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徐大太太把孫女的臉擡起來,曼娘臉上對自己寫滿了信任。很快徐大太太就心就定下來,少年男女,接觸多些,又是兄妹相稱,難免比別人熟些,自己想的未免太多。徐大太太轉口道:“總是定過親的,等我去和你大姑母說,說綿珠也不小了,雖是兄妹相稱,但畢竟不是親兄妹,也該避嫌些。”

這也合了曼娘的心意,曼娘抿唇一笑,笑容裏有幾分不好意思:“祖母不會覺得孫女疑心太重,本該信任泠表哥和宋姐姐的。”徐大太太拍拍她的手:“你啊,只不過是長大了。曼娘,你既然長大了,祖母也要和你說些夫妻相處之道。說起來,這夫妻之間,不止是要信任,還要明白,如果你的丈夫既不能讓你信任,也不讓你明白,這樣的丈夫說來也沒什麽可要的。”

說着徐大太太嘆氣,自言自語地說:“我此生最悔的,就是沒教好你大伯。”徐大爺的荒唐,徐大太太還是有耳聞的,而自己的兒媳,分明一副已經對丈夫死了心,不再開口規勸的樣子,一心只撲在兒女身上,難免眼界就沒原來那麽大了。畢竟做這個家的主母,眼裏不能只有兒女丈夫,那是樣樣事都要想的周到的。

徐大太太的悲傷感染了曼娘,她伏到徐大太太懷裏:“祖母,我不會像大伯和大伯母一樣的。”徐大太太拍拍孫女的臉:“我的曼娘,果真是長大了。曼娘,你是我的孫女,不管出了什麽事,徐家都會站在你這邊的。”曼娘緊緊依偎在徐大太太懷裏,什麽都沒說。

徐大太太把她抱緊一些,答應曼娘上京,其實也是想讓她早些經些事,畢竟徐琴,着實不是一個能教導兒媳的婆婆啊。至于那個綿珠,徐大太太的唇抿緊,總要多瞧瞧,若真是她有意無意和俞泠之間有些什麽,那就容不得她了。

時光過的很快,先是陳銘遠收拾好行裝要出去游歷,小九爺知道了和他結伴而去,徐明晉見哥哥們要出門游歷,也眼饞了回去纏徐啓要跟着哥哥們去,被徐啓呵斥一頓說還小那能湊這些熱鬧。徐明晉也只有眼巴巴瞧着哥哥們束裝而去,接着就到了曼娘上京的日子,徐明晉坐在那瞧着曼娘指揮丫鬟們把東西裝箱,不死心地問:“姐姐,我真的要和爹一起上京,而不能提前和你一起去?”

曼娘這回上京帶的人和東西都很多,房裏伺候的四大四小八個丫鬟全都要帶走,還要帶一房家人進京,至于房裏的東西,除那些家具不好移動之外,別的細軟擺設全都裝箱帶走,畢竟這一去,等再回來時,只怕就是嫁做人|婦,不是這家的未婚女兒了。

曼娘在百忙中聽到弟弟這話,上前彈他腦門一下:“我和難哥兒都上京,你當然要留在家裏陪祖母了,爹身邊哪能沒有兒女呢?再說你們過完中秋也就上京了,那時秋涼了,路上更好走。姐姐先到京裏,把院子收拾好了,再給你買些好玩的放着,等你一到京,樣樣都是齊的,你說好不好?”

小小少年托着下巴的手并沒放下,反而嘆了口氣:“哎,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還哄我。”說着徐明晉伸手扯住曼娘的手:“姐姐,我會很想你的。”曼娘彎下腰看着弟弟,徐明晉的個頭都快和她一樣高了,再過兩年,就不再是孩子而是成人了。看着他清澈的眼,曼娘摸摸他的頭:“是啊,我們十五弟不是小孩子了,所以要像大人一樣,等……”

徐明晉鼓起腮幫子:“我不要娶媳婦,”看着弟弟雙頰飛上紅色,曼娘點頭:“嗯,你不娶媳婦,然後等到夜裏就哭。”徐明晉的腮幫子鼓的更厲害了,曼娘收起戲谑:“姐姐上京了,你要好好照顧爹知道嗎?”

