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5)
臉上的笑容也很濃:“是,到這個月十九,就一歲兩個月了。”九阿公話有些意味深長:“該給她添個弟弟了,阿遠,如果,你也曉得,沒有幾年是回不來的。你也舍不得妻女随你去那麽遠。”
陳銘遠自然明白,但想到曼娘的話,陳銘遠突然覺得,或者妻子并不介意跟自己去那麽遠的地方。但妻子不介意,自己又怎會舍得?更何況睐姐兒還那麽小,陳銘遠對九阿公點頭:“孫子曉得。”
九阿公滿意地點頭,把睐姐兒抱給陳銘遠:“阿遠,雖然說若到那時,你可納妾去跟去服侍你,可是嫡出和庶出,特別是長子,還是有不同的。”陳銘遠心裏在告訴自己,曼娘不會像別人一樣,遇到這種時候不肯跟丈夫去。但還是道:“是,孫兒曉得,曼娘,她也曉得。”說着陳銘遠接過睐姐兒,九阿公的眼眯一下:“你娶了個好媳婦,去吧。”
陳銘遠抱着睐姐兒行禮退出,一直都很乖的睐姐兒突然扭動起身子來,嘴裏還哼哼唧唧的。陳銘遠正打算哄女兒,奶娘就笑着上前:“三爺,姐兒這是要尿了,姐愛幹淨,從不肯尿在身上。”說着奶娘就接過睐姐兒快走幾步往草叢去了,等了少許奶娘抱着走出來,果然睐姐兒就重新很乖地依在奶娘懷裏。
陳銘遠讓奶娘抱着睐姐兒回去,自己又往陳大太太那去了一趟,陳大太太怎麽問,陳銘遠也就細細地答了,至于那些別的,陳銘遠當然不會和自己的娘說。
放榜時候也飛快到了,陳銘遠不出所料,中了第十名,殿試後也中在二甲。這讓陳大太太十分歡喜,若不是陳銘遠竭力反對,她就要請戲班子來唱戲了。不過也擺了酒席,親朋好友都來賀喜,熱鬧了一天。
等到了晚上陳銘遠才滿身酒氣地回來房裏,曼娘接了人就親自服侍他寬衣洗臉,又給他沏上濃濃的茶來。睐姐兒已經在學走路,雖然不很穩,但已經能搖搖擺擺走了,奶娘剛牽着她走過來。睐姐兒瞧見爹,嘴裏叫着就要撲過去,但還沒走過去就聞到一陣酒臭。睐姐兒嫌惡地把鼻子捂住,轉身扯住奶娘的手就蹬蹬蹬往外跑。
曼娘不由哈哈大笑,打陳銘遠一下:“你瞧,還喝這麽多,連你閨女都嫌棄你。”陳銘遠也笑了,拉住妻子的手一拽,曼娘就被他帶着撲倒在他身上,曼娘的手捏他一下:“你啊。”陳銘遠醉眼朦胧,但聲音卻很清楚,捧起妻子的臉:“曼娘,我是又高興又……”
從此之後,就真正入仕,仕途沉浮,不是只有四個字能說得清道得明的。曼娘的手撫上他的臉:“我知道,嫁雞随雞,我和孩子的生死榮辱都在你的手上。是大雁總要高飛。”高飛了,就會遇到艱難遇到險阻,再不是原先那樣無憂的貴公子。
陳銘遠的眼開始慢慢的清亮,門外已經有人問,分辨不出誰的聲音:“奶奶,要關門嗎?”曼娘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回答,但能聽到關門聲,接着陳銘遠的唇就落到曼娘的唇上。做個閑散官員,也能保住一世富貴,可是那樣的富貴,不是陳銘遠要的,總要經風受雨,增加閱歷才能得到想要的。
過了很久,曼娘睜開眼,屋裏屋外都一團漆黑,什麽都看不見。手被陳銘遠的手拽住,接着陳銘遠的聲音響起:“曼娘,随我回家祭祖吧。”高中了總是要回一趟家鄉炫耀于鄉裏,誰也不能免俗,陳家也是如此。回鄉,就能見到祖父母和外祖父母,曼娘輕輕應了聲,陳銘遠把妻子抱緊一些,再沒有說話。
選了個好日子,陳銘遠就回鄉祭祖去了,上次回鄉時候還是少年,這回就已有妻女,又中了進士,陳銘遠還是十分躊躇滿志,一路抱着睐姐兒說東說西。睐姐兒已經漸漸能說一整句話了,陳銘遠說什麽,她就在那點頭,樂的陳銘遠直說自己的女兒聰明,曼娘見這對父女這樣,知道再說不下來,只有笑着搖頭。
