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姐就擡頭瞧了一眼,眼裏寫滿不屑,縱中了,也不過就是入了仕途,以後如何還不知道。三年一次開科取士,一百多人能當到高官的又有幾個?

五姑姑被自己吓了一跳,倒沒注意十二小姐的眼神,還在呆呆想着心事時手心裏就被塞進一塊帕子,這時五姑姑才曉得自己手心全是汗。看着曼娘的笑容,五姑姑讓自己鎮定下來,縱不中又如何?再等三年阿爹也才三十五歲,三十五歲的進士還是十分年輕的。

有人在廳門口露了下頭,倒是五奶奶先問出來:“有消息了?”那人被五奶奶的急切吓了一跳,只是搖頭:“廚房裏來問,都午飯時候了,要不要傳午飯?”

這會兒日頭正正照在頭頂,确已是午飯時候,可沒有信誰有心去吃午飯。還是二少爺開口:“都這會兒了,就傳午飯吧,別人倒罷了,幾位妹妹餓不得,還有娘子也不能餓。”二少奶奶不能挨餓?四奶奶的眉不自覺地豎起來,當着這麽多長輩,說自己媳婦不能挨餓,這也未免有些太過。

五奶奶敏銳地看見二少奶奶臉上泛起的紅暈,難道說二少奶奶有喜了?這可是樁喜事,二少奶奶過門也有兩年多了,若那進門就有喜的,現在孩子都該滿地跑了,可二少奶奶一直都沒動靜,二奶奶還托人尋好醫者來打算給二少奶奶調理身子呢。

想到這五奶奶不由笑了:“先抱子也是好事。”這下除那些懵懂不知的孩子外,別人全都曉得了,二少奶奶臉上更紅,四奶奶已經道:“這是好事,二少奶奶,願你一舉得……”那個男字已在嘴邊,四奶奶生生咽下去,對徐家的媳婦來說,一舉得男絕不是什麽好話。遠的是四太太,生了九爺沒多久,就添了個庶子,然後四老爺一病不起四太太就此守寡。

近得是大少奶奶,生了徐首輔的第一個玄孫兒,可還沒歡喜幾天家裏就接二連三出事。反觀先開花後結果的那些,個個都平安無事夫妻恩愛。四奶奶在那僵住,五奶奶笑着道:“二嫂要知道能得個孫女,那才叫十分歡喜。”

這下廳內氣氛重又活躍些,女眷們雖不好直接道喜,可也紛紛笑着看向二少奶奶。廚房已經把午飯送上來,男女分做兩桌胡亂吃些,徐啓心裏奇怪,雖說三人都中的可能性不大,可絕不會三人都落榜,畢竟徐首輔還有幾分面子在那。當了衆人,徐啓也不好說出,只悶悶地用湯泡了一碗飯,夾了幾筷菜就準備下桌。

徐啓手裏的筷子還沒放下,管家就氣喘籲籲跑進來:“報子已經到了。”到了,一家子等了這麽些時候終于等到這兩個字,徐啓拿着筷子就站起來:“是誰中了?”管家還在喘,又跑進來一個小厮,對着徐啓打一拱:“恭喜八爺、賀喜八爺,得中第二十三名。”

徐啓一顆心這才算完全落下,二少爺面色有些黯然地上前對徐啓說恭喜,徐啓剛要安慰他幾句就見自己要稱一聲七叔的七老爺面色更加黯然,他們名雖叔侄,年紀相近,連開蒙都是一個先生開的,金榜題名對徐啓來說不過是錦上添花,但對七老爺來說,卻是改變家人命運的希望所在。

徐啓忙撇下侄兒走到七老爺身邊,剛說了句七叔,七老爺就已笑了:“恭喜仲明,我沒事,這麽多年,習慣了。”話裏的落寞徐啓聽得出來,剛要再安慰就又有人跑進來:“給七老爺賀喜,得中第十一名。”

