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歡喜
曼娘順着徐老太太的手看過去,看見的是鬓邊濃霜,記得曾祖母過世那年,祖母回去奔喪,那時一頭黑發還挑不出幾根白的,現在也不多幾年,這發邊的霜意就濃的讓人看不下去,曼娘不由輕喚一聲祖母。
徐大太太了然地拍拍她的手:“人總歸是會老的,人老了,別的事就不去想了,只盼着兒孫們好。”曼娘覺得眼睛有些酸,眨眨眼睛讓那種酸消失才揚起笑容對徐老太太道:“不管遇到什麽,孫女,一定會讓自己過好。”徐老太太笑容裏滿是欣慰,祖孫再沒說話,出去坐席聽戲。
酒席來的照例就是這些人,互相攀談問候,有沒定親兒女的,這樣時候自然要趁機給兒女們尋摸一門親事。來赴宴的沒出閣的姑娘們,就湊在一起叽叽喳喳,不時還有太太奶奶們往她們身上望去,尋思打量着。
曼娘現在已經是出了閣的人,只是坐在自己位子上看着那些少女們說笑,不知道自己臉上現在也滿是微笑。坐一會兒席,聽幾出戲,也就過了午時,按習俗曼娘就該回陳家了,剛起身準備去辭就見新安郡主身後來了個婆子,面上神色有些慌張,來到新安郡主耳邊說了幾句。
曼娘認出這是新安郡主得用的,還在訝異是什麽事能她這樣慌張就見新安郡主已站起身,袖子拂過桌上,帶的酒壺倒了,酒流了出來也不管就匆匆離去。這樣動作別說曼娘,席上不少人都看清了,不由彼此對視,都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讓新安郡主出現這樣失禮舉動。
徐老太太使個眼神,已有伺候的人上前把酒壺拿走,桌布換掉,很快就跟什麽都沒發生一樣。徐老太太對曼娘道:“我雖舍不得你,可禮上如此,已過午時了。”曼娘起身,正待要拜別時就見那婆子又走進來,悄悄來到林琉玫身邊,說兩句後林琉玫也匆匆起身離去。
能讓她們母女都驚訝的,只怕是福王出事了,曼娘沉吟一下,徐老太太的眉皺起,和曼娘想的也差不多,福王雖然身子骨一向還算好,但畢竟已經是七十多的人了,若有個萬一也是常見的。
林琉玫一出去,席上的人大半都停了談笑,有幾個以目互視起來。原先的三奶奶,現在的三太太已經笑着道:“怎麽,各位都嫌這戲不好?這班子可是我費了不少功夫才請來的,你們都不聽了,難道是嫌我去了家鄉那麽幾年,不曉得京城這幾年喜歡什麽戲,請錯了班子你們不好笑話我,就這樣什麽都不說?”
