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忠義堂
“他也是鷹叔。”鐘墨小聲對武櫻道,并不是疑問而是陳述。
武櫻并沒有答話,方才兩人隔着屏風的話,他自然是都聽到了。想來鐘鳴便是他們昨日要抓的那人,原本是想着二人與鐘鳴或許有關系,便順手抓了來。此刻既然鐘鳴已經被人救走,那留着二人便無甚用處了。
不過好在此人剛受了重傷,若是動起手來自己也不是沒有勝算,只盼望此人的同夥不要給引來便好。
沒想到下一刻左鷹便對着屏風裏的二人道。“你們走吧,莫要再讓我瞧見。”
武櫻聞言略有驚訝,心道此人竟然突發善心沒有為難兩人,随後便毫不猶豫的牽了鐘墨的手,起身向着門外走去。
“再見……鷹叔。”鐘墨路過左鷹之時,揮了揮小手道。左鷹面上略過一絲既尴尬又不自在的神情,不過随即便被冷若冰霜的表情取代了。饒是如此短暫的一瞬間也沒有逃過鐘墨的眼睛。他嘻嘻一笑,便乖乖的被武櫻牽着走了。
外頭有人欲出手攔住二人,左鷹冷冷的道:“放他們走。”
衆人顯是不太敢挑戰左鷹的權威,紛紛避讓不再上前阻攔。
武櫻一路拉着小鐘墨出了客棧,在小鎮子上晃了半天也沒拿定主意,他只覺得有事要做,卻又想不起是何事,一時之間便有些猶豫不決。
“櫻叔,我累了。”小鐘墨終于按耐不住,一臉生無可戀的仰頭看着武櫻道。兩人出了客棧便在外晃蕩,此時已近午時都未曾進食,鐘墨畢竟年紀小,自然是疲累交加。
念及此武櫻不由有些愧疚,忙拉着對方找了家小店吃了些東西。
“左鷹……他們為何要抓你們?”吃了些東西之後,武櫻終于想起來自己要問什麽。
“不是我們,是抓鳴哥。”鐘墨一邊嚼着口裏的食物,一邊慢條斯理的道。
“為什麽?”
“你去問他。”鐘墨見武櫻一臉內傷的表情,又道:“他沒告訴我。”
“你這麽小,家裏人怎麽會放心讓你出來?”武櫻問道。
鐘墨年紀雖小,但面上卻沒有同年紀的孩童應有的稚氣,一雙忽閃忽閃的眼睛極為篤定,居然還帶着稍許的自嘲,道:“我家裏人,都不怎麽管我的。”
武櫻見狀也不再追問,心裏暗自計較着該将這孩子如何處置。那叫鐘鳴的少年既是将鐘墨托付給自己,總不好将他扔到這不知名的小鎮子裏吧。
雖然他并沒有心甘情願的接受鐘鳴的托付,可事已至此,他與這孩童也勉強算是歷經生死了,眼下也只得帶着這孩童了。
“你若是不想管我便走好了,我自己也可以的。”鐘墨似是看透了武櫻的心思一般,道。
武櫻聞言向對方看去,卻見對方并不是耍小孩子脾氣一般的模樣,倒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之事。一個五歲的孩童,怎會有如此表現,武櫻不禁心生疑惑。
“你家在何處?好歹我也會将你送回去,怎好教你獨自一人。”武櫻盡量讓自己的姿态變得誠懇,望着鐘墨的眼睛道。
鐘墨聞言面上一喜,終究還是暴露了孩子的心性,道:“好呀。”
武櫻微微一笑。
鐘墨亦是一笑,道:“我家在南塘,想來離此地已是不遠了。”
武櫻擡手幫對方擦掉了嘴角的飯粒,道:“快吃,一會兒我們便啓程去南塘。”
“店家,結賬。”鐘墨聞言從衣袋裏掏出一小粒碎銀子擱到桌上。
武櫻見狀不由張口結舌,正欲說什麽,鐘墨卻道:“無妨,我家不缺銀子。”而後又對店家道:“無需找了,再包一斤牛肉,拿些幹糧。”
“你……”武櫻驚訝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愣怔了半晌,見對方似是吃飽了,才認真的問道:“你幾歲了?”