看見徐明晉乖乖點頭,曼娘摸摸他的腦袋:“你照顧好了爹,等你過了十五歲,我去和爹說,讓你也學陳家表哥和九哥一樣出外游歷。”真的?徐明晉的眼頓時瞪大,頭點的更厲害。曼娘輕嘆一聲,看着這漸漸空了的屋子,不知數年之後歸來,這屋子是否還會和現在一樣,而那時心情又将如何?

在陳家過了端午節,陳閣老夫妻看見曼娘姐弟來,都十分高興,陳閣老是拘着徐明晉讀書,還把自己少年時用的一些書給了徐明晉。陳閣老是一甲榜眼,最希望的就是書香能傳下去,曼娘的舅舅成親還不到三個月,陳閣老等孫子還早,只有先指望徐明晉了。

陳夫人拉着曼娘說的就更多了,怎麽管束下人,約束家中子侄,婚後和那些夫人太太怎麽應酬,怎麽和丈夫相處。諸如此類,巴不得把自己近七十年的人生經驗都告訴外孫女,讓她少走彎路。

曼娘細細聽了,有些徐大太太也說過,有些卻和陳夫人說的不一樣,不免要問問陳夫人,陳夫人笑着說:“人性子不一樣,自然所想的也不同。要說我除了生子不如你祖母,還有件事不一樣,我性子內外都是平和的,你祖母呢,外頭雖瞧着和我一樣平和,但畢竟是寧國公府出來的人,內裏有股驕傲,輕易不肯低頭,當初剛嫁過去,和你祖父也鬧過些矛盾。若沒有你曾祖母,只怕你祖父祖母也成了一對怨偶。說到這些,你曾祖母才是最通達世事的一個。窮的時候也好,富貴時候也罷,都是那等待人,我說來遠不如她。”

曾祖母在曼娘心裏,是個永遠笑着拿些糖果點心給孩子們分食的慈愛老太太,至于別的,曼娘接觸也不多。陳夫人已經笑了:“哎,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曼娘,你嫁過去後,是一家主母。一家主母,是不能眼睛只盯在子女丈夫身上的,小家有小家的當法,大家有大家的做法。這些,我就算和你說,你也學不到這麽多,以後,慢慢領悟吧。”

曼娘點頭,陳珍蘭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娘還和曼娘沒說完?娘,有些事,縱然告訴過她,沒經過總是要吃些苦頭的。”陳夫人笑了:“但告訴了總比不告訴好,你說是不是?”陳珍蘭的胳膊已經繞上陳夫人的脖子:“我知道,娘,你看,你不就把我和妹妹都教的這麽好。”陳夫人拍拍陳珍蘭的手滿足地笑了。

五月初八很快到了,前一晚已經把所有的行李都發到船上,只需坐了轎上船就是,曼娘帶了弟弟,和陳珍蘭還有前晚到的徐琴他們一起上了船,揮別故鄉往京城行去。

☆、揚州

雖已近六月盛暑,面前依舊柳綠花紅,不時還能聽到聲聲莺啼,恰似春|色沒去,曼娘賞了會兒景,和琦玉笑着道:“難怪說揚州鹽商富甲天下,這園子雖不是十分大,景致之精致難得一見,更難得是牡丹芍藥這個季節都還開放。”

琦玉尚未答話,旁邊一個少女已經笑出來:“這牡丹芍藥這時節還開放,不過是花匠的矯揉造作罷了,生生讓花兒又多開兩個月,說起來倒是這花不好,不能自由開放,偏生被拘着。”琦玉不由笑了:“秦姐姐兩年不見,這口齒又伶俐多了,只是我們今兒總是借了這園子來做客的,哪能說主人家的是非,傳到外面去,別人猶可,若是秦姐夫聽見了,要說秦姐姐你一張利口,怕就怕日後有季常之患。”

