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13)
該日夜巡視才是,別的不知百戶還有什麽建議?”既然阮知縣都開口,陳銘遠也開口:“最要緊的,這群倭寇有多少人,是會攻城還是會變裝潛入?”
倭寇除了裝扮,長的和本國人是一樣的,只要換了衣服戴了帽子,也分不清楚。這句說的在理,王百戶也收了那蔑視的心,和陳銘遠兩人商議起來,這股倭寇人數也不少,差不多有千把人,聽到這個數字,陳銘遠和阮知縣吸了一口氣,龍岩縣城在山腳,防備又空虛,在倭寇眼裏就和案板上的肉差不多,到時這群倭寇就可借了這座城對抗鎮海軍幾日,休養生息後再另做打算。
難怪鎮海軍如此重視,這哪是慌不擇路,分明就是早有準備,能把一條絕路變成生路,這群倭寇裏面定是有軍師的。鎮海軍遣人先來報信,也不指望龍岩守軍真能擒拿住倭寇,不過是讓龍岩能夠提前防備,拖住倭寇幾日,畢竟鎮海軍這邊追擊的也是各自分開,合攏還需要一段時日。
但不管如何,既有守土之責,也不能後退,不然身家性命這些事小,從此整個家族因此蒙羞再無擡頭之日才是大事。阮知縣把縣衙裏其他人也召集過來,大家集思廣益,商議已定,王百戶還帶來一小隊人馬,論起打仗,他們更加在行。這怎麽指揮,自然交給王百戶,阮知縣負責整個安排,陳銘遠和縣衙裏別的人,都各自領了任務下去。
剛準備散去的時候,宋書辦眉頭一皺:“方才正準備去獄中把這大赦令頒下去,內中有不少青壯,不如就讓他們也一起守城,畢竟說起來,有些是打架進來的,膽子要比別人大些。”這主意可行,阮知縣點一點頭就道:“去說的時候,在此次守城中若有功勞,會上報朝廷。”
宋書辦領命而去,各人也都散去做各人的事。雖只短短一會兒,陳銘遠的心情和方才相比有了很大變化,他收到的任務是去各家店鋪裏把米糧等物都清點一番,必要時還要進行征集。
陳銘遠帶着衙役去了,這縣城本就不大,這會兒功夫消息已經傳遍,街上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裏正手裏敲着鑼,開始傳達知縣的號令,不外就是大家小心謹慎。陳銘遠走進相熟的鋪子裏面,還沒開口掌櫃就撲上來:“陳縣丞,你說我們要不要把這店鋪一關,去鄉下逃難去?”
陳銘遠沒想到這麽深,可是倭寇一旦真的攻破了城,帶來的就是生靈塗炭。掌櫃娘子抱着孩子走過來,已經哭了好久了:“陳縣丞你是不曉得,那些倭寇就不是人,別看長的和我們差不多,可做的事,簡直就是從地獄裏來的惡鬼,要是真有個萬一,我家孩子還小。”
說着這娘子又哭起來,掌櫃的呵斥一聲:“你也別亂說,大軍就要趕到了,我們把城門關緊了,到時抵擋住幾日就可。”去鄉下逃難,陳銘遠的眉微微皺起,倭寇是從泉州那邊過來的,真要逃去四周鄉裏,也只能往縣城東邊走,城中還有那麽多百姓,陳銘遠也不管這剩下的事,急急往縣衙找阮知縣商量去。
不管怎麽說,預先做好準備是對的,可是這縣城雖小,也有兩三萬口人,就算除掉青壯男子之外,老弱婦孺也有一萬左右,全都散去,怎麽組織散去哪裏,這是個大問題。畢竟還要防備倭寇往這鄉裏襲擾,那時這些本以為散去可以保平安的老弱婦孺,就成了虎口中的食。被逼急的倭寇,可是不會管別的,只會殺人取樂。
阮知縣還在思索,陳銘遠已經道:“下官平日無事,休沐時候,常和宋兄往山裏去,距此東南十裏的山上,有客籍所居,他們住的圍屋,十分堅固,形似小城,若能避去那裏,也能保的安全。”
