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三天

柳瑟有點心不在焉,伸手夠到桌上的牛奶,右手還使不上力氣,牛奶全灑了。

溫熱的牛奶順着桌子淌到柳瑟腿上,淺黃色的半身裙深了兩個度。

滿桌狼狽,她一時愣怔。

“我先上樓換件衣服。”柳瑟一直斂眉,目光徘徊于方寸之間,故作步履鎮定地往樓上走。

身後的鐘晏目光難明,手中捏着筷子,看着柳瑟離開。

兩人都算是默不作聲,鐘童童再笨也該知道昨天晚上出了岔子,看來嫂嫂有些難過,只是自己烏鴉嘴,一張嘴就惹嫂嫂生氣。

她心裏很是煎熬難過。

反觀罪魁禍首,只是坐在位子上,右手大拇指捏着左手小拇指,臉上的溫潤褪去,是不可靠近的漠然。

鐘童童有些怕這樣的四哥,只敢用眼神殺他。

樓上,柳瑟慢吞吞換上一套舒适的黑白套裝,她的頭發又黑又長,及至腰部,柳瑟對着鏡子用發抓抓起。頭發太多,掉了一些碎發在鬓間。

直到聽到車子發動機離開的聲音,她才緩過來。

這樣的心态在鐘晏面前實在難堪,她不想再面對他。

到了晚上,車子好想撞到了什麽,砰地一聲。柳瑟在書房畫畫。

鐘晏回來了。

今日是梅雨天裏難得的大晴天。晚霞燒照,金烏西墜,夕陽照影在焦糖色的木質地板上。

柳瑟坐在靈金色的窗棂下,有種沉靜的油畫美。

幾分鐘過後,柳瑟起來去了換衣間。

幾十平的換衣間,每到換季就有品牌方送來當季新款,顏色款式看得眼花缭亂,有時候甚至讓人以為這是品牌方的專賣店。

她選了件橡皮粉連衣裙,貼身的款式,拉鏈在後背,穿在她身上空落落的。

柳瑟低着頭,長發自然垂落遮住視線,雙手背過去,右手按着裙子,左手拉拉鏈。

拉鏈可能是卡着了,左手也不夠靈活,柳瑟微皺着眉頭。

忽然間,一雙溫熱的手按住柳瑟的左手,柳瑟驚惶地擡頭,穿衣鏡中男人高挑挺拔,微垂着頭看着她的後背,眉眼溫透淩厲,望向鏡中的雙眼透着薄涼。

鐘晏笑起來:這麽緊張幹嘛。”

柳瑟在他身邊一直不敢掉以輕心,後背依舊緊繃。

“怎麽進來也不敲門。”她有些微怒。

“錢媽說你在樓上,你門也沒有關。”

柳瑟清楚自己的地位,但借着早上的事,餘怒未消。

“那走路也要發出點動靜。”

鐘晏沒說話,再說下去有點胡攪蠻纏了。柳瑟一直看着鏡子,冷不防地瞥到鐘晏的眼神,她有些心虛。

鐘晏手心溫熱,按住她左手有一段時間,柳瑟感覺手心冒汗,她掙脫出來,碰到他中指處的薄繭。

拉鏈卡在底部,露出一大片凝脂似的肌膚。

鐘晏在女人這件事上一直禁欲,但上面圈子兜兜轉轉,見過不少朋友換衣服似的換女人,皮膚這件事上到沒有誰能比得過柳瑟。

她的背很薄,絲滑順暢,鐘晏不自覺地把手貼上去,四處流轉,帶有熱度的手透過微涼的皮膚一點點的傳遞熱量,讓她心旌搖曳。

鏡中的柳瑟微垂着腦袋,柔軟的劉海垂落,怎麽也擋不住泛紅的臉頰。

鐘晏捏着她下巴逼着她把頭擡起來,他占有絕對身高優勢,形成居高臨下逼迫感。

兩人目光交彙,只輕輕一瞥,鐘晏薄涼的目光讓她情意瞬間消退。

柳瑟羞憤地別開臉,躲開他的桎梏,聽到他輕輕一笑。

在這種事情上他慣會讓她難堪。

鐘晏一下子把拉鏈拉上,兩只手輕輕搭在柳瑟腰間,她的腰很細,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

柳瑟想要快點離開這裏,她一動,搭在她腰間的手又把她拉回來,兩人的距離更近了,她幾乎靠在鐘晏身上。

“晚上還要回去吃飯。”

“急什麽。”

鐘晏從褲袋子裏掏出紅色絲絨小盒遞給她。

紅色絲絨吸光,像一塊磁鐵沉甸甸的。打開,裏頭裝的是一副鑽石耳墜,燈光下流光溢彩。

是某珠寶品牌方古董系列。

“喜歡麽?”鐘晏聲音都是淡然的。

什麽都沒有,除了一份昂貴的禮物,有點賠罪的意思,和往常一樣。

他沒有解釋自己為什麽忽然不能回家陪她一起吃飯,也沒有說為什麽沈星冉會和她在一起,更別提那只手機。

或許她就不應該在原本就錯的事情上一意孤行。

柳瑟淡然一瞥:“漂亮的,謝謝。”

******

兩人的新房和鐘家老宅在同一個別墅區。

這是老太爺和老太太的意思,鐘晏父母雙雙去世後一直長在兩位老人膝下,結婚後搬出去老人舍不得。

但老人思想開明,心知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和老人住,就同個小區布置了兩人新房。