真的?七老爺眼裏閃出驚喜,雖然已曾無數次想過得中後的情形,可當美夢成真的時候,竟不知道怎麽回答。和七老爺的驚喜相比,二少爺臉上的黯然神色更重,已經報到第十一名,那自己準是落第了,畢竟自己的才學是知道的。

肩上被輕輕拍了下,看着妻子安慰的眼,二少爺淺淺一笑,沒事,自己才二十歲,一個叔祖,一個叔叔都是三十多才中的,自己再等一科又何妨?二少爺拍拍妻子的手走上前去給徐啓和七老爺倒恭喜。

一家子中了兩個,這是莫大的喜事,門外已經放起鞭炮,四奶奶再不高興,也讓人在原來預備好的兩百兩賞銀之外,額外添了一百兩替七老爺付了賞銀。畢竟這中了在族內話語權就會增加,若在公公面前随便多說了一句,自己就要吃苦頭了。

熱鬧說笑了一會兒,女眷們各自回去,四奶奶是要預備今晚的慶賀宴席,其他人是要打點賀禮。曼娘回了屋,就讓春雨取出一百兩銀子,再加上兩匹尺頭一對金釵,額外又加上十個各樣的金銀锞子給七老爺那邊送去。

春雨聽了倒吓一跳:“小姐,怎麽送那麽多,若是平常,送尺頭和金釵就夠了。”夏風走過來:“讓你送就去送,若是二少爺中了,自然是送這些,可七老爺家說句不好聽的,已經窮了這麽久,這會兒去道賀的人必然多,但送現銀子的不多,小姐預備這些,也是要七太太賞人用的。”

冬雪也走過來:“小姐不是常說一句,該花的就花,春雨姐姐,趕緊收拾吧。”曼娘抿唇笑了:“你和冬雪恰是一對兒,日後都是好管家婆。”屋裏的人都一笑,春雨已經收拾好東西,曼娘帶了她去給七老爺那邊送去。

兩座宅子之間在花園處有道角門直通過去,曼娘也不需坐車,出了角門就是那邊花園,出了花園就是徐家在京族人住的地方。和幽深的徐府相比,這座宅子不過三進三間的宅子,現住在這裏的有六家人,人多屋子小,吵鬧的多。

七老爺一家子除了他們夫婦,還有四個孩子和一個婆子一個丫鬟,總共八口人住了四間屋子。此時那屋子十分熱鬧,內外都擠滿了人,全是來給七老爺道喜的,畢竟住徐家族內提供宅子的,都是些連會館租金都付不起的窮族人。住這裏不用出一個銅板,每個月還有族內供給的米面柴火。

本熱鬧說話的人瞧見曼娘帶了人走過來,有人忙說了句:“十三小姐來了。”于是全閉了嘴,分開一條道請曼娘進去。曼娘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對能認得出的人稱呼幾聲,不外就是些嬸子嫂嫂姐姐妹妹。

五姑姑已經迎出來,曼娘忙對她行禮問安,五姑姑臉上的興奮之色沒退,再看見曼娘身後的春雨抱了那麽大一包東西,眼圈不由有些發紅,忙挽起曼娘進屋。見曼娘進來,別的人急忙退出去。曼娘見狀更不好意思,讓春雨把東西放下就對七太太道:“不過一點小小心意,還望嬸婆千萬別推辭。我在這久待也有不便,嬸婆千萬別說我輕狂。”

七太太眼裏本就有淚,此時不免又流下:“這一家子,就是大嫂這邊為人最好。曼娘你也是這般,倒讓我什麽話都難以說出。五丫頭,好好送你侄女出去。”曼娘知道七太太總難免有些怨氣,但這些事曼娘做晚輩的不好說,口裏推辭着不敢方才離開。

五姑姑在門口又和曼娘說了幾句,兩人彼此心照也不好再多說也就各自告辭。曼娘往回走的時候遇到張婆子帶人送東西過來,曼娘曉得這是四奶奶吩咐的,其實真要示好,自是親自過來才好,畢竟這邊怎麽說都是長輩。不過曼娘這些日子也明白四奶奶的脾氣,也不再多說,只帶了人徑自離去。