說着琦玉已經捂住嘴笑了,秦姑娘名喚婉柔,是鹽運使的長女,父親和琦玉父親是同科進士,兩家在京城時常有來往,此次陳珍蘭路過揚州,秦家自然要盡主人之責,借了本地張總商的別院請陳珍蘭聽戲喝酒賞玩。

秦婉柔和琦玉是自小的交情,又是兩年不見,見了面自然要攜手逛去趁機說些悄悄話,陳珍蘭見畢竟是在別人家裏,怕兩人走遠丫鬟一時照顧不到,讓曼娘也跟了過來。三人在這園中賞玩一會兒,又來到一處太湖石堆的假山亭上坐坐。

此時聽到琦玉笑話自己,秦婉柔伸手去打琦玉:“呸,兩年不見,你也越發伶俐了,只曉得拿我取笑。”琦玉忙躲到曼娘身後,曼娘順勢握住秦婉柔的手笑着道:“秦家妹子,這就我們三個,方才你說的話自己不會傳出去,難道說我和表妹會傳,如此的話既不敢深交了。”說着曼娘自己崩不住,先笑了,秦婉柔還是過去捏琦玉臉一下才笑着說:“常聽琦玉妹妹說,她的徐家表姐又漂亮又大方,昨兒一面已經曉得姐姐也是和我們是一樣的人,這才在姐姐面前放肆,姐姐這樣說,我就不敢和姐姐相處了。”

說着秦婉柔扭身坐下,琦玉從曼娘身後轉出來,伸手去扳秦婉柔的肩:“好了好了,別裝了,我曉得你在笑。”秦婉柔擡起頭,果然是一張笑臉,曼娘抿唇一笑,三人又伏在欄杆上對着下面景色指點一番,秦婉柔指着牡丹芍藥上張着的黑色紗帳道:“姐姐知道為何這牡丹芍藥這時節還開放嗎?唐時就有人搭了棚子,讓冬日有白菜生長出來。這張家老太太最喜牡丹芍藥,恨不得日日都能瞧見牡丹。雖說牡丹常年開放是做不到的,但要多開兩月還是能成。這花匠想了無數法子,先是把一盆盆牡丹都放進地窖裏,讓它們只長骨朵不開花,等牡丹花期已過,這才又從地窖裏擡出來,上頭用黑色紗帳遮了些日頭,下面又挖條深溝,讓水流過,還怕這水不夠涼,又往水裏投些冰塊,雖是夏日,那牡丹擺放之處卻似春日一般,這才這個時節依舊開放。”

夏日用冰也是常事,可把這冰塊投到水中,只為多賞幾日牡丹花,這着實是大手筆。秦婉柔也道:“揚州鹽商豪富,只把銀子不當數的花,家家院子裏處處都只見太湖石、楠木廳,好在這總商人家常和官府往來,這園子還有些雅致,不然有些人家,就只恨不得把有錢兩個字寫在腦門上,穿金衣着銀靴呢。不過父親說,天下銀子總是有來有往才對,若都聚集起來不流出來,那才叫沒了法子。”

琦玉一雙眼都瞪大了,秦婉柔這兩年在揚州,也見慣了揚州鹽商互相攀比花錢,說來張家是為了讨老太太歡心,還算是孝順之意。有些人家那做的,真是小老婆都要穿了鑲珠的繡花鞋,就有些過了。”

徐陳兩家都是積年的世家,教育子女都是惜福憐下為要,吃穿用度不愁,故意糟蹋東西是不許的。琦玉是陳家外孫女,自然受的也是這樣教導,聽了不由搖頭:“雖說銀子是他們自己賺來的,不過這樣糟蹋,未免太不惜福。”

秦婉柔挽着她的手走下假山,笑着道:“可不是,不過揚州鹽商大都出身普通,這一發了跡就想給自己臉上貼金也是常事,再說,”琦玉已經接話:“這樣花銷也不曉得能多少時候?真是不為後輩積德。”

