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步如有千斤重,走了許久都沒走下那數級臺階。柳嫂已經說完話走出屋子,見曼娘腳步遲遲有徘徊之意,想了想走上前對曼娘道:“十三小姐,太太也舍不得自己的孫兒,你且放寬心。”曼娘被說中心事,眉依舊沒有松開:“柳媽媽,你且告訴我,到底迎春生的那個哥兒好不好?”

這種事柳嫂哪敢打包票,只是遲疑着道:“十三小姐,太太素來疼您,更心疼難哥兒年幼失母,有什麽事定會做主,你還是放寬心。”這樣三番四次地說,曼娘也曉得自己該回去靜候,但眼裏不覺還是隐約有淚:“我知道祖母有主意,可……”

柳嫂笑了:“這是十三小姐您姐弟情深,又何需不好意思,天漸漸熱起來了,十三小姐還是趁這會兒先回去歇個午的好。”曼娘垂頭謝過柳嫂也就帶了人往外走,柳嫂目送着她的背影,不由嘆了口氣,那個哥兒,可不是不好這兩個字能說。柳嫂用手摸一下鬓邊的白發就往庫房那邊去,還是照了太太的吩咐尋些好藥材給四太太那邊送去要緊。

但徐大太太和曼娘的打算都落了空,迎春雖在生下孩子後一度血崩,但在醫生的全力救治下還是止住了血,保住了命。但那孩子卻沒這麽好運,本就早産身子虛

弱,再加上四太太盼着孫兒早些好,見他不肯吃奶,昏了頭竟灌了口參湯,那老山參的湯本是大補之物,這樣初生嬰兒怎能禁得住?

灌下後不到一個時辰就咽了氣,四太太見好容易盼來的孫兒就這樣在自己懷中斷了氣,急得眼倒插上去,差點登時就随孫兒去了。丫鬟婆子們忙扶住她灌開水掐人中,見她緩緩醒來又把那參湯喂了一口才算緩過氣來。

四太太緩過氣就把丫鬟婆子們退開,抱住那孩子兒一聲肉一聲地叫起來,叫了之後又大哭,任憑九奶奶十奶奶等人在那百般勸說,也讓四太太停不下來這哭聲。四太太足足哭了一夜,等到天一亮就抱了那孩子要去尋徐老太爺。

衆人見她雙眼發紅發絲蓬亂,竟有些魔怔樣子,七手八腳扯住她,可四房畢竟沒有四太太親生子,十爺雖也叫四太太一聲母親卻不是她肚子裏出來的,不敢十分讓人用力,只能跪在地上哭求,但四太太的指望已經斷了,見了庶子只是恨的入骨,巴不得他立時死了才好,哪會聽他的哭求?

還是抱了孩子就往徐老太爺居處沖去,衆人只得跟在後面,十爺急得額頭全是汗,讓人急忙去禀告徐大老爺,請他出面來阻止住四太太。

四太太昨晚哭了一夜的事一大早衆人都知道了,別人猶可,曼娘是最心驚的一個,那個四太太好容易盼來的孫兒沒了,那四太太會不會重提過繼自己弟弟為孫兒的事?曼娘心事重重,在徐大太太那裏略微說了兩句就告退回屋。

看着曼娘的背影,徐三奶奶不由嘆了聲,徐大太太的唇一直抿着,聽到徐三奶奶的嘆息就道:“若是請公公出來做主,只怕……”徐大太太話沒說完,徐三奶奶的唇也微微抿一下,倒是十六小姐睜大了眼問道:“娘,為何四祖母偏要二十一弟?十叔叔家的十九弟不也才三歲,況且又是四祖母的親孫兒。”

十爺是庶出,他的出生可謂給了四太太莫大打擊,以為丈夫對自己是一心一意不看別人一眼的,誰曉得連孩子都養下來了。偏偏四太太連抱怨都沒法,因為就在十爺出生不久,四老爺就因急病去世,此後四太太撫養兩個孩子長大,偏偏等各自婚配後,九奶奶屢次懷孕都流産,而十奶奶連得三子一女,雖稱孫兒繞膝,卻不是自己的血脈,四太太怎會再要十爺的兒子過繼?

