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這邊剛巧辦事,橫豎是在夫人跟前,難道我還能不放心,要說眼裏有人沒人,我又沒攔着不讓舅母進來,又是請長輩陪着,哪一點錯了呢?舅母就這樣說我,趕明兒我還得找太太評這個理呢。”
朱家舅母早知道鄭明珠有些着三不着兩的,見她急了,又是鬧着要去姐姐跟前,自己姐姐一向捧着她,只怕到時候還要罵自己一頓,立時便笑道:“瞧你說的,不過一兩句玩笑話,你就要鬧着找太太,莫非你舅母就一句都說不得你了?我知道你是最敬長輩最有禮的,不過白說一句,可別去惹你太太心煩,你太太最挂心就是你,自你出了閣,見了我總是長籲短嘆,總想着你在家裏何等的金尊玉貴,沒有半點兒不順心,做了人家的媳婦,哪裏有不委屈的?可她又忙,滿心惦着你只出不來,總囑咐我,沒事多來瞧瞧你,替你排解排解,你倒好,動不動鬧着找太太,可不是招她傷心麽?快別去了。”
鄭明珠這才說:“那舅母也不該這樣說我。”
朱家舅母只得笑道:“瞧你這孩子,還要舅母給你賠不是不成。”
鄭明珠見打壓下了她的氣焰,這才不提這岔了。
進了甘蘭院,鄭明珠指的三個丫頭都在西邊次間裏查賬,算盤撥的啪啪的響,鄭明珠便請朱家舅母在正廳裏坐了,吩咐丫頭:“給舅母上茶。”
也不問她來意,只是說着閑話。
朱家舅母坐着,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只顧着給她使眼色,朱家舅母便笑道:“那邊屋裏這麽熱鬧,是在做什麽?”
鄭明珠并不遮掩,有心要看她說什麽:“外頭管事把我的莊子鋪子的賬本子繳了來,叫丫頭們看呢。”
朱家舅母訝異:“外甥女這是要做什麽?”
“看帳呢,還能做什麽?”鄭明珠倒是露出奇怪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說:“這也是你看的?快別沾這個,交給你的管事媽媽就行了。”
鄭明珠笑了:“這有什麽看不得的,難道舅母的莊子鋪子也都不看的?”
朱家舅母一噎,她一個庶女出身,能有多少莊子鋪子?卻還是強撐着說:“我自是不看的,一概都交給管事,我們是女人家,只管貞靜賢淑就是了,這外頭經營,銀錢來往,沾了就俗氣了。”
鄭明珠掩嘴笑道:“以往我瞧着太太也看的,可是太太是最不俗的一個人,可見也沒什麽沾不得的。”
這話堵的朱家舅母難受,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說,又覺得今日這個外甥女說話總是堵着她,竟不是往日裏那麽和順,便皺眉道:“哪有這麽多說道,既然長輩叫你放開了,你聽了就是了,說一句你回十句,這也是大家子出來的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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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出理來,倒擺出長輩譜兒來了,鄭明珠便只是笑,并不說話,她也算是想明白了,這既是這樣的人,何必跟她多費口舌,她要說什麽便答應着,和和氣氣的打發了她,回頭自己要做什麽自然還是做什麽,難道她還管得着?朱家舅母見她不說話了,越發說:“況且我聽說你這些日子氣性越發大了,動不動就發作你媽媽,管她怎麽不好,她也是太太給你的人,你也該敬重才是,不然傳了出去,人家都要笑你沒有規矩,便連你太太,也沒臉。”
鄭明珠見她如同顧媽媽一樣,也是張口太太閉口太太的,便笑道:“舅母說的是,我都明白了。”
顧媽媽站在鄭明珠身後,露出得意的神情來。
朱家舅母見她這樣說了,十分滿意,又笑道:“那日我同你說的你表哥的事,你可與外甥女婿說了?”