秦婉柔和曼娘都笑了,三人又往牡丹花處賞玩一番,正待要走時見前面來了一群人,領頭少女已經笑着說:“二妹你和邱家妹妹見了面就說個不停,只怕徐妹妹聽的煩了。”領頭的是秦婉柔的姐姐秦婉寧,和她一起的有琦華、綿珠,被請來做陪客的揚州知府的女兒和這園子主人張總商家的千金。

少女們未免又是一場厮見,丫鬟們已經在牡丹花邊擺好茶水點心,秦婉寧招呼衆人坐下:“原本我還想去尋你們,沒想到你們恰也在這牡丹花邊,今日的姐妹們相聚也是難得,各人也都讀過些書的,我就想着不如約姐妹們來詠牡丹,誰奪了魁,就請宋姑娘畫出來,把詩題上。倒省的坐在那樓上聽戲,煩悶的很。”

秦婉寧一說完秦婉柔就鼓起腮幫子:“姐姐你從來都是這麽長篇大論的,就一句,過來做牡丹詩,再請宋姑娘畫畫就是,哪來那麽多話。”秦婉寧搖一搖頭,捏妹妹臉一下,丫鬟們已在旁邊擺好桌案,放好紙筆。

張千金已經笑着道:“秦姐姐果然是個風雅至極的人,大家都曉得我的,哪會做什麽詩,就算做出來也滿是銅臭味,不如把我這釵拿出來當了彩頭,免了我作詩罷。”說着張千金就從頭上拔下一根釵來,那釵是很普通的鳳頭釵,但鳳口銜了一顆小指大小的南珠,光滑圓潤,這等好的南珠曼娘見的也不太多,果然這鹽商豪富。

秦婉寧并沒接這根釵,故意板着臉:“姐妹們作詩不過是圖個樂,哪有這樣大的彩頭的,快收起來,別人罷了,你跟了吳先生學了三四年,休打量我不知道。”

這樣說着,張千金還是沒把這釵收起,但也答應作詩,于是限定時候,衆人在牡丹花邊徘徊良久,各自皺眉細思。倒是琦華第一個提筆寫了:“我年紀小,做的不好,你們可別笑我。”說着一揮而就,琦玉上前瞧了先笑她的字:“你這丫頭,這詩也就罷了,偏這字,先是嫌簪花小楷閨閣女兒人人都學的,要改練魏碑,學了兩日又覺得魏碑難學,要學瘦金。瞧瞧,這字兒啊,既有些像小楷又有些像魏碑還有幾分瘦金的樣子在裏面,倒是個什麽字?”

秦婉寧也接過那紙瞧了瞧,抿唇笑道:“雖說不是前人的字,可也有幾分功底,以後啊,就叫邱家草書。”衆人哄堂大笑,琦華曉得是笑自己,撅起嘴道:“秦姐姐,我可是最先寫完的,比你們都快,你們呢?”

琦玉已經提筆寫了:“你啊,就是争強好勝,你沒見表姐、宋姐姐,還有柳姐姐都已寫好了嗎?”說完琦玉也已寫完,秦婉柔拿起琦玉寫的,點一點頭:“不錯,比我們的好。”琦玉白她一眼:“都沒寫出來就說我的比你的好,難道你要自認墊底?”

此時秦婉玉也把做的詩寫出來,秦婉柔這才提筆要寫,猛地想起張千金,笑着道:“張姐姐,你的呢?”不等張千金說完,柳姑娘就笑了:“她啊,怕不如邱妹妹,被人笑話不好意思寫吧。”這話讓曼娘的眉微微皺了皺,雖說少女們聚在一起玩笑,可還是能聽出什麽是開玩笑什麽是惡意。

這柳姑娘雖然面上帶着笑,但話裏的惡意是怎麽都掩飾不了的,不光曼娘,秦婉寧自然也聽出來了,她是主人又是提議作詩的人,那臉色變一邊就上去拉住柳姑娘:“柳妹妹還是這麽愛說笑,張妹妹前些日子寫桃花的詩我瞧了,雖沒登堂已經入門,再說作詩這種事,靈性一來就是從沒做過詩的都做的好。”

