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14)

是什麽情況?也不知道丈夫是否平安。

曼娘也是一樣的,但此時外面既然并沒有慌亂,也就是說,來的人是認識的。曼娘手心漸漸出了汗,睐姐兒也難得乖巧地不說話,屋外傳來歡呼聲,既是歡呼聲,那就是說,一切都好了?曼娘和阮太太齊齊站起來,但還保有矜持不往外走,但睐姐兒哪忍得住,悄悄地從曼娘身上滑下去,慢慢地往外走了幾步,到門邊就飛快地跑出去。

睐姐兒剛跑了兩步,就撞到吳太太身上,吳太太順勢把睐姐兒扶了一把,剛要說話,就聽到睐姐兒歡快地叫了聲爹爹,飛奔着往樓下跑。吳太太明白孩子心性,只是微一搖頭就走進屋子。

睐姐兒那聲爹爹曼娘已經聽的很清楚,心裏頓時滿是喜悅,這種喜悅用什麽都無法形容,急急往外走了兩步想去看丈夫,但又想到這還在別人家裏,不是自己家,身邊也有人,強把腳步挺住。

就這一會兒吳太太已經走進來,此時也顧不上什麽禮儀,曼娘和阮太太迎上前,唇有些許顫抖,吳太太了然,也不拐彎抹角:“方才陳縣丞已經來了,倭寇雖攻城一日,終究是烏合之衆,被趕來的鎮海軍包了個圓。前日戰事結束,還怕有殘留倭寇,又在鄉間大搜,現在安定了。”

阿彌陀佛,阮太太已經雙手合十念了一聲,曼娘更想出去看看丈夫,可還是不好出去。阮太太念完佛在那對吳太太道謝,吳太太笑道:“道謝就不必了,本就該幫了一把。只是陳縣丞說,阮知縣還要在城內主持大局,所以這回去的事,就由陳縣丞做了。”

這樣說來,自己丈夫也是平安的,阮太太這顆心這才徹底放下,曼娘已經讓人收拾東西,也按捺住激動的心情對吳太太道謝。睐姐兒的笑聲已經傳進來,還夾雜着撒嬌聲,即便這樣嘈雜,曼娘還是能聽出丈夫的腳步聲,一聲聲那樣沉穩,可惜他不能走進來。

果然那腳步聲在門前停下,睐姐兒已經蹦跳着走進來:“娘,爹爹來接我們了。爹爹還說,他收繳了把倭刀,要給我玩。”曼娘當着人不好教訓女兒,只是把她拉過來:“說東說西,難道不曉得該給吳太太道謝?”

睐姐兒吐下舌:“哎呀,我忘了。”接着就規規矩矩行禮下去:“謝謝吳太太。”吳太太已經大笑起來:“這孩子,真是聰明伶俐,生的又好,那畫上的玉女都沒她那麽好。”曼娘摸摸睐姐兒的發:“你啊,就別誇她了,這孩子就是被誇的太厲害了,以為自己真是無所不能呢。”

睐姐兒的一雙眼眨了眨:“啊,娘,哪裏人人誇我?”曼娘捏下她的臉:“得了便宜還沾乖。”衆人又笑起來,阮太太再次說這幾日打擾的話,吳太太笑着道:“貴人入宅,這是求都求不到的,哪算打擾?”

這會兒功夫東西也都收拾好,馬車也備好,不再是來時要擠着坐,而是很寬敞地各家一輛。曼娘牽了女兒走出屋子,見陳銘遠站在拐角處,此時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曼娘只覺得,丈夫從沒有今日這樣的英俊。

不僅英俊,還很威嚴,陳銘遠已經看見妻子,臉上露出笑容,還沒打招呼,謹慎哥倆就沖過去要陳銘遠抱。陳銘遠手一擡,把大兒子抱在左手,小兒子抱在右手。睐姐兒見的眼饞,雖不好叫自己的爹抱,也悄悄放開曼娘的手跑到陳銘遠背後撒嬌。

曼娘搖頭,對阮太太道:“他們數日不見他們的爹,平常他們的爹又寵他們,倒讓表嫂看笑話了。”阮太太還沒說話,吳太太就笑着說:“這才是父子天性呢,難道父子見了面,不歡天喜地的,反而要規規矩矩垂手問安?規矩是有了,可是天性就少了。”

