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此生不忘

顧長風微微一笑,慢慢的道:“要勝觀雲莊,自然不會是什麽難事。可你要面對的又豈會只是一個觀雲莊?此次之事,有人之所以故意為之,其直接目的只在于讓中原三大勢力混戰。你若去攻打觀雲莊,他定然會讓天鷹堡參與其中,更或,帶領他自己的逍遙島所有勢力也參與其中。中原三大勢力,以無雙城為最強。先聯合觀雲莊和天鷹堡,去了無雙城。他坐山觀虎鬥,縱然不能清除無雙城,但雙方傷重之事,他再出手,一舉而平中原三大勢力。再者,無雙城防守利于進攻。有巧妙的機關在內,以一當百,外人萬難攻打。但如若你棄了此優勢而率舉城之力去攻打觀雲莊,無異于将猛虎去其利爪,有白害而無一利。此人以你大哥之事激起你怒火,正是要你棄自己的優勢而去被他所利用。寶鏡,無雙城可是你父輩千辛萬苦留下的基業,還有這城內數萬的百姓,你是否真的想好要傾全城之力去報你大哥之仇?”

秦寶鏡沉吟不語,面上神情頗為躊躇,想是內心正在掙紮。

顧長風再下一記重語:“逝者已逝,但現今這無雙城內,還有你年邁的祖母和年幼的表妹,這可是你在世間唯留的兩位至親之人。你是否想過,一旦你傾全城之力去攻打觀雲莊,如若正如我所言,被他人所利用,她二人又該當如何?又有誰來照顧她們?”

秦寶鏡的雙手越握越緊,越握越緊,終于一聲長嘆,繼而又冷聲的道:“也罷,且留他一時性命。但改日,這筆賬我自是會跟他好好的算算清楚。”

她不是蠢笨之人,先前一時怒火攻心,只恨不得立即便将觀雲莊夷為平地。但經顧長風這麽一分析,其實他的這些分析若是冷靜之時她也定然會知,但盛怒之下,感情完全壓過理智,若不是他阻攔着,只怕這會真的已經做了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滿腔怒火一消散,她站在原處,看着滿地狼藉,桌子碎為片片,大紅請帖和着墨汁灑落一地,且正好又傳來顧長風壓抑之極悶悶的低咳聲,她這才想起,方才盛怒之時,她一時遷怒,竟然擊了他一掌。

剛剛那掌挾帶內力幾何她心知,更何況顧長風絲毫沒有閃躲,結結實實的受了她這一掌。

想想自己不分青紅皂白就重傷了他,而他卻一直忍着傷在開導自己,秦寶鏡一時覺得,自己站在這裏,實在是有些尴尬。

她望望顧長風,後者一直在低頭壓抑的輕咳着。他手握成拳抵在唇邊,雙肩則随着咳嗽之聲不停的聳動。

秦寶鏡頗為躊躇,這到底是要不要上前問下他受的傷是否有無大礙。

她自己剛剛的那一掌她知道,可是她不知道顧長風的武功究竟有多高。她從未看過顧長風與人動手,但想來,應該也不會弱。這會若是自己貿然上前詢問,于他二人先前相處的模式而言,确實有些突兀。但不上前詢問,她看看尚在不停咳嗽的顧長風,又覺得于心不安。

但顧長風忽然一聲悶悶的低咳聲傳來,她擡眼望去,心中一驚。

他胸前白衫前襟竟然有了點點血跡,而他身子也是搖搖晃晃,似是随時便會倒了下來。

秦寶鏡再也顧不得去想腦中那些紛繁雜亂的念頭,立即上前幾步扶住了他。

顧長風眼角餘光看到一雙素手扶了他的右臂,心中一顫,緩緩的擡頭看來,只見秦寶鏡雖面上神色依舊如往日那般淡淡,但一雙眼眸中還是有掩飾不住的關切之色。

見顧長風正直直的盯在自己在看,一張俊顏蒼白,唇邊更是有血跡,秦寶鏡心中掙紮了半晌,還是問了一句:“剛剛,剛剛那掌,你的傷,可有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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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風淺淺一笑,如灰墨暈開在宣紙上渲成一幅恬淡的山水墨畫,清隽無比。

“無妨。”

他這樣低聲淺語,言笑晏晏,如三月和風拂過水面,終會有漣漪蕩起。

秦寶鏡縮回扶住他右臂的雙手,轉而顧盼他處,不再看他:“無妨便好。”

但顧長風低低的咳嗽之聲立即便有傳來,秦寶鏡低頭看着他竭力隐忍的樣子,忽然聲音略略的提高了幾分,叫道:“秦桑。”

一直躲在門外的秦桑聽得秦寶鏡在喚她,忙進了屋,垂手道:“城主有何吩咐?”

秦寶鏡先是瞪了她一眼,她當然知道這是城主責怪她剛剛一直躲在屋外偷聽而不進來阻止,忙心一凜,又垂了頭去。

但大小姐,先前我也勸阻過您,是您自己聽不進去,非要來這找顧二公子。我冤枉啊我。

“秦桑,去請個大夫來。”

秦桑領命,轉身正要離去,但身後一聲低咳之後,顧長風的聲音也響起:“秦桑姑娘,且慢。”

秦桑轉過了身,神色恭謹:“顧公子有何吩咐?”