一路到了家鄉,先到陳家安頓下來,九阿公在家鄉的宅子一直都有人看管打掃,曼娘和陳銘遠住下後,先到族內各家拜訪。本來已病在床上的陳老夫人聽的外孫女和外孫婿都回來,還帶了自己的的曾外孫女,高興的連病都好了一大半,雖然從陳銘遠那邊論起,曼娘要改口了,但在陳老夫人心裏,曼娘還是自己那個乖巧懂事的外孫女。
睐姐兒會說的話越來越多,見人也不認生,見了陳老夫人,讓她叫曾祖母就叫,行禮就有模有樣地跪在地上拱手。把陳老夫人樂的合不攏嘴,抱着外曾孫女就不肯撒手,強要曼娘把孩子留給自己住一晚。
曼娘也曉得外祖母的心,況且又有奶娘丫鬟服侍,笑着應了,只是又道:“後兒要帶着睐姐兒回我娘家去,到時外祖母可要把睐姐兒還回來。”旁邊陪着的人已經笑了:“三嫂子這話錯了,你啊,該叫大祖母才是。”曼娘當然曉得,可是夫家的堂房祖母,又哪有外祖母那麽親密?
曼娘笑着把這話混過去,陳老夫人怎麽也舍不得放開曼娘的手,孫輩也不算少,可是自己兒子和邱家那幾個都遠在京城。算來,只有曼娘是自己從小看大的。可惜曼娘雖算嫁進陳家,也是住在京城,哪像原先還能常過來看看自己?
陳老夫人心裏想着,嘴裏就道:“我曼娘叫什麽都成。”說着喚丫鬟:“我也老糊塗了,快把我給睐姐兒預備的東西拿過來。”丫鬟忙應了,從裏面抱出一個匣子,陳老夫人把匣子整個遞給曼娘:“我當初出閣的時候,你外曾祖母給我預備了一套頭面,你娘出閣時候,我讓她帶去一對镯,你姨母出閣時候帶走一對簪,剩下的釵給你舅母了。這些,就留給你閨女,這丫頭,我瞧着可着人疼。”
首飾頭面不稀奇,曼娘和陳氏當年陪嫁裏面都有不少,但要的是陳老夫人這一片心,曼娘鄭重謝過,又讓春雨她們收下去。旁邊的人又笑道:“姐兒才一歲四個月呢,就連嫁妝都備下了,也不曉得誰家的哥兒這麽有福氣?”
自然也有人再順着說幾句,曼娘也跟着說笑一會兒,見外祖母雖然面上帶笑,但精力看來有些不濟,也只有把睐姐兒留下,就再去別家坐坐。
陳家開祠堂祭過祖,曼娘也就和陳銘遠往徐家去,見了徐老太太,自然又是一番歡喜,曼娘遠道回來,出閣的那些姐妹們也要回來看望,八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二小姐十四小姐都是嫁到這附近的,也差不多同時到娘家,再加上各自生下的孩子,這家裏頓時到處莺聲燕語是笑語歡聲。
都是出了閣的姐妹,對外說起全是徐氏,見了面彼此都很親熱,十二小姐少了尖刻、十四小姐去了原先畏縮,再加上孩子們彼此打鬧,一時衆人都十分親熱。
可惜熱鬧過後還是要離去,曼娘和陳銘遠在徐家住了三日,雖覺有說不完的話,也曉得要收拾行裝進京。徐老太太雖舍不得孫女,可也曉得這是人之常情,從箱子裏拿出不少東西給睐姐兒,說的理由和陳老夫人一樣,給外重孫女做嫁妝。
曼娘收了,又答應等徐老太太明年大壽時候再回鄉賀壽這才離去,轉身見祖母依舊站在門口,一頭銀發已經十分醒目,眼睛不由一酸就流淚下來。陳銘遠曉得妻子心情,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你也不比太過憂心,說不定陛下會把我免官,到時我就帶了你,索性回家鄉來住。你看這青山綠水,房子又寬大,比在京城舒服多了。”
曼娘不由笑了:“好,就依你,什麽都依你。”至于丈夫說回家鄉的前提,曼娘全沒在意。陳銘遠也笑了,不由看向妻子小腹,妻子一直都還沒消息,是不是自己前些日子過于忙,不夠努力的緣故?
