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二天

鐘家大宅廚房裏好一陣熱鬧。

洗菜的,切菜的,做菜擺盤的,廚房地上和屋外頭一樣濕淋淋,錢媽輕皺眉頭。

這麽亂,像什麽話。

柳瑟過生日,一星期前就把今晚要吃的菜定下了,有幾道菜還是請外頭的五星級大廚來家做的。

芳芳跑來問:“錢媽,松茸現在放麽?

松茸雞湯需要将老母雞提前頓上幾個小時,撇去老母雞的肥油,出鍋前半小時再把新鮮的松茸切片放進去,吊鮮味。

提前推後了都不好。

正說着,別墅的大門開了,匆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響起。

她往後退幾步,見到柳瑟蒲柳似的身影從客廳一閃而過:“等我問了太太再說。”

錢媽是鐘家的老人,原先是在鐘家老宅裏伺候,鐘晏結婚後被老太太撥過來做了管家。

錢媽活了大半輩子,見過不少豪宅內外的肮髒龌龊,說來也奇怪,見到柳瑟第一眼就喜歡。

柳瑟不像別的豪門太太要麽嚣張跋扈,要麽軟泥似的嬌柔媚寵,是少有的內斂周正,一根清骨。

到了二樓主卧,房門緊鎖,錢媽敲了敲門。

“等等。”

一會兒,柳瑟開了門,讓錢媽進來。

再見時柳瑟已經換了一套衣服,黑色絲絨吊帶裙,襯得皮膚牛乳一般白皙吹彈可破,寬肩薄背,身材凹凸有致。

柳瑟站在試衣間的穿衣鏡前,對着鏡子盤頭發,正好露出瘦削如蝶翼翩遷肩胛骨。

錢媽看着柳瑟像是看女兒,露出一臉女兒終于長大了的欣慰表情。

“先生什麽時候回來?如果要回來了,我就讓廚房布置了。”