三太太是生長在京城的人,今日來赴席的多半也都認得,聽了這話已有人笑道:“六妹妹嫁人這麽多年,還是這麽爽快,我們啊,不是嫌你點的戲不好,是太好了,都聽迷了。”說着已有人附和,三太太順手就把戲單遞過去:“既這麽着,你們就再多點兩出,我啊,去送我侄女去。”
席上重又說笑起來,曼娘起身和三太太一起出去,走出廳就有人迎上前對三太太道:“方才福王府來人,說福王用過午飯後有些不舒坦,說要歇歇,誰知剛扶他躺下,就舌頭僵起來說不出來話,吓得忙去請太醫又命人來請郡主回去主持。”
果然是福王出事了,三太太點一點頭就對曼娘道:“這件事,郡主既沒說出來,你也就當不知道。”曼娘應是:“三伯母,我曉得的。”三太太輕輕地拍下曼娘的肩:“哎,你這樣聰明的孩子,一點就透,你十六妹妹要有你一半的通透,我也就放心了。”
三太太對十六小姐疼愛非常,真是含到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為她擇婿這些日子,總是能挑出對方一些毛病出來。曼娘不由笑了:“十六妹妹聰明靈秀,哪是我能比的?”三奶奶又是一笑,拍下曼娘的肩:“你去和八叔叔道聲別吧,陳家也不是那樣不講道理的人家,以後你要歸寧的機會還多的是。”
曼娘又行一禮也就往另一邊去,剛走出幾步就看見徐啓帶了陳銘遠和徐明晉走出來,瞧見曼娘徐啓就停了腳步,有些匆忙地道:“福王府那裏,你母親已帶了玫兒去了,我送了你們也要帶你阿弟去。曼娘,我……”曼娘已經微微嘟唇:“爹爹,女兒難道是那樣不知道輕重緩急,自己尊若菩薩別人都是糞土的人嗎?您先過去福王府,若有什麽,女兒也很該過去的。”
徐啓欣慰一笑,匆匆又交代幾句也就一起出去,各自上車往各人的方向去。曼娘上了車,掀簾望了眼街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頭瞧着丈夫:“你方才笑什麽?”陳銘遠順手一扯就把曼娘扯到懷中,曼娘用手肘拐他一下:“快說,不許笑。”
陳銘遠笑的似乎連眉毛都要飛起來:“唐相裴炎曾說,妻有可畏者三:少妙之時,視之如生菩薩。安有人不畏生菩薩?”不等陳銘遠說完曼娘就道:“好啊,你變着法拐彎罵我是老虎呢,”
陳銘遠握住妻子的手,嘗過軟玉溫香滋味,才曉得旁人為何會這樣說,嘴都湊到妻子耳邊:“不,我方才只是聽你說,自己尊若菩薩才想起的,少妙之時若生菩薩,等你有了孩子,就是九子母菩薩了,等……”
曼娘聽了有了孩子的話,耳朵更紅起來,推開丈夫的手佯作惱怒:“我不和你說了,越說越沒譜,我還是瞧街景罷,此時正是春日,春日景色好看。”陳銘遠見妻子掀起簾子往外看,自己也湊過去:“夫妻居室,說話哪有個譜?曼娘,等再過兩日,這些應酬完了,我帶你去三皇子的別莊好不好?那裏種了不少花木,我和三皇子商量了,在那裏住上幾日,好好地賞花。”
三皇子的別莊頗有名氣,太宗時曾賞賜給一位将軍做養傷之所,原本這位将軍頂多只有三年性命,住進那所別莊之後,竟又活了十五年,京城都傳說這所別莊地氣充足,對人最好。
那位将軍過世後沒有子女,被皇家收回,一直都當做春日游興之所,自然種了無數名貴花木,每到春日,皇後定會在這所別莊舉行賞花宴,京中各名門淑女,都已被邀請為榮。誰也沒想到今上竟把這所別莊賞賜給三皇子,這樣的榮耀讓衆人覺得,三皇子是板上釘釘的太子人選,畢竟皇後今年已近四旬,嫡子的可能性已經越來越小。