曼娘感到丈夫的眼變的有些火辣辣的,嗔怪地打一下他的手把睐姐兒抱過來,掀起車簾指着外面的樹木告訴女兒那是什麽。陳銘遠含笑看着這一切,想把這一幕長久地留在腦海中,好等真有那一日時,能回憶起這一幕,好解掉遠離妻女的相思之情。
回到京城已是六月,到家那日,恰是韓氏生産,給陳家又添了個胖小子。陳大太太照例賞賜,未免要問起曼娘,畢竟兩個妯娌都添了兒子,陳二奶奶又懷了身孕已經三月有餘,按說曼娘也該再有了。
曼娘當然曉得婆婆的心思,回來路上曼娘已覺得有些不适,不過日子淺,還是先不說出來。陳大太太見曼娘并不慌亂,也明白他們少年夫妻,這種事是急不來的,只又尋太醫開了張方子,說有助孕效果。
曼娘接了方子卻沒有抓藥,讓春雨等人告訴陳大太太,已按方抓藥服用了。曼娘屋裏用的人,除趙媽媽外,都是曼娘從家帶來的,自然只聽從曼娘的命令。
轉眼到了韓氏兒子滿月這日,曼娘也出來坐席,戲剛唱了幾句,上了一道鮮魚。曼娘就用手掩一下口,似被那魚的味道嗆到。陳大太太正好看見,不由看向曼娘,曼娘臉上微帶羞怯之色,對陳大太太附耳說了兩句,最後又道:“全是婆婆您心疼媳婦,不然,也沒有這麽快。”
這真是意外之喜,陳大太太頓時喜色盈面,叮囑廚房給曼娘上些清淡的食物。秦婉柔坐在她們旁邊正好看見,若有所思看曼娘一眼,這才對曼娘道:“我有些熱,想去花園歇一會,你帶我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陳同學算我寫過的少有的對仕途很有進取心的男主了。趙同學雖然也讀書考進士,但他更多的是在家族蔭庇下進行仕途的。甚至某些方面,他還不如妻子婉璐有決斷。而陳同學是要反過來庇護住家族,所以有時需要博一下。而陳同學曾為皇子伴讀,在無嫡長的情況下,所可選擇的道路其實不多。
☆、92指腹
今日曼娘不是主角,自然起身陪她出去。等走到花園裏,曼娘才笑着道:“你是不是又有喜了?這七月天已經有些涼了,你怎的還那麽怕熱?”秦婉柔的眉微微一揚:“你別說我,先說你罷,多久了。”
曼娘唇邊笑容甜蜜:“也沒多久,頂多兩個月呢。”秦婉柔哦了一聲就道:“我就想問問,你夫君在授官時為何會進了禮部?”陳銘遠的成績,足以讓他進翰林院,但他沒有參加庶吉士的考試,而是直接進了禮部,這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曼娘瞧秦婉柔一眼:“得,不是你想問,是你夫君想問吧。我說表嫂,表哥要知道,直接去問就是,何必要通過我這邊?”秦婉柔扯一下曼娘的袖子:“你少來這一套,別打算混過去。”說着秦婉柔的眉微微皺了皺:“你夫君那邊,不就是問不出來。你今兒告訴我句實話,你夫君,是不是跟定了三皇子?”