到晚間徐啓把曼娘叫去,雖忙碌一日,徐啓面上喜悅之情并沒消失。曼娘進了屋才笑着道:“給爹爹道喜了。”徐啓叫女兒坐下,問了幾句今日收禮送禮的情況,聽到曼娘往七老爺那邊送去的東西就點頭:“你能這麽想最好。我叫你來,是有件事和你商量,等赴過殿試授官之後我會回鄉祭祖,到時算了時候,也差不多能給你娘做法事,你也該出孝了。臨來之前,你祖父和我商量過,這次不管中不中,都要說續弦的事了。你跟我一起回鄉,除了給你娘做法事你脫孝之外,也要,”

曼娘雖心裏一直有準備,但聽到徐啓親口說他要續弦的事,還是有些許傷心,只低垂着頭不說話。徐啓心中當然也有不少的大道理要告訴女兒,可看見一向乖巧的女兒只低頭不語,那些話怎麽說的出口,只輕聲道:“曼娘,爹曾經和你說過,定會護住你們姐弟,這句話,爹從不曾忘。新人雖好,哪及舊人情深?”

曼娘擡頭,眼裏的淚已經被逼回去,只是淺淺一笑:“爹,我明白,縱然爹這句話是騙女兒的,女兒也相信。”

作者有話要說:我家曼娘啊,也只有在她爹和五姨母面前會有點孩子的樣子。

☆、回鄉

徐啓本是安慰女兒的,聽了女兒這句話,竟不知道該怎麽說,只是輕輕拍拍女兒的頭:“曼娘,爹從不會騙你,現在不會,以後也不會。爹從小讀聖賢書,也知道些道理,若為新人美姿容好嫁妝新得兒女聰明伶俐就忘了前面所生的兒女,那不成禽獸一樣?”說着徐啓伸手捏住自己的臉往外拉一下:“爹像禽獸嗎?”

徐啓雖年過而立,但生的眉目清秀,風度翩翩,這樣曼娘小時候他哄曼娘的動作一做出來,曼娘噗嗤一聲笑了:“女兒相信爹,爹爹絕不會是禽獸。等以後繼母進了門,女兒也會讓弟弟們侍奉她的。絕不讓爹爹兩頭為難。”這個女兒,乖巧的讓人心疼,徐啓沒有說話,只是含笑點頭。

應酬已罷,就是殿試之期,殿試過後,徐啓和七老爺都中在二甲,點選之後,徐啓考上庶吉士入了翰林。七老爺榜下擎簽中了知縣,選在山東為官。點選之後,例行給假數月回家鄉。七老爺和徐啓約定日子雙雙回家,離開京城之前,總還各自有些應酬。

別人家罷了,寧國公、陳邱這幾家既是至親,也要親自去拜會告辭。拜別陳珍蘭時,曼娘心中只覺有千言萬語都說不出來,只是握住姨母的手久久不語。陳珍蘭素來豁達,此時也如此:“別難過了,這回回去用不了三四個月就又回來了,再說我和姨夫還有你大姑母都商量過了,除了服也不好讓你立即就嫁,等明年四月你過了十五歲生日,四月二十六是個好日子,就定在那日。”

這個日子比曼娘想的要晚一些,曼娘的唇微微張了張,陳珍蘭拍拍她的手:“都想多留你一年,可你大姑母那邊的情形你也知道,只怕你嫁過去,還要幫忙張羅弟弟妹妹們的婚事。”曼娘心中默默在算,綿珠比自己還大兩歲,今年已經十六,可到現在都沒說親,算起來,俞隆也不小了。

陳珍蘭一想到這事就搖頭:“你大姑母那個脾性你也是知道的,讓她去相看媳婦尋女婿,就跟受刑一樣,我也提醒過她,讓她給綿珠還有俞隆都尋摸一門親事。結果她跑去問了綿珠和俞隆,回來告訴我說,這兩人說婚事但憑她做主。等她做主,哪要等到什麽年月。”