這件事家裏的人都心知肚明,此時徐大太太聽着十六小姐的童言無忌只是招手讓十六小姐走到自己面前來,摸摸她的臉:“有些事,就算有疑問也別問出來。”十六小姐一雙眼滴溜溜地轉:“為什麽呀?”十小姐已

經開口:“十六妹,等你長大了就知道為什麽了?”說着十小姐不由輕聲嘆氣,徐大太太伸手拍下十小姐的手,意味深長地說:“閨閣中的女孩,哪能這樣嘆氣?等嫁人後,就曉得有時候是嘆不出氣來的。”

徐三奶奶已經笑着道:“要天下婆婆都似婆婆這樣,做媳婦的怎會有話說。”徐大奶奶不由望徐三奶奶一眼,但笑還是發不出來。

徐大太太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剛要讓人拿幾樣好玩的東西過來,柳嫂就急匆匆走進來:“太太,老太爺那邊讓老姨奶奶過來傳話,說讓您抱了難哥兒過去。”老姨奶奶并不老,今年不過三十五歲,比徐老太爺的好些孫兒孫女都小,自從到了徐老太爺身邊做姨娘,除那幾位老爺太太稱聲姨娘,家裏其他人都以老姨奶奶喚之。

自從徐老太太過世,徐老太爺更是一刻都離不得這位老姨奶奶,聽到是她過來傳話,徐大太太心裏不由咯噔一聲,老姨奶奶已經走進來,除徐大太太外其餘人都起身離座行禮相迎。徐大奶奶曉得她們要商量事,離座後并沒歸座,而是和徐三奶奶一起帶了孩子們出去。

老姨奶奶面上神色也有些嘆息,走到徐大太太面前道:“老太爺催的急,還請大太太和十三小姐好生說了,抱了難哥兒過去,聽四太太的意思,只怕今兒就要立時抱走。”

徐大太太的眉頓時皺緊,就算要過繼,也要等到開祠堂改族譜,告知親友後才把人抱過去,哪有這樣直接過去的。老姨奶奶能在徐老太爺身邊二十年,也是個極擅察言觀色的,忙道:“太太,四太太總守了那麽多年,況且又是盼的如明珠一樣的孫兒沒了,老太爺不忍駁了她這個心願。四太太也是怕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徐大太太冷笑一聲:“總是陳家的外甥,陳家那邊可是展眼就要派人來探望他們,難道不知會陳家一邊,都幾輩子的老親了,總不能為了四太太一人的心願就把這老親也給得罪了。”

老姨奶奶怎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這件事只要做了,事後再派人去通知一聲陳家,那時陳家見木已成舟,也不能為了這麽個孩子和徐家翻臉,面上笑容沒變:“太太說的自然是正理,可四太太也有四太太的道理,我不過是奉了老太爺的話過來傳話的,還請太太抱了難哥兒過去。”

徐大太太又嘆一聲,正要讓柳嫂去曼娘那邊去把孩子抱來,就聽到身後傳來曼娘的聲音:“祖母,真要把弟弟過繼過去嗎?”徐大太太擡頭,見曼娘已滿眼是淚,但偏生又不讓眼裏的淚落下,這倔強的樣子倒像極了曼娘的姑母,自己

的長女,心裏軟了三四分,上前拉住曼娘的手:“這件事是你曾祖父定的,曼娘,你是個懂事的孩子。”

曼娘已經搖頭:“不,我只記得娘臨終前和我說,一定要好好看着弟弟長大,我不能讓弟弟喚九嬸嬸叫娘。”老姨奶奶蓮步輕移:“十三小姐,老太爺輕易不肯說話的。”曼娘吸吸鼻子:“我曉得,祖母也不用擔心,我這就去求見曾祖父,問問他,為什麽放着十叔叔的孩子可以過繼,偏偏要過繼我的弟弟?”