“五歲半。”鐘墨抹了抹嘴回答道,随手便欲去接店家送來的包好的牛肉和幹糧,武櫻見狀忙在對方之前接過。
經歷過在船上被打劫一事之後,武櫻自是不願再坐船。雖然鐘墨煞有介事的保證,靠近南塘之後水路比陸路安全的多,但武櫻依然固執的選擇走陸路。
武櫻雇了輛馬車,與鐘墨一同向着南塘而去。一路都很順利,并沒有什麽變故,鐘墨在平時的狀态也回歸了一個五歲半的孩子應有的模樣,這是武櫻最為欣慰的一點。
沒有人願意和一個比自己小了近一輪,卻出手闊綽,并且在心智上的差距遠遠小于年齡差距的人相處。好在鐘墨只是偶爾展露他異于同齡人的心智,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合乎孩童的心智,否則武櫻也不敢保證會不會半路丢下對方自己溜掉。
“櫻叔,你去尋什麽人麽?”鐘墨在颠簸的馬車上睡了大半天之後,終于在午後吃了些幹糧後恢複了精神。
“你如何知曉我在尋人?”武櫻問道。
“你臉上寫着呢。”鐘墨若無其事的道。
“……”
“你尋什麽人?”鐘墨似乎打破砂鍋問到底。
“一個對我極為重要之人。”武櫻字斟酌句的道。
鐘墨聞言皺眉思索了片刻道:“什麽是極為重要之人?”
武櫻微微一笑,清了清嗓子,道:“極為重要之人,便是你許久不見便會挂念,對方若受傷你會恨不得代替對方,有何高興之事都想跟對方分享……”
“想往後都能跟對方在一塊,是麽?”鐘墨接口問道。
“是。”武櫻微微一笑,面上略過一絲溫柔的神色。
“你方才可是想到那人了?”鐘墨嘻嘻一笑,問道。不待對方回答,他又道:“對我極為重要之人,便只有鳴哥,旁人我才不會挂念,也沒有旁人挂念我。”
武櫻望着對方認真皺着眉的模樣,有些忍俊不禁。想着鐘鳴的模樣,卻是無論如何也記不清了,那少年匆匆一面,雖然給武櫻留下的印象極深,可面目确是沒有看清,只記得對方看上去是十歲左右,極為消瘦。
“再往前走,便快到南塘了。”鐘墨喃喃道。
“你平日裏經常出遠門?”武櫻問道。
鐘墨面上浮起一抹笑意道:“都是與鳴哥一起,偷偷想了法子跟着他們,這次……半途遇上師父,實在是怕他發覺,才偷偷坐船想回去。”
“那……”武櫻正欲追問,卻覺馬車突然一個急剎車,鐘墨毫無防備險些飛出去,幸虧他手快,及時的撈住了對方。
“怎麽了?”武櫻忍不住一邊問一邊想要挑開車簾向外看。
“別看。”鐘墨忙拉住他阻止道:“早跟你說了,陸路不太平。”
武櫻聞言有些哭笑不得,這鐘墨倒真是個小人精,說起話來容易給人一副老氣橫秋的錯覺。若不是奶聲奶氣的,打死他也不會相信這是個五歲的孩子。
趕車的車夫顯是吓蒙了,坐在馬車上既不說話也不動作。武櫻小心翼翼的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然後放下車簾,耳朵卻認真聽着不遠處傳來了打鬥聲,問道“你怎知此處不太平?”
鐘墨撇了撇嘴,道:“不是說了麽,我與鳴哥時長偷偷想着法子跟着他們。”
“他們?”武櫻疑惑道。
“對呀,镖隊。”鐘墨道。
镖隊?
武櫻略一思索,恍然大悟,鐘姓镖局,南塘,原來鐘墨是忠義堂的人。此番師父來南塘,定然會牽扯到忠義堂,自己找到忠義堂,便也算得上是找到玄麒了。
鐘墨見武櫻伸手從衣袋裏取出了幾枚玄衣扇,不禁贊道:“好精巧的暗器,是黑金所制吧?”
武櫻一本正經等着應戰,便随口應了一聲。
“你能打得過麽?”鐘墨又一臉期冀的問道。
武櫻略一沉吟,道:“不知道。”
“噢。”鐘墨應了一句,面上閃過一絲失落,而後又道:“也好,如此便能見到鳴哥了。”
武櫻聞言眉頭一皺,随即便見對方輕輕挑開了車簾。
“你認識打鬥之人?”武櫻道。
“一夥是金門的人,一夥……好像是鷹叔的人。”鐘墨小聲道。
“忠義堂的金門?”武櫻問道,見對方表情複雜的點了點頭,他又道:“你既是忠義堂的人,金門的人八成是來尋你的。”
鐘墨聞言面上并沒有喜色,反而有些失落的道:“師父才不會派人尋我……金門的人也不會聽鳴哥的。”
武櫻聞言心中不由泛起了疑惑,忠義堂下有金門和清門,前者主陸路走镖,後者主水運。他倒是聽說過,忠義堂對門下弟子的遴選極為嚴苛,凡選中者,須得自願改名且更姓為“鐘”方可正式加入。
可是鐘墨只有五六歲的年紀,縱使心智高于同齡的孩童,也遠遠及不上十多歲的少年,怎麽可能順利通過忠義堂的遴選呢?