鄭明珠哪裏知道什麽事,前一個鄭明珠也并沒有同她辦什麽交接,只得說:“說了。”
朱家舅母忙問:“那外甥女婿怎麽說,可是答應了?”
原來竟是叫她辦什麽事?鄭明珠真是個冤大頭,人家求她辦事,還能端着長輩架子訓她,若是親舅母也就罷了,這樣的人,可真叫她無語了。
而且她估摸着,鄭明珠只怕是真的說了。
鄭明珠只得露出為難的神色來:“大爺說難的很,我也不懂。”
朱家舅母登時就沉下臉來:“這是什麽話,不過是求個三等銮儀衛尉,外甥女婿如今是禦前侍讀學士,竟就辦不下來?況且你公爹可是兼着銮儀衛掌事,既然外甥女婿不肯辦,你就去求你公爹,必是妥當的。”
這真是要讓鄭明珠在這侯府裏無立腳之地嗎?夫婿不肯辦,自有他的道理,如今挑唆着她越過夫婿去求公爹,陳頤安知道了,會怎麽想?鄭明珠把人得罪了一圈兒,幫他得好處,鄭明珠在這府裏有了苦處,她自是過她自己的日子,難道還能來替她出頭不成?
怪不得這少年夫妻就情分淡薄,或許并不是陳頤安不喜歡她的緣故罷。
鄭明珠想了想,很勉強的說:“那麽回頭我與公爹說一說,若再不行,我也無法了。”
朱家舅母忙笑道:“你求一求你公爹,必是能行的,又不是什麽要緊的地方,你表哥好了,自然一家子都好了,便是……勤哥兒也會領你的情。”
說着就窺觊鄭明珠的神色,見她沒什麽反應,忍不住就壓低了聲音:“原也是你們沒緣分,你……”
“舅母!”鄭明珠突然聽得這樣一句,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提到緣分二字,對一個女子來說意味着什麽,她立時就截斷了朱家舅母,生怕她說出別的話來。
難道鄭明珠還有這樣的事?她真是吓了一跳。
朱家舅母見她突然這樣出聲,便住了嘴,還露出一臉惋惜的神色來,鄭明珠只覺得頭疼,她這樣的身份,嫁這樣的人家,外頭但凡有一句閑話,就能逼死她,這個婦人……
她是在威脅她?
鄭明珠不清楚具體情形,不由暗暗警惕,心念電轉,立刻明白這絕對不是示弱的時候,不管這件事到底真相如何,對方目的何在,一旦示弱便難免顯得心虛,落入圈套,立時便收了笑,粉面含霜:“舅母這說的是什麽話,我竟聽不懂,我難道是為了誰領我的情才辦事的麽?雖說親戚遠些,我到底叫一聲表哥,莫非我就不望着他好不成,舅母真這樣不明白,這事我越發不敢去辦了,舅母倒是找個指望自家親戚領情的人去辦才是。”
朱家舅母沒想到她立時就翻臉了,說了這些話,把她先前有意說的話籠子給破了,臉上只覺得火辣辣的起來,冷笑道:“外甥女也忒多心了,我不過随便說一句,就說這些話來,不過便是覺得我求着你了罷了,真是人大了,便再不把長輩放在眼裏了。”
鄭明珠早不是當日的鄭明珠了,見這位朱家舅母沒什麽別的手腕,就不過是端着個長輩的架子想要彈壓她,探究起來其實還不算正經親戚呢,正經正路的親戚只怕話還比她說的和軟,她還真拿自己當回事了,立時便說:“我倒是敬着長輩,只不知道這些話竟是做長輩的說出來的,舅母覺得我不敬,那現去夫人跟前評理去,到時候,我再給舅母賠罪。”
她不提太太,直接提夫人,倒是越發的光明正大來了,這朱家舅母以前這件事提過兩回,隐約含糊的口氣,都十分奏效,心中越發覺得這裏頭有點把柄,這次想催着她盡心的替自己辦事,又照樣兒說出來,不知道為何她竟突然翻了臉,竟敢鬧着到自己婆婆跟前去,倒讓朱家舅母一時進退兩難的起來。
朱家舅母拿不定主意,鄭明珠也不說話,一時間場面難堪起來,立在鄭明珠後頭的顧媽媽暗叫不妙,忙上前賠笑道:“瞧少夫人這話說的,舅太太哪裏是這個意思,不過是一時急了,話趕話說到這裏,哪裏就真的說是少夫人不敬呢,平日裏誰不知道,少夫人對長輩最是孝順,舅太太您說是不是?”立時就把先前那句話放到了一邊,只提了不敬這兩個字。
一邊又連連的使眼色,朱家舅母本來要求鄭明珠替她說話,真的翻了臉對她有什麽好處,此時不得不忍了氣,勉強說:“媽媽說的是,我素日裏最疼外甥女的,也不過一句半句說重些,你就要鬧着回你婆婆,真叫你婆婆知道,你又有什麽臉面?”