說着曼娘就扭身往外跑去,徐大太太忙追出去:“你們快些攔住十三小姐。”

☆、懇求

柳嫂已急急為徐大太太打起簾子,外面雖然人不少,奶奶小姐還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們,瞧見曼娘這樣跑出來,八小姐正待上前問話就被曼娘推開,九小姐見狀忙接住自己姐姐。丫鬟婆子們聽見徐大太太的命令,忙要去攔,但曼娘總是這家裏的小姐,況且徐大太太那語氣也不是很急,只帶了一半的力氣,早被曼娘左右推開跑遠了。

此時徐大太太才走下臺階,徐三奶奶機靈,忙示意十小姐追出去,自己就手扶了徐大太太:“婆婆,到底?”徐大太太早在曼娘進去時候就有了主意,此時扶了徐三奶奶的手喘息定了才嘆氣:“哎,小十三也是姐弟情深。”

老姨奶奶在這家裏二十來年,怎不明白徐大太太的心,畢竟曼娘是孩子又是女兒家,真去徐老太爺面前哭求,徐老太爺也不能對她怎樣。也走下臺階對徐大太太道:“老太爺的話在這裏,我不過是個傳話的,這孩子還請太太先抱過去。”

徐大太太不由瞧老姨奶奶一眼,這眼裏有毫不掩飾的不滿。老姨奶奶把眼垂低一些,雖然徐老太爺已然年老,但現在的依靠還是他不是別人。徐大太太眼裏的不滿徐三奶奶是看出來了,她是機靈人怎會在這個時候捋胡須,已經笑着道:“老姨奶奶還請先進屋喝杯茶再說,畢竟十三侄女這麽跑去,說不定老太爺就改了主意呢。”

話說到這份上,老姨奶奶就坡下驢點頭:“三奶奶說的是,倒是我糊塗了。”徐三奶奶淡淡一笑:“老姨奶奶服侍祖父日子久,曉得祖父的脾氣,怕十三侄女過去被訓斥也是有的,說起來,還是你心疼十三侄女,哪是什麽糊塗呢?”這番話說的徐大太太也點頭,老姨奶奶面子又重新有了,也就進屋坐下喝茶。

剛進屋十小姐就走進來,跑的還有些喘,對徐大太太道:“祖母,孫女在背後追十三妹妹,可是十三妹妹腳步極快,一下就跑到松壽堂了,孫女不敢擅自進入松壽堂,只得回來。”松壽堂是徐老太爺居所,等閑不得讓人進去打擾,十小姐心裏明鏡一般,曉得今日這事曼娘定是不怕沖撞徐老太爺,可自己還是有幾分怕的,只要盡了做姐姐的責任,追了一段沒追到就好,還是先回來報信。

聽十小姐這麽說,徐大太太點頭:“好孩子,累了你,先喝口茶,可安排人等在松壽堂門口沒有?還有你八叔曉得這件事嗎?”十小姐接了柳嫂遞過來的茶一口喝幹才回自己祖母的話:“我已讓晚香守在那裏,一有消息就趕緊往裏面報。”

徐大太太拍拍孫女的手:“你這孩子,果然很妥帖。”老姨奶奶端了杯茶沒有往嘴

裏送,只瞧着徐三奶奶笑道:“都是三奶奶教的好,難怪王方伯的夫人,托陳親家夫人寫信求親呢。”這話說的十小姐面上一紅,徐大太太不喜歡老姨奶奶,不過是因她是自己公公的妾才好顏相待,見她打趣自己孫女臉不由微微一沉,好在老姨奶奶是個極能察言觀色的,說完那句又換了話題,徐大太太又一心挂在曼娘那邊,場面倒沒十分冷下去。