先前武櫻還道鐘墨是鐘家的小公子,但對方口口聲聲對鐘家的主人喚作師父,如此他應當确是忠義堂的弟子。
“你不想回忠義堂?”武櫻望着一臉失落的鐘墨問道。
對方聞言,認真的思索了片刻,道:“也不是……回去也好,鳴哥不在,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裏。”
武櫻并沒有再言語,因為此時前面的打鬥聲已經停止了。他輕輕挑開車簾往外看了看,随即鐘墨便探頭在他旁邊也往前看了一眼道:“金門打架,都沒輸過。”
鐘墨言罷便坐回了車裏,武櫻繼續往外看,便見遠處有一個腰間挎着刀的人朝着馬車走了過來,想來對方應是金門中人。
先前一直沉默不言的車夫,見對方走來,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邊磕頭邊道:“大爺饒命……”
那人既不答話,也不看那車夫,徑直走向車門處欲伸手挑開車簾,卻見那車簾搶先一步被人挑開了。
“甫叔。”鐘墨從馬車裏探出半個身子,望着對方道。
“下車,跟我回家。”那人道。
鐘墨聞言回頭看了武櫻一眼,武櫻起身先将鐘墨放下馬車,自己又跳下去,對着那人道:“在下坐船之時,遇到鐘鳴,他将鐘墨托付于我。今日,既然你們找了來,便将他帶回去吧。”
武櫻舒了口氣,心道終于也算是不負所托的将鐘墨送回來了。
“有勞公子了。”那人點了點頭,又道:“還要勞煩公子陪在下走一趟,否則在下回去不好交差。”
“恐怕要讓閣下為難了,在下尚有要事在身。”武櫻一臉的不悅道。他本也無甚大事,但對方的态度頗為傲慢,他不禁有些反感。
“那便請恕在下無禮了。”那人握着刀柄的手輕輕動了一下,武櫻見狀不禁有些皺眉。他身手不好,若是與人交手,只消對方稍有武藝,他多半難以讨到便宜。
鐘墨立在一旁,一臉的尴尬,道:“櫻叔,你便與我們回去一趟吧,他們不會為難你的。”
顯然鐘墨知曉武櫻若拒絕會發生何事。武櫻聞言略一沉思,心道好漢不吃眼前虧,便淡淡的道:“好哇,那便走一趟吧。”
金門的衆人都騎馬,武櫻和鐘墨依舊坐回了那輛馬車,只不過車夫換成了方才那人,那人将車簾整個掀開,然後自己坐到了車前趕車。鐘墨喚那人“甫叔”,他名為鐘甫。
鐘甫臨走前,扔了一小錠銀子給那車夫,武櫻看在眼裏,不由心中暗自思忖着,到了鐘家會面臨何事。
他無意間一撇,見前方的金門馬隊裏,還馱着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那人衣衫血跡斑斑,似是受了傷昏過去了。
“櫻叔,那人也是鷹叔。”鐘墨幽幽的道。
半晌武櫻才反應過來,道:“啊?你說那人是……左鷹?”