這主意好,阮知縣不由對陳銘遠打了幾拱:“果然還要多知道些風土人情,我雖來此将有兩年,這些卻從沒察覺。”商量好了,還要去傳那邊的地保,畢竟這人不少,不能用官威去壓。
等陳銘遠回到家時,已經十分疲憊,即便最後結果證明是虛驚一場,這些事都要做。曼娘也知道了情況,已經在那收拾好了東西,見丈夫進來就遞給他一碗茶:“這幾日你會很累,東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好好歇一歇。”
陳銘遠嗯了一聲接過茶一口喝幹,端起旁邊的那碗面呼嚕呼嚕吃起來,吃完曼娘又把幹淨衣衫遞過去:“我讓廚房備了不少燒餅又把能煮的雞蛋、肉全都煮了,分一半留給你,另一半我帶走。”陳銘遠沒有放下碗,只是輕聲說:“如果不是你跟着我來,也不會……”
曼娘打斷他的話:“這些你就不必說了,我嫁你時候就已打定了主意。再說,或者是一場虛驚,畢竟鎮海軍已經往這邊趕來,到時兩邊夾擊,倭寇也會很快被滅。”曼娘越說的風輕雲淡,陳銘遠心裏的愧疚越深,把碗放下看着曼娘:“你們要連夜走,鎮海軍來報信的說,倭寇腳程最快可能後天中午就會到。從現在起,城內已是只需出不許進。”
曼娘微微點頭,陳銘遠把妻子的手包在手心:“我曉得,你會照顧好他們的,可我,還是會擔心。”曼娘眼睛有些酸,急忙低頭,眼裏的淚已經滴出,陳銘遠沒有說話,伸手把妻子摟進懷裏,摟的很緊,過了好一會兒才放開,曼娘看着丈夫:“你先歇一會兒吧,你不必挂心我們,只要好好守城就好。你會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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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會好好的,陳銘遠拉起妻子的手親了一下,曼娘摸上他的臉,門外已經傳來趙媽媽的聲音:“奶奶,阮太太那邊已經遣人來催了。”該走了,陳銘遠戀戀不舍地放開妻子的手,曼娘的唇微微張開,小聲說了兩個字,陳銘遠看出來,那兩個字是放心。
看着妻子走出屋子,陳銘遠沒有追出去,可以想象此時外面街道不像平日那樣安靜,而是有不少人在奔跑,為了讓這些老弱婦孺撤走的及時有效,王百戶特地帶了那小隊鎮海軍過來彈壓。月光之下,鎮海軍的铠甲十分鮮明,和平日的兵丁不是一回事,這樣的威壓果然有效,人員撤走的十分迅速。
曼娘抱了慎哥兒,奶娘背了睐姐兒,趙大叔背起謹哥兒,冬雪和春雨兩人一人抱個孩子,金嬷嬷等人抱了幾包細軟,那些細軟也只有些緊要的,剩下的全都抛下,至于冬雪和春雨的丈夫,既是青壯,也就被留在城內。
一行人來到縣衙,阮太太那邊總算還有輛車,可車少人多,也只有阮太太和曼娘帶了孩子們還有像趙媽媽這樣年老的人坐上,別人全都步行尾随。這一路秩序還算好,只有在出城門的時候有些小騷亂,但很快鬧事的人就被拉下去,等出了城,車跑的快了些,但車廂內還是那麽安靜,只有孩子們依舊睡的不知東南西北。
山路難行,等到了客籍所居的圍屋村落,天都已經蒙蒙亮了,睐姐兒迷迷糊糊醒來,眼睛還沒睜開就打着哈欠:“口幹。”這回沒有茶送上,只有曼娘的聲音:“好了,下車了。”下車,睐姐兒眨眨眼,這次總算把眼睛睜開,看着這狹小的車廂,睐姐兒的眼睛頓時睜大:“娘,怎麽了?”