曼娘也曾聽說過這所別莊,不過實在不巧,每次皇後開賞花宴時都錯過,此時聽的可以去那所別莊小住,況且丈夫口裏呵出的氣噴在耳邊,讓曼娘覺得耳根好癢,只是小小應了聲。陳銘遠往窗外看去,只見街上繁華,行人絡繹不絕,懷中是彼此傾心的人。
生來就富貴榮華,又生在這太平盛世,能娶到自己喜歡的人做妻子,此等幸福,又有幾人可得?曼娘回頭,和丈夫眼對視,兩人微微一笑,只覺心中甜蜜滿溢。
到了陳府,例行先去給陳大太太問安,并且把徐家的回禮送上。這些回禮都是常例備的,陳大太太看過禮單,打賞了徐家送禮來的人,讓陳銘遠先下去歇息,把曼娘留在這。陳銘遠雖嘴裏答應着,但眼還是瞧着曼娘,陳大太太不由笑了:“雖是你的媳婦,卻也是娘的兒媳,娘尋兒媳說幾句話也是常事,定不會欺負她的。”
陳銘遠不由尴尬一笑,趕緊行禮離開,走出門時還聽到屋裏伺候的丫鬟們忍不住的笑,陳銘遠覺得臉上*辣的,可很快又直起背,男子漢疼自己媳婦,那是天經地義的事,別人要笑就由他們笑去。
只是要挑哪天去別莊呢,等應酬完也差不多要半個月後,索性就挑三月去,那地方比京城涼一些,那時桃花盛開,綠草如茵,和妻子攜手走在桃花樹下,走累了就可以随地而坐,如果沒人的話,或者還可以稍效鴛鴦。陳銘遠想的眉飛色舞,想的面紅耳赤,巴不得一下就飛到別院去。
陳大太太和曼娘說了幾句話,見曼娘畢恭畢敬中又對自己露出幾分親熱,也忍不住贊一聲,除了相貌,曼娘真是無可挑剔,這才道:“你是個聰明靈秀懂事的孩子,這家裏你也瞧見了,人多事多,能幫我的沒有幾個,等你滿了月,每日就幫我料理一些家務,這眼看着你四叔就要娶媳婦了,到時有你幫忙,我也能松快松快。”
幫着婆婆料理家務,這本就是做長媳的職責,曼娘自從和俞泠定親之後,就一直被教導要如何料理家務,應酬幫忙,聽了這話就道:“這是媳婦的本分,媳婦也不會推辭。”陳大太太又笑了:“難怪遠兒非你不娶,這不扭扭捏捏的樣,才是真正真正的大家閨秀呢。平日裏,你也幫我教導教導你小姑,她啊,被我寵壞了,我就發愁,等以後她嫁人後怎麽去別人家做人?”
裏屋傳來一聲響,接着雪琳只披了件外衫,趿了鞋走出來,整個人撲到陳大太太懷裏,雪白胳膊摟住大太太的脖子撒嬌:“娘,你以為我睡着了就在背後說我壞話,你這樣,要嫂嫂怎麽瞧我?”陳大太太讓丫鬟拿過梳子給女兒梳着頭:“你都十四了,吳家那邊已經說好,等後年就娶你過門,還這樣一團孩子氣,可怎麽辦?”
雪琳只是嘻嘻笑:“等女兒嫁過去,成了大人就自然會了。”陳大太太抿唇一笑對曼娘搖頭:“瞧瞧你這妹妹,從來都以為撒個嬌就能混過去。”曼娘順着陳大太太的話說了幾句也就告辭回屋。
進屋剛要把發上首飾去掉,就聽到床上傳來打
作者有話要說:我是寫完兩章後一起上傳,所以,不用等待。馬上就來。
☆、誓言
成親是件累人的事,曼娘心裏想着,覺得自己也困的熬不住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陳銘遠已經把眼睜開一條縫,拉住曼娘的手就往自己身上帶:“你也困了,正好,我們一起再睡會兒,這時候離晚飯時候還早。”
說着陳銘遠就又打個大大的哈欠,再睡一會兒是好,但可不能再做別的。曼娘脫了鞋就坐到丈夫身邊:“你不能再做別的。”陳銘遠聽了這話就精神了,半直起身子,眼一閃一閃:“哎,你說要做點別的什麽?”