此時曼娘已跪在徐老太爺面前,看着她如此倔強,明明眼中有淚卻不肯讓淚滴落,只求自己收回成命,徐老太爺不由嘆道:“小十三,你真以為我是老糊塗了 ,才答應你四祖母的請求嗎?”曼娘那久久沒落下的淚被這一句就問的墜下,來之前曼娘确實以為徐老太爺已經糊塗了,才答應四太太這近乎無禮的要求。

見曼娘不說話只任由淚在臉上流,徐老太爺又嘆氣:“小十三,你不小了,你大弟弟今年也不小了,可難哥兒才将将滿了一周歲,你爹爹是會另娶的。”曼娘把臉上的淚擦掉,擡頭看着徐老太爺:“曾祖父難道說繼母不好,會對小弟不利,可是徐家還有那麽些長輩,怎會容得?”

徐老太爺笑一笑:“你這孩子,只曉得有棒殺的,難道不曉得還有一種捧殺的?到時疼着他,事事都順着他,別人管教着就說別人不對,直把孩子當做心口的氣,掌上的明珠,外人也只會贊這是個賢良的繼母。可這樣教出來的孩子,在外頭再被有心人引誘,會成個什麽樣的人呢?”

捧殺、捧殺,曼娘喃喃念着這兩個字,一時陷入沉思,徐老太爺并沒打斷她的思緒,過了會兒正要再開口的時候曼娘突然開口:“曾祖父的想法的确是對的,難道四祖母就不會捧殺了?四祖母和九嬸嬸都是寡婦,四祖母想要嗣孫,九嬸嬸想要嗣子,她們又怎舍得打罵管教?”

徐老太爺長長的白眉皺起來,并不是沒有想過,但四太太和九奶奶都是要靠這孩子養老,捧殺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曼娘見徐老太爺沒再說話,低低地道:“我曉得因十叔是庶出,所以四祖母不肯過繼他的兒子,可是曾祖父,不管怎麽說,十叔也是四叔祖的親子,過繼他的兒子給九叔叔,這才能讓四叔祖在地下安心。”

四太太不喜歡十爺這件事,家裏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沒人說破,此時曼娘說破,徐老太爺不由長嘆一聲:“小十三,有些事,想的太明白了也不好,你要曉得,這家裏的人,有時候是沒有道理好講的,總要彼此讓一步才好相處。”曼娘吸吸鼻子,有些不服氣的說:“曾祖父您也說要彼此讓一步才好相處,也就說沒有我們一直讓,別人

一直進的道理。我娘臨終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難哥兒,您說,我怎能看着母親的心願不被實現,若如此,就是我的不孝。”

曼娘說的情真意摯,徐老太爺又嘆一聲:“曼娘,人,太有執念了會很辛苦。”這樣的話曼娘從沒聽別人說過,眉不由微微皺了下,但還是答道:“可是曾祖父,娘的心願怎能不實現?”徐老太爺再次沉默,一種力不從心感從心底升起,或者自己當真老了,不然像四太太這樣的要求,以前的自己是不會答應的,畢竟過繼總要以親兄弟優先,就算答應了,也不會讓一個孩子來反對自己。

徐老太爺在那陷入思索,曼娘悄悄地在地上挪動跪久了的雙膝,膝蓋有些疼,但為了弟弟,再疼也不怕。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接着一個男子走了進來,看見跪在地上的曼娘就撩衣跪在徐老太爺面前:“祖父,是曼娘莽撞了,還求祖父看在她一片赤誠和年紀小的份上,薄懲就可,若要重責,就請責罰孫兒吧。”

來者是曼娘的父親徐八爺,他已過了而立之年,但妻子去世,兩個兒子還小的情況下又要讀書準備明年的春闱,難免有些憔悴。徐老太爺看着孫子眉微微聳動,曼娘見父親為自己求情,不由悄悄地拉一下他的衣襟,徐八爺回頭瞧女兒一眼。今日的事來的太急,連自己聽說這件事後都一時沒了主意,想先找人商量下就聽說曼娘沖出來尋徐老太爺,那時徐八爺差點就失了方寸,曼娘年紀小不知道,但徐八爺是知道祖父脾氣的,到時可別兒子沒留住,倒讓曼娘受了責罵,這才急匆匆過來松壽堂,此時見曼娘扯自己的衣襟,徐八爺給女兒使個眼色,就又望向徐老太爺。

