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六天

鄉下漆黑的小路上,沒有路燈,濃黑暗夜下伸手不見五指。

這幾年農村房屋擴建,公共道路被侵占,兩邊堆滿雜物,柳瑟腳下的路又擠又窄,路盡頭似乎有光亮,卻布滿迷霧。

柳瑟凍得發抖,身上無力,朝着窄閉聳立入天的空巷喊了幾聲。

回答她的只有回聲。

似乎已經用盡全力,身上的熱量一點點流失,柳瑟迫不及待地要走出去。

兇猛的狗叫聲此起彼伏,柳瑟心生巨大恐懼,腳下步伐慌亂,咣當一聲不知道踢倒了什麽。

借着虛弱的月光,她低頭一看是農村人常用來給狗裝殘羹剩飯的鐵盆。

鐵盆被撞翻,裏頭的爛菜飯撒了一地,甚至有些倒在了柳瑟腳上。

手腳慢慢冰冷,恐懼慢慢吞噬心髒,她想跑,那雙腿卻釘在水泥地面上似的。

忽然間,一道黑色的短勁身影向她撲了過來,冬夜裏濕漉漉的鼻頭哼哧哼哧地冒着熱氣,誕着口水。

身上像是壓了千斤重的石頭,柳瑟根本掙脫不開,想着之後随之而來無法想象的劇痛,柳瑟血液凍結。

那雙眼睛散發着綠光,毫無感情地打量着柳瑟,她的心底越來越冷,如入冰窖。

下一秒,那只大黑狗張大嘴巴,朝着手臂咬來。

驚叫聲劃破黑夜。

柳瑟驚醒,額頭冒着虛汗,她微微側了側身子,這才意識到這是酒店,窗簾外已經日上三竿,陽光刺得她睜不開眼。

原來是做了個噩夢。

柳瑟身子虛弱,又重新躺倒在床上。

她不自覺摸上了左腿內側一道長長的疤痕,胸脯上下浮動,心有餘悸。

做了一場噩夢,身上粘膩不堪。

她看了一眼手機,已經早上十點多。

鐘晏已經去公司。

床頭櫃上多出了一套新衣服,柳瑟起床去浴室洗了澡,換上衣服,出了門。

站在樓梯間,忽然想到昨晚的事。

昨晚上離開醫院太晚,新房離醫院有點距離。

柳瑟選了家離醫院近的酒店。

鐘晏一路上跟着她,默不作聲,似乎有意要看她怎麽做。

柳瑟沒有力氣,走起路來有些跌跌撞撞像是喝醉酒。

“開間房。”她到前臺,拿出手機準備付錢。

淩晨3點,前臺被喊醒有點起床氣,說話談不上禮貌,她查了一下酒店預訂情況。

“不好意思,沒有房間了。”

柳瑟腦袋昏昏的,思考不過來,愣了半晌啊了一聲。

之後:“知道了,抱歉。”

她在鐘晏面前憋着一股氣,很想在他面前顯示自己的能力,即使沒有鐘晏幫忙,她也能一己之力定好兩人休息的房間。

哪知道出師未捷身先死。

柳瑟轉身看着鐘晏,一時說不出話來,她平日十點多就睡着了,現在熬到這個點,睡眼惺忪,桃花眼含着淚水,有點含煙惹霧的美。

鐘晏拉過她的手,柳瑟痛得眉毛扭成一團。

“讓杜源峰把總統套房開出來。”

頂樓的總統套房坐擁南橋市最好風景,一直保留着,前臺偶有幾回聽同事八卦說是留給集團老板的。

一陣冷風吹過,前臺頓時醒了神,定眼看面前的人,一身周正溫良,看着不似普通人。

既然直呼其名酒店經理,前臺心裏有幾分思忖,很快辦理好手續,捏着房卡畢恭畢敬領着柳瑟和鐘晏上樓。

柳瑟一直處于思緒外,跌跌撞撞跟上去,被鐘晏扶着。

電梯門合上,金碧色的電梯映照着三人身影,柳瑟擡頭一看,電梯門左側印着“FGO産業”。

嚯,那不是鐘晏公司嘛。

*******

“張良水,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你女兒都在醫院快一個禮拜了,你這個做爸爸的一次都沒來看過。”