鄭明珠見她服了軟,便說:“我哪裏願意這樣鬧?難道我願意讓人看笑話,還不是舅母說的話叫人傷心,我素日裏怎麽樣,舅母難道還不知道不成?”
顧媽媽忙笑道:“可不是,舅太太最疼少夫人,少夫人也敬重舅太太,這原就是誤會罷了。”
朱家舅母又說了兩句, 便說:“天也晚了,我便先走了,出來也這半日了。”
鄭明珠點頭,起身送她到了門口便說:“顧媽媽,你替我送送舅母。”
作者有話要說:
☆、查賬
顧媽媽殷勤的扶着朱家舅母走出門去,出了院子,看着周圍沒人了,才小聲說:“我的好太太,今兒這是怎麽了,既是叫她辦鴻少爺的事兒,沒的和她置什麽氣。”
朱家舅母氣還不平:“便是說她兩句又怎麽了,我到底是她舅母,我就說了她,她也得替我辦事去。”
顧媽媽知道她這是端着架子放不下來,只說:“那也罷了,那件事畢竟沒憑沒據,要真鬧起來,反倒是您沒理了,便是太太,只怕也要嗔着您呢。”
這可是和姑娘的名節有關,不僅是鄭明珠,連同鄭家的其他幾個女兒,在這種事上也是一體的,其中就有朱氏的兩個親女兒。
朱家舅母想到這裏,就有點後悔起來,光想着拿捏鄭明珠了,竟就忘了這個,要真惹惱了姐姐,那可十分不妙。
便說:“你說的是,我也是急了,大意了些。”
顧媽媽見勸過來了,才笑道:“不過也是少夫人氣性大了些,憑是什麽事,長輩說了聽着便是,她現就敢駁回,幸而您拿出舅母身份來了,她才不敢了。”
朱家舅母來的這第一件事便是要讓鄭明珠放棄清查嫁妝這件事,聽顧媽媽說了,難免得意:“再怎麽着,也大不過長輩,我說的,她敢不聽?”
顧媽媽笑着一路恭維,恭恭敬敬把她送了出門。
眼見的朱家舅母走了出去,鄭明珠連看帳的心情都沒了,只是叫翡翠:“你跟我進來,其他人不用進來伺候。”
帶着翡翠進了東次間,叫她關了門,劈頭就問:“這是怎麽回事。”她是早就在翡翠跟前說過她病了一場忘了許多事,所以倒不怕問。
翡翠大着膽子問:“少夫人是不記得勤少爺了麽?其實……奴婢覺得……也是好事。”
鄭明珠就嘆口氣,她預感這又不會是件好事。
這到底要給她多少驚喜啊!