徐老太爺雖然年老眼有些花,但還是能瞧見這對父女的小動作,嘆一聲就道:“好了,你會護住你女兒,難道我就會不顧她了?再說她口口聲聲為了完成她娘的心願,這孩子,純孝的讓人動容。”

徐八爺聽到這話,長出了一口氣,曼娘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想聽聽徐老太爺到底會不會收回成命。徐老太爺輕輕拍一下椅子扶手:“我老了,有些事決定的太倉促了,過繼子嗣這種大事也不能只聽你四嬸子的。這樣,把你爹和你十弟找來,大家一起商量下吧。畢竟立嗣是大事。”

這麽說,暫時安全了?曼娘這顆心放了一半,徐老太爺讓他們起身,接着就地曼娘道:“若人人都覺得,難哥兒過繼過去是件好事,小十三,你也只能認了。”這話語氣和方才有些不同,曼娘的腳步不由趔趄一下,但還是回頭對徐老太爺道:“是,曼娘知道。”

徐老太爺揮手,徐八爺忙拉了女兒出來,等一走出松壽堂,徐八爺難免抱怨女兒:“你這麽着急跑出來做什麽?曼娘,那是爹的兒子,難道爹不比你緊張?”曼娘吸吸鼻子:“可是曾祖父說的那麽急,老姨奶奶都過去傳話了,我怕……”

徐八爺拍拍女兒的肩:“曼娘,我知道,你放心,我的兒子,絕不能叫別人為爹。”

作者有話要說:徐八爺是個溫柔的,愛子女的,沒多少主見的男人。所以曼娘的丈夫和他有些不一樣。

☆、拖延

真的?曼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爹,徐八爺嘆一聲氣,聲音變的很低:“曼娘,就算我以後會另娶,你和你弟弟們,都是我的孩子。我,怎會不護住你們?”這是父女倆頭一回說到徐八爺另娶的事,畢竟徐八爺不過三十剛出頭,膝下只有兩子一女,兒子還小,女兒将要出嫁,中饋等事總要有人主持。

曼娘的淚又滴落下來,低下頭不讓父親看見自己的淚,父親另娶,很多事都會不一樣的,就是不曉得到時父親還會不會記得今日說的話?想到方才徐老太爺說的所謂捧殺,曼娘不由輕嘆一聲:“爹爹,女兒想起兩句詩,原本總覺得不懂,方才聽了爹爹的話才懂了。”

什麽詩?徐八爺雖隐約猜到女兒要說的是哪兩句詩,但還是看向女兒,當男兒愛後婦,女子重前夫從曼娘口中吐出的時候,徐八爺的眉微微皺了皺才拍下女兒的肩:“曼娘,你難道不曉得一句俗語,手心手背都是肉?別的男兒我不曉得,但你爹爹我還沒糊塗到護不住孩子的地步。”

看着女兒依舊迷糊的眼,徐八爺聲音放低一些:“曼娘,你已經十三歲,再過兩年就要出嫁,夫妻相處時,小事能讓步,但大事不能。”曼娘不知道父親為什麽突然和自己講這個,但聽聽總不是什麽壞事,徐八爺看着女兒那雙和亡妻一模一樣的眼,若是妻子還在,這些事就不是自己告訴她的,但既開了頭就要講下去,徐八爺伸出一根指頭:“怎麽對待子女長輩,這是大事,要有自己的主見,至于別的,多花了些銀錢,那就是小事,可以不用去管。”

“哈哈,清瀾你在和十三孫女說什麽呢?給你五叔我說說。”男子的笑聲響起,徐八爺單名一個啓字,清瀾是他的字,看見來人曼娘忙行禮:“見過五叔祖,十五叔。”來者是徐老太爺的小兒子徐五老爺,幼子得惜,徐五老爺出生時候徐老太爺已經發跡,所得到的寵愛和教育都遠超過哥哥們。

