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方之禍

日當正午,冀州官道上有黃沙自路邊揚起,兩人兩騎疾馳而來。

馬上兩人皆為女子,一着淺紫,一着淡綠,面上皆戴有箬帽。風過處,箬帽四周的白紗輕拂,如玉容顏若隐若現。

路邊有一簡易茶棚,四根毛竹撐起一片蘆席,地上随意的擺放着幾張矮桌和一些條凳。

茶棚雖簡陋,但妙就妙在,這茶棚正好搭在一株粗大榕樹下。當此時,烈日當頭,那樹下濃密的蔭涼恰如沙漠中的一汪綠洲,無人可抵擋其散發出的清涼之氣。

綠衣女子看了看那茶棚,随即勒住了馬問那紫衣女子:“表姐,渴的很,不如我們在這歇歇再走?”

這二人正是秦寶鏡和韓奇香。那日收到觀雲莊莊主大婚的請帖之後,秦寶鏡就着手将城內的事務一一安排妥當,又讓秦桑暫留在城中打理一切,如有不能決斷之事就去請示秦老夫人。

待得一切安排妥當,她這才帶了韓奇香去向秦老夫人辭行,而後即取道前往承州。

當下秦寶鏡順着韓奇香的視線也看向路邊的那茶棚,随即點頭,聲音清冷:“好。”

二人翻身下馬,早有小二上前來殷勤的接過缰繩,笑容滿面:“兩位姑娘,來壺什麽茶?我這雖看着簡陋,但各種茶倒是應有盡有。”

韓奇香一把摘下頭上的箬帽,星眸皓齒,未語先笑:“小二哥,我表姐愛喝白茶牡丹,你就給我們來壺這個吧。”

小二答應一聲,手腳麻利的将空着的唯一的那張桌子擦了擦,請她們兩人坐下,這才取過擦的黃橙橙的銅吊子,給她們面前的杯子斟滿了水。

茶水清澈,縱然未喝到口中,已是先有一股回甘之味。

韓奇香可能實在是口渴的厲害,未待茶水放涼,已是先行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

秦寶鏡見狀忙輕斥:“香兒,慢些。”

而韓奇香已經是放下了茶杯長籲短嘆,杯中茶水已然見底。

“唉,表姐。這個不解渴啊,我想喝家裏的梅子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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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好的烏梅和甘草,大火熬制半個時辰,湯色稠亮,再細細的撒上一把風幹的桂花,配以冰塊,喝上那麽一口,雖是酸的一哆嗦,但只要一落胃,卻是令人心情一振。

秦寶鏡白紗後的唇角微微彎起:“你呀,就會弄這些。但凡只要将放在這上面的心思分一半出來到武功上,也不至于如今日這般。”

韓奇香嘻嘻一笑,不以為意。眼見得小二哥不停的在茶棚中穿梭着給各位客人斟茶,她百無聊賴中,索性手托着腮,一一的打量着棚中的各人。

粗制的桌旁三三兩兩的坐着人,多數為灰衣短打,桌旁還零零散散的靠着一些農具。而他們面前則是黑色的大瓷碗,碗中是黝黑如藥的茶水。

當是附近的農人無疑,時值正午,來此歇腳祛暑。

但角落裏的那張木桌旁的兩人卻絕不會是農人。

其中一人頭戴逍遙巾,二十七八的年紀,一襲半舊石青色儒衫,瘦削的臉上棱角分明,望之俨然。

而另一人則為老者,須眉皆白,淺灰寬服,手中執了把尋常的蒲扇,臉上神情悠閑,正随意的坐在條凳上。

兩人中間是一張湘妃竹棋盤,黑白的瓷制棋子在棋盤上散發着泠泠的光。

那老者望着棋盤,慢吞吞的下了一枚白子,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忽而嘆息道:“留白,你看這盤上的棋子,可不正如當今武林之勢麽?”

被喚作留白的男子細長的食指和中指間夾着一枚黑子,正自皺眉思索着,聞言倒是眉目一松,快速将指間黑子填下。

那老者放下茶杯,大叫:“哎呀呀,先前我明明已是将你困死在這中間,怎麽這會倒是被你一枚黑子給翻轉了局勢?”

那青年男子收子回盤,聲線低沉:“沙翁,原是你提醒我的。”

那老者顯然是有些不服,吹鼻子瞪眼:“我怎麽提醒你了?”