曼娘笑了:“難道可以選嗎?皇子伴讀,本就有了立場。若大皇子尚存,甚至大皇子沒了之後,二皇子若身體康健傳得有後也沒這樣煩惱。”秦婉柔的手無力地垂下,不得不承認曼娘說的對,今上遲遲不立太子,因為前面還有位二皇子,雖然他體弱多病,但在一日,三皇子就越不過那個長字去。
無嫡立長,秦婉柔默念一遍才重新拉住曼娘的手:“可我也要告訴你一句,休要因曾為皇子伴讀,就生出些別的什麽念頭來。要曉得,陛下和諸位皇子,終究是父子。”曼娘當然曉得秦婉柔話裏的意思,反握住她的手:“我曉得,你放心。你夫君的表弟,也不是那樣沒分寸的人。況且,”曼娘深吸一口氣:“君臣父子,天子之家,家事既為國事,哪容得下臣子分那麽清楚。”天子近臣,從來不是那麽好當的,世人只看到了近臣們的風光,卻不曉得近臣們背後的辛勞。
伴君如伴虎,雖是俗語,卻也是真的。秦婉柔出生時候,父親已然發跡,這些年也看過不少,況且又嫁進王府三年,為人母已經一年多,她已不再是兩人初識時那個無憂少女,而是見識過不少,看透不少的成熟少婦。此時聽了曼娘的話,只微微點頭。齊王世子夫人,曼娘輕輕念了一下才笑着道:“你方才還沒回答我的話呢,到底有沒有再孕?”
秦婉柔啐曼娘一口:“呸,就沒安好心。”曼娘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什麽叫沒安好心,不過是問問,我們睐姐兒,是不是要多一個表弟或者表妹罷了。”秦婉柔白她一眼才悄聲道:“也還沒準,就算有,只怕比你家的還小呢,這一胎,若各自是男女,就做親家如何?”
秦婉柔頭胎生的是兒子,世子嫡長子,今後是要承襲王府,他的婚事,自然也要多方考慮,別說秦婉柔做不得主,連世子只怕也做不得主。但這一胎,無論男女秦婉柔都能做主,和陳家交往又這麽久,她說這話也平常,但在此時說出這話,曼娘心中生出感激之情笑着道:“好啊,頂好你生個縣主,這樣就好嫁我兒子。”
秦婉柔白她一眼:“得,想要我家的嫁妝了?那好,你家的聘禮也要給的多多的。”曼娘不由放聲大笑,秦婉柔望着曼娘也露出笑容。獨善其身這種事,對他們這樣人家來說,很難做到。既然如此,也只有盡人事聽天命。
兩人回到席上,照樣坐席喝酒,等到席散送走客人。陳大太太笑着問曼娘:“你方才出去和世子夫人說什麽呢?我見你們回來時候都是滿面歡喜。”那指腹為婚的話,別人不能告訴,但陳大太太處不能隐瞞,曼娘笑着把方才的話說出,落後又到:“雖這樣說,但宗室千金,婚事總是十分繁瑣的,世子夫人對我們,只怕也是玩笑居多。”
陳大太太歪頭細思一會兒才道:“不然不然,有時候不少事,不就從玩笑中來。不過這件事你不告訴別人也好,畢竟你們都年輕,只要記在心上就是。”曼娘自然應是,婆媳倆又說了一會兒話,曼娘才疑惑想起,為何不見陳銘遠回來,他今日雖上值,但臨走之前說過,要早早回來喝侄兒的滿月酒。
方才曼娘一直在裏面應酬客人,沒注意外面陳銘遠回沒回來,可此時宴席已經結束很久,按了平常,陳銘遠就該進來,然後去抱女兒。可現在天已将晚,還沒見他身影。陳大太太年紀漸漸大了,有些乏了,打個哈欠就對曼娘道:“你先回去歇着吧,你現在懷着身子,也不能累。哎,我本來想着,你回來了,我又能好好歇着,可不巧你又有喜了。”
曼娘又笑了:“四嬸子就很好,婆婆在旁教着些,我沒事也來幫下忙,婆婆又可以歇了。”陳大太太面上笑容更歡喜了:“就曉得你是個妥當人,你四嬸子也出了月子,她來幫着我些,再有你在旁邊指點,我啊,又可以松快松快。”曼娘笑着應是,又說幾句這才告辭。