由此徐五老爺成為徐家出名的才子,詩書畫都堪稱三絕,但才子未免有了些才子脾氣,愛的是風花雪月,不喜的是仕途經濟阿堵之物。若不是徐老太太給他娶了位擅長理家的太太,只怕這位五老爺早把分家時分的家財花的幹幹淨淨。不過這也讓徐五老爺的才子脾氣更重,投契的人就請進家來成年住着,不投契的縱是做了多大的官,也嫌別人熏髒了他的地方。

徐啓少年時候和這位五叔很投契,但随着年紀漸大,徐大爺撐不起長房,漸漸徐大太太就把剩下的幾個兒子管教很嚴。徐八爺也要讀書考試預備入仕途,和徐五老爺漸行漸遠。但五老爺再是才子脾氣,也曉得若天下人都似自己一樣,就國不成國家不成家,閑時也來尋徐啓

說說話,叔侄之間也比別人莫逆些。

此時徐啓聽到五叔這麽問,笑一笑道:“不過是給曼娘說說話,五叔這是要去尋祖父?”徐五老爺眉頭一皺:“也不曉得父親讓我們來做什麽?要我說,讓你十五弟過來就好。”徐十五爺是徐五老爺的長子,今年已經二十五歲,脾氣和自己的爹截然不同,早早成家生子,五房的事,尋十五爺比尋五老爺還要快些,這讓五老爺更加逍遙。

曼娘往四處道路一瞧,不光是五老爺,其他幾位叔祖也帶了人往這邊走,曉得十有八|九是要商量四房過繼孩子的事,有心想留在這裏等候消息,可徐啓見這人來的太多,喚來旁邊候着的婆子讓她送曼娘進去,臨走前又對曼娘再三保證,一定會護住自己兒子。

曼娘心裏雖十分忐忑,但也曉得這麽多的長輩在這裏,也沒有自己說話的份,只有見過各位長輩後和婆子進後院。到得徐大太太房裏,晚香已經回來報過信,徐大太太也沒多問曼娘什麽,倒是曼娘心裏不安,還怕祖母責怪,沒料到徐大太太只問過幾句就道:“總是你姐弟情深,這事既要長輩們商量,你且安心等着吧。”

曼娘的心這才落,和徐大太太又說幾句也就回房,曼娘一進屋奶娘就抱了難哥兒過來,見奶娘那樣曼娘就曉得她也在着急,接過難哥兒曼娘正想讓奶娘下去,奶娘就嗫嚅開口:“小姐,其實哥兒過繼過去也不錯,四房的家財不少,再者說了,哥兒就算過繼過去,根子上還不是您的弟弟,您……”

冬雪正給曼娘端茶進來,聽了這話就道:“王嫂子,這奶哥兒也不用喝酒吧?”話裏的諷刺奶娘聽的清楚,忙閉了口掀簾子出去,但還是忍不住嘀咕,都是好話。

冬雪還待出去說兩句,曼娘叫住她:“罷了,明兒去和管事的說,讓他重新挑個好奶娘來。真要讓這樣奶娘在旁邊,到時阿弟還不曉得被教成什麽樣呢。”冬雪應是,曼娘懷裏的孩子聽到自己被提起,雖然不知道是說什麽,也擡頭對着曼娘嘻嘻一笑。

曼娘低頭用鼻子蹭着孩子嫩嫩的臉,口中喃喃地道:“阿弟,你要曉得,銀子雖然很要緊,但有些時候,很多東西比銀子都要緊。再說好男兒就該自己打拼去,哪能光想着靠家裏的家財就這麽過一世?”春雨手裏抱着些衣衫進來,聽到曼娘這話就撲哧笑了:“小姐,哥兒才滿周歲,等大了時再慢慢教他不遲。”