阮太太喜歡睐姐兒,此時也不例外,伸手捏下睐姐兒的小鼻子:“我們有點事,出來這外面住幾日,你說好不好?”睐姐兒點頭:“好。”趴在曼娘腿上的謹哥兒也被吵醒,眼睛半睜半閉地就問:“什麽好?娘,是不是該吃早飯了。”
童言童語讓阮太太和曼娘都笑了,睐姐兒覺得自己弟弟在外人面前實在太丢臉了,捏着他的鼻子就說:“什麽吃早飯了,你只曉得吃。”謹哥兒也覺得這時好像有什麽不對,睜開眼看見面前的阮太太,忙叫一聲表舅母好。
趙媽媽已經掀起簾子,阮太太和曼娘帶了孩子們相互攙扶下了車,這還是曼娘頭一回看到圍屋,不由仔細看起來,睐姐兒早已驚呼起來,拉着謹哥兒的手說:“你瞧你瞧,這裏和我們住的地方不一樣,竟然是圓的。”
謹哥兒哈欠連天,手裏拿着曼娘塞給他的雞蛋在剝殼,剝的十分專心,并不理姐姐的話。睐姐兒的小嘴不由撅起,旁邊阮家的大郎已經道:“這叫圍屋,圍着一圈蓋起來的,只要把大門一關,別人就攻不進來。”
睐姐兒哦了一聲繼續問:“那這下面有地道嗎?還有,這裏面也有井,那糧食存在什麽地方?”阮大郎沒想到曼娘會問的這麽奇怪,一時答不上來,臉不由有些紅,阮家的女兒看見自己哥哥臉發紅,不由在旁笑了。
圍屋的主人已經上前迎接,他們都是一大家子住在這裏,上前相迎的就是族長太太,姓吳,阮太太和曼娘各自和吳太太敘過話,準備進屋時候曼娘瞧見睐姐兒又在那問,不由皺眉喚女兒:“你啊,要和你阮家兩個表姐學學,她們都斯斯文文的,可就是你,每天問東問西,就沒有你不想知道的。”
阮太太笑着道:“睐姐兒這樣活潑,也是女孩家的天性,我啊,還想要這麽個女兒呢。”睐姐兒小鼻子又一皺,曼娘搖頭:“表嫂快別贊她,她啊,就是被誇的太多,越發愛問。”說話時候已經走進屋子,事出緊急,阮陳兩家要住在一塊,只是分了男女。
☆、116教女
這屋子自然比不上平日所居那樣樣樣齊全,只放了兩張床,幾把椅子随便放在那裏。吳太太請她們坐下才道:“山居簡陋,兩位別嫌棄才好。”曼娘把懷裏抱着的慎哥兒放到床上,謹哥兒昨晚沒睡好,此時看見弟弟被放到床上繼續呼呼大睡,脫了鞋就往床上爬,睐姐兒已經擋住他:“不許,你是男的,要到隔壁和阮家哥哥一起住。”
男的?謹哥兒的眼眨了眨看向自己的娘,已和吳太太道過謝,請她自便的阮太太轉身笑了:“果然是睐姐兒聰明,謹哥兒乖,這幾日就和你表哥一起住。”謹哥兒歷來聽話,聽了這話就從床上下來穿好鞋走到阮太太身邊。阮大郎自覺年紀已經不小,并沒和謹哥兒他們一起進屋,此時只是站在門邊,曼娘讓趙媽媽帶了謹哥兒出去交給阮大郎,又讓趙媽媽照顧着去隔壁幫忙收拾。
阮家的下人已經端來熱水,曼娘讓冬雪把背着的餅和雞蛋熟肉拿出來,衆人稍微洗下手臉,也就坐下用一些。畢竟算是逃難,又走了一夜,曼娘吃了半個餅就發困,阮太太也哈欠連天,兩人互看一眼,不由笑了,還是阮太太先開口:“這也比不得在家裏,我瞧這幾日,那些繁文缛節也就免了,他們也累了,讓他們也歇着去,只是這要怎麽睡?”