怎麽剛成親兩天就變得臉皮這麽厚?曼娘瞪丈夫一眼,更覺得困倦,扯過被子把自己兜頭蓋住:“只許睡覺,不許說話,不然我罰你。”陳銘遠眼珠一轉就去扯曼娘手裏的被子:“要罰我,怎麽罰?快些告訴我。”
屋裏的笑聲傳出屋外,正在和趙媽媽說話的錢媽媽笑了:“哎,年輕人就是好,我們那會兒啊,啧啧。”趙媽媽往屋裏瞧一眼才道:“這些丫鬟也要和她們說了,免得……”趙媽媽輕咳兩聲,錢媽媽臉上滿是笑容:“這我曉得,奶奶帶過來的丫鬟,都是用了好幾年的,聽話老實肯幹,那些狐媚外道的,都離的遠才好。”
趙媽媽也自然要表揚一番自己手下的丫鬟也是如此,定不會給曼娘惹出任何不必要的麻煩。屋裏的笑聲越來越小,在廊下做針線的秋霜放下手上的針線,悄悄掀起門簾往裏面瞧了眼,見帳幔低垂,床下曼娘的鞋還壓在陳銘遠的靴子上,抿唇一笑剛放下簾子就見錢媽媽往自己看來,秋霜對錢媽媽比個一切都好的手勢,這才繼續做起針線。
天高雲淡草長莺飛,春日也是春眠不覺曉的時候。
會過親、回了門,就該去各親眷家拜訪,最先該去的是陳銘遠的舅舅家。但因陳太妃特別疼愛陳銘遠,所以去的第一家是齊王府,又因福王中風的消息已經傳出來,兩家王府離的不遠,于是決定去拜見過陳太妃後,就近去福王府探病。
拜見陳太妃時,陳太妃對曼娘也沒說什麽,但那眼卻不停地在曼娘和陳銘遠身上掃來掃去。陳銘遠感到很奇怪,笑着問陳太妃:“姑婆,我今兒穿的衣衫不好看嗎?你只往我臉上瞧?”陳太妃也曉得自己這舉動有些露骨,但自齊王封王開府她出宮受奉養後,除了有數的幾個人,別人都唯她命而聽從,早已無需再掩飾本心,直接就開口:“我只覺得,你成婚後越發俊朗了。”
是嗎?陳銘遠伸手摸一下自己的臉,對陳太妃笑嘻嘻地道:“姑婆,我已不是孩子了,芝蘭玉樹這四個字,是擔得起的。”陪座的齊王世子噗嗤一聲笑出來:“表哥你這話說的,讓我瞧瞧,你的臉皮到底有多厚,拿刀能不能刮下幾層?”
陳銘遠毫不在意,依舊笑嘻嘻:“表弟你休說我,你成婚後臉皮不也厚了?”說着陳銘遠就對在和曼娘說話的秦婉柔道:“表弟妹,你說是不是?”秦婉柔過門半年,已有了兩個月的身孕,聽了這話就瞧曼娘一眼:“曼娘,你也要管一管表哥,哪有和人說話就攀扯到我身上的?”
陳銘遠舉起一根手指搖了搖:“表弟妹,你叫錯了,可要叫表嫂才是。”幾個年輕人這樣說笑,倒讓陳太妃準備好的話說不出來,罷了,他喜歡就好。若以後真要有個什麽,自己到那時再說,自己可要活到曾孫成親才成。
在齊王府用過午飯,又轉向福王府,去探病總不好穿的太鮮豔,剛上車曼娘就把外面的大紅色襖子脫掉,換了件桃色的,又讓陳銘遠把腰上紅色的香囊解掉,換了個秋香色的。見曼娘有條不紊地做着這一切,陳銘遠不由啧啧兩聲:“果然有媳婦就不一樣,若換了沒媳婦的時候,我可想不起這些,到時說不定就得罪了人都不知道。”
曼娘瞅他一眼:“去,你娶了別人不也一樣。”陳銘遠笑嘻嘻地湊到妻子面前:“娶了別人和娶了你,可是兩樣。”曼娘點他額頭一下,尚未答言已到了福王府,曼娘算是福王的繼外孫女,傳進去就有人出來迎接。
跟了人一路往裏面去,福王府和齊王府的規制也差不多,除了更豪華些好似沒有兩樣,不過和齊王府下人們輕快歡喜的神情不同,福王府的人面色要凝重很多。畢竟福王無子,王府要被收回去,這些下人們前程未蔔,就算被放出去,可是失去了王府的庇護,日子哪是這樣輕松自在?