回來的路上,也許是出于要哄柳瑟開心的原因,鐘童童給她四哥打私人電話,讓他早些回家,可惜沒有打通。

最後鐘晏的助理給柳瑟打了電話,說是大概晚上八點半到家。

鐘晏不怎麽用私人電話聯系柳瑟,他們之間其實不太有交流,如果有什麽事都是鐘晏的助理聯系她。

柳瑟明白自己不應該生有這樣比較的念頭,也許是今天聽了王佳芸的酸話,也許是因為她精心準備着自己的生日宴。

她心裏惶惶不安,總覺得有什麽事情發生,不想等着鐘晏給她過生日的念頭再三湧入腦海裏。

最後一縷黑發怎麽也別不進發圈裏,擡着的兩只手臂發酸。

所幸放棄了。

“先別,鐘晏說8點半回來。”柳瑟淡淡說。

黑發跌落在頸間,亂蓬蓬的略有些狼狽,她轉過身來,錢媽瞧她臉色似有陰雲。

“好。”錢媽不動聲色地搖搖頭,退了出去。

鐘晏也是出了名的溫文爾雅,和柳瑟站在一起無論怎麽看都是良配。

只是......偏生怨偶一對。

偌大的新式裝修房間裏,空有柳瑟一人。

剛才盤頭發太用力,右手冰涼,指尖發麻。柳瑟去了盥洗室,撥開洗臉池熱水水龍頭。

熱水汩汩而下,很快聚集成潭,冒着熱氣。

柳瑟脫了手套,沒仔細想就把右手浸到熱水裏。

其實她的手并不如傳聞說的有多醜陋,相反骨肉勻廷,玉指纖蔥。

只有虎口處淺淺一道勾橫,只是仔細看的話,她的大拇指和虎口用不了力,五指垂下,像是猿手。

捏不住筷子和筆,會抖,卻也不是毫無知覺。

輕輕皺着眉頭,鼻尖冒了細密的汗,手背被燙成緋紅色,內裏的神經才慢慢有了感知。

這點痛又算得了什麽呢。

柳瑟視線又開始虛晃起來,當時厚重的鋼化玻璃狠狠地砸向她的右臂。

柳瑟再怎麽回憶,她都有些忘了有多麽痛,痛到手臂的神經都割斷了。

才兩年啊,她以為這種痛她會記很長時間。

等到右手不再冰冷,抽了一張紙巾擦幹淨手,在鏡前一鼓作氣這才把頭發別了進去。

開了房門出來,正好見到一個幫傭拿着鐘晏燙好的襯衫,打算放到他衣櫃裏。

“我來吧。”柳瑟接過,“跟錢媽說一聲,讓她備起來。”

“诶。”

鐘晏的換衣間在另一邊,比她的略小一些。

襯衫挂在米白色壁櫥裏,中間擺着巨大的玻璃展幾,裏面全是一排排奢侈手表,琳琅滿目。

柳瑟以前只認識幾個牌子,和鐘晏結婚以來确也接觸不少。

最左邊的抽屜沒有合上,柳瑟走過去輕輕一推,她沒注意一只手機從抽屜口掉了下來。

看樣子是幾年的款式了,柳瑟沒見過鐘晏用過。

撿起來,手掌在屏幕前拂過,竟然沒有上鎖,一條昨天夜裏發的短信赫然出現在上面。

******

柳瑟最喜歡這套婚房一點就是客廳有一整面牆是玻璃,窗外是花園,也中了不少高大喬木。

吃飯的時候能欣賞風景,能避免她和鐘晏坐在一起吃飯時沒有交流的尴尬。

這是柳瑟給這棟房子找的在別人聽起來可能是滑稽的優點。

屋內燈火闌珊,窗明幾淨,映透着柳瑟的身影,頭發一絲不茍梳成發髻盤在腦後,紅唇天鵝頸,耳朵上挂着小巧金色的耳墜,熠熠生輝。

她看了一眼亮起的手機,八點半過了十五分鐘。

十五分鐘之前,門鈴響起,柳瑟可以說的上是帶着驚喜的表情去開門,看到助理拿着蛋糕的一霎那,她就明白了,鐘晏不回來了。

助理帶着抱歉的口吻給她送了蛋糕。

柳瑟撇頭看了一眼玻璃上映照着的自己,光鮮亮麗,卻如此的可笑。

是的了,既然鐘晏收到了她的短信,大概率是不回來了。

她這十五分鐘的等待只是見證了她的愚蠢堅持。

她肚子很餓了,一直等到現在,柳瑟忽然道:“錢媽,我要喝松茸雞湯。”

******

夜半,柳瑟被驚醒,在鐘家的每一天都小心翼翼,一直淺眠。

細碎的腳步聲一直停在她房門前。

傳來錢媽的聲音:“怎麽現在才回來,太太等了一晚上,你也知道她過生日的。”

鐘家自老太爺起了三支,子嗣繁多,鐘晏行四,算是錢媽看着長大,即便是鐘晏也得客客氣氣。

而後一道略帶玩世不恭的低沉銀質聲音響起,是她十分渴切的。

“喝多了點。”像是刻意回避有關柳瑟的問題,被驚醒的柳瑟蜷在被子裏沒有聽到想聽的。

錢媽嗅了嗅鼻子提醒他:“喝了這麽多酒,味道太熏了。太太估計睡不好。”

鐘晏:“那我只好先去書房洗了澡再去看她,您快去休息吧。”