張千金雖出身商家,可也是金尊玉貴長大的,和官府也有往來應酬,哪受得了這個,見秦婉寧打圓場,這才對秦婉寧點一點頭,提筆寫詩。

她寫詩時候,衆人都已瞧過別人寫的,也評定了一個順序,只等她寫完就把她的順序排上。張千金憋了一口氣,自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來寫,等寫出來衆人又看了,也就圈定一個名次,交到秦婉寧手裏。

秦婉寧當了衆人面把那些紙條都拆開,一個個名次念出來,由秦婉柔在旁記了。最後琦玉的以五個第一得了頭名,綿珠次之,曼娘第三。剩下最末的并不是張千金,而是柳姑娘,八個人中有六個認為柳姑娘做的最差,只有四個認為張姑娘做的最差。

這個結果讓柳姑娘面上的笑容頓時消失,偏偏秦婉柔還笑着道:“果然姐姐說的對,寫詩這種事,是講靈性的。”

作者有話要說:發現我真喜歡揚州啊。。。

☆、沖突

這讓柳姑娘更加惱火,張千金不是最差的,心裏自然歡喜,手一擡就把方才那支鳳頭釵拔下來,笑吟吟地走到琦玉面前:“邱妹妹得了第一,之前說的彩頭,還請拿去。”這樣玩耍細事得了這麽一支釵,琦玉正要推辭,見柳姑娘滿臉不高興,心念一轉就笑着接過這釵:“張姐姐既這樣說,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就手把那釵插到發上,柳姑娘見少女們開始圍着琦玉贊這釵很不錯,心頭開始漸漸火起,她在家中是最小的女兒,爹娘難免嬌寵了些,等再大些出門應酬,揚州這地面上除秦家姐妹,就算她是身份最高的官家千金,況且柳姑娘的外祖是戶部侍郎,而秦夫人不過是出身老儒之家,出外應酬時衆人總也要讓她三分。這更讓柳姑娘妄自尊大起來,今日本打算好好地出個風頭,誰曉得來的客人不管是邱家姐妹還是曼娘,出身都比自己高一截,不由有些氣軟,等作詩也落了人後,心中的惱越來越深。

總算柳姑娘還記得這是在宴席之上,雖惱也不過就在那卷着帕子咬着唇不說話。等少女們贊完了釵,綿珠已經把那牡丹畫好,笑着對琦玉道:“玉妹妹方才那首牡丹做的好極,你就抄錄上去,等到了京城,我裱好了就送給你可好?”

琦玉剛要點頭,張千金已經插口:“宋姐姐,揚州工匠天下有名,這畫何需拿到京城,邱妹妹抄錄好了,我就讓人拿出去,保管明兒你們沒動身就裱好。”綿珠正待致謝,柳姑娘已經笑着道:“張姐姐可真是賢惠,連一個畫師都捧到天上去。女子本等,本該持家,那些詩啊畫啊的,本就是末節,更何況以畫畫為生,更是……”

這話柳姑娘沒說完,但唇邊笑意帶了幾分惡意,少女們都有些愣住,綿珠雖是宮女出身,但自從來到徐琴身邊做了她的弟子,走到哪裏別人還是給幾分面子,哪遇到今日這樣的事。況且這話直指綿珠的心病,綿珠從來都以自己出身為恥,別人笑的不親熱了,還要擔心是不是自己被別人鄙視,更何況是這樣說?

綿珠一張臉登時就蒼白,她姿容本美,這樣蒼白了臉更覺楚楚可憐。秦婉寧正待開口打圓場,曼娘已經笑着道:“雖說女子以持家為本等,可這史上不少以琴棋書畫知名的女子。東晉衛夫人善書之外尚有書聖為弟子,郗夫人也不讓書聖專美于前,稱女中筆仙。管夫人與夫君一道,書畫雙絕,傳于後世。綿珠姐姐日後得配一善畫的夫君,豈不也是一段佳話?”