這樣性子,倒也是徐琴能做出的事。曼娘不由莞爾一笑,可想到綿珠,曼娘的眼又微微有些黯,那年在徐家時候,俞泠對綿珠的愛護是能看出來的。來到京城差不多一年,綿珠也和曼娘經常見面,可曼娘總覺得和綿珠之間隔了些什麽。

曼娘的眼神黯下去,陳珍蘭會錯了意,以為她是擔心婚後就要擔起這麽大的擔子,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你剛嫁過去就要當家,未免有些難為你了。可情形所逼,再說這當家也有當家的好,雖然累了些,可是自在。”曼娘正要說出對綿珠的疑惑,就聽到耳邊傳來笑聲:“哎,陳姐姐,這是和誰在說話呢,我都來了大半日了,你愣是沒瞧見我。”

曼娘和陳珍蘭是在陳府的花園裏,此時是三月末,正是牡丹花開的時候,曼娘順着說話聲望去,看見那個如牡丹一樣豔麗的女子,此時笑容燦爛,竟不輸給旁邊開的正豔的牡丹。

陳珍蘭已經站起身,笑着招呼:“原來是郡主,過來吧,這是我外甥女,準備回鄉過來辭行的。”郡主?在京城裏和陳家來往密切的郡主也不多,齊王的幾位郡主年紀都不大,那這位就是新安郡主了。

雖說是寡婦,可新安郡主面上粉光脂勻,步搖上垂下的珍珠足有小指頂那麽大。坊間一直傳言這位郡主耐不住寂寞有改嫁之意,可一來沒有合适的人,二來自從本朝立到如今,尚無公主郡主改嫁先例,于是一直蹉跎下來。曼娘心裏品評着,但面上神色恭敬地給新安郡主行禮。

新安郡主已經和陳珍蘭說過話伸手扶起曼娘,笑着道:“我和陳姐姐那麽熟,她的外甥女就是我的外甥女,你不必如此拘禮。”說着新安郡主細細端詳了一番才笑道:“這個模樣,倒有些像陳姐姐你,不過,”這後面的不過沒說出來,曼娘從小就知道自己生的只能稱清秀,雖然徐啓是個風度翩翩的男子,八奶奶也是出名的美人,但曼娘繼承的,偏偏是徐啓和八奶奶臉上不好看的地方。

八奶奶鼻子微微有點扁,曼娘也是,徐啓的臉有些方,曼娘的臉就不是八奶奶那張鵝蛋臉。凡此種種,曼娘就有了現在這張一瞧就是爹娘的孩子,但只能稱清秀的臉。新安郡主這種可惜眼神,曼娘在別人那裏也瞧過,自不會在意。

陳珍蘭已經笑着道:“記得去年在寧國公府,你該見過她才是,怎麽現在就不認識了?”新安郡主側頭笑道:“是嗎?原來就是徐家那位年紀小的小姐,我竟不大記得了。瞧着比去年長高好些了。”說着新安郡主突然笑了:“剛才我還在琢磨要給什麽見面禮呢,現在陳姐姐你既說去年見過了,那就不給了。”

陳珍蘭輕拍新安郡主肩一下:“這樣說偏要給。”新安郡主斜睨陳珍蘭一眼,接着就笑了,她笑的有些放肆,和常見的那種貴婦淺笑全不一樣。曼娘心裏更感奇怪,這麽一個不同尋常的女子,是怎麽和五姨母來往密切的?總覺得五姨母不會和這樣的人來往才對。

看新安郡主和陳珍蘭有話要說,曼娘也就去尋琦玉姐妹,到那一瞧,除了琦玉姐妹,還有新安郡主的女兒,年方十三的林琉玫。去年曼娘和她也有一面之緣,林琉玫還記得曼娘,彼此問候後也就坐下說笑。

林琉玫雖父親早亡,但身為新安郡主的女兒,又是福王唯一的後人,所得到的寵愛也不少,有些時候說話會讓曼娘想起徐琴,或者徐琴沒出閣前,就是這樣極有才華目下無塵的樣子。不過林琉玫的未來只會比徐琴更順利,畢竟今上對這位遠房表妹,極其禮遇,坊間都認為,林琉玫在出嫁前,會得到宮中賜予的封號爵位,有皇家做為後盾,又有誰會欺負?