一路來到福王居處,林琉玫已經迎了出來,和昨日比,她明顯憔悴很多。自她出生以來,就一直受到福王庇護和疼愛,現在這個最疼愛她的人很可能沒多少日子了,她怎麽不難過?曼娘是經過生離死別的人,曉得林琉玫的心,什麽都沒說只是握住林琉玫的手,林琉玫鼻子一酸,差點就哭出來,強忍住了。
陳銘遠面上神色也很肅穆,還沒走進屋子就聞見一股藥味,廂房裏可以看見幾個着了禦醫服色的人在那商量斟酌開方。福王身為皇叔祖,今上知道消息後就命太醫院院判領了四個禦醫過來福王府伺候,還從庫裏賞賜了不少的名貴藥材。
曼娘和陳銘遠進了屋,沒看見新安郡主,只見徐啓坐在屋裏,他是福王女婿,這種時候過來侍疾也是常情,瞧見女兒進來,徐啓的臉色有些疲憊,勉強想說什麽竟也說不出。簾子掀起新安郡主也從屋裏走出,她神色還算好,但雙眼下卻是烏青一片,見曼娘夫婦進來,新安郡主微點一下頭就道:“你們來了,你們總還是新婚,這時候過來也不好。”
看着新安郡主這樣強撐住,曼娘忙扶了她坐下,又給她倒杯茶,輕聲道:“母親說什麽呢,女兒雖不是母親生的,卻也要喚福王一聲外祖,外祖病了,若女兒以怕沾染了晦氣為由不肯來探病,那就是失了大節。”曼娘一席話說的熨帖,新安郡主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拍拍曼娘的手,林琉玫依偎到新安郡主身邊,一向護在自己母女面前的外祖父,這回如果撐不過去?
林琉玫覺得身子微微一抖,不敢再往下想,新安郡主抱住女兒,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輕聲道:“玫兒,不用擔心,還有我。”徐啓也道:“還有我呢,你叫我一聲父親,難道是白叫的?”林琉玫擡起頭,一雙眼裏已經滿是霧氣,曼娘也笑了,她的笑容歷來都能給人安定感覺,此時也不例外:“妹妹,還有我們呢,我和你姐夫,都在的。”
林琉玫看向一邊的陳銘遠,他依舊那麽俊俏,不,比少年時候還俊俏三分,唇邊的笑容和曼娘是一樣的。是,沒了外祖父,還有這些人呢,若再因此哭泣難安,不僅躺在床上的外祖父不踏實,連娘也要分心來照顧自己。林琉玫悄悄地彈掉眼淚,對新安郡主道:“娘,我沒事的,還要幫你料理這些事呢。”
福王的兩任王妃都早逝,曾經有過封號的幾位側妃和夫人也都陸續過世,福王雖有寵姬,卻沒一個得過诰封。偌大一座福王府,竟連一個有名分的女人都沒有,還要靠新安郡主來主持料理這些事情。
此時聽的林琉玫這樣說,新安郡主拍拍林琉玫的肩:“我的玫兒,終歸長大了。”林琉玫努力一笑,侍女進來報,禦醫們已經又換了方子,請新安郡主瞧瞧,若可行就用這方子抓藥。
新安郡主走出屋子,院判已經迎上前道:“郡主,方子在此,但王爺年已老邁,再者平日,這方子只能溫補着,”院判停下說話,新安郡主明白,福王不過是拖日子罷了,淚不自覺流出。院判不由往後退兩步,畢竟這位郡主的脾氣人人曉得,萬一她要發火,自己也只有忍受。
好在新安郡主只是伸手把淚擦掉就聲音黯啞地道:“照這方子吧,能得幾時是幾時。”院判行禮退下,新安郡主覺得渾身都是軟的,管家娘子走上前要禀告什麽事情,但見新安郡主這樣又忍了回去,只是上前攙扶住新安郡主,新安郡主搖手示意不用,整理下衣衫這才重又走進屋子。