曼娘聲音清脆,句句維護着綿珠,柳姑娘想駁幾句,但不曉得怎麽駁,只得紅了一雙眼手有些發抖。秦婉寧忙上前打圓場,笑着拉起柳姑娘的手:“徐妹妹,你今日初會,不曉得柳妹妹口直心快,難免得罪了人。其實心是不壞的。”

按說這樣打圓場,柳姑娘也就順了梯下,不再惱怒才是,可柳姑娘只覺得今兒受了從娘胎裏出來就再沒受過的辱,哪肯就此罷休,反而冷笑道:“徐姐姐好一張利口,只是天下那麽多有才女子,能得青史傳名的也不過幾個。倒不如守了女子的本等,”

見柳姑娘這樣不肯罷休,曼娘也有些惱了,反笑着道:“柳妹妹這話說的對,我常聽人說一句俗語,女子無才便是德,原來我還不信的。誰曉得今兒見了柳妹妹,才知道柳妹妹定是十分有德的。”

曼娘這話明褒暗貶,在座的人怎麽聽不出來,柳姑娘大惱,但這不是在自己家中可以砸盤砸碗,不讓她推幾下她又覺得憋着一口氣,站起身把桌子一推,那桌子上面放的東西不少,按說柳姑娘是推不動的,可她氣惱之下力氣比平日要大一些,桌子搖晃起來,上面的各色裝顏料的碟子首先倒了,綿珠正站在桌邊,那幾個碟子正撲在她裙上,穿了來赴宴的一條新新的白绫裙頓時被染成五彩。

衆人沒料到有這一變,琦玉站的近,忙上前來拿出帕子擦裙子上的顏料,可怎麽擦的幹淨?張千金忙道:“我還帶了條裙子預備換的,不如就我帶了宋姑娘去把裙子換了。”秦婉柔是主人,出這樣事也要陪着,張千金命丫鬟去把自己的裙子拿來,這才和秦婉柔陪綿珠去換裙子。

丫鬟們忙過來收拾東西,柳姑娘見狀才想出了一口氣似的,曼娘的臉已經沉下來,沉聲問道:“敢問令堂是哪家的千金,教出這樣有德的女兒,我見識淺,沒聽過。”柳姑娘出了一口氣,伸手去扯了根柳枝在手裏把玩,徐家雖出過首輔尚書,可已經致仕,自己外祖,可是現任的侍郎,淡淡一笑就道:“我娘不像貴府一樣出身那麽好,我外祖不過就是一個戶部侍郎。”說着柳姑娘的眼看向曼娘:“不過呢,我外祖是現任的。”

曼娘也笑了:“原來如此,表妹,你說我們進京之後,要不要去拜見齊王,說來他也是我們表舅。”說着曼娘的手輕輕一拍:“對了,還有汪伯母,上回她進京之前還前來見過曾祖母,說讓我下回進京的時候千萬要去她家坐坐。只是後來接二連三有事,才拖到現在。”

本朝姓汪的官員不少,但曼娘特地拿出來說的,那只有新任閣老的那位汪大人。柳姑娘一張臉登時氣的有些變形,汪閣老的夫人柳姑娘當然也能夠格去拜見,可是那和汪夫人親自相約是兩回事。

秦婉寧在旁又想笑又不能笑出來,努力忍住笑上前打圓場:“平日都拘在閨閣中,見到意氣相投的難免多說幾句話。柳妹妹,你先坐下,喝杯茶,再好好賞花。”柳姑娘想發怒想退席,但也曉得今兒是碰到硬茬子,只得怏怏坐下。

丫鬟們已經把那些都收拾好,又重新倒了茶來,張千金和秦婉柔這才陪了綿珠過來,曼娘也不去看柳姑娘,只和琦玉迎上去笑問怎麽去了那麽多時?張千金已經笑道:“方才換了裙子,走出來時見那邊有黃莺叫的好聽,就和兩位妹妹在那站着聽黃莺啼,耽擱了。”

曼娘能瞧見張千金眼裏有快意,若不是柳姑娘針對綿珠,以曼娘的性子是不會開口的,綿珠總是姑母的弟子,外人眼裏是徐家的人而不是別人家的人。徐家的人受了氣,自然要徐家的人出面擋回去。