阮太太似被觸動心事,斂眉淺淺一笑就道:“你說的是,不過……”阮太太停下,吳太太就道:“我也曉得,大家子和我們這些人家是不一樣的,還是那句,到什麽山唱什麽歌,到了我們這個山上,也就沒那麽多規矩。”

阮家兩個女兒跟在身後,聽了這話阮二姑娘不由輕嘆一聲,阮大姑娘明白妹妹的心情,雖說這裏日子不大好過,可是沒那麽多規矩,只覺得有一種暢快。但真要讓她們這些嬌養慣了的人在這長住,還是住不下去,不說別的,那黑乎乎的竈臺就沒一個會收拾,更別提那麽多的家務。

曼娘和阮太太一行人走到院子車前,陳銘遠已經把孩子們都放到車裏,睐姐兒和謹哥兒姐弟倆擠在窗前,笑嘻嘻地往外看,都不用想,就知道慎哥兒一定被哥哥姐姐擠在車裏,只怕就在哥哥姐姐背後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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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娘看向正在那和吳族長說話的陳銘遠,側面看去,只覺得丈夫簡直毫無瑕疵,果然要分別數日,才會覺得丈夫眉目俊朗的形容不出。陳銘遠似知道曼娘在看自己,轉身和妻子四目相對,兩人的眼一相碰就再也分不開,曼娘忍不住咬住下唇,又不是剛和丈夫成親時的少女,此時孩子都三個了。

可心裏這樣想,曼娘還是舍不得把眼從丈夫臉上挪開,還是睐姐兒在那叫娘,才算讓曼娘下定決心,不再看向丈夫,而是快步走到車前上車。

剛走進車廂,慎哥兒就撲到曼娘懷裏,十分委屈地說:“娘,哥哥姐姐欺負。”謹哥兒差不多是滾到曼娘身邊:“娘,我沒有欺負弟弟,是他個子矮,看不到外面。”曼娘把這三個孩子都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點下謹哥兒的額頭:“這下要回家了,可不能像在這一樣玩了,都給我規規矩矩的。”

謹哥兒用手撐住小胖臉,點頭說好,慎哥兒靠在曼娘懷裏:“娘,我最乖了。”睐姐兒還是沒那麽老實:“娘,可是前兒嬷嬷又給我們說了彩衣娛親的故事,那要娛親,是不是就不能規規矩矩的?”這孩子,還會反問了?

金嬷嬷已經笑了:“娛親是該的,可是規規矩矩也是該的。只要分清場合。姐兒漸漸也大了,私下規矩缺了些這也平常,可是在外面,那就一點都不能缺了。”睐姐兒雙手托住下巴,沒有點頭似乎在想什麽,謹哥兒已經呵呵笑起來:“嬷嬷,我在外面,最規矩了。”

睐姐兒轉頭就往弟弟額頭上戳了下:“去,少在這時候哄嬷嬷。”謹哥兒做個鬼臉,曼娘聽着他們姐弟在那鬥嘴,只覺得全身舒坦,悄悄地掀開一絲簾子往外瞧,能瞧見丈夫騎馬在不遠處,馬上的陳銘遠腰背挺直,一家子能在一起,真好。

回去的路比來時快了許多,再加上心情愉悅,一路上都是孩子們叽叽喳喳的聲音,曼娘只覺得剛坐上車不久就看見城門,雖然喜歡在圍屋的生活,可看見熟悉的地方,睐姐兒和謹哥兒還是歡喜的,掀起簾子往外瞧:“啊,終于到家了。”

曼娘摸着女兒的背:“怎麽,你不是喜歡在山裏?”睐姐兒的眼眨了眨:“山裏是好,可是這才是我們的家。”說着睐姐兒的眉突然皺了皺:“娘,我們要是回了京,以後能不能回來?”曼娘把女兒摟過來:“睐姐兒,你要曉得,你覺得這裏是你的家,可是對你爹爹來說,京城才是他的家。難道要爹爹為了你們,就不回他自己的家嗎?”

慎哥兒小,聽不懂,謹哥兒是模模糊糊知道些了,聽了這話也用雙手托住下巴,重重地嘆了一聲,曼娘點下兒子的額頭:“你姐姐也就罷了,是姑娘家,你一個做男子的,是要志向在四方的,哪能只在一個地方?”