等走出陳大太太屋子,曼娘臉上笑容就消失,疾步走出院子就問春雨:“三爺回來過沒有?”陳銘遠總不能穿着公服去席上喝酒,定會先回屋子換了衣裳再去坐席。春雨搖頭:“三爺沒回來過。”
此時已經是掌燈時分,已有婆子帶了小丫鬟們把路邊的羊角燈挨個點亮,曼娘心中更覺焦急,但此事也不能告訴春雨等人,更不能告訴陳大太太,只是悄聲道:“你出去外面,尋一個跟三爺的小厮,問問到底怎麽回事。”
春雨應是就往外面去,曼娘回到房中,睐姐兒聽到娘的腳步聲,就在房裏啊啊地叫起來,接着牽了奶娘的手跌跌碰碰地從屋裏走出來。
看見女兒,曼娘天大的煩惱都沒有了,彎腰正待去抱女兒,奶娘已經道:“奶奶,您才懷了身子,還是牽姐兒進屋吧。”自己又有孕的消息看來已經傳遍了,曼娘牽起女兒小手往屋裏走,但那腰還是彎的:“睐姐兒一日沒見娘了,想不想娘?”
睐姐兒一笑,一對眼就彎成小月牙:“想,娘,弟弟。”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曼娘看向奶娘,奶娘已經道:“今兒中午時候,太太就遣人來過,說奶奶您又有喜了,要我們小心伺候着,方才還在教姐兒說,奶奶這回懷的,定是個男胎。姐兒就會說弟弟了。”
曼娘看着女兒一臉求贊揚的神情,坐到椅上讓人把女兒放到旁邊圈椅上,捏着女兒臉:“我們睐姐兒最乖最聰明了,等娘生了弟弟,睐姐兒可要疼弟弟。”睐姐兒點頭,伸出兩支胳膊摟住曼娘的脖子,曼娘往女兒臉上大大親了一口,睐姐兒又笑彎了一雙眼,往自己娘臉上也親了一口。
母女倆你親我我親你正玩的開心,春雨走了進來:“奶奶,跟三爺的小厮也沒回來。”那就是一直沒回來,丈夫究竟去了哪裏?曼娘的眉皺起,摟住女兒的手松開,擔憂越來越深,不自覺地已咬住下唇,睐姐兒不曉得娘為什麽會這樣,不滿地用手指戳娘的臉。臉被女兒的手指戳的有點疼了下曼娘才又看向女兒,面前一個,肚裏一個,不管怎樣都要穩住,對春雨道:“你讓趙大叔趁着夜禁沒開,先去衙門打聽。”
趙大叔是趙媽媽的男人,一家子都是陳銘遠的人,春雨許配的就是趙媽媽的大兒子,等着過了中秋就辦喜事。春雨應是後又退出去。奶娘雖不曉得出了什麽事,但也知道陳銘遠被授官之後,每日都早早回家,然後來尋睐姐兒,現在這麽晚還沒回來,和平常不一樣,寬慰曼娘道:“三爺說不定臨下值時,去哪裏應酬了就沒回來。”
說完這句奶娘也覺得不對,今兒家裏還有滿月酒呢,哪有多大的事需要應酬?曼娘也不會聽進去,只是握住女兒的手無意識地輕輕揉捏。原來不管想過多少、預設過多少,但等事情真的可能降臨到頭上時,曼娘還是感覺到一種害怕,畢竟那是自己的丈夫,女兒的父親。
睐姐兒發出小聲的不滿意,原來不知不覺,自己把女兒的手弄痛了,曼娘忙低頭和女兒的額頭抵在一起:“是娘不對,我們睐姐兒不哭。”睐姐兒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本來已經開始有淚了,但聽到娘的聲音後那淚只流了幾滴,接着就笑了。
見女兒臉上還挂着淚,但又有笑容,曼娘真覺得女兒無比貼心乖巧,往她臉上親親:“娘為了你,也要定下心啊。”睐姐兒嘻嘻一笑,小嘴張開打個哈欠,奶娘想上前來抱走睐姐兒去哄,曼娘止住她,一手摟了女兒,另一只手既拍在女兒身上,這樣才能讓自己安靜下來,而不去想丈夫到底在哪裏?