前面已經來了兩個丫鬟,秦家姐妹看見是秦夫人身邊的丫鬟,忙起身問可有什麽事,那丫鬟笑眯眯地道:“并沒什麽,太太聽說姑娘們在這作詩畫畫,說果然還是你們年輕人愛玩,說要拿出東西來當彩頭,各位太太們聽了說太太的主意很好,索性一人拿了一樣,讓我們給送過來。”

說着那丫鬟把手裏的托盤往上一送,裏面都是些首飾物件,獨有一個白脂玉手镯十分醒目。丫鬟已經笑着道:“這裏共有八樣,太太說,就按得的座次,誰第一誰就得那個白脂玉手镯,剩下的由各人挑去,也是按座次挑。”

秦婉柔已經把琦玉推出去:“瞧瞧,你只怕是喜事要動了,今兒一日就得兩樣好首飾,這是給你添妝呢,還不快去拿?”琦玉也不推辭,上前拿起那個手镯就對綿珠笑道:“姐姐方才污了裙子,既換了張姐姐的,那這個手镯就是妹子我給的賠罪。”

綿珠忙雙手連擺推辭,琦玉已經塞到她手裏,秦婉寧也笑着道:“還是玉妹妹你想的周到,這是我做主人的不是了。”琦玉也笑:“我啊,不過是借花獻佛。再說綿珠姐姐還為我們畫了畫呢,自然要有好首飾。”

除柳姑娘外都笑了,綿珠推辭不過接了那镯子,琦玉已經拿起一根簪:“這簪不錯,和我這釵恰是一對,你們瞧,多好看啊?”各人也挑了東西,輪到柳姑娘雖然不是這裏面最差的,卻已是挑無可挑,只氣的七竅生煙還無法說出來。

曼娘笑着回頭,見綿珠面上似乎有一絲不愉,正待上前問時見她那些不愉已經消失,還當她是因裙子被污心裏不快,又不能回擊柳姑娘,只走到她身邊和她指着牡丹花說笑為她開解。

歡聚一日,也就各自散去,此行因帶的行李多,一行人并沒住驿館依舊住在船上,剛回到船上就看見俞泠弟兄走過來,先給徐琴她們行禮後俞隆才開口:“聽說綿珠在酒席上受辱,連裙子都被人潑髒,兒子想問問娘綿珠可受了傷?”

徐琴素來不耐應酬,坐了這麽一整天只想回去睡覺,這種事情也不在意的,揮手道:“我不大記得,你去問問綿珠吧,我先回去。”徐琴如此,陳珍蘭不由搖頭,綿珠站在那裏,聽到俞隆說話時不由有些震動,等瞧見俞泠對自己投來關心目光時,那已經消去的委屈又湧上心,只是礙于在人前,也只能低頭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女子無才便是德,這句話大概是同類型文中出場率最高的古代俗語了。

☆、思鄉

綿珠這樣低頭不語,看在俞泠眼裏,更是心疼不已,可是面前有自己的未婚妻在,縱有萬般言語也難以說出,只得強自把眼轉向另一方,那手卻悄悄地去扯俞隆的袖子,示意他繼續問。

俞隆雖奇怪為何哥哥要讓自己去問,但綿珠是自己母親的弟子,俞隆和她相處那麽多年,也有些情分,見綿珠不回答只是低頭不語,那眉不由皺起來:“也不知那是誰家的姑娘,怎的全無一點禮節,這樣對待……”

俞隆還在滔滔不絕,陳珍蘭已經笑着道:“俞家侄兒,年紀相近的少女們聚在一起,有時難免會遇到幾個淘氣的,別說潑髒了裙子,就算争吵起來動手也見過的。小孩子家,事一過了也就算了,哪有還記仇的?”俞隆聽陳珍蘭這麽說已經放心,但俞泠終究是不放心的,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邱嬸嬸說的是,只是嬸嬸方才也說了,争吵起來動手也是難免的,這小孩子家動起手難免失了準備,有個萬一什麽的。”