慎哥兒有些發困,正倒在曼娘懷裏打瞌睡,聽到娘教訓哥哥,立即就精神了,睜開大眼握起拳頭:“走四方、走四方。”謹哥兒乖乖地聽娘的訓導,見弟弟這樣就伸舌頭做個鬼臉,慎哥兒毫不示弱,也伸舌頭做怪樣。馬車已經停下,陳銘遠掀起簾子,見謹哥兒還在和弟弟鬧,伸手把謹哥兒抱下來:“哎,又重了,我還當你這幾天會想着我,吃不下飯,會輕一些呢。”

謹哥兒可不會承認自己在圍屋那裏一頓能吃兩碗飯,還不是家裏這樣的小碗,搖頭說:“爹爹,我是輕了,姐姐說的。”睐姐兒不等冬雪扶就自己跳下來,嚷着說:“爹爹,才不是呢,他啊,頓頓吃兩碗。”

曼娘抱着慎哥兒下來:“你們倆啊,一見你們爹就在這吵個不停,真以為你們爹好欺負?”睐姐兒急忙搖頭:“沒有,這是我和弟弟在娛親。”娛親?陳銘遠用手摸一下下巴,皺眉問曼娘:“我胡子這麽長了,女兒都覺得該給我娛親了?”

曼娘不由推丈夫一下:“趕緊進家門吧,這一大群人在家門口站着算什麽?”說着曼娘就往門裏走,陳銘遠把謹哥兒扛上肩頭,左手牽女:“走,回家了。”

曼娘回頭看了丈夫一眼,陳銘遠面上笑容燦爛無比,想到剛才睐姐兒說的話,等以後回了京城,會十分想念這個地方吧?雖然宅子不大,下人不多,可是怎麽能忘記這院裏的荔枝樹,伸手就能摘到的香蕉?但既嫁了這個男人,那就是他去哪裏都要跟随,在一起才是一家人。

☆、119父母心

小別重逢,自然有說不完的話,曼娘帶了人把四周都打掃了一遍的時候,三個孩子就纏着陳銘遠,要陳銘遠講怎麽把倭寇全都捉了的事。

等曼娘把周圍打掃幹淨,見那三個孩子還是圍着陳銘遠問個不休,曼娘走過去把睐姐兒拉過來:“都別問了,沒看見你們爹眼圈下面都青了?洗澡水都燒好了,你帶那兩個小子去洗澡,順便把你自己洗幹淨,胡子刮了。睐姐兒,等會兒娘再帶你洗。”

陳銘遠故意做個苦相:“還以為你心疼我呢,誰曉得還要帶這兩調皮小子去洗澡。”曼娘捶他肩頭一下:“去,少來。”陳銘遠手一攬,就把兩個兒子扛到肩上,慎哥兒興奮地大叫,曼娘帶睐姐兒去另一邊洗。

等洗出來,陳銘遠父子三人還在那裏玩,不時還能聽到謹慎哥倆的興奮尖叫。曼娘搖頭:“你爹啊,太寵你們了。”睐姐兒手裏拿着梳子在那梳頭,曼娘見女兒梳的亂七八糟,拿過梳子給女兒梳起頭:“老家風俗,不到十歲不能留頭,你這頭發又黑又亮,我舍不得給你剃掉,等回京時候,還不曉得會不會被人笑話呢。”

睐姐兒乖乖地坐在鏡子前讓娘給自己梳頭:“娘,在這也不會被人笑話,回京自然也不會被笑話了。”屏風後的打鬧聲已經消失,陳銘遠只穿了中衣,一邊抱了個孩子走出來,謹慎兩兄弟還不忘你捏我一下,我打你一拳頭。

睐姐兒的頭發已經梳好,曼娘叫來奶娘讓她帶着這三個孩子好好地收拾一番,這才走到陳銘遠面前用手摸一下他的下巴:“還不肯剃胡子?”陳銘遠躺在椅子上手腳攤開:“我等你給我剃。我都那麽聽話帶兒子們洗澡了。”

曼娘已經拿過熱水,見陳銘遠這樣就捏他鼻子一下:“虧得這裏沒有外人。”陳銘遠曲起胳膊看向妻子:“就是因為沒有人,才會這樣。要是人前人後都和你一樣,那多沒趣?”曼娘讓丈夫重新躺好,拿過刮胡刀幫他刮着胡子。

妻子輕柔的手在陳銘遠臉上慢慢撫摸,這雙手就像有魔法,能讓陳銘遠心裏平靜。陳銘遠突然開口:“曼娘,回京之後,就沒有這樣的松快日子了。”曼娘給陳銘遠刮胡子,這麽些年,沒有上千也有八百次了,可還是忍不住手一抖,如第一次刮一樣在他唇角劃出個小小的刀口。