這是一個十分普通的故事,豆蔻年華的天真少女和風華正茂的俊朗少年,他們之間并沒有什麽逾矩的舉動,在鄭明珠聽來,他們只是心有萌動,互相傾慕,而表現出來的也只不過是詩詞唱和,這對兩個有着親戚關系的少男少女來說,也并不算什麽。
他們的身份差別太遠,一個是國公府嫡長女,一個卻是落魄書香家庭的兒子,靠着母親的妝奁并親戚的接濟生活,他們自然是沒有任何緣分的。
只是或許他才氣縱橫,身姿挺拔,在同齡的那些走馬鬥狗的纨绔子弟中顯得與衆不同,讓養在深閨中的少女有了那懵懂的傾慕。
這并不難理解,叫鄭明珠難以理解的是,就算他們有什麽略出格的地方,這朱家舅母是怎麽知道的?
她哪知道這只是被人試探出來的?
但是翡翠并不知道,她也無從得知,只不過想着縱是詩詞唱和,也不是什麽憑據,更進一步想,就算有點什麽表物落在人手裏,大家是親戚,也說得過去。
轉念一想,若是朱家舅母真有要緊的憑據,今天自己這樣強硬的表現,她必不會吞下這口氣,退讓這一步的。
這樣想着,她就放寬了心,幸而今日雖是冒險,倒也當機立斷,既表明了态度,也試探出了深淺,不然,若是叫這樣一個人握在掌心裏,還不如重新死一次呢。
鄭明珠笑了笑,站起身來,帶着翡翠去西次間,看她們看賬本。
她們的進度并不快,三個丫頭裏只有墨煙一個人會看,珊瑚和玲珑都是從來沒學過的,不僅不會看,反要墨煙指點,越發的慢了,鄭明珠在一邊瞧了一瞧,就笑道:“等你們都看完了,把人都等老了,墨煙你帶着她們兩個看莊子的帳就是,鋪子的交給我。”
倒是珊瑚笑道:“少夫人不是也不懂麽?”
鄭明珠笑:“你這丫頭倒看扁我了,你好生學你的,我不懂也比你學的快。”
墨煙跟着笑道:“少夫人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鋪子雜項開支多,又有銷項進項,只怕麻煩些。”
鄭明珠說:“不怕,我慢慢看,等你先看完莊子了再說。”
墨煙心想,倒也是如此,自己總是得一樣一樣來,何必違逆主子呢。
正說着,顧媽媽回來了,掀了簾子進門一看,笑道:“少夫人,是不是這就把賬本交給我?”
幾個丫頭都齊刷刷的回頭看她。
鄭明珠笑道:“交給你做什麽,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自然有人看的。”
這顧媽媽滿心以為這件事已經解決了,此時見她這樣說,不由的說:“剛才少夫人你不是與舅太太這樣說的麽?”
鄭明珠還沒笑,墨煙已經嗤一聲笑了,又連忙捂住嘴低下頭去。
鄭明珠慢條斯理的說:“舅太太來了是客,那不過是和舅太太客氣罷了,不然和客人争執起來,豈不是笑我們家無禮了,自然只得客氣些,只是咱們家的事,難道還聽舅太太的不成,那咱們家成了什麽了,媽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顧媽媽呆在門口,說不出話來。
鄭明珠笑一笑,不再理她,叫翡翠接過鋪子的賬本,坐到炕上看起來。
墨煙偷眼打量她,見她坐的端端正正,低着頭,耳邊一只綠的似要滴出來的耳墜子便垂了下來,襯着臉頰,如凝脂凍玉一般。
墨煙看了兩眼,就不敢再看,只低頭仔細看帳,鄭明珠翻開第一頁,一種熟悉的叫她幾乎要嘆氣的感覺撲面而來,這才是适合她的嘛!
周旋于婆婆,丈夫,繼母等等之間真是太累了,太複雜了,果然還是這個才是适合她的生活!
