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五天

高中時代柳瑟跟着柳虹看一些言情小說,裏面總有女主捉奸現場的戲碼。

而如今戲劇般詭異的情節直接從書裏剝落到眼前,當真是諷刺。

鐘晏眉頭緊鎖,目光晦澀難循,有一時“柳瑟怎麽會在這裏”的愣怔。

金絲邊框眼鏡架在泛着冷光的鼻梁上,平時頭發梳得一絲不茍,不知道他今天都在忙什麽,一绺劉海搭在額前。

白襯衣碳色西裝,眼底深邃無波,根本看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柳瑟的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她以為他分得清輕重。

現場詭異得安靜。

臉上那股嘲弄終究演不下去,柳瑟想立刻轉身就走。

不料,鐘晏身後的沈星冉向前兩步,對柳瑟解釋:“您是阿晏的太太吧?您別誤會,我剛回國......”

她腳扭了,一時間站立不穩,驚呼出聲,身子倒在鐘晏身上。

鐘晏對着助理趙平陽使了個眼色,把沈星冉交給他。

“平陽,送沈小姐先回去。”

鐘晏朝着柳瑟信步走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看來他什麽都不知道啊。

柳瑟口幹舌燥,眼睛微紅,喉嚨梗得難受,一陣風吹過,鐘晏身上凝重的花香朝她湧來。

柳瑟嫌棄地皺眉,剛要開口,心底的惡心感再也抑制不住。

她捂着嘴,拐向身側的洗手間。

鐘晏轉身看着她離開的背影,衣裙做得寬松,像是抹白影。

金絲邊眼鏡下的雙眼染上翳色,身側的指尖微垂。

衛生間牆面貼着冰冷瓷磚,窗戶大開着,映出牆外翠竹幽碧色,水龍頭下冰冷的涼意迎面。

柳瑟口腔裏過了好幾遍涼水,才把惡心感抵住。

口紅被水沖淡,流水順着手臂往下滑。她在廁所間待了許久,不願意出去。

“高主任,對,麻煩您來一趟,事出緊急......”

鐘晏像個門神站在廁所外打電話,臉色沉郁,看着不好惹,幾個女路人也不敢進去。

鐘晏走到女廁所門口敲了敲門。

一下又一下,仿佛敲在柳瑟心上。

柳瑟猛然擡頭,沾滿水漬的鏡子裏鐘晏正看着她,柳瑟眼眶微紅,不知道是不是冷水進到眼睛裏了,好像哭過。

鐘晏挂了電話:“要在廁所住一晚上?”

好像剛才沒有發生事情似的,她最讨厭他這樣平淡的口吻。

柳瑟默然低頭,安靜地從他身邊走過,不看他一眼,站在柳虹身邊。

鐘晏搖搖頭,脾氣很好地和柳虹說道:“柳虹姐,高老已經在路上了,她家離醫院近,想必很快可以到。”

按理說,鐘晏喊她一聲姐并不為過,但柳家與南橋鐘家差得十萬八千裏,他一聲柳虹姐實在是讓柳虹誠惶誠恐。

雖然她心底一直覺得柳瑟和鐘晏般配,但也只敢在心底想想,一搭上門庭背景,這種話說出來是要讓人笑掉大牙。

柳虹看了眼抱着她手沉默不說話的柳瑟,對鐘晏道謝。

“那我們先去陪着君君。”柳虹說得客氣。

沒等鐘晏再說什麽,柳瑟垂着頭急不可待地拉着柳虹走,一點也沒看他。

鐘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之前趙平陽找的醫生太年輕,研究生畢業還沒幾年,看不出什麽門道來。只隐約覺得像是川崎病,如果君君真得了這個,他也不敢妄下斷言。

只好鐘晏出馬請了高主任出山,高主任是川崎病專家,檢查了一會兒,摘下聽診器:“是川崎病,要是再晚來一會兒怕是要出大問題。”