顧長風擺擺手,又低咳了一聲,這才虛弱的道:“我的傷無妨,遲些看也罷。但寶鏡的手傷了,你這便先請了大夫來給她包紮下吧。”

秦桑看看秦寶鏡一直隐在袖中的手,再看看顧長風,頗為躊躇不定。

私心裏,她自然是希望先給自家城主包紮傷勢,但面前來看,顧長風的傷勢更為沉重。

顧長風轉而對着秦寶鏡道:“我所受為內傷,即便一般的大夫來了也于事無補。而千影內力深厚,不如先讓他給我療傷。且晚間李兄即将歸來,到時有他在,些微小傷自是不礙事。倒是你的手定然是痛的很,還是趕緊的去敷點藥,包紮下吧。”

秦寶鏡尚在猶豫,而秦桑已經是道:“顧公子所言不錯。城主,這便讓秦桑給你包紮下吧。”

前是顧長風關切之目光,後是秦桑殷切之語。且想來,他所言确然不虛,一般的大夫對內傷确實是束手無措,而自己再站在此處面對他也确有不自在,既然如此,倒不如聽從他之言。

秦寶鏡轉身就走,行至半路,又停下了腳步。

顧長風靜靜的望着她的背影,墨黑的雙眸中有隐隐的笑意。

果然,靜默半晌,只聽得秦寶鏡猶豫的聲音響起:“你,你好好歇息。”

話落,便腳步不停,快速的離開。

顧長風雙眸中的笑意滿溢了出來,連帶着眼尾也微微的揚起。

他遇事一貫清淡,顯少有笑的這般舒心之時。千影在側,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雖有納罕,但畢竟不敢出言詢問。

但下一刻,見顧長風俯身便要拾起那些婚貼,他忙躬身道:“公子,我來。”

顧長風擺手,依舊艱難的俯下身,慢慢的将那些大紅婚貼拾起。

紅色的帖子上已經被濺出的墨汁染黑,但他還是一張一張小心的拾起,再是放在膝上,一張一張小心的撫平,完全不顧衣上和手上被沾染到的墨汁。

而自始至終,他的唇角都含了一絲笑,神情更是溫柔,直看的千影心中更是納罕不已。

晚間李逸過來時,顧長風依舊坐在燈下書寫即将派發給武林各道的大紅婚貼。千影安安靜靜的在一旁幫他研磨。

李逸自顧自的在桌旁坐好,随手給自己倒了杯茶,慢悠悠的喝了一口,這才擡眼看着顧長風道:“剛一回來就聽聞長風你挨了一掌。不過現下看來,這招溫柔掌你是受用的很吶。”

顧長風微笑,将手中毛筆擱于筆架上,揮手示意千影離開,這才問道:“辛苦李兄了。只是不知眉姨的那位夫人現下情況如何了?”

他來無雙城之時,眉姨即便帶着袁夫人随行。顧長風為他們在無雙城內找了處幹淨的小院子将他們安置好,這才動身前來找秦寶鏡。而随後不過幾日,李逸也從藥王谷趕來,帶來由七重蓮華等藥材煉制好的丹藥。這幾日他便一直守在那所小院子裏,以便随時能觀察到那位夫人服藥後的情況。

李逸又飲了口茶,這才道:“情況不是很樂觀,可也不是很糟糕。七重蓮華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神奇,不過那位夫人體內的毒素總算是在慢慢的清除幹淨。想來再過一段時間,她便能開口說話了。”

顧長風點頭,忽然很鄭重的向他行了個禮:“李兄,不過我一句話,就勞你多日奔波費心。長風在此謝過了。”

李逸雙手微微攏起,坦然的受了他這個禮,然後方淡淡的道:“确實。自從你我相識以來,你勞煩我的可不是一次兩次。你這個禮,我受之無愧。”

話落,忽然右手快如閃電般便朝着他的手探來。

顧長風也不躲避,任由他的兩指搭在自己的脈上。

李逸細細的診斷了一番,忽然詫異的擡起頭來看着他:“你脈象并無大礙。今日秦城主的那一掌,對你竟無多大的傷害。”

顧長風微微一笑:“寶鏡那掌并未用全力,且李兄來之前,我已經自行療傷過了。”

他的武功修為如何,李逸很清楚,所以當下也不再多問。

眼光掃過桌上的那些大紅婚貼,他終歸是好奇,還是問了一句:“今日之事,到底是為何?秦城主性子內斂沉穩,按常理來說,絕無如今日失态之時。”

顧長風已是重又提筆低頭在寫那些帖子,聞言淡淡的道:“是人就會有缺點,更何況寶鏡原本的性子并非如此。無雙城的這個擔子太重,五年了,她一直逼着自己去承受。若然再不宣洩一番,只怕她遲早會被壓垮。今日她這這般發作一番也好,總好過一直郁結于心。”

“所以為了她發作,你便寧願生生的受了她這一掌?”

顧長風微笑不答,心中卻是在道,他寧願她這般發作出來也好過她日□迫着自己僞裝堅強。

不是他人搶先一步,他自己也會将五年前顧長策指使毒殺秦青之時讓秦寶鏡知道。原因不為其他,一者,可完全的斷了秦寶鏡對顧長策的心思。那晚觀雲莊中顧長策去找她,他一直念念不忘。但經過秦青之事,秦寶鏡斷然再也無法原諒顧長策。二者,他二人向來相敬如賓,縱然他如何努力靠近,可秦寶鏡待他依舊處處透着疏離。但經過今日下午之事,秦寶鏡對他的感覺總會有了一絲變化。他算準了秦寶鏡的軟肋就是對她至親之人的傷害,盛怒之中,她勢必會遷怒于他。他寧願自己受傷,也要打破秦寶鏡心中對他的疏離。哪怕,只是對他心有愧疚也好。三者,他要讓秦寶鏡知道,她現今已不再是孤身一人擔起這無雙城的擔子。她的身旁有他。如果她願意,他甚至可以替她擔起這幅擔子,只要她開心。

其實所有的一切,無非是為了能讓她能再次笑的無憂無憂,就如同五年前自己初次遇見她的那般。

猶記,那日陌上芍藥豔如錦,她一襲紫衫,笑靥如花,容顏似水。

此生不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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