柳虹特意找了僻靜的地方沖着電話裏的丈夫發火,孩子生病,她連軸轉地照顧了幾天,丈夫一句貼心話也沒有,她怎麽能不心冷。

在某種意義上,柳虹心知丈夫做不了任何行為,她只是沖着他發火以抵消心中的怨怼。

她對丈夫的感情已經在雞毛蒜皮中日漸消耗。

也不想多聽張良水說話,柳虹挂掉電話,抹了把淚水,裝作無事發生。

多虧了鐘晏,君君能住上VIP單人間,不用擠在人滿為患的病房裏。

柳瑟看護着君君,小孩子吃了藥之後很容易犯困,伏在她肩頭,哼哼唧唧一會兒就睡着了。

柳瑟腰很細,一手就能握緊,身上穿着件短上衣更顯腰肢柔軟。

門口處,柳虹看着妹妹把孩子抱回床上,微微搖了搖頭,她們姐妹兩在婚姻這條路上似乎都不順利。

柳瑟面上打着照顧君君的口號,內裏是不願和鐘晏回去。

柳虹也多多少少知道點原因。

自家妹子和鐘晏結婚這幾年,不用她打探自有外頭人嚼舌根傳到她耳朵裏。

鐘晏大學時候有個恩愛女朋友,學芭蕾舞,和鐘晏兩人門當戶對,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兩人大學畢業後就分手了。

即便分手了,風言風語也都在傳前女友一直是鐘晏的白月光,擱在心裏頭,誰也比不上。

當然這都是外人的酸話,等着看柳瑟的好戲。

柳虹嘆了口氣:“你的手不好,以後還是少抱抱孩子,不然到時候廢了。”

柳瑟吓了一跳,轉頭看是柳虹後才安下心來:“沒事,醫生說就是因為我缺少鍛煉了才這樣。”

當時柳瑟的手部神經被割斷,因為家裏沒有錢,耽擱了時間才久久沒有恢複。如果當時能及時醫治,恐怕也不至于影響這麽大。

柳虹給她倒了杯熱水:“君君病情也安定下來,等會兒弟弟過來,你就先回去。”

柳瑟沉默地接過水,裝作沒聽見。

“哪有結婚了不回家的,鐘晏是洪水猛獸麽?”

沒有得到反應。柳虹直脾氣,下了劑猛藥:你到底還喜不喜歡他,還是不喜歡了就收好你的心。”

柳瑟似乎在思量着柳虹的話。

柳虹忽然說道:“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那雙紅色平底鞋。”

她猛然間擡頭。

********

他們那時候結婚外人都說柳瑟是為了錢賣身于鐘家。

而鐘晏娶她是因為權宜之計。

當時FGO集團在鐘晏父親去世後遭到重創,群龍無首。

其中有幾家公司願意給FGO投資,但也附加了條件,就是讓鐘晏和自己女兒聯姻,其中的小九九不言而喻。

不願受制于人的鐘晏娶柳瑟是最好的解決方式。

只是外人都不知道柳瑟是早就鐘情于他。

婚姻的締結始于喜歡,至少對柳瑟而言是這樣。

她對鐘晏的喜歡一直小心翼翼,外人難以窺測。

大二的時候,學校會給柳瑟發普通大學生水平的生活費,再加上柳虹時不時補貼,柳瑟的生活費一直夠用,但要買一些學習用的專業設備就遠遠不夠了。

所以她找了個兼職,給一個小學六年級的男生補習數學。男孩子媽媽是個很精致講究的人,柳瑟聽家裏的保姆喊她徐老師。

來上課的第一天徐老師穿着LV的無袖連衣裙,指甲尖而長的兩根手指捏着一張A4紙怼到柳瑟面前。

“柳老師,我朋友和我說你教她們家的孩子教得毛姥姥好的,但是哦,我這個人哦,有點潔癖,不喜歡家裏亂糟糟的。你們鄉下人不太注意衛生,我說這個話你不要生氣哦,我說的是事實嘛。”

“希望你來我們家都按上面說的做,幹幹淨淨點。”