曼娘抓住難哥兒四處亂抓的手,淡淡一笑:“有些話,等大了說就遲了。”春雨嗯了聲把那疊衣衫往曼娘這邊送過來:“小姐,這是新做的夏衫,針線房的說請小姐先試試,放着做的,要小姐覺得尺寸大了就送回去她們另改。”此時才是春天,

就已做好夏衫,曼娘憂心着衆人商議,頭都沒擡:“放着吧,也不用再改了,那些小活計,自己做就好了。”

冬雪相幫着春雨把衣衫收進去,秋霜已經搖頭:“小姐,您也別這樣,您怎麽說都是這家裏正經八百的主人,何必這樣謹小慎微的?不就是那日十四小姐說了句沒娘的孩子還不如庶出呢,您就這樣?也不是我在這說什麽,十四小姐也不瞧瞧她娘是什麽人,不就一個……”十四小姐是七爺的女兒,生母本是服侍七奶奶的,七爺某回酒醉後就寵幸了這丫鬟,一回就有了孕。七奶奶見這丫鬟也還老實,索性把她上了頭開了臉給七爺做了姨娘。

冬雪已把衣衫收好,回頭見秋霜這樣就急忙道:“你這丫頭,越說越上了,我們小姐這叫禮貌周全,和十四小姐可不一樣。不過小姐,秋霜說的也對,您這樣謹慎,知道的是明白您的心,對您更疼愛。不知道的,還當您是失了八爺的疼,到時難免會有些小人□上來。”

曼娘見懷裏的難哥兒已經在發困,輕輕搖着他想讓他睡着,瞧兩個丫鬟一眼:“你們操什麽心?我不過是因你們也漸漸大了,針線上的事也該多學着些。俞家的家境如何你們也曉得,可沒有針線房,大姑母平日穿着都是身邊丫鬟們做的,難道你們也想偷懶?”

原來如此,冬雪松一口氣,秋霜已經撅着嘴:“小姐您既有這樣念頭就早說,害的我們還擔心小姐您呢。”曼娘低頭看着已經睡着的難哥兒,起身走到自己床前把他放下,聲音壓的很低:“你們呀,在我身邊都服侍那麽多年了,難道還要事事都要我告訴你們?”

春雨拿過一床小被過來給難哥兒蓋上,輕聲道:“小姐,這心有靈犀什麽的,您還是和姑爺說去,至于我們啊,還是做笨人吧。”說着春雨捂住嘴笑,曼娘的臉不由紅一紅,啐她們一口不說話。

過繼嗣子是大事,況且徐四老爺總有十爺這個親生子,大多都傾向于過繼十爺的兒子給九爺。特別是徐大老爺,打出不忍奪兄弟之産的招牌來,不肯讓難哥兒過繼過去。但這些人再堅持,也抵不住四太太的眼淚攻勢,畢竟是過繼給她做孫子,她不同意,家族也不能強迫她接受。

于是這件事就這樣拖下來,曼娘知道這個不像是結果的消息時候松了一口氣,既然沒有立即決定,也就是說事情還有轉彎的餘地。現在對曼娘最要緊的就是五姨母的來訪,或許可以說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帶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這樣等回來時候,這件事情或者就解決了。

五姨母陳珍蘭是在三月暮春時候回到家鄉的,不過她沒有立即來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說等家裏瑣事安排掉,會盡快過來。和陳珍蘭

姨母的來訪,或許可以說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帶去外祖家住一段時間,這樣等回來時候,這件事情或者就解決了。

五姨母陳珍蘭是在三月暮春時候回到家鄉的,不過她沒有立即來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說等家裏瑣事安排掉,會盡快過來。和陳珍蘭同路回來的,還有徐大太太的長女,徐琴。