床只有兩張,自然是曼娘和阮太太各自帶了自己孩子睡床,可還有那麽些下人呢,就算讓她們在地上睡,也是什麽都沒有,秋日的山上夜裏,可是比城裏要冷許多。趙媽媽倒先開口:“太太,你們累了一夜就先睡,我們總帶了幾件衣裳,抱幾捆稻草在地上鋪了,再把衣衫墊上也能睡。”
睡稻草?阮太太的眉皺緊,金嬷嬷也開口:“瞧我,都忘了還可以這樣,冬雪,你去尋吳太太要幾捆稻草來。”話音剛落就見吳太太懷裏抱了幾張被單走進來,身後還跟了幾個婦人懷抱着稻草,阮家的下人忙上前接了東西,吳太太已經對阮太太道:“這邊都不富,好容易尋了兩張多餘的被單來,簡陋了些,也還幹淨,千萬別嫌棄。”
趙媽媽已經在那把稻草鋪在地上,接過被單往稻草上鋪,那被單雖然幹淨,可上面也是補了不少補丁。曼娘想起陳銘遠曾說過的,這些客籍之人,歸鄉無望,在此地又無熟田,全是要靠在這山裏自己開墾一些田地種糧維生。
山上開荒也罷,還有野獸甚至盜賊侵襲,這才一改各家各居的習俗,而是合族合力蓋這樣的屋子居住。客籍,客人,其實他們有些,已經在這居住了兩三百年,卻還只是客人不是主人。曼娘輕嘆一聲,睐姐兒已經扯一下她的衣襟:“娘,我困。”
曼娘回神過來,讓女兒爬上床睡去,見春雨抱了小兒子,大女兒妞妞在地上睡着,讓春雨把妞妞抱來,這床雖窄,再加個孩子也還能睡下。春雨雖感到惶恐,可還是心疼女兒,把妞妞抱到床上,小心地讓她面牆而睡,別擠到慎哥兒他們。
曼娘一夜勞累,一沾床就沉沉睡去,醒來時屋子裏滿是紅霞,曼娘還覺奇怪,怎麽這屋裏竟紅霞滿天,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這是誰在那裏喧嘩?曼娘的眉頭微微皺起,剛像叫人才猛地想起這已不在家裏,而是在山裏圍屋,低頭看去,地上原本橫七豎八躺的一排的人只剩冬雪和阮家的一個丫頭還在呼呼大睡,別人都已不在。至于床上也只有妞妞一個,連慎哥兒都不在,都不用想,就曉得定是睐姐兒醒來,把慎哥兒抱走了。
曼娘坐起身,轉下脖子,剛穿好鞋打算叫醒冬雪去問問睐姐兒他們在哪時候,睐姐兒已經跑進來,看見自己的娘就撲上去:“娘,你醒了,我和你說,我在外面瞧熱鬧呢。”曼娘把女兒拉過來,把她發上那支歪了的簪重新別好:“你這孩子,我一時不說你,你就調皮了,這在外面,越發要規矩。哪能出外面瞧熱鬧?”