蠟燭已經燃了一半,還不見陳銘遠回來,也不見春雨進來回禀,算着時辰,差不多已經是夜禁時候了,這是去了哪裏?曼娘此時寧願丈夫是去了花街柳巷,沉醉于花娘妓子的溫柔鄉裏,也不願丈夫去了別的地方。
蠟燭又流下一滴,睐姐兒已經睡熟,曼娘示意奶娘把睐姐兒抱到床上去。奶娘小心抱起睐姐兒,忍不住想勸曼娘先去歇息,話到嘴邊又忍下了,難道說三爺就變的這樣快?這神仙眷侶樣的日子,只能看這麽一兩年?
奶娘和丫鬟把睐姐兒放到床上,放下一半帳子走過來,門外已經響起雜沓的腳步聲,曼娘幾乎是立即站起來,門被人推開,陳銘遠站在門口,似乎疲累異常:“曼娘,我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睐姐兒好乖。
☆、93夫妻
噗的一聲,旁邊的燭花爆開,屋內比方才亮了些,能看清丈夫面上帶着笑,但這笑容竟非一般的疲憊,曼娘覺得渾身都有些發軟,站起時竟把椅子都給帶了倒在地上。那短短一時的等待,竟似有一輩子那麽長。握住丈夫手的時候,曼娘就告訴自己,不能和丈夫分開,不管到天涯海角,都不分開。
陳銘遠順勢把妻子攬在懷裏:“不怕不怕,沒出什麽事。”說着陳銘遠伸個懶腰:“我餓了,今兒一天都沒吃飯。”曼娘急忙直起身,讓丫鬟們趕緊去廚房拿飯食。廚房雖關了火,但曼娘已經吩咐過廚房用一口小竈炖着給陳銘遠留的飯菜,這一吩咐很快就送了來。
八寶鴨子酒糟鵝掌蒜泥白肉蕈油蒸蛋,清水煮的白菜一絲油都沒有。陳銘遠提起筷子,一口氣吃了個半飽才去吃白菜:“不錯,廚子的手藝又好了。我今兒要曉得家裏有這麽多好吃的,就不該進宮。”
果然丈夫是進宮去了,曼娘讓下人們都退去才看着丈夫:“你今日總不會就說出來吧?況且你只是禮部官員。”陳銘遠看着妻子:“陛下召見,臣子沒有不去的道理。我也一直在尋時機的,只是,”陳銘遠把筷子放下,眉微微皺起,今日的應對在陳銘遠看來,是不得不說的話。可是陛下就是陛下,他們是父子,也是君臣,做臣子的,裏面的有些東西,是難以厘清的。
曼娘看着丈夫那一時松開一時又皺緊的眉,手來到他的眉間,陳銘遠低頭想對妻子一笑,曼娘已拉起他的手覆上自己小腹:“我又有喜了。”陳銘遠并不是不知道妻子再次懷孕,還在奇怪妻子為何再次重複,剛要詢問時曼娘已經緩緩地道:“這胎,我覺着定是個男孩,連上睐姐兒,我們已經兒女雙全。阿遠,我告訴你,只是想說,我們是一家人,以後你到了哪裏,我都會帶着孩子們跟你在一起,而不是和你分開。”
說着曼娘才放開丈夫的手,陳銘遠的唇張了張:“曼娘。”曼娘把碗盤都歸攏一些,好讓明早丫鬟們進來收拾:“你別勸我,方才你沒回來之前,我在那仔細想了,只覺得心如火焚。若你真去千山萬水之外,一個人在那裏,我會擔心你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沒有人陪你說話。你說,我這樣擔心,用不了幾年等不到你回來我就熬死了。沒有你,這富貴榮華,又有什麽意思?”
