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火葬場預備營第二十一天
李薇給他們準備了豐富晚餐, 其中還有一些中山縣當?地的特色小吃,酸甜開胃。
柳瑟身體不好的緣故,鐘晏只讓她喝粥。
白粥白粥, 又是白粥。
她都喝了兩頓白粥了。
目光在那些開胃小菜上流連忘返,柳瑟在心底嘆了口氣?, 舀了一勺白粥喝掉。
就當?作是裹絲卷,烤羊排,醋溜裏脊吧,柳瑟如此欺騙自?己。
鐘晏瞧了她一眼, 那模樣頗有點像視死如歸的小兵。
他輕輕笑?, 夾了一塊烤羊排到她碗裏。
中午的情況李薇都和他說了,他心知柳瑟肚子裏憋着一股氣?。
骨頭與瓷碗相撞, 铛地一聲?,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鐘晏。
鐘晏忽然不自?在起來, 右手虛虛攏拳, 在唇邊咳嗽了一聲?, 正?好掩去?笑?意, 沒讓柳瑟看到。
“适當?吃點肉也沒問題。”
這話說得頗為義正?嚴辭,不好讓人反駁。
小羊排是現烤的, 錫紙包裹着骨頭部分, 上面是略略撒了一些香料提味,看起來就很可口。
丈夫給妻子夾菜應該是最天經地義的事了吧。
她斂着眉,睫毛纖長落在眼下,心頭滾過複雜情緒, 筷子拈了拈那塊烤羊排, 終究還是捏着勺子乖乖喝粥。
不是她的真的可以變成她的麽?
過去?的經歷告訴她不要??癡心妄想。
鐘晏一直注視着這邊,笑?容也凝固在臉上, 沒說話。
晚飯後,柳瑟要去?洗澡。
鐘晏問她:“之前?給你打?電話怎麽沒回。”
他知道了那件事後,突然想聽聽柳瑟的聲?音,就給她打?了電話。像往常一樣,聽聽她的聲?音就讓他舒服一些。
她沒接,直到現在她看出鐘晏心情不好,也什麽都沒問。
柳瑟正?在拿換洗的衣服,燈光下身影瘦削。
“沒接到。”
“嗯,沒事。”
柳瑟轉身進了淋浴間。
“就是想......”
水一下子沖下來,淹沒了他後半句話。
柳瑟的手機就放在沙發上,蠱惑着鐘晏。
手機沒鎖,鐘晏猶豫片刻,點開,找到了通話記錄,他的未接來電被柳瑟打?開過。
可是她沒主動問原因。
***
車子開在泥濘的路上,越往裏走,路就越爛,柏油路上到處都是沾滿泥水的車轍印子。
中山縣多山,昨晚下了暴雨,積起一片水坑。
今早趙平陽來敲門,他似乎水土不服,在柳瑟好起來的時候他到下來,需要去?醫院看看。
他臉色蒼白得鐘晏覺得自?己是個殘暴不仁的老板。
趙平陽從來都是得力助手,因為身體原因幫不上忙,有些愧疚。
臨時調派人手過來也不實際,那邊的項目鐘晏一個人忙不過來。
柳瑟就這樣被頂了上去?。
起初鐘晏不同?意,且不說工地亂糟糟,光開車去?工地的路上也不平坦。
她身體剛好,鐘晏怕她受不住。
柳瑟思?略一會兒便同?意了。
身為建築設計師,常州已經下過許多次工地,她因為剛畢業就結婚,到現在都沒實地考察過。
常州為此也說過她的一些想法太過天馬行空,很難實施。
鐘晏到最後也拗不過她。
他側頭看去?,副駕駛上柳瑟正?歪着腦袋看車外的景色,水滑似的墨色長發梳成馬尾,杏色襯衫,卡其色的闊腿褲,十分幹練的打?扮。
她轉過頭來,表情淡淡,眼裏存着點激動,大概也只有她聽說要去?工地上笑?得出來。
他覺得自?己成了柳瑟的專職司機。
“到時候你在我身邊跟緊點,別亂走。”鐘晏叮囑。
工地偏,又危險,到時候出問題就不好。
“我知道,我今天還是你半個助理?。”她說得鄭重其事,不自?覺流露出認真的神态。