睐姐兒的眼忽閃忽閃的:“可是表舅母和兩個表姐,也在外面。”真的?曼娘不信,睐姐兒已經撒嬌:“娘,我真的沒騙你。”春雨走了進來,見曼娘醒了就道:“阮太太她們半個時辰前就醒了,這時在後面那層屋裏和吳太太說話呢。”
曼娘看向睐姐兒:“還說沒騙我,你表舅母,分明是在後面那層屋。”睐姐兒吐下舌頭:“可是後面那層屋也是外面啊。”曼娘把女兒的手拉過來,往她手心打了一下:“這在外面,這頓打先記着,回到屋裏,這五下可不能免。”
睐姐兒收回手背在後面,眼裏已經有霧氣,曼娘可不會就這樣被她糊弄過去,起身牽起她的手:“再過些日子,就要回京了,京中宅子可和這邊不一樣,那裏規矩重。你那些表姐妹兄弟,也是不一樣的。”
睐姐兒乖乖地拉着自己娘的手,擡頭問道:“是不是就和阮家兩位表姐一樣?到哪裏都要有乳娘丫鬟跟着,還不能和爹爹撒嬌,笑的時候都不能大聲,走路也不能蹦跳?”見睐姐兒一條條數,曼娘把她的手放下:“笑的時候大聲一些,和你爹爹撒嬌,這也是可以的,可是這走路就要規規矩矩的,等你十歲之後,走路裙邊都不能動。”
睐姐兒放開自己娘的手,站在那看曼娘走了幾步,曼娘停下腳步看她,睐姐兒已經重新跑上前:“就像娘您走路嗎?可是這樣好看是好看,就是太拘束。”說着睐姐兒的眉皺起來,連走路都這樣的話,那就更不能爬樹這些了,可還約了阿弟,等會在摘荔枝。
這樹上新鮮摘下的荔枝,可比街上買的好吃許多,這段時日,宋伯伯家的荔枝也該熟了,去年還和宋家姐姐上樹摘荔枝呢,可惜今年她們就在揭陽了。曼娘走了幾步,回頭見女兒皺着眉,上前牽起她:“你啊,別不高興了。娘現在對你要求嚴一些,等回了京,你就曉得了。”
睐姐兒聽出曼娘話裏些許無奈,皺眉問:“那,能不回京嗎?”春雨笑了:“姐兒真是孩子話,就算不回京,三爺任期滿了也是要離開的。”
睐姐兒嘆了口氣,曼娘心裏軟了些,摸着女兒的發:“你以後就曉得了,睐姐兒,有些事,不是娘拘着你,而是只有這樣做,畢竟你是個女孩家,以後總是要出閣的,婆婆可不是親娘。”曼娘以為女兒沒大聽懂,卻聽到睐姐兒來了一句:“我曉得了,就像今日來鬧的畲客婆,她就說她妹子嫁到這來,結果婆婆待她不好,要給她妹子來撐腰。”
曼娘停下腳步,瞧着女兒,見娘放下了臉,睐姐兒急忙道:“我只聽了幾句,然後想到娘您要醒了,就急忙回去瞧您。”春雨忙勸道:“小姐您也先別惱,老太太不是說過嗎?這市井中的事,總要知道一些,等以後遇到那種無賴,才不會吃虧。”
曼娘聲音平靜,但蘊含着的怒氣睐姐兒可是一絲不差地聽出來了。“知道些市井中的事是可以的,可是睐姐兒還太小,到時學的一肚皮市井中無賴算計的話,那就不好。”呼,原來是這樣,睐姐兒趕緊開口自辯:“娘,我不會的,我會愛護弟弟,會敬重長輩,絕不會像那日見到的那個,為了一塊糖就和弟弟打架。”
說着睐姐兒想了想,繼續道:“嗯,我還會努力讀書,寫字,娘不是常說,聖賢說的話,如果讀懂了而不是讀成個書呆子,那是最有本事的人。我要像爹一樣,做個最有本事的人。而不是像萬伯母家的那個兒子一樣,只會欺負萬姐姐,不懂道理被人笑話。”
曼娘他們來此地快六年,萬寡婦的女兒也已十六,靠着姐姐姐夫幫襯,萬寡婦也帶了女兒尋了間小小店面,賣一些閨中用的絲線等物,再加上房租,日子也過的下去。
今年初萬寡婦見隔壁鋪子的夥計勤快老實,問的他沒了父母,年歲和自己女兒也相當,說好了招贅在家,連娃兒都可以跟那個夥計姓,只要奉養萬寡婦終身就是。宋主簿已經升了官,宋家在這城裏也算有頭有臉的人家了,有這麽一門親戚那是好事,夥計自然答應。