☆、姑母

陳家離徐家還有三十來裏,徐琴在陳家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重新上路,到徐家時也将午時。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帶了九小姐跟曼娘在二門初等候,原本曼娘不肯來的,結果被促狹的九小姐說,難道是怕見到十三妹夫不好意思?曼娘怕被人說失母長女難免小家子氣,畢竟和俞家雖定了親,原本就是老親,兩邊年紀還小,旁邊又有丫鬟婆子跟随,算不得私下見面,這才點頭應了一起出來迎接。

此時站在二門口,曼娘不知為了什麽臉有些微微的紅,雖說年少時候也曾見過俞家表哥,那時也一起玩耍。可那時畢竟年紀小,聽說俞家那位已經十六,長的那叫一個玉樹臨風,姐妹們開玩笑時候都常說自己有福氣。

算來俞家那邊公婆都已不在,唯一在的長輩就是自己姑母,小叔子就是自家表哥,嫁過去真是人口簡單,雖說俞家家境普通些,可這些年姑母因畫得名進宮做供奉之後,所得賞賜頗多,再加上丈夫也跟随姑母學畫,待姑母似親母一樣,嫁過去,定是,定是,曼娘越想臉越紅,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

旁邊的九小姐見曼娘低着頭面紅紅的,伸手握住她的手,曼娘擡頭正要說話,已有婆子上前對徐大奶奶道:“奶奶,大姑奶奶已在門口下車,兩位表少爺也一起跟了來,說給太太問安。”九小姐頓時感覺手心裏曼娘的手熱起來,還有濕濕的汗,都不用看就曉得曼娘此時定是滿臉緋紅。

難得九小姐沒有打趣曼娘,而是湊在曼娘耳邊道:“別怕,難道你以後要臉紅一輩子?”曼娘長吸一口氣,努力讓面上露出笑容。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各自整理下衣衫,帶着衆人往前面迎去。

近了,近了,曼娘已能看到徐琴的面貌,和五年前相比,姑母的面貌沒多少變化,若有,只能說更沉靜了,徐大奶奶已經走上前和徐琴各自寒暄行禮。曼娘看一眼姑母眼頓時被徐琴身後的兩個少年郎吸引,年齡略小一些的是徐琴的獨子,俞隆,他看起來還有點孩子氣。而另一個,曼娘的臉不自覺地又紅起來,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俞泠。

他只大了俞隆兩歲,但和有些孩子氣的俞隆不一樣,已是長身玉立,眉目俊秀的男子。察覺到曼娘的眼,他往曼娘站立方向看了眼,曼娘偷看被發現,臉頓時更加紅起來。九小姐可沒有曼娘這樣羞澀,況且一個算表哥,另一個是表哥,已經在那和俞泠打招呼:“俞家表哥許多年不見,竟已長的這樣高大,并不是五年前在我們家裏住着,去桑樹上摘桑葚摔下來時的孩童了。”

說起年少時候的事,俞泠不由一笑,正要答話徐大奶奶已回頭瞧女兒一眼:“都是大人了,還講少年時候的事做什麽,快些進去吧

,婆婆已經等了許久。”徐琴也點頭,俞泠俞隆上前見過舅母,正要舉步進去時俞泠突然咦了一聲:“綿珠妹妹去哪了?”

方才衆人走過來時候,曼娘已經看到人群裏有個十四五歲的少女,見她穿着素淨,曼娘還以為不過是姑母的侍女,此時聽到俞泠說出這個名字,就見少女越衆而出,來到徐琴身邊,這一舉動讓徐家衆人都愣了下。

徐琴笑了:“瞧我,見到你們就歡喜壞了,竟忘了給你們引見,這是我入京後收的徒兒,姓宋,名喚綿珠。”宋綿珠已經給徐家兩位奶奶行禮下去,徐大奶奶見這綿珠年紀雖小,可生的瓊眉櫻唇,一雙眼睛如天上星一樣,再加上方才俞泠那聲不自覺的尋找,不由心裏咯噔一下,但還是扶起綿珠:“你既是大姐的徒兒,就是我們的外甥,快別如此多禮。”

徐三奶奶瞧向曼娘,見曼娘眼裏滿是好奇地看着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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