在陳府用過晚飯也就各自歸家,徐啓聽到曼娘今日遇到新安郡主和她女兒,倒皺了眉:“這對母女還是少接觸的好。”這話太奇怪了,徐啓從不管曼娘和誰交友,此時怎會專門提這件事?徐啓也知道這事難以啓口,努力想出另一個理由:“新安郡主是宗室郡主,又得福王寵愛,行事有些無所顧忌,她的女兒難免也如此。可你不一樣,你的家世,還不能讓你行事無所顧忌。”

原來爹爹是為了自己好,曼娘已經點頭:“女兒知道了,女兒明白什麽事該做,什麽事不該做的。”徐啓點頭,讓女兒回去準備行裝好回鄉,但願這回回鄉能定下親事,娶了媳婦過門好讓她操持曼娘的婚事。也能,徐啓想到不能對女兒啓齒的事,這回回鄉連去帶回差不多要半年左右,半年,足以改變很多事情。

京城的應酬已完,徐啓和七老爺各自攜了家眷回鄉。七太太和五姑姑都不是那種一得意就忘了自己姓什麽的人,一路上談天說地,也不寂寞。難哥兒不再是去年那個剛會走路的小娃娃,現在會跑會跳,說的話也多了不少,常指着沒見過的東西問東問西,等到了家鄉,恰恰是五月初八,從去年離開,恰是一年。

踏上故土,曼娘心裏不由有些激動,回頭看五姑姑,竟是坐在那裏不說話。曼娘不由問她為什麽,五姑姑嘆口氣道:“當日父親帶了我們離家,說不成功則不還鄉。今日也算衣錦榮歸,可我覺得,若沒有得中,父親會怎麽想?”

曼娘想的沒有五姑姑這麽遠,衣錦還鄉固然人人都盼,可是這世間,衣錦還鄉的又有多少?徐家一族,族內人口已有上千,現在舉人也不過數十,進士七八個,能做到高官的,也不過那麽寥寥數人。

曼娘收回思緒對五姑姑笑着道:“五姑姑能如此想,日後定不可限量,我做侄女的先賀了。”五姑姑淺淺一笑:“娘說的果然對,徐首輔一門,長房家教最好。”七太太那日還說了後面一句,不過長房長子的家教,就有些說不清。但只要別人好,出個把廢人也無所謂,徐家又不是養不起閑人。

下船換車,又在陳家歇了一夜,小女婿中了進士,陳閣老也十分歡喜,當晚自然又大排筵席,徐啓和七老爺都各自被灌了幾杯。次日上路稍晚,等回到徐家時,已近晚飯時候,曼娘走進徐大太太上房,突然覺得松弛下來,看着對自己和藹笑着的徐大太太,行禮下去時不由帶了點鼻音:“祖母安好,孫女……”

作者有話要說:郡主正式出場,嚯嚯嚯。

☆、除服

徐大太太已經把她扶起來:“哎,給祖母瞧瞧,這一年也長高不少。”旁邊的人都笑起來,徐三奶奶已經道:“婆婆只記得瞧侄女,也要讓她坐下,哪有這樣站着說話的?”徐大太太點頭:“你說的是,坐着說話,哎,我這一年精神越發短了,凡事都要她們提點着才成。”

曼娘往徐大太太臉上望去,見她面色紅潤,雖能瞧見有幾根銀發在發間,但整個人都精神奕奕,這樣的話也是謙詞,只笑一笑就道:“祖母不老,祖母還要等到難哥兒長大娶媳婦給您生重孫呢。”

這話讓徐大太太哈哈大笑,笑過了奶娘就抱着難哥兒過來給徐大太太問安,去時難哥兒剛會走路,只會含糊說話,回來時已經走的很穩,一雙眼瞅着徐大太太,不等奶娘說這是祖母,難哥兒就張開手臂要徐大太太抱,這讓徐大太太十分歡喜,忙把難哥兒抱起來,往他臉上親了親:“難哥兒還記得祖母,會叫了嗎?”