那種駕輕就熟的感覺,能完全的掌握于股掌之中的痛快,真是叫人迷戀。
她果然真的嘆了口氣,心中倒覺得松快許多。
鄭明珠看的很快,看起來她只是随便翻了一翻,根本沒有逐頁的細看,後面的甚至連翻也沒有翻,就笑起來,随手把帳合上。
留意着這邊動靜的墨煙見了,心中暗想,果然這位少夫人是不會的,倒愛逞強。
鄭明珠看到了墨煙投過來的目光,倒也不動聲色,又拿了另外一本起來看,同樣還是這樣快,等她八本都翻完了,墨煙那邊還一本都沒算完。
鄭明珠把那八本帳分成了兩堆,叫瑪瑙:“使個人,去二門上把剪秋或是忍冬,不拘哪個給我叫進來。”
瑪瑙便出去吩咐小丫頭,墨煙好奇的很,又見鄭明珠和氣,便大着膽子笑道:“少夫人要使他們做什麽去?”
鄭明珠本也喜歡這個胖乎乎的小丫頭,又是陳頤安給她的人,更又有體面些,便笑道:“你算你的帳,動作這樣慢還好意思,回頭你瞧着就是了。”
墨煙吐吐舌頭,連忙繼續回頭算她的帳。
心裏卻嘀咕:少夫人這也算算賬?連算盤都不使。
不過片刻,剪秋和忍冬一齊進來了,在院子裏磕了頭,鄭明珠看時,兩個人的年齡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歲的樣子,眉目清爽,都一色的穿着二門小厮的青色衣服,剪秋看起來跳脫些,忍冬便顯得穩重。
鄭明珠便吩咐:“這裏有三個鋪子的帳,你們帶了人去鋪子裏頭,把進項銷項的細賬給我送來,總賬上的所有筆數的細賬都要拿到,另把這三個鋪子的掌櫃和采買一并帶來。”
翡翠便拿着鄭明珠分出來的三個鋪子的那幾本出去給他們,兩人垂手應了,收了東西,自去辦事去。
墨煙在裏頭聽着鄭明珠吩咐,更是心中百爪撓心般的想知道,見鄭明珠回裏屋裏,她站起來,倒了茶遞給鄭明珠,一雙黑白分明的圓眼睛亮晶晶的,一臉讨好的笑。
鄭明珠看的好笑,喝了茶,便問她:“這幾個鋪子的帳你翻過沒?”
墨煙笑道:“還沒有,我只想着先看完了莊子裏的,再來看它呢。”
鄭明珠笑:“其實就不看,也該知道一半了。”
墨煙是真好奇了,連忙說:“這是怎麽說?少夫人教教我。”
其他幾個丫頭更不懂,聽鄭明珠說的這樣玄奧,誰不感興趣呢,雖沒圍過來,也都擡頭看了過來。
鄭明珠笑道:“其實你都說了,鋪子裏頭雜支多,又有銷項進項,那自然一個鋪子的帳該比一個莊子更多些才對,如今八個鋪子,只有這樣幾本帳,顯是只繳了總賬進來,不繳細賬,這是個什麽緣故?”
墨煙的确是個伶俐的,便明白了:“少夫人說的是,查總賬又能查出些什麽來呢?若是沒有緣故,為什麽不繳了細賬來。”
鄭明珠搖頭:“查總賬其實也能查出一半來,所以我才說,不用看帳,就能知道一半,看了帳,自然就能知道另外一半了。”
墨煙忙捧了一本帳過來,笑道:“少夫人教教我們,也讓我們學一學。”
鄭明珠笑道:“我有什麽好教的,原是因我不明白,大爺才叫你來替我看着的,你這不是為難我麽?”
墨煙忙笑道:“少夫人這話奴婢可擔不起,大爺只是怕少夫人勞累了,才叫奴婢來替少夫人打打下手,如今少夫人教教我,奴婢學會了,回去也好說嘴,顯得沒白來伺候一回。”
鄭明珠笑:“喲,好甜的嘴兒,也罷,教你一個乖就是。”
作者有話要說: 好多人跟我說這個時候更不大好,咱們要不要改改時間呢?