陳珍蘭不由多看俞泠一眼,俞泠只覺得自己心病被陳珍蘭看出,忙掩飾地道:“再說,曼娘妹妹,也是沒受過氣的。”陳珍蘭笑了,對曼娘道:“原來還擔心你受氣?”曼娘一張臉頓時有些紅了,轉身就上船:“我還是去瞧難哥兒,他今兒一日沒見我,定十分想我了。”

江邊的風合着水汽吹過來,又已近暮,本是十分涼爽的,但綿珠聽了俞泠後面那句話,一顆心覺得有些冰,終究,他在衆人面前,還是要把曼娘放在前面。綿珠覺得眼有些發酸,但又不敢當着衆人面哭出來,只得努力把那淚忍回去,擡頭笑着對俞泠道:“泠哥哥多慮了,今兒若不是曼娘妹妹,只怕更不可開交。”

說完這句,綿珠只覺心中百味莫辨,想回到艙內不見俞泠,可回到艙內就能看見曼娘,曼娘這一路,不時把那副墨竹圖拿出來,瞧的時候唇邊有甜美笑容。這樣甜美的笑容不會被人笑話,也不擔心被人瞧見,因為俞泠是她已訂婚的夫婿,是這個世間,她可以名正言順想着念着的男子。

而不是如綿珠一樣,縱想着也要死死壓住這個念頭,不能讓別人瞧出一分一毫,不到最後一刻不能說出來。俞泠的性子,畢竟軟了些,綿珠暗自一嘆,但若不是性子這樣軟,自己又怎麽有把握對他?

俞泠一張臉也有些紅,猛地想起什麽似的急忙道:“邱嬸嬸,您也趕緊帶幾個妹妹進艙去吧,不然這光天化日之下……”陳珍蘭雖心裏依舊有疑惑,但沒有得到真正證據之前不會輕易開口,畢竟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只是抿唇一笑:“得,你也曉得這是光天化日之下,那方才是誰把我們堵在船頭,等不得我們進艙你再規規矩矩問?”

俞泠不免有些支吾,忙行一個禮也就帶着弟弟回到自己船上。琦玉姐妹方才也沒進艙,此時見俞泠急匆匆回船,不由噗嗤笑出聲。這笑傳進艙內,曼娘打開窗望了眼,抱緊懷裏的難哥兒也笑了,難哥兒不知道姐姐笑什麽,但聽到她笑也跟着咯咯笑出聲。

綿珠走進艙內就看見曼娘懷裏抱着孩子坐在窗邊唇邊含笑看着外面,夕陽灑在她身上,給她添上幾分容色。綿珠心內的酸意更深,縱然心中酸意再多,也不能放在臉上。不管事成于不成,都要靠着徐家,這個壞人,永遠只有俞泠能做,不是自己。

天擦黑時柳太太派了下人來對綿珠致歉,并帶了兩匹雲錦做為道歉的禮物。派來的人很會說話,徐琴先是不見,那人就在船頭跪着不起:“生我們四姑娘時,太太都快四十,四姑娘從生下來身子就弱,我們太太到處去尋醫問藥,好容易才調理好了些,家裏的哥哥姐姐們平日也讓着四姑娘,難免就讓四姑娘脾氣養嬌了些。這回得罪了貴客,我們太太也曉得四姑娘不教是不成了,回家就好好說了四姑娘一通,又讓四姑娘在那跪了半個時辰。”

這船比不得家中廳堂那麽寬大,船上的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陳珍蘭怎不明白柳太太這做派是為什麽,不為的綿珠,而是為的徐琴,畢竟徐琴是太後身邊的近人,而當今天子,是以孝治天下。不過徐琴不說話,陳珍蘭也不理,只示意身邊的婆子出去瞧瞧。

這婆子很快進來,對徐琴道:“徐供奉,柳家的下人還要再見您,說見不到您,今兒就不回去了。”徐琴不由按一下額頭:“哎,一點點小事就這麽煩。罷了,既是給綿珠致歉的,你去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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