從新房走去老宅只需要十幾分鐘。

鐘晏走在前頭,與柳瑟差了兩步,進門前他等在那伸出手。

他一向喜歡在兩個老人面前裝出夫妻恩愛的模樣。

柳瑟把手覆上去,他的手依舊溫熱,柳瑟心底卻也涼了。

鐘晏擡手敲門,管家開門後見到兩人沖着客廳喊:“鐘晏和瑟瑟回來了。”

鐘家每到周六就有家庭聚餐,也不是每次聚會兒孫晚輩都到齊,今天也不知道什麽原因,除了鐘晏大伯,其他人都到了。

晚飯後,還要陪着老爺子老太太說會兒話。

柳瑟在廚房做了幾份簡單餐後甜點,讓管家端出去分了,她洗幹淨手,路過書房。

書房門未被鎖緊,裏面說話聲音壓得小,柳瑟還是聽出來是鐘晏的聲音。

“既然這個女的都能找到我這裏,你覺得老爺子那裏瞞得了多久。”鐘晏聲音淡如水。

隔了一會兒也沒聲了,柳瑟剛擡腳邊要離開,一道譏諷的聲音響起。

“瞞不了也得瞞,難道要我步入四哥的後塵,娶一個不喜歡的女人在家當擺設,心裏卻整天記挂着星冉姐,星冉姐也每天挂念你麽?”

柳瑟愣怔在當場,之後看了眼四周,确認沒有人聽見這話才微微放心。

她運氣也差,吃瓜都能吃到自己身上,還是不要讓其他人聽見丢了面子好。

她現在似乎也只剩下這張面子。

“嫂嫂,你怎麽還沒上來。”鐘童童站在三樓樓梯口,沖着她喊。

真是奇怪,嫂嫂一直站在那裏幹什麽?

“來了。”柳瑟應道。剛一說話,就發現嗓子幹啞凝滞,像是被棉花堵住了。

扶在樓道紅木欄杆上的指尖冰冷,柳瑟後知後覺,她的心痛得被人割了一刀。

書房內的鐘朔口不擇言,看着坐在主位上的四哥陰沉着臉,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巴掌。

剛才四嫂說話離得這麽近,估計早就站在那,不知道有沒有聽見自己說了胡話。

鐘朔坐在沙發上只覺得坐立難安。

*******

三樓老太太的房間有會客廳,幾個妯娌都圍坐在那兒,中間的茶幾上擺着柳瑟做得茶點。

也許鐘家家底富裕,幾個兄弟都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吃穿用度在南橋市都是頂尖,妯娌之間關系算是不錯。

“瑟瑟過來。”老太太朝着柳瑟招手,鐘童童原本靠着老太太,見柳瑟過來讓出位子來。

因為老太太喜歡柳瑟,幾個妯娌對柳瑟更是客氣。

“你們在說什麽,這麽熱鬧。”她在老太太身邊坐下,手就被老太太捉去捂着。

鐘童童最積極,揚了揚手中厚厚的一本相冊:“三嫂在說她和三哥的愛情故事呢。”

一說完衆人揶揄地笑起來。

三嫂年紀與瑟瑟相仿,她們一群人玩得不錯。

她一把打在鐘童童背上,羞澀罵道:“讓你亂說。”

“三嫂還害羞啊。”鐘童童說完躲到柳瑟懷裏,柳瑟也不免挨了幾下打。

柳瑟诶喲诶喲地叫起來:“聽聽三嫂打人的聲音,估計是打三哥練出來的吧?”

幾個人又笑打亂作一團,還是老太太調停才靜下來。

在鐘童童的催促下,三嫂又扭扭捏捏開始講她和三哥的事情,柳瑟興趣不大,見到茶幾上擺着一套厚實的相冊,她拿過來一翻,沒想到是記錄鐘晏的。

相冊中間被一只筆夾着,柳瑟翻過來正好看到是她和鐘晏結婚的時候。

柳瑟穿着中式新娘秀禾服下,頭上簪着幾只黃金步搖簪子,微微一動,簪子來回晃蕩,顯得照片裏的人更輕靈古典。

鐘家是世足大家,那幾只簪子是老太太請人按着古畫上做的,鑲有彩色寶石。

照片裏,鐘晏着深灰色西裝,目光略有點無所适從。他握着柳瑟的手立在兩位老人前。

秀禾服衣袖寬大,将将遮住鐘晏手背。

老太太抹着眼淚,略有些難過。

花心血從小培養長大的孫子終于成家立業,小小地不及膝蓋高的鐘晏仿佛永遠停留在她記憶裏。

鐘晏父母早逝,婚姻還被外人猜忌冷眼旁觀,小道消息滿天飛。

周圍的人看着熱鬧,看好戲的卻不在少數。

鐘老太爺正了正聲:“我孫鐘晏君子端方,柳瑟溫良如玉。今日孫兒覓得佳媳,實為良配。”

老太爺聲如洪鐘,說話有分量,這話即是說給鐘晏和柳瑟聽,更是說給旁人。

此話一出,堵了悠悠衆口,往日甚嚣塵上的傳言也終于此。

兩人的婚事在周圍人辯不清真心的祝福中算是定下了。

看着照片,柳瑟心底像是被人用針戳了一下,不敢再看他們結婚相關的相片,往前翻了翻。

鐘晏大學之前都是溫潤如玉的人,他父親在他大四的時候出了事,從此照片上的人便多了一絲陰翳,不過,大學之後的照片也少了。

大學時期有一張鐘晏打完網球和幾個人的合影,他和一個女生站在一起,仔細一看,柳瑟認出那人是沈星冉。

之後幾張的相冊頁是空的,像是故意落下的。

還要仔細看看時,老太太伸手把相冊合上,低低說了句:“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聽老三說會兒話。”

柳瑟收斂情緒,應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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