☆、查賬的訣竅
鄭明珠便随手翻開來,指給她看:“總賬好查,你瞧瞧進出流水總額,再看看最後入息的總數,心中就能有數了。不管做什麽帳,不是抹平就能掩蓋一切的,會看的帳的人,單看進出流水總額便能知道大致知道整個經營情況了,店有多大,生意好不好,就能有個大概。而且進出流水也是最難作假的地方,若是有心要查,到票號那邊查一查存兌額度就能知道。”
大盛王朝繁榮了數百年,休養生息,百姓安居樂業,人口漸漸繁盛,雖依然重文輕商,但商貿依然繁華無比,交易數額漸大,涉及銀子數上十萬也不鮮見,誰也不會擡着一箱箱的金子銀子交易,票號這行就越發的昌盛起來,經過幾代人的經營,漸漸發展出許多制度規則來,帝都鄧氏家族,經營寶宜票號,利潤極高,年年進貢朝廷上百萬的銀子,一躍而為大盛朝第一皇商,如今分號遍布全國,商家難有不與他家打交道的。
雖是利潤極高,無數人眼饞,但因是皇商,背後有朝廷撐腰,這鄧家又極會經營,廣結善緣,竟是堅如磐石,無可撼動。
鄭明珠自然也是用的寶宜票號,她知道,寶宜票號的基礎規則裏,便有為商家開專門賬簿的一項,而且是各分號通用,鄭明珠在帝都八個鋪子,兩個莊子,自然夠格開專門賬簿了。要查也簡單。
這裏頭涉及的門道就多了,別說鄭明珠的四個丫頭一臉茫然,便是墨煙也似懂非懂的樣子,鄭明珠一笑,也不再多解釋,這種攬總管理的大局觀,非浸淫于此道多年不能明了,墨煙本來就不是專做這個的,自然很難明白。
以前在唐家,她手下一度掌管八十幾個鋪子,幾百萬銀子的流水,早就練出火眼金睛了,就這樣幾個鋪子,居然有人想要在她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真是找死呢。
剪秋和忍冬的動作很麻利,鄭明珠只是吃了個午飯,睡了一會兒午覺,他們就進來回話了。身後帶着一群人,還三個箱子。
鄭明珠看到他們叫人擡了三個箱子進來,笑道:“一共多少本?”
忍冬回道:“盛記香料行四十七本,朱光閣三十四本,吉祥綢緞行四十一本,共計一百二十二本。”
鄭明珠點頭:“你們倒是很快,這麽些,我打量着起碼要明日才能送來呢。”
剪秋便笑道:“原是大爺吩咐了,少夫人有吩咐要緊着辦,小的們得了吩咐,就去尋了賬房處大管事張爺爺,求張爺爺撥了些積年會算賬的哥哥們去的,不然光憑小的們,原也不懂,怕誤了少夫人的事。”
鄭明珠便笑道:“你們倒是會辦事,這差事辦的很好,翡翠,賞他們。”
一人賞了二兩銀子。
剪秋和忍冬還不敢收:“不敢勞少夫人賞,原是大爺吩咐小的們伺候少夫人,這是分內事。”
鄭明珠笑道:“伺候雖是分內事,只是做的好就該賞,接着就是了,也先別下去,我還有事要吩咐你。”
然後便回頭問他們帶進來的三個鋪子的掌櫃,打頭的那個高高瘦瘦,三十多歲的樣子,鄭明珠問:“你是哪個鋪子的掌櫃?”
那人垂手恭恭敬敬的回道:“小人是盛記香料行的掌櫃王坤,給少夫人請安。”
鄭明珠說:“你們鋪子的銀子流水也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吧?你們在寶宜票號是單獨一個賬簿還是和其他幾個鋪子合成了一個賬簿?”