難哥兒自從學會說話,每日就算別人不逗他也要嘀嘀咕咕在那說別人不懂的話,此時聽到徐大太太這樣問,早已露出笑容:“祖母。”這聲叫讓徐大太太心花都開了,往難哥兒臉上連親幾下,又叫過奶娘問了幾句難哥兒平日的作息。

徐三奶奶已經對曼娘笑着道:“你十嬸子上個月生了一個哥兒,曾祖父做主,把這孩子過繼到你九叔名下,等明兒你去各家的時候,就能瞧見那個孩子,說也怪,這孩子竟生的有些像九叔,四嬸子抱着時候都呆住了。”

曼娘含笑應了,回頭看着難哥兒心裏松了口氣,既然九爺那裏已經有了嗣子,自己弟弟就徹底安全了。有些話徐三奶奶自然不好告訴曼娘的,十奶奶懷着這胎時候,徐首輔就說這胎若是男的,就過繼給九爺。和迎春當時懷孕四太太巴望着是個男孩不一樣,十奶奶這一胎,四太太就只差說出生個女兒最好。

十奶奶進了産房,生出孩子穩婆來報喜,四太太都有些不悅,直到看到襁褓裏孩子那張臉,四太太才哭出聲,這孩子,和當初九爺生出時的樣貌差不多。見四太太爽快收了這個嗣孫,一家子這才松口氣,畢竟四太太守節那麽多年,全家對她還是以敬重為主。若四太太真不要十爺這個兒子為嗣孫,到時那孩子過繼過去也是受苦。

談笑一會兒,晚飯擺上來,曼娘舉目望去,八小姐已出閣,聽說九小姐也定了婚事,被她外祖家接去,十小姐再有數月也要出嫁,姐妹們中,沒出嫁的是越來越少了。十小姐見曼娘往四周瞧了一圈面上有嘆息之色就笑着道:“妹妹可是想見八姐姐,那邊并不遠,八姐姐還是常歸寧的。妹妹要在家待半年呢,定會見到八姐姐的。”

十小姐果然還是一顆玲珑心,曼娘笑着道:“只是想着,姐妹們陸續都要出閣,日後再聚還不知幾時,不覺有些傷心。”十六小姐睜大一雙眼睛:“十三姐姐你這說的不對,要知道人在這世上,不過短短數十年,若成日只記得姐妹們分別時傷心,不曉得姐妹們相聚時歡喜,那有什麽意思?”

曼娘伸手摸摸十六小姐的頭:“一年不見,十六妹妹果然又知道了不少道理,姐姐都不如你。”十六小姐不由翹起小下巴,一臉得意洋洋。十小姐點她額頭一下:“少得意,你啊,就是看你十三姐姐性子好,才這樣賣弄的。”十六小姐吐下舌頭,笑嘻嘻不說話。

看着祖母慈愛笑容,和姐妹們溫言說笑,曼娘淺淺一笑,收起方才心裏掠過的那一絲傷感,還是照了十六小姐的話,人生短短數十年,多記高興的事,少記傷心的事。

徐啓他們高中歸來,自然要開祠堂祭祖、焚黃拜墳,辦完這些家裏的事,自然要大擺酒席請客,除族裏的人外,親友故交都紛紛來賀。徐家出閣的女兒們也回了家,這樣喜事,她們當然要在家多待幾天。

一來曼娘是徐啓的女兒,二來徐大太太也是有心想鍛煉下曼娘,三來孝也将滿。這回請客,曼娘并沒像原先一樣不去席上應酬,而是被徐大太太帶在身邊,諄諄教誨。曼娘一一聽了,雖說京城裏要應酬的人和這家鄉的不一樣,但應酬的規矩禮儀,大致都是一樣的。