“方才我看到他的臉了。”鐘墨道。
武櫻見坐在車前的鐘甫微微轉了一下頭,便不再言語。
馬車一路前行,約兩個時辰的功夫便進了南塘。武櫻自幼在江南長大,對南塘倒也并沒有什麽好奇,只是一味的坐在馬車裏安靜的不發一言,鐘墨倒是也極為配合,一路上什麽也沒說。
鐘甫帶着二人一進鐘家大門,還沒走幾步,鐘鳴便一路飛奔而來,一把抱住鐘墨又是摸又是親的。
“鳴哥,我又被抓回來了。”鐘墨一臉委屈,但對鐘鳴的親/熱之舉,顯然習以為常。
“沒關系,下回鳴哥再帶你走別的路,挑一個師父不在的日子。”鐘鳴又抵着鐘墨的額頭蹭了蹭。
“少主。”鐘甫在一旁淡淡的提醒道。
鐘鳴聞言終于放開手中的鐘墨,又忍不住捏了一把對方的臉蛋,才收起狂喜的情緒,對一旁的武櫻道:“多謝公子,那日滿船的人,我一眼便覺得只有你是可托付之人,果然把他給我囫囵個兒的送回來了。”
武櫻心道,這哪兒是将人送回來,分明就是被你們的人綁回來。
“在下并沒有做什麽,倒是有一位……”武櫻剛欲提起左鷹之事,便被鐘鳴打斷道:“公子不必過謙,這份情義,來日我一定報答,你且安心在府裏住幾日吧。”
武櫻一臉無奈,不由細細的打量了鐘鳴一番,對方雖然體型瘦削,卻并非弱不禁風的樣子,反倒看着頗為精幹。十歲左右的模樣,卻不似尋常少年般稚嫩,反倒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
除了見到鐘墨時有些過于激動外,其餘的時間都算得上沉穩。
“既然如此,我還有要事在身,便不奉陪了。”武櫻道。
鐘鳴還未答話,一旁的鐘墨道:“櫻叔,還有……鷹叔。”
武櫻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鐘墨的意思。左鷹雖然曾出手劫持過二人,但并未出手傷人,還放過了兩人一次。武櫻心底裏對左鷹并沒有不好的感覺,如今既然鐘墨提起來,自己便做個順水人情,也算是還了左鷹的不殺之恩。
“閣下的人帶回來那人,曾與在下有過一面之緣,不知閣下要如何處置那人?”武櫻對着鐘甫問道。
鐘甫并未回答,而是望向鐘鳴。鐘鳴望了一眼武櫻,又忘了一眼鐘墨,随後道:“公子是想置他于死地,還是想替他說情?”
“求情。”武櫻道,當下便将他與鐘墨的經歷大致講了一遍。
“帶那人去竹園吧。”鐘鳴對鐘甫道,後者聞言便按照吩咐去了。
“竹園是我和鳴哥的園子。”鐘墨道,随即便被鐘鳴牽着,一路向着竹園走去。武櫻随着二人一道,走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才到竹園,不禁心中感嘆,忠義堂的勢力當真是非同小可,便是一個鐘甫都大到了此種程度。
衆人到了竹園之時,鐘甫已押着左鷹到了。
左鷹因着受了傷的緣故,整個人都有些虛弱,臉色蒼白,卻絲毫沒有階下囚的應有的神态。
見武櫻等人進來,他擡眼一看略顯驚訝,随即便冷冷的轉開目光,一副要殺要剮随君處置的神态。
左鷹看着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一副桀骜不馴的模樣讓武櫻心中不禁贊嘆不已,心道此人若是在軍中,想必成就應當不會在詹荀之下。
“你為誰賣命?”鐘鳴道。
“……”左鷹一副“打死我也不會告訴你”的樣子。
“甫叔,此人非除不可麽?”鐘鳴見對方的模樣,突然轉頭問鐘甫道。一旁的武櫻和鐘墨聞言都齊齊望向鐘甫。
“未必。”鐘甫道。
武櫻明顯感覺到鐘墨松了一口,自己好似也松了一口氣。
鐘鳴對武櫻道:“公子且在府裏留宿一晚,待明日有了處置此人的對策,再走也不遲。”
鐘墨一臉期待的望着武櫻,武櫻見狀不由有些猶豫,又望了左鷹一眼,正好對上對方淡淡的目光,遂道了句“好。”
當夜武櫻便在竹園的西廂房裏睡下了,雖然是陌生的地方,但他對鐘鳴和鐘墨都有着莫名的信任,直覺對方沒有加害自己的動機,況且他一路奔波,确是許久不曾好好休息過。
入夜後不久武櫻便沉沉睡下了。
想是換了床的緣故,他前半夜一直睡得不踏實。後來便開始做夢,做了許多各式各樣的夢,起先夢到自己回到了武府,夢到了武堂,而後又夢到了皇宮裏的刑房,最後夢到了盈順閣。
他在夢裏又躺到了盈順閣的床上,半夜有人推門而入,一手撫上他的面頰,而後一手摟住他的腰背将他擁入懷中。對方熟悉的氣息包裹着他,讓他終于踏踏實實的睡了個好覺。
被對方的溫度包裹着,讓他在睡夢中忍不住懷疑,這并不是夢。此刻他牽念不已的人,就真真實實的躺在自己身邊。
作者有話要說: 麒麟小劇場:
鐘鳴:甫叔,帶着金門的人去将他找回來。
鐘甫:少主,你不能指使金門的人,這是堂主的命令。
鐘鳴:我不能指使金門的人,但是我能指使你,你去指使他們。
鐘甫:(內傷)少主……你……
PS:出差一周趕上周更2w,沒有存稿的我也是醉了,不過總算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