王坤沒想到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少夫人這樣懂外頭的行情,登時心中十分疑惑起來,這真是吳管事口中完全不懂經濟買賣的少夫人麽?一邊忙回道:“是,小人管着的鋪子是使的寶宜票號的銀票,因少夫人在朱雀大街的四個鋪子原是內務府暫理,北城上街的四個鋪子是國公府過戶過來的,以前便是分了兩個賬簿,舊年底小人聽吳大管事說要合成一個賬簿,若是合了,應是今年年後開新帳的時候合罷,小人也不是極清楚,求少夫人問問吳管事才好。”
鄭明珠笑道:“不用問他了,直接去票號問吧,忍冬,你拿大爺的帖子去寶宜票號,說我要取我名下鋪子莊子去年的存兌賬簿看一看,合沒合不要緊,只都拿出來才是。”
忍冬領命去了。
在裏頭接了賬簿的墨煙走過來,在鄭明珠耳邊悄悄回道:“少夫人,忍冬說這盛記香料行原來的掌櫃是盛大管事的小兒子,從內務府交過來的時候,盛大管事回家榮養了,沒兩個月,吳管事就把盛掌櫃換成了這位王掌櫃,他是吳管事的內弟。”
鄭明珠點點頭,知道這必是剛才交接賬簿的時候忍冬悄悄告訴她的,心中越發有數了,便對外頭三個掌櫃的說:“我單叫了你們三個鋪子的掌櫃來,原是我看了賬簿,你們三個鋪子有些不妥。”
這樣單刀直入清楚明白的一句話,整個院子裏立時鴉雀無聲,連同裏頭算賬的墨煙幾個,都不由的停了算盤,豎起耳朵聽。
三個掌櫃聽了這句話,哪裏還坐得住,登時就站了起來,朱光閣的于掌櫃和吉祥綢緞鋪的李掌櫃都同時看向王坤。
鄭明珠看的清楚,嘴角微微翹起來。
王坤忙回道:“不知少夫人的意思,是哪裏小的們做的不妥當了,還求少夫人明示。”
王坤在鄭明珠開始查賬的時候就有了準備,主子要查,自然只會關注能繳多少銀子上去,去年銀子繳的少了,自是要一個說法。
繳帳之前王坤就知道這事了,又去舅兄吳建榮處商量了兩回,吳建榮并不緊張,只是笑道:“主子要查賬,查就是了,難道你的帳還沒做平不成?”
王坤說:“帳自是做平了的,只是這種帳,經不起細查的。”八成的入息未入賬,便是帳再做的花團錦簇,這樣大的缺額,怎麽可能毫無破綻。
那吳建榮并不為意:“瞧你那點膽子,少夫人深閨婦人,懂什麽生意經濟,你只管說香料進價高了,生意清淡,自然入息就少,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我打量着,少夫人不過是看進去的銀子少了,便要問問,她自是不會知道這些買賣上的事,你便告訴她雞蛋一兩銀子一個,她也只得信了,再說了,如今我嫂子是少夫人房裏的管事媽媽,便是有點什麽,自然也能遮掩了,且這些銀子咱們也不是自己得了,都是孝敬太太的,太太自是會為我們做主的。”
王坤在外頭的人,自是不那麽清楚裏頭的狀況,心中依然擔憂,私吞主子錢財,按律是流配三千裏,若是數額大了,殺頭的也不是沒有。
他便說:“是不是這先就求太太去?”