還挺可愛的。
鐘晏眼睛眯起來,忽然想誇她兩句,還沒開口,柳瑟就來了個但?是。
“...但?是我還有個任務,我想實地考察。”
就知道她沒這麽乖。
“吃完中飯??說。”
工地辦公室很簡陋,是臨時搭的簡易鐵棚。
暴雨過後,工地上泥濘不堪,泛着夏日?獨有的泥腥潮。
路不好走,鐘晏伸出白玉般的手,柳瑟看了一眼略過去?,大跨步往前?走走。
等他反應過來,柳瑟已經在老周後,她低着頭,脖頸下是幹淨立挺的襯衣。
鐘晏的手空落落的。
工地負責人老周在悶熱的辦公室裏作報告,關于資金周轉的問題,這事得鐘晏拿主意。
他時不時用餘光瞄着坐在角落裏柳瑟。
工地上什麽時候來過嬌小姐。
老周腦子聰明,一看鐘晏對她的态度,就知道這人不一般。從她踏進工地開始,老周生怕惹她不痛快,仔細待着。
好在柳瑟很安靜地聽着,偶爾做一下筆記,沒出什麽幺蛾子。
只是始終低着頭,對鐘晏遞過來的目光視而不見。
鐘晏看着臉色不俞,快要下雨似的。
老周硬着頭皮迎難而上,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他明白鐘晏雖然看着年輕,手段卻狠戾。
“......情況就是這個樣子,底下的弟兄們還等着回複呢。”
鐘晏罕見地失了神。
柳瑟擡起頭來,看到老周和其它幾個負責任一臉為難的樣子,看起來都很着急,但?是誰也不敢催促。
柳瑟推了他一把?,鐘晏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咳。
“要求都不算過分,等會兒我打?電話過去?就讓公司批資金下來。”
中山縣的這個項目好多年了,從他父親那開始,項目進行得磕磕絆絆,還沒給公司盈利。
按理?說這種項目早就該砍了,大抵是老太爺念着這是兒子的心血,不好輕易毀了。
鐘晏看了眼手表,讓他們去?忙別的。
工地上中午飯是大鍋竈,老周自?然是不敢讓鐘晏過去?和他們一起吃的,打?了兩份飯菜送去?了辦公室。
兩個素菜,一個葷菜,老洪還帶了一碗海帶雞蛋湯,清透的湯底飄浮着幾根海帶。
鐘晏吃過幾回工地上的飯菜,都沒适應。
他擔心柳瑟。
皺着眉:“要不我們現在回去??”
“好不容易來一趟,哪能說走就走。”她聲?音軟糯亮麗,說完端了自?己那一份,不嫌棄地吃起來。
工地上的飯菜樣子難看,吃起來不是鹹了就是淡了,口味難調。
鐘晏吃了一點便停下筷子,他在吃的方面向來要求很高,柳瑟吃得慢條斯理?,好像放在她面前?的是什麽美味佳肴。
***
柳瑟特意拿了相機,看到感興趣的就停下來拍一張,眼睛只看着建築,走着走着,很容易踩進泥水坑裏。
肮髒的泥水濺在白色運動鞋上。
好像染了淤泥的百合。
她卻渾然不覺,專注力只在自?己感興趣的地方。
鐘晏将這一切看在眼裏,心底空落落的,他能明顯感覺到柳瑟對他的冷淡。
以前?的他在柳瑟心尖尖上,拿心血喂養。
鐘晏感到恐慌,好像沙子在手上??也握不住。
來中山縣,明眼人都清楚老太太是想讓他和柳瑟增進感情。
今日?雖有陰雲,鮮有幾道光亮的光束落下來,柳瑟杏色的襯衫未全都扣上,露出脖子下水蜜桃似的透亮肌膚。
還沒咬上一口仿佛就能聞到水果的香甜。
鐘晏看得口幹舌燥,生出了以往從未有過的想與柳瑟肢體接觸的渴望。
以前?他一度排斥抵觸。
并不是因為別的原因。
他只是覺得從他們兩人婚姻的締結開始,就充滿了陰謀詭計。
他并不是喜歡柳瑟才娶的她,正?是因為這樣,他不願意做那些事。