屋裏的人神色都很關切,新安郡主瞧一下他們就道:“方才玫兒說的對,還有許多事情呢,相公,你先去把外面那些事都料理下,玫兒,你就替娘在你外祖父面前盡孝。至于曼娘,”新安郡主瞧一眼他們夫妻才道:“你們就先回去,還有用得到你們的時候,若人人都在這裏,個個勞累不堪,真到了那時,也,也”
新安郡主連說兩個也字,後面的話卻說不出來。屋內的人都明白福王只怕這回要不好了,畢竟年已老邁又經中風。雖說親王葬儀會有禮部等人前來協助,但有些事還是需要家人來辦。新安郡主既這樣說,曼娘和陳銘遠也曉得多留無益,倒不如先回家去,等事真出了再過來幫忙,也就又安慰林琉玫幾句告退回家。
兩人出來時候,陳銘遠突然嘆了聲,曼娘奇怪看向他,陳銘遠伸手握住她的手:“方才突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難怪佛家要說人生八苦。”曼娘任由丈夫握住自己的手:“我們既沒有愛別離,也沒有求不得,更沒怨憎,已十分幸運。我只望此後能和你共度一生,再不放開。”
陳銘遠停下腳步看向妻子:“會的,曼娘,我們一生都會在一起。”兩人相視一笑,只覺萬語千言都已說盡。
長長的甬道快要走盡,轉過去就是王府二門,可兩人誰也舍不得先放開手。此時有管家娘子從拐角處轉進來,身後還跟了個人,看樣子是前來探病的,曼娘看見不由微微一訝,來人是林琉玫正經的大伯母,林家的大太太。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是小夫妻繼續膩歪呢還是寫新安郡主掐架呢,好想寫掐架啊啊啊啊。
☆、76針鋒
林大太太也看見曼娘了,同在這京城裏,雖然因為新安郡主的事兩家沒有直接來往,但平時去別人家應酬時也曾經見過。此時曼娘出現在福王府裏,下人們對曼娘的态度林大太太也瞧見了,竟是比對自己還恭敬幾分,林大太太的唇不由微微一抿。
想到今日來福王府的目的,林大太太的細眉又微微一皺,對林家人來說,寡婦再嫁,真是成何體統?更何況新安郡主再嫁的那樣高調,林琉玫是一直跟着新安郡主長大的,若再按了新安郡主的意思,讓林琉玫從徐家出嫁,那更是丢盡了林家的臉。故此林大太太對徐家的人也沒什麽好印象,心裏思忖着,面上卻毫無所動,曼娘夫婦已經行禮下去,林大太太淡淡一笑請他們起來,也就往裏面行去。
除了領路的管家娘子,還有幾個人像是林大太太帶來的。陳銘遠本待繼續往前走,見曼娘站在那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由轉回來湊到她耳邊:“怎麽了?”曼娘收回眼神,笑着道:“無事。”陳銘遠也笑了:“新安姑姑是個有主意的人,當然不會有事。至于林家,他家和我們這些,是不一樣的。”
從齊王那邊算起來,陳銘遠這聲姑姑叫的也沒錯,曼娘嗯了一聲:“在林家瞧來,我們這樣人家只怕是奢侈無度、沒規沒矩的人家。”陳銘遠咦了一聲:“原來你也會說笑話?”曼娘的眉挑起看向丈夫:“難道你以為我是那樣木頭人,不會說笑嗎?”