吳建榮笑道:“什麽事也沒有,怎麽先就去求太太了?一點兒事就驚動主子,今後主子有什麽差事哪裏還敢吩咐你呢?你放寬心就是了,罷了,我便再說細點,你家裏原沒人在裏頭當差,不知道是有的,我嫂子一直伺候在少夫人房裏,我便知道些。少夫人在家裏做女兒的時候就是最清高不理庶務的人,一應都是太太吩咐,我嫂子操心,便是出了閣,也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我嫂子說,別說打算盤看帳,就是一錠銀子能買些什麽她也全不知道的,這如今還是第一遭兒要叫管事進去說話呢,你只管繳一本總賬上來,我拿去叫少夫人瞧了,再分說分說這事兒就完了,只怕未必輪得到見你呢。”
王坤聽了,心中方才放心了些。
可是此時的王坤,心又高高的提了起來,吳建榮說的意思是這位少夫人完全不懂庶務經濟,可是今天所見所聞,卻叫他覺得懷疑。
所有鋪子繳了來總賬不過一兩個時辰,少夫人就派人來取進項銷項的細賬,又叫掌櫃和采買進去,待他進了侯府一看,原來就不是所有的鋪子都來,就他們三個,王坤和這另外兩人也是極熟的,這私底下的事他自是知道的,心中自然明白,難道少夫人這麽快就查出來他們這三間鋪子的問題?
而且進來才問了一句話,就派人去票號取存兌賬簿,這擺明了是要從票號上查銀子流水的意思,自己家的帳能做假,票號的帳可沒人替你做假,這樣行家的手法,哪裏是一個深閨中不懂庶務經濟的女人?簡直就是積年查賬的老手。
王坤額頭滲出密密的汗來,偷眼去看那兩個掌櫃,那兩人也望着他,心中想必也是驚駭,臉色青白。
帳怎麽做的他們自然心頭有數,經得起怎樣的盤查就更明白了,少夫人這一手,真是吓掉他們半條命。
鄭明珠看他們互相打着眼色,便知道這三個掌櫃,大約是以這個王坤為首了,想他和八間鋪子的大管事吳建榮這樣親近的關系,自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如今看來,只要拿下了這個王坤,就算是打開了局面了。
而這王坤管的正好是香料行,鄭明珠胸有成竹,去年的時候,她可還是唐白月,唐家的生意雖然涉獵很廣,可香料買賣卻是唐家賴以起家的生意,一直以來也都是唐家生意裏頭的重中之重,後來更是只做大筆生意,到各産地和邊境收購香料,收攏整理入庫,賣給各家香料行,俨然便是北方香料買賣第一家,難說這盛記香料行只怕也有從唐家香料庫裏進的貨。
作者有話要說: 好吧,既然除了随便就是早上,那就改成早上更吧,正常是12點之前,看我起來的早晚~~
☆、殺雞
鄭明珠說:“先前我看了總賬,盛記香料行那樣大一個鋪子,又是在朱雀大街這樣的地方,去年一年的入息才一千兩銀子,才是前年的兩成,這是怎麽回事。”
王坤騎虎難下,不得不硬着頭皮按照原本商量好的話來答:“回少夫人的話,因去年不知怎的,香料的價都漲了三五成,小的們進貨回來,也不敢虧着賣,自是要提價,又不敢提高了,利潤就薄,而且就算利潤薄了,價看起來也高,生意清淡,竟就少了許多入息。”
鄭明珠早也猜着是這些話,問他:“王掌櫃,鋪子裏一共賣着多少種香料?”
“回少夫人,因每季不同,又有節日平日裏常備着的不同,一年裏頭,常賣的有七八十種,有些時候一百二三十種也是有的。”王坤說起來頭頭是道,一臉精明幹練。
鄭明珠說:“王掌櫃的意思,這些香料都在漲價,竟就沒跌的?”
王坤回道:“也有跌價的,只不過也就是些木香艾草之類在跌價,只是這些本就價賤,再跌也不多,利潤也是薄的。”
鄭明珠說:“這樣說起來,這生意倒是難做的很?”
王坤見她這樣毫無異議就接受了自己的說法,登時大喜,心中便想,怪不得舅兄這樣說呢,果然如此,便忙笑道:“實是如此。”
鄭明珠便說:“既然你覺得這生意難做,我也不勉強,我另找一個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