在席面上應酬過了,還要和姐妹們說笑,曼娘回鄉的日子過的十分快。十五姑娘也歸寧,她出嫁已快一年,已懷了五個月的身孕,瞧她面上笑容曼娘就知道她婚後日子過的不錯,畢竟是出了閣的女兒,徐大太太對她倒比沒出閣時候還客氣幾分,讓管家娘子們一定要小心照顧,又讓廚房備了孕婦宜吃的菜肴等。

看着十五姑娘,曼娘想到那日聽到的,既是徐家的人,有些事就不用去争,面上的總不會錯,果然在這家裏,人人都有一個怎麽過日子的準則。

請客擺酒,足足熱鬧了一個來月,這邊的事情完了,算着日子,到八月十二就該給八奶奶做除服的法事。請僧衆備祭品布置靈堂,這些事都有條不紊地在進行。徐大太太又開了箱取出許多衣料,給曼娘姐弟三人做衣衫打首飾。

針線房的人來量身的時候,曼娘不由微微嘆息,等做完法事,換上新衣,再娶了新人進來,娘就只能被記在自己心裏了。徐大太太正在和旁邊的徐三奶奶說該給曼娘姐弟做什麽式樣的衣衫就看見曼娘在那發呆,徐大太太拉過曼娘的手:“有些事,有些人,是要記在心上不是挂在嘴邊的。”

曼娘點頭:“孫女明白,爹爹也才三十出頭,有一個好內助對他以後仕途也好,弟弟們的學業也好,都是有好處的。”徐大太太欣慰點頭:“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要知道這前後房的兒女不諧吵架甚至破家的都不少。只是說到你爹的續弦,這些日子我們也瞧了不少人家,可總是這樣那樣的事。”

徐啓雖是續娶,可身上有首輔之孫、尚書之子、新科進士的光芒,僅從目前來瞧,前途是光明的,而且年紀不過三十出頭,前房兒女也不多,陳家也是有名聲的人家。這續娶的人選自然要多挑挑,人品、相貌、家事都要通盤考慮,而不是胡亂娶一個。

但這地面上配得上徐家家世的人家也就那麽幾家,偏偏都沒合适的姑娘,若是那樣暴發戶人家,徐大太太又擔心家教問題,尋了這麽一兩年都沒尋到合适的,這件事就這樣耽擱下來。

徐大太太說完就道:“現如今,我也只有寫信去京城,讓幾個好友幫你爹尋摸着,畢竟京城那麽大,合适的姑娘也比這邊多些。”這些事徐大太太絮絮說來,曼娘知道這是徐大太太在安自己的心,偎依在徐大太太懷裏:“祖母,我明白的。”

徐大太太輕輕地拍着曼娘的背,什麽都沒說。徐啓聽的自己在家鄉尋不到合适的續弦,要到京城裏面去尋,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可這是自己母親做主的,再說徐啓心裏也沒有人,自然聽從。

除服的法事從八月十二做起,足足做了三日,八月十四這日做完法事,曼娘姐妹在八奶奶靈前恭敬磕頭,起身後徐大太太把曼娘腰上系的麻繩解開,從這日起,就可正式穿着色服,重用脂粉。

曼娘感到誰在抓自己的手,低頭看見是難哥兒,曼娘蹲下把難哥兒腰上的麻繩解掉,輕聲說:“弟弟,你要記得,這身孝雖除了,但娘你要記在心裏。”難哥兒似懂非懂地點頭,曼娘起身看着自己娘的靈位,娘,我一定會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的。

除了服過完中秋,徐啓的假已将滿,要趕回京城,曼娘的婚期已定,自然是跟着徐啓一起進京待嫁。兩個兒子徐啓也要一并帶去,徐大太太雖想把難哥兒留在家裏,可又看難哥兒對曼娘的依戀之情,想着若曼娘出嫁,娶來的新人萬一對難哥兒不好,到時讓人把難哥兒帶回家鄉也沒什麽,也就讓徐啓帶上孩子們一起離開。