曼娘的說話聲音有點大,收拾碗盤的動作也不像平日那樣輕柔,陳銘遠心中湧上一種莫名的東西,握住妻子的手:“可是,你從小嬌寵,那種地方、那種日子,你過不慣的?”曼娘看向丈夫:“你不也從小嬌寵?富貴鄉中長大,绫羅綢緞包裹?阿遠,我是你的妻子,富貴與共,患難同當,沒有我在京中享榮華,你在外面受苦的道理。”
陳銘遠心中無限激蕩,可說不出一個反對的話來,床上的睐姐兒這時醒過來,蹬掉被子爬起來,看着那邊說話的爹娘,揉揉眼睛就對陳銘遠張開雙手:“爹,抱。”陳銘遠見女兒搖搖晃晃站起來,再邁前一步就要跌下床,忙上前接住女兒,睐姐兒被爹爹接住,嘻嘻一笑就又打個哈欠,打算繼續睡去。
看着女兒小臉,陳銘遠不由柔聲道:“可是睐姐兒還小,還有你肚子裏的孩子,你留在這,才好。”曼娘接過睐姐兒把她重新放好才笑着說:“我們倆這是做什麽呢?就算陛下真的貶斥,也不是貶去軍中受苦,而是去做那種小史,有俸祿有服侍的人,只是沒有像在家中這樣富貴。有人時運不濟,一上任就去那些苦地方的還不是全家都跟了去。他們能過,我們怎麽就不能過了。況且,孩子家,總要經風受雨才好些。”
陳銘遠此時心中無限感慨,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是輕聲道:“不定陛下只是呵斥我幾句,然後升的慢些,沒有別的。”曼娘嗯了一聲,看着丈夫那滿臉倦容,柔聲道:“睡吧,睡好了,才有力氣去做別的事。”
陳銘遠把妻子的手握緊:“我們一起。”曼娘躺到他身邊,感到丈夫的手還沒松開,摟住他的脖子:“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們永遠都不會分開。”陳銘遠微微地應了聲,接着傳來輕微鼾聲,已經進入夢鄉。
曼娘過了很久才把手臂從丈夫脖子那裏收回來,一邊是丈夫,一邊是女兒,還有肚子裏的兒子,曼娘臉上笑容漸漸變的堅毅,不能分開,一家人,怎麽能輕易分開?
過了好一會兒陳銘遠睜開眼睛,看着妻女的面容,不由伸出雙臂把妻女都攏在懷裏,妻子說的對,一家人,哪能這樣輕易分開。而自己,也是能護住妻女的。
這晚的事曼娘并沒告訴婆婆,至于外面開始傳的流言,說陳銘遠那日在禦前應對,近乎失儀。曼娘也吩咐了下人,不許露一絲風聲進來,至于別的人,陳二奶奶安心養胎,還是和平日一樣。韓氏未必不曉得,但韓氏也知道這裏面輕重,除了偶爾她看到曼娘時若有所言,別的時候都和平常一樣。
日子又來到八月,八月中秋,也要四處去送節禮。已經出閣快一年的雪琳親自來送節禮,看見女兒歸寧,陳大太太歡喜無限,拉着她的手問東問西,又嗔着她,說哪有快過節了還到處亂跑,親家太太定會不高興的。
雪琳出閣後換了婦人打扮,況且婦人和閨中女兒是不一樣的,只是聽着自己的娘說話,等到陳大太太說完雪琳才笑着道:“娘,我這是特地來報喜的。”喜?陳大太太又不是那樣笨人,再者雪琳出閣也快一年,這喜,就落在身孕上,拉着女兒的手怎麽都不肯放下:“幾個月了?哎呀,你懷着身子還跑什麽?”