殷虹的血冒出來,曼娘并沒有拿手巾去捂,而是等血凝結起來,才拿過手巾把那些血慢慢擦去,繼續給陳銘遠刮着胡子:“那你會變嗎?”陳銘遠的頭微微擡起,眼看着妻子的眼:“不會變,曼娘,我的心,在我十八歲那年就交給了你,永遠都不會變。”

曼娘已經給陳銘遠刮好胡子,後退一步瞧着丈夫:“只要你不變,那到哪裏,我都會跟你在一起。阿遠,這句話,我一直都沒有變。”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都會和你在一起。陳銘遠坐起身輕輕一拉就把曼娘拉到懷裏,曼娘剛洗過澡,身上還有淡淡的皂香,陳銘遠的眼微微閉上:“曼娘,只有你在你身邊,我才會安寧。”曼娘低頭看着丈夫,手摸上他的臉:“我也是。”

此時再說別的話似乎已經很多餘,陳銘遠靠在妻子胸口,用手摟住她的腰,只要有這份安寧在,那外面有再多的紛擾都不怕。

龍岩縣城被保住,還配合鎮海軍全殲剩餘倭寇,本省巡撫自然也很詳細地寫了封奏本上去,阮知縣和陳銘遠的名字不可避免地附在後面,特別是陳銘遠的功勞,更是被說的詳細。

奏折被批複下來消息再傳到龍岩已經是十月中了,那時院中的荔枝樹已經落果,只有一棵桂花依舊放香。曼娘帶着睐姐兒在樹下做針線,睐姐兒沒有耐心,做了幾針就看向娘:“娘,這桂花真香,我們做的桂花酒可以喝了。”

曼娘連頭都沒擡:“你自己說的,繡好這幾針才可以出去玩。”睐姐兒的小鼻子皺起,只得又拿起針線繼續做,又做幾針就戳到手指頭上,哎呀一聲叫起來:“娘,手指頭出血了。”這回曼娘總算擡頭,卻沒有像睐姐兒想象的那樣把睐姐兒的手指拿過來,而是淡淡地說:“出血了就自己吸一下,做針線,誰手指頭沒被戳過?”

睐姐兒把針線放下,摟住曼娘的脖子撒嬌地說:“娘,你不疼我了?”曼娘捏捏女兒的小臉:“娘什麽時候不疼你了?乖乖的,每日的功課做完,針線做好,規矩學好,不就可以玩了?”睐姐兒摟住曼娘的脖子不肯放開:“那還剩多少時候?”曼娘好笑地看着女兒:“難道還不夠?你每日規矩學一個時辰、針線和功課和在一起,頂多做一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後,不就可以盡情玩了?難道要從早玩到晚?”

睐姐兒還要撒嬌,猛然看見陳銘遠走進院裏,急忙迎上去:“爹爹。”陳銘遠今日臉上很歡喜,但那種歡喜又像要努力被藏在心裏。曼娘放下針線迎上前,把還在陳銘遠身邊繞來繞去的睐姐兒往一邊撥一下:“去給你爹倒茶來。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做的事跟小孩子一模一樣。”

睐姐兒笑嘻嘻地應了往屋裏去,陳銘遠坐到方才女兒坐着的地方,看着曼娘,似乎在尋找最合适的語言,曼娘瞧着他:“是不是要回去了?”

陳銘遠點頭,接着就說:“盼了這麽些年,可真的要回去了,卻覺得十分舍不得,這院子,這樹,以後都再見不到了。”和從京城離開不一樣,那時知道遲早是會回去京城的,但這次離開,除非有什麽異遇,不然不會再回來了。

這院子、這樹,在這裏遇到的人,都不會再見面了。曼娘能感到丈夫話裏那種深深的嘆息。睐姐兒已經端着茶出來,身後還跟着慎哥兒,慎哥兒早撲到爹懷裏,陳銘遠摟住兒子:“你哥哥呢?”睐姐兒端杯茶給陳銘遠:“阿弟寫輸了,要在那練兩頁大字,這會兒還沒練完呢。”

兒子們倒罷了,女兒一旦回到京城,也不曉得她會不會習慣,京城大族對閨秀們的教養,陳銘遠是知道的。接過女兒手裏的茶,陳銘遠看着女兒久久不語,睐姐兒奇怪地眨眨眼,用手捂住臉:“爹爹,女兒臉上花了嗎?”