誰知萬家前房兒子聽的這事就不高興,帶了人上門吵鬧,說不同意萬寡婦招贅女婿,情願接萬寡婦回去奉養,只要把宅子倒退給他。萬寡婦怎肯答應,只是萬寡婦的弟弟又是個着三不倒兩的,萬寡婦這幾年雖不像原先那麽腼腆,卻也說不過繼子這個無賴,況且有些老人聽的萬寡婦的繼子肯接萬寡婦回去奉養,倒覺得這是好事,要萬寡婦應了這事。
還是宋書辦聽的這事,出來問了明白,說當初分家時候既已那樣,明明就是把這宅子和鄉下那幾十畝田地當做嫁妝給了妹子,現在哪有要把妹子的嫁妝收回的道理?要奉養萬寡婦,本是好事,就接回去,但以後休再提要宅子的事情。
萬家那繼子本就是為的這宅子,宅子地方不大但位置好,收回來好給自己兒子将來娶親用,見宋書辦拿出當初分家文書說那是分給妹子的嫁妝,怎肯接萬寡婦回去奉養?放了幾句狠話也就作罷。萬寡婦倒哭了一場,還是招贅了女婿進家。
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曼娘捏下女兒的臉:“你啊,說你聰明,你比誰都聰明,可偏偏就不懂事。”阮大姑娘已經走出來笑着道:“表姑這話說的不合,睐姐兒不算懂事的話,那侄女們,就更難稱得上懂事了。”
☆、117山居
曼娘的手輕輕一擡,把阮大姑娘扶起:“你娘在裏面和吳太太說話?”阮大姑娘應是,又對睐姐兒道:“方才吳太太說,這樓裏還是有些可玩耍的去處,讓人帶我們姐妹們去逛逛,睐姐兒可要去?”睐姐兒是最喜歡熱鬧的,聽了這話就想放開曼娘的手,但想到曼娘方才的話,又乖巧地問:“娘,我能去嗎?”
看着女兒的眼,曼娘摸摸她的頭,睐姐兒曉得娘已經同意了,歡天喜地地去拉阮大姑娘的手,曼娘又讓冬雪跟在她們背後,再加上吳家這邊陪她們的,一小群人說說笑笑走了。
曼娘這才走進屋,吳太太和阮太太正靠在窗邊,似乎在賞景,見曼娘進來吳太太起身相迎:“家裏有點事,倒打擾了奶奶歇息,實在不該。”曼娘還了半禮,彼此坐下說了幾句閑話才笑道:“吳太太這口官話竟不似本地人的。”吳太太笑了:“家父本是游醫,從小就跟随家父四處行醫,那一年走到這來,恰好遇到我公公生病,家父一貼藥下去救了公公,公公感激不盡,家父就把我托付給吳家,算起來,已經過了二十多年了。”
阮太太也在旁說幾句,這時門邊出現一個二十來歲的婦人,有些畏縮地往裏面瞧,吳太太的眉微一皺就起身道:“兩位還請在這裏寬坐,若要什麽茶水就請叫人就是,我們這雖是山景,也有幾樣可觀。”
阮太太自然說請自便,吳太太這才走出去,曼娘往窗外看去,此時是落日時分,能看到天邊滿是紅霞,樹都被染的全是紅色,這種讓人目眩的美,曼娘還從沒見過,不由贊嘆道:“沒想到這山中還有這樣好景色,原先游玩時候也去過一些山,可從沒看過這樣的景色。”
阮太太的手搭在她肩上:“表妹總是你們水鄉說話,再說你們那邊的山,別說和這邊比起來,就算和我們家鄉那邊比起來,也跟小土坡似的。”曼娘不由笑了,笑完不由想起丈夫,這時候他該在城牆上,和衆人一起指揮如何加固了吧?就是不曉得那群倭寇會不會提前到來,戰況會不會太過激烈,甚至……。
曼娘看着這眼前紅霞滿天,瑰麗無比的景色,竟似看到滿天的血,不由咬住下唇。阮太太心中也是同樣的焦急,只是年紀畢竟比曼娘大了那麽幾歲,自覺還有照顧曼娘的責任,扶住曼娘的肩頭就道:“此時焦急也沒有用,橫豎也只能在這等着。”