陳銘遠摸下下巴:“自然不是,還記得當日在五姑母家裏,你可是把我說的無地自容。這樣的人,又怎會是木頭人呢?”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當日的梅花很香、雪花很冷,酒很熱,那個少年是那樣的突然闖進來,當時說那番話,未必沒有遷怒的意思,甚至,還有些洩憤。但竟不知道,自己的姻緣由此而起。
曼娘臉上笑容溫柔,卻要故意做出大吃一驚的樣子:“哦,原來你娶我過門,就是記得這個仇,想報仇的?”陳銘遠也笑了:“是啊是啊,我是睚眦必報的,你難道不曉得?”他們已走到門口,等在那的丫鬟小厮們見主人們說笑着出來,都齊齊笑了,服侍他們兩上車回府。
林大太太進了平素等待的花廳,雖有茶水點心,看着下人們也井井有條,可她心裏有事,還要想着怎麽說服新安郡主。畢竟郡主比不得別的寡婦,若是別人家的再蘸婦,原來生下的兒女自然是跟着父族,本生母連句話都不能說,但誰讓郡主勢大,林琉玫生生不能跟着林家。讓林家被瞧了多少笑話,林大太太心裏嘆氣。
等了一時不見新安郡主出來,對旁邊的侍女道:“算來我也是郡主的長嫂,和這府上也是至親,既然郡主忙碌,不如我就進去見她。”侍女恭敬應是但沒有讓她起身:“曉得大太太您關心郡主,王爺的病情也在緊要關頭,這時候您來幫忙是最好的,但我們沒有得了郡主吩咐,自不敢把您請進去,您還是耐心等候。”
林大太太也是當家主母官員妻子,此時被這樣阻攔眉不由緊皺起來,但又不好對侍女們發火,畢竟侍女們也是依命行事,想了想就道:“若郡主十分忙,那就把玫兒請出來我見一見也好。”
侍女還是不肯松口:“您是小姐的伯母至親,很該小姐先出來拜見您才是,不過……”侍女的不過并沒說完就聽到傳來腳步聲,侍女往後退了一步重新恭敬站好,進來的是新安郡主,她眼一掃就示意侍女們下去,這才上前對林大太太道:“大嫂許久沒見,本該讓玫兒去老太太面前問安的,偏偏我爹又病了,還請大嫂回去在老太太面前多多拜上,說等這邊事了,再讓玫兒去老太太面前問安。”
見新安郡主丢下這麽幾句話就想走,林大太太忙開口道:“你這邊這幾日這樣忙碌,婆婆也是知道的,她一心挂念玫兒,畢竟玫兒是三叔叔唯一的骨血,想為你分分憂,接玫兒過去照顧幾日,等這邊的事,”
林大太太覺得這樣說有些過于直接,重新改口道:“那時再讓玫兒回來,畢竟說句郡主不愛聽的話,玫兒畢竟姓林。”新安郡主的眉挑起,看着林大太太道:“既然曉得我不愛聽,大嫂還把這話說出來,大嫂果真是個好大嫂。”
這話裏的諷刺意味已經很濃,林大太太的臉色也有些變了:“郡主身份貴重,宗室郡主王府獨女,從小千嬌萬寵,出閣後林家也是處處禮貌相待,三叔過世之後,婆婆憐惜郡主,又體諒福王只有一個獨女,這才讓郡主帶着玫兒住在福王府。誰知我們處處禮貌,時時相讓,并沒有讓郡主體諒我們用心,反而越發作踐起來。”
這話聽的新安郡主冷笑,不過林家的人,從老太太再到下面的,都個個守住規矩不放,見不得別人出格一點點。新安郡主在林家那麽多年,還有不明白的?此時眉一揚:“是嗎?難道我就該感念着你們的用心,不再嫁把玫兒養的和你們女兒一樣,個個都似木雕泥塑一般?”