雪琳笑了:“娘,您瞧我,不是能吃能睡能走動?已經兩個月了,我特地先來告訴您,免得您擔心。”陳大太太自然要叮囑一番,韓氏在旁邊笑着恭喜幾句,不一時曼娘進來,曉得這個喜訊,忙忙地吩咐人尋一些補品藥材讓雪琳帶回去。
陳大太太不由拍下雪琳的手:“你瞧你三嫂,想的就是比我周到,我方才可只記得囑咐你,就忘了要備那些東西。”曼娘已經吩咐完了,聽了這話就笑道:“婆婆這些日子都不理家裏的事,這些本就該是我們做媳婦的想着的。”
曼娘進來之後,雪琳瞧着曼娘,面上似乎有些別的神色,此時聽到曼娘的話也只笑笑,等說了幾句就對曼娘道:“嫂嫂你是曉得我的,最粗心大意了,我今兒來,還特地想來請教嫂嫂這懷着孩子要注意些什麽呢。”說着雪琳就撒嬌:“嫂嫂你一定要細細地告訴我。”這話也平常,曼娘笑一笑,也就起身和雪琳往外走,來到隔壁屋,雪琳讓人先去拿些點心才變了顏色:“按說嫂嫂你懷着身孕,這話不該我來說,可是你妹夫的意思,還是先知會嫂嫂你一聲。”
曼娘的身孕有三個月,小腹微微凸起,不由摸下小腹看向雪琳,雪琳神色有些莊重地道:“你妹夫是在吏部做事的,說這些日子,隐約聽說最近有些對三哥不利的傳聞,甚至還有說,陛下因三哥在禦前應對失措而大怒,可能要貶斥三哥。”果然是這件事,曼娘輕輕地拍下雪琳:“我曉得了,回去和姑爺說,就說多謝費心。”
雪琳不由抓住曼娘的手:“嫂嫂,難道你不去想想辦法嗎?”這件事,被牽扯進來的人越少越好,這是曼娘和陳銘遠共同的心思,不過在沒水落石出之前,怎麽都不能說出實話,曼娘安撫地拍拍雪琳的手:“在外面做事,難免會遇到別人褒貶,這樣的流言是很平常的。我會和你哥哥去說,要他擔心,至于別的,我們一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你說去想辦法,天子之怒,又有幾人敢去捋虎須?”
雪琳曉得曼娘說的是常理,能在京中長居的人家,有幾家是一帆風順?不都一樣經過浮沉,可是別人浮沉罷了,自己的兄長,是萬萬不能浮沉的,雖應了卻還站在那。曼娘笑着摸下她的肚子:“你安心養胎吧,我還等着做舅母呢。”
雪琳不由抿唇一笑,嫂嫂比自己有主意,那就聽她的。兩人又說一會兒話,也就手牽手回去,韓氏見了就笑道:“小姑和三嫂,果然十分親熱,這說了好半天悄悄話,小姑,你快些過來。我這個做四嫂的問問,我可是哪一點比不上你三嫂?”
陳大太太笑了:“你這機靈鬼,哪有吃你嫂子醋的?雪琳不過是因多和你三嫂相處了一年半載,等和你日子處的久了,自然和你也極親熱。”韓氏故意思索一下就笑了:“婆婆說的是,倒是我這個做媳婦的沒想到。”一屋子從上到下都笑了。
只是不僅雪琳,連陳珍蘭那邊都遣來人問這事緣由,還有要不要幫忙的話?曼娘怎能因這事麻煩姨母,自然說了多謝回絕的話。
種種關心也應付不過來,陳銘遠索性請了幾日假,帶上妻女前往三皇子的別莊去賞花。有消息靈通的,知道陳銘遠那日在禦前是因天子問後來事,說此時是立國本時機才讓皇帝發怒的。見陳銘遠不但不回避反而還帶了妻女前往三皇子別莊賞花,不由搖頭果然是沒經過風雨的少年人。
三皇子的別莊果然不負盛名,此時是菊花開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