曼娘當然明白,輕聲道:“我曉得,世受皇恩,自然也要竭力相報,只是這滿天紅霞,總讓人覺得心裏有些……”阮太太淡淡一笑:“你啊,別想那麽多了。方才你睡的可真香,連外面吵架都沒聽到。”
曼娘到了這時,也要放下心裏愁緒,畢竟急也沒用,只有說些話來讓心情慢慢平靜:“我聽睐姐兒說她去瞧了熱鬧,這孩子,好奇心重,這麽大了都還到處亂跑。”阮太太輕拍曼娘一下:“你就是太拘着她了,你不曉得我家兩個丫頭聽的要跟她們爹到任上,歡喜成什麽樣子,這在外頭任上,雖說過的沒有家裏那麽金尊玉貴的,比在家裏規矩可要少很多。你別看我那兩個丫頭在外人面前規規矩矩的,可背了人,也淘氣着呢。”
這是阮太太的好意,曼娘自然不會不放在心上,笑着道:“兩侄女哪有睐姐兒這麽淘氣?方才我和她說,以後走路可不能那樣快跑,就在那眉頭都皺成疙瘩了。”阮太太也笑了,兩人又說會兒閑話,賞一會兒景,見天色漸漸晚下去,吳太太還沒回來,倒是來了兩個人送來了茶水晚飯,這晚飯也沒那麽精致,只是煎了個雞蛋蒸了塊豆腐,飯也是糙米飯。
曼娘和阮太太都曉得能擺出這麽幾樣,已經是待客的了,問過送飯的,知道睐姐兒她們和阮大郎那邊也送過去了飯,送飯的年輕姑娘講一口口音重的官話:“我娘說了,還請兩位繼續在這賞會兒景,等那邊安頓好了再請兩位過去。”
看來那來鬧事的人着實難纏,兩人也不會問東問西,謝過那姑娘就吃起來。那姑娘一雙大眼十分靈活,又仔細瞧了瞧曼娘她們這才走出屋子,那姑娘剛走出去,就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笑聲,還夾雜着說話,接着很快消失。
山裏客居,又極少出去,見到外人,自然是會仔細看了又看的,曼娘和阮太太也不以為然,那糙米飯微有些硬,兩人倒些茶水在裏面,拌了豆腐勉強吃完,把碗筷收拾了擺在那裏。方才送飯那個姑娘又端進一盞燈來,并把碗筷收走。
坐等了這麽些時候,阮太太心裏有些焦急,自言自語地道:“這娶媳婦啊,必要好好打聽了,不然來了客人,還有人上門吵鬧,實在是……”阮太太難得抱怨一次,曼娘之前也只聽睐姐兒說了一耳朵,曉得是個畲客婆因妹子嫁到吳家,想是過的不好才來為妹子出頭,不由笑着道:“這娘家為閨女出頭,也是平常事,只是這樣陣仗,未免有些有理也攪成無理了。”
世家大族,講究的是坐下來談,你來我往,縱然心裏已有了決斷,面上也絕不能撕破臉皮,不能像市井婦人吵架,為一個銅板就恨不得打個你死我活,否則就是自家有理也變成無理。
阮太太娘家也是鄉間名族,從小也是被這樣教導的,聽了曼娘的話就點頭:“好在這吳太太是個有見識的,早早就把我們各自分開,不然聽了去,才真叫不好。”門口傳來腳步聲,阮太太停下說話,先跑進來的是睐姐兒,她撲進曼娘懷裏就打個哈欠:“娘,我困了,我們回去睡覺好不好?”
阮家兩個姑娘也跟了走進來,面上也有些疲憊,畢竟是嬌生慣養的少女,坐了一夜的車,白日雖睡了會兒,可哪比得上家裏的床帳,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不合手,此時疲憊也屬平常。
阮大姑娘比睐姐兒大,自然不會直接開口,只是輕聲道:“方才遇到大哥,謹弟也是眼睛發澀,慎弟已經睡着了,大哥讓冬雪姑姑抱他回去了。”看來人人都累了,可是這吳家的吵架沒完的話,就不能回去睡,不然主人家多沒面子?曼娘開口問吳家的人:“還勞煩你去瞧瞧,你們家的客人走了沒有?”