說完睐姐兒就去拉曼娘的手:“娘,我臉上花了?”曼娘明白陳銘遠在擔心什麽,深宅大院,繁文缛節,而且離開已經多年,還不知道人心是不是發生了變化。睐姐兒性子活潑心地單純,初回去,定是會難免遇到些事的。

曼娘笑着對睐姐兒道:“去廚房瞧瞧晚飯好了沒有,再讓他們做道醋溜魚片,把桂花酒打開,燙熱了送來。”睐姐兒喜歡被差遣,聽了這話就歡快地往廚房去。

曼娘這才握住陳銘遠的手:“你別擔心,睐姐兒雖然從小在這長大,該學的規矩我還是讓人教了的,到時初回去,難免會有些拘束。說起來,她是婆婆唯一的孫女,下人們只會捧她不會壓她的。”陳銘遠反握住妻子的手:“我擔心的也是這些,怕她變的刁蠻任性。”

曼娘笑了:“你不信別人還不信我?對睐姐兒,我只有比你更疼更在意的。”世家大族,親自鞠育兒女的人并不多,畢竟做主母的,事情總是很多,要處理家事、各種應酬,有姬妾的人家或者還要管理姬妾,真正能用在兒女身上的精力少之又少。

陳銘遠明白妻子的意思,也笑了:“那你可不能只記得孩子們,不記得我。”曼娘瞅他一眼,兒子在跟前,也不好說什麽。

慎哥兒只是乖乖地坐在爹爹懷裏,不時露出笑,曼娘給兒子擦下嘴巴,睐姐兒已經規規矩矩地走過來,曼娘很稀奇地望着女兒,睐姐兒已經從背後摟住娘的脖子:“娘,回京了,祖母會不會不喜歡我?”

原來如此,陳銘遠把兒子遞給妻子,把女兒拉過來:“睐姐兒記不得祖母了嗎?你祖母可是很疼你的,你忘了,信裏還總提起你。”睐姐兒幽幽地嘆了一聲,一聽女兒嘆息陳銘遠就心疼的不行,曼娘急忙搶在丈夫面前開口,免得丈夫又許下什麽不能實現的願。

睐姐兒一聽到娘先開口就曉得,要讓爹答應自己是不可能了,又要嘆氣,曼娘捏住她的鼻子:“少嘆氣,我都和你說過許多次,京城是你爹爹的家,那能不回家呢?”睐姐兒的眼這才眨一眨:“好吧,可是我還是怕祖母不喜歡我。”

說完睐姐兒又眼巴巴地看向自己的爹,陳銘遠曉得妻子在面前,是不能給女兒許願,抱起慎哥兒:“走,我們去看你哥哥的字寫的怎樣。”睐姐兒見爹走了,偎依進娘懷裏,撒嬌地叫了聲娘,曼娘摸着女兒的頭發:“你啊,遲早是要知道,人這輩子不是想怎樣就怎樣的。你與其在這想你祖母會不會喜歡你,還不如好好地去和熟人們辭行,再好好地和金嬷嬷多學些規矩。”

規矩,哎,回到京城,就要不能忘記規矩了。睐姐兒乖乖點頭,曼娘把女兒抱在懷裏:“不過呢,等回到我們院子的時候,你還是可以像在龍岩一樣的。”睐姐兒點頭:“那我們在京城的家是什麽樣子的,是不是比這個要大?”

曼娘看着女兒:“你真不記得了?”睐姐兒點頭:“不記得了。”來龍岩時候,睐姐兒還不到兩歲,不記得也正常,曼娘開始給睐姐兒講,京城的宅子是什麽樣子,裏面的下人也要分了等級,出門要帶上些什麽人,桂花的香氣氤氲在四周,睐姐兒的心慢慢變的不那麽焦急,京城,那裏有爹爹的家,也該是自己姐弟的家。

☆、120回程

陳銘遠将舉家離開龍岩的消息很快傳遍,頓時陳家宅子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來道恭喜道別的,來送土儀的。曼娘每日收拾行李之外還要應酬,在龍岩足足六年,多的可不是那兩個孩子,還有不少東西,有些要帶進京,有些就送人,還有些實在沒辦法處理的就留給萬寡婦。

萬寡婦招贅了這個女婿之後,把店面交給女兒女婿,自己在家操持家務,雖然一家三口擠在那間小小店面裏,一家子還是過的其樂融融。此時聽的曼娘全家要上京,一年的進項又少了不少,雖然舍不得還是帶了女兒前來賀喜。

她閨女因是市井中長大,比萬寡婦爽利多了。原本曼娘打算離開頭一日住進驿站去,那閨女反道:“都住了這麽些年了,況且當初我們家這宅子是什麽樣子我們也是曉得的,奶奶上車時再把鑰匙給我就是,難道我還那樣小家子氣和奶奶清點那些東西不成?”