林大太太自來驕傲自己家的家教很嚴,女兒們個個知書達理,絕不輕說一句話,誰曉得最驕傲的這件事竟被郡主這樣諷刺說出,臉色變的更加冷:“郡主自重,我林家女兒,從沒被人說過任何一個不字,也是各世家大族争相聘娶的。”
新安郡主的眼微微一擡:“是,你林家女兒是被争相聘娶的,不過你林家對女兒們,也着實心寒。大姑母出閣不到三年,夫婿就在外尋花問柳,一命嗚呼,大姑母不到二十就守了寡,到現在已經四十年,紅顏變成青絲,不過是為你林家掙的一面活牌坊。三小姑出嫁後夫妻恩愛,可惜夫婿多病,三小姑沒了夫君也才二十一歲,你是怎麽去勸她的?好好的一個女兒家不要她活命,反要她殉夫,餓了五日五夜,就此香消玉殒。是,人人都贊林家教出這樣好女兒,可是林家男子是怎麽做的?出妻後再娶的,喪妻後續弦的,就算號稱終身不娶的七叔,不也一輩子有寵婢相伴?大太太,你林家要真有家教,為何不教男子也為妻守節?為妻殉葬?而不是一輩子風流快活?你林家不把女兒當人看,可我不是,我的玫兒,絕不能被那樣教養。”
林大太太已經憤怒異常,也顧不得這是在福王府裏,面前是尊貴的宗室郡主,喝道:“一派胡言,妻子以夫為天,天沒有了,自當為夫守節甚至殉葬,這才是教女兒的正經事,哪有攀扯男子的?玫兒不能再跟在你身邊了,不然我林家女兒的臉都會被丢光。”
說着林大太太就叫人:“來人,跟我進去,把九小姐請出來。”林大太太帶的那麽幾個人,在廳外聽到林大太太叫,忙走進來就要跟林大太太進去,新安郡主喝了一聲:“誰敢?”說着就對侍女道:“去,去外面叫幾個內侍來,拿棒子給我把他們全趕出去。”
林大太太不料新安郡主竟這樣強硬,既然她要和自己撕破臉皮那也就罷了,不由喝自己家的人:“理她做什麽?我們請林家女兒回林家,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就算是當今天子來此,也不能攔阻。”
這倒是句實話,林琉玫畢竟姓林,新安郡主的心不由有些微微的堵,但她怎能讓林家的人進去,攔在前面道:“玫兒是姓林,也上了你林家的族譜,但她是我的女兒,我是她的母親,照顧她也是天經地義。”
林大太太唇邊笑容冷然:“是,你是她的母親,但再嫁婦怎能再稱母親?你們都愣着幹什麽,快些把九小姐給我請出來。”新安郡主毫不相讓:“果然這就是林家人的習慣,被出之婦、再嫁之婦,就不是你們林家人的母親,可惜這不是你林家的道理,若不然,十年之前,你五房的八老爺就不會被彈劾了。”
五房八老爺的生母在很小時候就被林家休棄,用的理由是不敬公婆,在婆婆生病時候不在旁侍候反而濃妝出門赴宴。但實情的話就誰都不知道,畢竟那已是久遠的事。八老爺從小在林家長大,對自己這個生母的事也知道一些,深以為恥,十年前得到消息生母病逝。斷姻緣不斷血緣,被出母、再嫁母去世,依例也該守孝丁憂。
八老爺既以生母為恥,自然不願做這些,只當沒這回事。但他此時已做了官,不再是平民百姓,禦史一道彈章送上,稱被出母去世依例也該守孝才是,而不是什麽都不做,需知養恩雖重,但母親懷胎十月、哺乳三年,也是恩情深重,若任由官員在被出母、再嫁母去世而不守孝丁憂,則不合人子之情。
彈章送上,八老爺又上奏章自辨,最後皇帝批了一句,情義可恕、生恩難忘,照例去吧。八老爺雖沒丢官,卻也只有照例丁憂回家守孝,此事還引得京中人議論了很長時候,到底是父族要緊還是母族恩重。
此時林大太太聽到新安郡主提起這事,眉揚起就緩緩地道:“這事當時已有定論,八叔叔一心記得家中長輩教導,無意認那等不孝之人為母,這是該當贊揚的。”新安郡主唇邊笑容冷然:“哦,照你這樣說,你把玫兒帶走,也讓她不認我為母?畢竟我可是再嫁婦。”
要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