柳虹擔心地呼出一口氣,對着高主任和鐘晏又是再三感謝。

******

病房裏白熾燈光線明亮,照得柳瑟血色全無,口紅在盥洗室的時候被她擦掉,臉色白慘慘。

睫毛似蝶羽,上下煽動,仿若驚鴻翩跹而去。

柳虹和趙平陽去交單子辦理住院手續,雖然川崎病兇險,好在已經有應對措施,讓人心安不少。

鐘晏靠在門框上,兩根手指取下眼鏡,眼睛發酸,他捏了捏鼻梁。

病房裏白牆上挂着的時鐘一圈圈走過,快淩晨2點,鐘晏昨晚上加班到淩晨,他有些受不住。

擡眼瞥向專注照顧着君君的柳瑟,似乎沒有和他走的跡象。

他忽然道:“和我回去,我已經讓平陽安排下去了。

柳瑟置若罔聞,鐘晏朝她走去,又說了一遍。

“我要照顧我姐和君君。”她不看鐘晏,聲音低低的,堅定的拒絕。

鐘晏的性子都快被磨完了,覺得眼前的人特別固執,不像乖順的小貓。

和她墨色長發一樣發悶。

他一把捉住柳瑟的手,把她拉起來。柳瑟存了心的不想讓他如意,暗自較勁。

兩人拉拉扯扯,退到病房門口,鐘晏一個用力,把她壓在門框與牆角逼側處,柳瑟撞在牆上。

滿腦子的那句“阿晏”變成碩大的文字,死死壓壓在臉上,她快要窒息死。

好一對鴛鴦。

她是不是拆散了他們這一對鴛鴦。

幾絲頭發落在臉上,她壓抑着自己,鼻息吹起散發,顯得狼狽。

鐘晏替她拂開亂發,冰涼的指尖退去臉頰上的溫度。

“看我。”

柳瑟偏過頭。

鐘晏徹底沒了耐心,壓着聲音,嗓音低沉冰冷,又帶着點不易察覺的疲憊。

“柳瑟,你是最近的好日子過久了?凡事适可而止。”

也許是腦袋撞在牆上的緣故,柳瑟腦袋暈沉,她鼻子發酸,眼淚從眼眶了湧出來。

汩汩不停,彙聚成河,滴在鐘晏手背上。

原來他就是這樣看待他們的婚姻啊。

他是高高在上的給予者,開心時能逗弄你幾下,一旦他沒耐心了,之前給予的一切他都能收回。

柳瑟小心翼翼地維護兩人薄韌如蔥絲的不對等關系,給它蓋上華麗的蕾絲罩子,但鐘晏只需要輕輕一扯,他撕開遮羞布,底下的關系也轟然倒塌。

鐘晏給予她鐘太太的名稱,亦能将這個稱呼轉換到別的女人名下。

她的眼淚将鐘晏的手背燙熱。

君君睡得不踏實,兩人之間的動靜似乎将她吵醒。

鐘晏眼底疲憊,轉頭看了一眼,再轉回來時柳瑟咬着下嘴唇,逼着自己不再哭。

他屈起食指想要擦擦她臉上殘餘的淚水,柳瑟推開他。

****

趙平陽回來,見到鐘晏獨自靠在病房外的白牆上,微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他戰戰兢兢走到鐘晏跟前回話。

“沈小姐說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嗯。”

靜默許久,趙平陽沒等來鐘晏其它吩咐,擡頭觑眼望他,鐘晏眼底精光一閃,他又快速低下頭去。

他替自己解釋:“鐘太太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您正在醫院裏,身邊跟着沈小姐。我......”

不等他說完,鐘晏開口:“以後只要是她有事情,都要及時說。”

“知道了。”

趙平陽誠惶誠恐地回答。鐘晏走後,那股迫人壓力頓時減輕不少。

他跟在鐘晏身邊好幾年,這幾年鐘晏的脾氣愈發難測。他也是考慮到傳聞沈星冉是他大學時候的白月光,今晚才做了這樣的決定。

不過......趙平陽想了許久,也想不通。

鐘晏進來,要把柳瑟帶走:“柳虹姐,瑟瑟臉色不太好,先帶她回去。我已經讓平陽安排下去,等會兒你也可以休息會兒。”

鐘晏話是對着柳虹說,眼睛看向瑟瑟,對她伸出手來。

柳虹目光在兩人身上流連,見柳瑟毫無動作。

她牽起柳瑟的手放在鐘晏手裏,安慰地拍拍柳瑟肩膀:“今天姐不好意思打擾你這麽久,你先和鐘晏回去休息。”

