹妹想想,平日裏要什麽,你哥哥可有不如你意的時候?不過,既然妹妹對我開了口,那我去說也行。”
自己提公主,她便說嫡親,果然是個千伶百俐的嫂子。
鄭明珠便笑道:“有嫂嫂這句話,妹妹便放心了,想來也是,在哥哥嫂嫂跟前,別說一個小厮了,便是再難的事兒,想來哥哥嫂嫂也會遂我的意的。”
再難的事?
林氏心中一動,面上卻沒有露出一分來:“妹妹這話明白,世子爺是妹妹嫡親兄長,妹妹嫁了人,雖然有婆婆和姑爺疼,平日裏世子爺還不是時時念着,想着姑娘嬌貴,這成了人家的媳婦,難免會委屈,常常憂心呢。”
鄭明珠笑道:“果然還是哥哥嫂嫂才疼我,怕我委屈,不過婆婆和相公都不是那等壞心的人,一味只想拿捏媳婦,對我實在是好的,哥哥嫂嫂不用擔心。”
林氏點頭笑道:“妹妹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回頭也告訴世子爺一聲兒。”
打機鋒的話說完,奶娘已經抱了琪哥兒進來,果然睡的正熟,小臉紅撲撲的,胖乎乎的小拳頭擱在腮邊,粉嫩可愛,鄭明珠接過來抱着,贊了一回可愛,又叫丫頭拿了金鎖來給他帶,小家夥随人抱來抱去,只是不醒,過一會兒才交奶娘抱出去。
姑嫂兩人便轉了說些閑話,坐了大半個時辰,鄭明珠才辭了出來,林氏又陪着她去朱氏那裏坐了一會兒,用了午飯,鄭明珠回娘家的目的已經達到,便告辭回家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兄長
林氏送走鄭明珠,想了好半晌,越想越覺得這不是自己多心了,今日的鄭明珠實在與往日不同,不說那些話裏話外極有意思的話,便是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