曼娘說話文雅,這人明顯有些不大适應,睐姐兒已經嘟囔着道:“就是讓你去問問,那個畲客婆吵完架沒有。”這人了然轉身去問。睐姐兒發困時候脾氣會有些不好,曼娘很有心教訓一下她,可當了這一屋子的人不好發作,只是捏了下女兒的手。
睐姐兒明白自己的娘什麽意思,又困又乏還不能發脾氣,只是往娘膝蓋上坐:“娘,我好困,好想睡。”說着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這才靠在曼娘肩上開始打瞌睡。曼娘這下又心疼,可是明兒醒來時候,必須要好好說她。
阮太太見曼娘臉上神色就道:“說起來,都還是孩子呢。”阮二姑娘也已困的厲害,雖不能像睐姐兒一樣公然讓自己娘抱着自己睡,但也站在那兒靠着阮太太的肩膀,雙手摟住就在那打起瞌睡來,能強撐着的就是阮大姑娘了,可也是哈欠連連,巴不得馬上能回去睡覺。
還是孩子呢,曼娘摸摸女兒的發,睐姐兒已經睡的很香,小胳膊還緊緊摟住娘的脖子,真是既舍不得拘束她又不能放縱她,做母親的心在此刻左右為難。
門外傳來腳步聲,接着吳太太出現在面前,頗有些歉意地道:“實在對不住地很,都這麽晚了,還請跟我來。”曼娘搖一下睐姐兒肩,睐姐兒還輕輕嗯了一聲,看着女兒這樣,曼娘又舍不得讓女兒下來走路,索性抱起她。
吳太太見狀就伸手過來:“對不住地很,奶奶你也乏了,我幫你抱吧。”這不大好意思,曼娘雖謝過但沒有把孩子遞給吳太太,只是抱着睐姐兒跟着吳太太往住的那邊走。
雖說這裏面住的人多,但吳太太帶她們走的路刻意避開了住人的地方,七繞八繞曼娘感覺都繞暈了才看見昨晚住的那間屋子,吳太太停下腳步又說了抱歉,這才請曼娘她們進去。
趙媽媽迎上來接過睐姐兒,把睐姐兒小心地放到床上,聲音壓的低低地問:“我讓春雨冬雪去接奶奶,沒遇到嗎?”曼娘搖頭,阮家的小丫鬟已經道:“那路太繞,又四通八達的,遇不到正常。就是不曉得趙大嫂和冬雪姐姐,會不會走丢了。”
說着小丫鬟就要笑,但見人人困乏,忙捂住嘴,倒來熱水請她們各自洗漱,曼娘問過趙媽媽,曉得謹哥兒兩弟兄已經在那邊睡了,這才拿着手巾給女兒擦臉,看着沉睡中的女兒,這孩子,只怕就是姐弟三人中最操心的那個,真是打不得罵不得輕不得重不得。
在圍屋住了兩日,阮太太和曼娘不好出門,但孩子們沒有多少忌諱,畢竟阮大姑娘也才十二歲,初來還矜持,待了一日就和吳家的幾個女孩玩起來,也走出圍屋大門,往那田野裏走動走動,不過不敢走遠,更不敢像吳家的那些女孩一樣上樹下河,只是在旁瞧着她們玩耍。
睐姐兒性子本就活潑,再加上年紀更小,玩的格外開心,要不是曼娘明令禁止,只怕她也要脫鞋爬樹摘果子吃。
這日曼娘和阮太太正從窗子看着她們玩耍,突然這幾個人都從樹上下來,接着飛快地往屋裏跑,連阮大姑娘也提了裙子跑起來,這是怎麽了?曼娘剛轉頭,睐姐兒就飛撲進曼娘懷抱:“娘,我瞧見,山外好像有人來了。”
☆、118回家
山外來人,不知是福是禍?阮太太已經站起身,曼娘把女兒抱緊一些就勸阮太太:“這些日子,也有人守在那邊的,若真是倭寇,只怕早就嚷起來了。”這倒是,阮太太重新坐下,喃喃地道:“我不過關心則亂。”但阮太太的眉還是沒有松開,消息幾近隔絕,誰知道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