“你說這盤上棋局正如當今武林之勢。而當今中原武林,三足鼎立。東有洛安無雙城,南有承州觀雲莊,西有漠北天鷹堡,北方海外逍遙島遺世而立。無雙最盛,當居天元,天鷹最弱,當有聯手。近期不是聽聞天鷹堡将與觀雲莊聯姻?兩方聯姻,無雙首當其沖受擊。而逍遙島遠在中原之外,盛傳五年前島中生變,新任島主君飒殺伐決斷,已是相繼收服旁邊幾十個大小門派,只怕待得旁邊的三十六島七十二洞收服殆盡,下一部他的計劃就将是這中原武林了。對照現今武林之勢,再看看這棋盤上棋子的走勢,豈非可一舉而破之?”

韓奇香久居無雙城,倒是很少聽到有人跟她說起過現今武林的局勢。當下她只托着腮聽得津津有味。而秦寶鏡卻只是低頭慢慢的喝着杯中的茶水,臉上的神情被箬帽四周的白紗擋住,看不分明。

那老者再道:“不想留白你久未在江湖行走,倒是對當今武林局勢了如指掌。”

棋盤上的黑白兩子為那青年男子逐一的慢慢拾起放回紫檀木雕刻的棋罐中,聞言只是擡眼看了下那老者,沒有說話。

那老者又嘆道:“你說無雙最盛,這倒只能說是五年前了。自從秦老城主仙游而去,他別無子嗣,只餘一女。雖是聽說這新任的女城主将無雙城也是打理的僅僅有條,但又怎麽能比得上前些年的如日中天?但所謂百足之蟲死而未僵,加上天鷹堡又太弱,觀雲莊前些年也是有場嫡庶之亂,所以現今這無雙城才能仍舊居于這天元之位。”

韓奇香聞言心中卻是有些火起,這老者話裏話外自然是有些看不起秦寶鏡。當下她一怒,手撐着桌面就想站起來去與那老者争辯。但秦寶鏡立馬按住了她的手背,同時對她輕輕的搖了搖頭。

她只得強自按捺住火氣又坐了下來,耳聽得那青年男子道:“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沙翁難道不記得二十年前鼎盛一時的無方城了麽?”

韓奇香以前雖偶有幾次從城中之人處聽他們談起過無方城,但他們知之也少。今日聽這青年男子又提起無方城,她反倒是有些殷切的看着他,希望他能多說些。

那老者語含惋惜:“如何會不記得?想當年這冀州的無方城可謂是武林領袖。只要袁城主吆喝一聲,江湖中無不是一呼百應。但可惜竟然說他私通魔教之人,為禍武林。中原武林之人群起而攻之,一夕之間城破人亡,血流成河。而後這無方城就如飛煙一般,風過煙散,仿佛就如同從來都沒有在這世上存在過,再無人提起。”

青年男子蓋上棋罐上面的蓋子,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幼時曾有幸見過袁城主一面,袁城主為人正直豪爽,說是他私通魔教之人,又有何證據?再說他的無方城論實力當時已是武林第一,又何須勾結魔教?而那些打着匡扶正義旗幟的武林人士,最後竟然連稚子都不放過,又何來的正義可言?”

那老者嘆息:“袁城主膝下兩子,長子袁遂,城破之時才五歲吧?而聽聞次子袁澈才剛剛滿月。可惜了這兩位小公子了。”

“那袁大公子我也曾見過,根骨奇佳,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武學奇才。雖說當時他才五歲,但資質秀美,舉手投足之間已是有武林大家的風範。可是這樣的一個人物,聽聞是被天鷹堡堡主從後背斜砍了一刀,血流如注,斷無生還的可能了。”

韓奇香聽了有些好奇,低聲問秦寶鏡:“表姐,那袁城主當年真的有勾結魔教麽?是不是舅舅和我爹娘他們,也參加了那次讨伐無方城?”

秦寶鏡橫了她一眼,放下手中茶杯,嗒的一聲輕響:“上輩之間的事情不要妄加揣測。”

韓奇香哦了一聲,又豎直了耳朵去聽那兩人的對話。

那老者望了望天,轉頭回來接着道:“唉,還是戲裏唱的好啊。金陵玉樹莺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殘山夢最真,舊境丢難掉。這武林門派間的興亡更替,可不就跟做夢似的。”

青年男子點頭:“無方城從霸主地位跌下,立即便有無雙城頂上。雖然随後無雙城是呼風喚雨了這二十年,但現今老一輩城主已逝,新一任城主畢竟為女兒之身,行事難免不如男子。而今天鷹堡和觀雲莊又有聯姻,逍遙島在後虎視眈眈,這無雙城霸主的位子可不大好坐。只怕将來也會落得跟那無方城一般,随便給羅織個罪名,而後群起而攻之了。”

韓奇香再也忍不得,嘩的一聲拍案而起,正要大聲呵斥那青年男子幾句,卻忽然聽得有道清朗的聲音傳來,恍如盛夏林間的一縷微風吹過,漾起一池漣漪。

“請問,這位姑娘,我可以跟你搭個桌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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