柳瑟嗯了一聲。

鐘晏要握她手心,卻摸到柳瑟蜷起的小拳頭,心裏好笑。

握拳頭就拳頭吧。

*******

柳虹記起第一次見到鐘晏的時候并不是柳瑟婚禮上。

這件事可能只有柳虹和柳瑟兩人知道。

柳虹是柳家的老大,大柳瑟四歲,那時候她已經大專畢業,在外有工作,像她這樣沒有學歷沒有背景也沒有技術的鄉下妹,在城裏打工只有被欺負的份。

和男朋友的關系也說不上甜蜜,都是窮苦人,各人只能緊着各人。

她剛和上家黑心老板扯皮讨完薪水,打算請正在上大學的柳瑟吃飯。

柳瑟是她親妹妹,長得與家裏人都不太一樣,氣質清豔出塵,從小是個美人胚子,而且讀書也是一等一的好,在資源匮乏的鄉下都能考上TOP前幾的大學,柳虹很是喜歡這個妹妹。

那天下着滂沱大雨,柳虹和妹妹在手機上聊,柳瑟告訴她在學校後街,她問了幾個人找過去。

路邊靠牆一側停了許多豪車,柳虹和男朋友一起也認識了不少豪車的标志,不過她了解得也馬馬虎虎,反正也買不起,沒什麽好認的。

走到一半,雨小了不少,路邊淺坑裏的水時不時濺起,讓人心煩意亂。

她想看看還有多遠。

柳虹擡眼望去,在路口見到穿着她給妹妹買的打折白色連衣裙,撐着把透明傘,在風雨中飄搖。

嘴角浮上笑容,剛拿了一筆錢,她要請柳瑟吃頓烤肉。

她跑到柳瑟身邊喘着氣沒有說話,柳瑟也沒有立刻認出來,因為她的目光一直黏在前面不遠的清瘦俊朗的年輕男人上。

年輕男人穿着白色T恤,撐着把黑色大傘,送完巧笑倩兮的女孩子上車,他從車後走過,開了門坐到另一側。

一會兒,黑色的車子從她們面前開過,濺起水花,差點飛到她們身上。

柳虹拉住柳瑟往身後一扯,她才反應過來,不好意思地喊:“姐。”

兩人還是沒有吃烤肉,柳瑟嫌貴,姐姐好不容易掙的錢不應該浪費在口食之欲上,硬拉着柳虹去吃學校後街十塊錢一碗的蘭溪手擀面。

柳瑟有種被人撞破隐私的尴尬,盡力和柳虹分享哪個教授推薦了她的作品,哪次考試又拿了第一來緩解。

柳虹笑笑。

玩到很晚柳虹才送她回學校,兩人沉默地走在路上。

男朋友給柳虹介紹了那麽多車,柳虹只記得了勞斯萊斯,實在是那輛車的标志與衆不同。偏偏在路口從他們面前開過的就是這輛。

晚飯過後雨停了,月色明亮,地上大大小小的水坑映照着天上的明月。

周邊散發着泥腥味,與小時候家裏遭洪水時的氣味一樣,柳虹不禁犯惡心。

水坑裏的月亮終究只是虛幻的倒影。

柳虹在柳瑟的眼裏見到了和男朋友在一起時的自己。

到了寝室門口,她拉住柳瑟,擔憂地開口:“瑟瑟,不能幹傻事,我們這樣的人家只能守好本分。”

像她們這樣的窮人家,守好本分往上走已經是用盡了全力,稍有差池,後果不是她們能承受的。

她擔心柳瑟走上歧路。

柳虹從回憶中醒來,不再細想。這樣的差異每次細想都是對自己的淩遲。

現在想來,那次見到的鐘晏只是一面之緣,雖只有一面,卻也能看出此人非人中龍鳳。

可就是如此巧合,當時的潛水坑偏偏遇上了真正的月亮。

柳虹他們送出病房,看着兩人交握的手,搖搖頭,心裏嘆了一口氣。

當初的因種下如今的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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