主卧拉上厚重的窗簾,毫無光亮,只有對面的房門門縫透出來點燈光。

皮鞋在地板上的踩踏聲特別明顯,聲音漸漸淹沒。

柳瑟明白,鐘晏得了借口去書房不會再回來。

枕邊的手機亮起,跳出來一條微博新聞。炙熱小生秦淮林與一美女深夜相聚,據傳該美女是紐約大劇院芭蕾舞團首席舞者沈星冉。

柳瑟翻了翻那些狗仔拍的模糊照片,一衆人等從南橋市私人會所出來,一竿子南橋市有頭有臉的人物,柳瑟還認出不少。

沈星冉穿着短裙套裝走在後面,笑靥如花和其它女眷交談。

柳瑟将這幾張照片翻來覆去看了幾遍,沒有看到鐘晏的身影,蜷縮的身體忽然松懈下來,嘴角不自覺地漫起弧度。

連她自己都沒察覺。

她心情略微暢意地點開那段從私人會所出來的視頻,目光微轉,在視頻的最邊上一道清隽的背影站在轎車邊上,寬肩勁腰,襯着西裝外套筆挺有型,他微微低頭,正要打開車門坐進去。

明明他離秦淮林這麽遠,遠到連狗仔截視頻截圖時都把他那一部分截掉,一行人裏,她還是第一個把他認出來。

柳瑟覺得自己很可憐。

她自嘲笑笑。

也對,沈星冉都給她發短信了,他怎麽會不去呢。

那款手機都多久的款式了,他還留着呢,雖然和沈星冉分了手,卻有種斬不斷的聯系。

他真專情。

連柳瑟都感動。

可惜她是鐘晏的妻。

第二日。

白色透明的玻璃窗,外頭的栀子花開得正豔。

柳瑟坐在餐坐上,左手拿三明治吃,這樣方便,不需要拿刀叉或者筷子,她的右手還未完全恢複。

看見背着晨光的鐘晏朝她走來,周身漾着明亮光暈。

鐘晏穿了一件淺藍色細格子襯衫,高瘦挺拔,頭發服帖微長,鼻梁上架着副金絲邊框眼鏡,肌膚透着光澤,袖口別有鑽石袖扣。

只一眼,柳瑟就撇開目光。

就在她提着氣試圖和他說話時,鐘晏深深看了她一眼,眼鏡反射的光平直而下,他坐下,慢條斯理地吃早餐。

這鼓氣也在那一眼中徹底松懈。

他一點也沒有想要道歉或者彌補昨天祝福的意味。

柳瑟其實明白他們這場婚姻來得不太正當,雙方各懷心思。

那時候她剛考上研究生,涉世未深,這兩年和鐘晏相處下來總算琢磨出點東西來。

鐘晏是那種兩相其害取其輕的典型自我主義者。

結婚的時候鐘家身陷囹圄,他的婚姻被當做籌碼售賣與其它豪門,恰好又碰上不得以要負責的柳瑟。

娶她總是好過娶其它豪門千金,最大的好處就是離婚的時候鐘晏不用脫一層皮,及時給心目中的那位挪位子。

這是她想了許久才想明白的原因。

柳瑟大口大口吃着三明治以抵消心底不斷湧現讓她反胃的心思。

鐘晏擡眼,目光毫無波瀾:“你怎麽了,今天有點奇怪。”

他性格就是這樣,這兩年沉穩得不像樣子,像塊捂不熱的硬石頭。

她無奈笑笑:“肚子餓。”

門被撞開,一道影子如同風闖進來。

鐘童童開心得快要飛起來,一想到自己昨夜特地給四哥和嫂嫂挪位子有二人世界就激動地想給懂事的自己貼張獎狀。

“嫂嫂,四哥給你準備了什麽驚喜?讓我羨慕羨慕。”

無異于和昨天看到的短信一樣,狠狠打了柳瑟一巴掌,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告訴她這段婚姻只是她單相思的一廂情願。

昨夜雨疏風驟,暗夜下濃綠芭蕉晃動。

空寂的房間裏,柳瑟在微冷中獨自吃了她精心準備的生日宴。

冰透酒杯,白色骨瓷碗碟,金玉相擊,叮當作響。

屋外海棠落地。

炖久了的松茸雞湯太酽,

她那自欺欺人的單相思也該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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