可這段日?子突如其來的悸動,鐘晏不明白是怎麽了,有時候也只能盡量壓制着內心的沖動。
柳瑟要換個位子,鐘晏亦步亦趨地跟上。
左前?方有個帶着紅色安全帽的建築工人一直看着他。
鐘晏很快認出來,是昨天來找過他又很快消失的老方。
老方自?稱他知道鐘晏父親出車禍的原因。
他等在那兒,目光渾濁又堅定,他手上捏着一疊用透明袋子裝的文件,似乎掙紮着要把?所有的事和盤托出。
柳瑟對這一切渾然不覺,鐘晏落在她身後很久,忽然生出了個念頭。
***
直到下午四五點,柳瑟拍完照站在辦公室門前?的臺階上。
中山縣地處偏僻,天氣?暗得很快,濃雲慘淡。
??不回去?怕是又要下雨。
她嘆了口氣?,嘆息聲?幾乎可聞。
白色的運動鞋表面已經灰不溜秋,她雙手背在後頭,往前?跨了一步,就輕松地從臺階上躍了下來。
認命般地要去?尋鐘晏。
柳瑟剛轉了彎,就撞見了他。
工地上很早亮起了燈,在萬千燈火中,暗青色的瘦高長影子撞入柳瑟水墨色的眼眸裏。
鐘晏見到柳瑟,琥珀色的眼眸如星般亮起來,慘淡的清瘦臉龐上攏起虛弱的笑?容。
“你來啦。”
柳瑟其實很早就發現鐘晏沒有跟着她了。
她拍完最後一張細節圖,想告訴鐘晏如果無聊可以不用跟着她。
只是她一轉身,人就不見了。
按照以往柳瑟會去?尋他,或者站在原地等着他。
只是這樣的沖動剛有所動作,柳瑟便克制住自?己邁出去?的第一步。
她收了回來,在原地等了一分鐘,繼而轉過身走掉。
柳瑟只聽到自?己讷讷的嗯了一聲?。
“拍完了麽?”他追問。
柳瑟點點頭。
那笑?容又很快淡了下去?,恢複成淡漠冷然,說出的話有着極易察覺的愠怒。
“怎麽現在才來找我。”
他想看她來找他,想看到她為了自?己着急。
所以在見到老方的時候生出了那樣不近人情的怪念頭。
只是他站在原地等着她,也沒見她人來。
他脾氣?有點執拗,像個釘子似的,周圍來來往往的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時間溜走,大夏天的,鐘晏身上的生氣?一點點被抽走。
和他想的不一樣。
柳瑟沒來找他。
鐘晏轉念一想,說不定她還在原地等着他呢,一想到這,他掉頭回去?,腳步越來越輕快,帶着點暧昧不明的情緒。
只是這點比紙還薄的情緒沒見到柳瑟後又化為烏有。
現在見到了,柳瑟也沒有主動問他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說了什麽話。
他一股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怯懦地張了張嘴,還是說道:“天要黑了,我們走吧。”
他朝着柳瑟伸出手,掌心幹淨,很少有幹桠桠的紋路,只是修長的指尖微微顫抖,破碎飄離。
不知道為什麽,鐘晏看起來像是只可憐的小狗。
柳瑟心頭微微疼痛,她看過去?,此時的鐘晏是難得一見的頹廢消沉,眼睛也濕漉漉的。
很像,很像那個夏天的他。
她到底是心軟,思?量之後,把?手放了上去?。
回程開到一半,忽然下起暴雨來,傾盆似的大雨嘩啦一下沖到人間。
鐘晏開的是商務車,在大雨中烏龜似的往前?爬,水來不及排洩,慢慢升了上來。後來,車子就啓動不了。
安全起見,鐘晏在車子抛錨之前?開到了路邊上。
兩人被圍困在滔天的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