說完,徐老師推着正在吃巧克力冰淇淋的兒子到柳瑟面前:“鑫鑫,這個以後是你老師,你要聽話曉得伐。”

只見面前的男孩矮矮胖胖,冰淇淋糊了一嘴,沖着柳瑟嘿嘿笑,柳瑟沉默地點頭。

一天柳瑟忘記帶傘,從車站跑到徐老師家淋了雨,因為趕時間的緣故,沒注意一腳踩在泥坑裏。

及至屋前,柳瑟的帆布鞋濕透,踩在地上發出咕叽咕叽的聲音,像是把一團水蓄在帆布鞋裏。

徐老師開門,用塗着亮晶晶灰色眼影的吊梢眼睨她一眼。有着說不盡的嫌棄。

她身上仍舊穿着明晃晃印有LV花紋的無袖連衣裙。

“柳老師,我們家鑫鑫這個月月考只進步了十名,都上了快十節課了,怎麽搞的?我們花了這麽多錢請你不是白花了?”

“還遲到了十分鐘。”徐老師踢了一雙拖鞋給她,“哦喲,快點快點,好去上課了。”

一想到還差兩千多就能買到硬盤,以後渲染模型速度快好多,柳瑟忍着換了鞋子進去。

關上書房門前,徐老師得意的尖銳聲又響起:“我這條裙子好不好看,某明星同款哦。”

鑫鑫是個很調皮的男孩子,爸媽一直寵着,要什麽給什麽,對一切容易到手的東西都滿不在乎。

柳瑟仔細給他講下一節關于二次元方程式的內容,鑫鑫一邊吃着巧克力冰淇淋一邊看着柳瑟。

柳瑟今天穿了白色T恤,牛仔褲,因為淋了雨,貼在身上。

5月初的天氣,略帶些涼意,關上門後由于呼出的二氧化碳增多,房間的溫度漸漸升騰。鑫鑫的目光漸漸的流連于某個地方。

直到現在每次回家他媽媽徐老師都要親切地抱抱他,鑫鑫腦袋一下子總是會撞在柔軟的地方。

柳瑟不經意擡頭,腦袋頓時空白,身上起了雞皮疙瘩,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巧克力冰淇淋丢在她胸口上,胸口一片冰涼。

“軟軟的,啵啵。”

*********

所有的事情都發生得很快,屋外的雨下得比來時還要大,雨水又快又急,在地上形成泡泡。

柳瑟被徐老師一把推倒外面。

羞憤,難堪溢滿她腦袋,胸口的冰淇淋融化成黑色一道道的黏在身上,雨水也沖不幹淨。

耳邊充盈着污言穢語。

圍觀的人即便下大雨也阻撓不了愛看戲的熱情,家養的黑狗也跟了過來,擋在柳瑟出去的路上。

柳瑟小時候被鄉下的成年土狗咬過,大腿內側,至今還有道疤痕,難看得要命。

這只黑狗張着嘴,威風凜凜地站在柳瑟對面,嘻哈嘻哈地吐着舌頭。

撕心裂肺的痛苦抽了絲一般在她腦海裏瘋長,只要再深一分,柳瑟的腿就像斷了的木偶,毫無知覺。

眼淚模糊了眼眶,柳瑟覺得自己難堪極了。

誰能來幫幫我啊......

柳瑟痛苦得在心底吶喊。

青色雨幕裏,忽然走出一道清隽的身影,黑色大傘下黑白格紋的休閑襯衫卷至肘部,露出一節皓白腕子。

傘柄微擡,來人的臉清晰起來,輪廓流暢,骨相矜貴,眉眼溫潤又帶了點不易靠近的冷然,一看就是金玉堆裏養出的人物。

掐着腰罵人的徐老師頓時偃旗息鼓。

雨幕遮去所有聲音。

那身影穩當地走過來,擋在柳瑟面前,掩去了圍觀群衆促狹的目光,手中的黑傘為她遮去雨水。

柳瑟腦袋暈沉,擡眼望去,那雙眼睛清潤微冷,有世家大族的良好風範,有三四分眼熟。

他微皺着眉,把手中的薄風衣套在她身上。

“你沒事吧?”聲音如冷質金玉。

“我...我...她說的不是真的。”

她認出來這人是鐘晏。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