這回拜別家鄉,再次回來就不曉得是什麽時候,曼娘登船時再生感慨,坐了船又換了車,等到京城時已朔風漸起,菊花将殘,滿城的金桂都被秋風吹落,只留得一股細細的桂花香往人鼻子裏鑽。

車剛來到徐府門前,曼娘還在車上既聽到有個女子在那說話:“徐啓,你要續弦,為何不娶我?”這是怎麽一回事?曼娘讓奶娘抱好難哥兒,自己掀起一條縫往外瞧,只見徐府門前,站了個豔裝女子,正擡頭對徐啓說話,這女子太過豔麗,曼娘一眼就認出她是新安郡主。

自己的爹怎麽和新安郡主攪在一起,曼娘百思不得其解,但這種事情,不是自己這個做女兒的人能問的,也只能屏息看事情發展。

作者有話要說:新安郡主在我的設定裏,是個很特立獨行的人。其實很多人對古代女人有誤解,認為都是循規蹈矩的,但其實有不少不那麽循規蹈矩特立獨行的人。

☆、入宮

徐啓沒料到剛到京城尚未進府就被人攔住相問,手在半空中不知所措地揮動一下才答道:“郡主,啓有父母在堂,婚事自是父母做主,郡主厚愛,啓不敢……”新安郡主已經走上前來,發上的珍珠在陽光下閃着光,但她的容色卻比那珍珠還要燦爛幾分。

不過兩步新安郡主就已走到徐啓面前,眉一揚就開口:“民間有言,初婚從父母,再娶由自己。你好歹也是個男人,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吧?”陽光之下,面前的女子美的有些炫目,徐啓不知該怎麽開口,這樣的美人,是男人怎麽會不動心呢?但這美人的出身家世,讓她如同帶刺的玫瑰一樣,況且,自己還有兒女,若娶進門來,對兒女不好那怎麽辦?

徐啓眼中的光亮了一下接着就黯淡下來:“蒙郡主錯愛,啓本不該推辭,然娶妻本是主中饋侍奉父母。郡主乃福王之女,當今天子尚要稱一聲姑姑,天生尊貴,自是受人尊崇。這等主中饋侍奉公婆的事,郡主要做,也沒人敢讓郡主做。啓出身平平,家世淡薄,卻也知道齊大非偶的道理,郡主厚愛,啓只有推辭。”

齊大非偶,新安郡主那雙如同養了兩丸黑水銀樣的眼淚閃過一絲笑意,接着那絲笑意慢慢漫到臉上,徐啓只覺得面前分明是春花開放,心裏已經一蕩,眼中不自覺已經有了柔情,但想到還在府前,忙又收斂起來。

新安郡主已經哦了一聲眉高高挑起:“原來是這樣,那我問你,你心裏可有那麽一些些喜歡我?”此時徐府門前的閑雜人早已被新安郡主的人趕走,府前除了徐啓一家外再無別人,徐府的大門緊閉,不知道門後貼了多少耳朵在聽。

徐啓的面已經直紅到耳根,這樣大庭廣衆之下被人這樣問詢,徐啓不知道心裏是怎麽想的。想說沒有動心嗎?可這騙得了自己騙不了別人,看見新安郡主站在府門前的那一刻,心裏升起更多的是歡喜而不是惱怒。可要說出來,當着這麽些人的面把自己的心說出來,這更不是徐啓所能做出的事。

沉默在四周彌漫,雖然人不少,可連騾馬都被車夫緊緊拉住籠頭,害怕發出一點聲音。新安郡主沒有等到徐啓的回答,雙手一拍:“好,你也不用說了,你趕了這麽些日子的路,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我先走了。”

說着新安郡主就手一揮,已有人擡着轎子過來,新安郡主剛要坐上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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