自己閨女開了口,萬寡婦自然只有點頭,見這姑娘為人爽利,曼娘也就依了她們的好意,并額外送了五兩銀子做為謝禮。萬寡婦和她閨女歡歡喜喜走了,又來了李太太柳太太等人,帶來不少土儀。

曼娘這裏還有原來柳家送來的兩個人,此時既要進京,依了原來的話,也就不能帶回去,曼娘讓冬雪去把那兩個丫鬟叫來,好還柳家去。

柳太太倒嗔着曼娘:“陳奶奶您沒說,我也就一直沒把她們身契拿來,既在奶奶這邊服侍了那麽多年,我也不好收回去,這身契我今兒帶來了,奶奶到時是想把她們帶走,還是留下,仍憑奶奶處置,我不說一個字。”

那兩個丫鬟在陳家這麽些年,已從十一二歲的孩子長成十七八的少女,這個年齡,再退回柳家做丫鬟似乎也有些不合。既然這樣,曼娘也就接過身契,微一思索道:“既這樣,就把他們爹娘叫來,許他們爹娘帶回去各自婚嫁。”

這是要放那兩個丫鬟自由身,柳太太剛要說好就聽到傳來金嬷嬷的聲音:“奶奶若不嫌棄,就把這兩個丫鬟交給我吧。”金嬷嬷在曼娘身邊數年,一直都循規蹈矩從不格外多說一句,此時開口曼娘不由有些驚訝地看着她。

金嬷嬷的面色還是很平靜,似乎在說一件很正常的事:“我老了,京城也不是故鄉,劉大哥也要留在這裏,我想了想,既然京城也不是故鄉,何妨留在此地,和劉大哥做個伴也好。那兩個丫頭,平日我見她們很好,她們爹娘也是那樣鄉下人,給她們尋的也不過就是村夫一類,還不如跟了我,我仔細替她們挑挑。”

曼娘也曾聽說過宦官和宮女在一起的事情,但那都是私下流傳,宮規嚴格,一旦被發現就是殺頭的罪,即便金嬷嬷和劉內侍已經離開宮廷很多年,但宮規幾乎已刻在他們心中。此時金嬷嬷這樣平靜說出,如同是說今天中午吃什麽這樣稀松,曼娘的驚訝過了好一會兒才被壓下去,至于柳太太是不曉得劉內侍是宦官的,反而道:“嬷嬷不願回京,也是平常事,我家還有幾間空屋子,不如就到我家住去。”

金嬷嬷淡淡一笑:“不必了,劉大哥在鄉下買了一塊地,一年的租子也夠吃了,我也還有些積蓄,這幾日也在看城內房子,合适了就買上一間,到時我們不在了。也能留給孩子們。”看來金嬷嬷這個打算已經很久,既然如此,也就順了他們,畢竟不管是金嬷嬷也好,還是劉內侍,都已沒多少年好活了。曼娘深吸一口氣才道:“這樣也好,原本我還擔心,畢竟福建是劉叔故裏。”

雖然知道曼娘一定會答應,但原本以為還是要費一番口舌的金嬷嬷不由松一口氣,行禮下去道:“那我多謝奶奶了。”曼娘沒有還禮,而是對柳太太道:“您是本地土著,這兩位老者還拜托您多照顧。”

柳太太也嗅出其中的一絲不尋常,沒及細想就聽到曼娘這樣問,急忙道:“這好辦,我們家在這城裏還有幾分面子,奶奶您盡管放心離開,兩位老人,我們自然會幫奶奶您照看。”這件事既然了了,柳太太也就告辭,曼娘繼續讓人把那些東西收拾起來,心裏卻是翻江倒海一樣,原來這世上,竟還有這樣的感情。

陳銘遠也很忙碌,和同僚辭行,還要把手裏的事情交接,新來的縣丞還沒上任,暫時托給主薄照管。等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時分,曼娘還是和平日一樣等在那裏,慎哥兒的呼吸聲從床上傳來,喝了兩杯酒,陳銘遠的腳步有些漂浮,走到妻子身邊輕聲道:“天涼了,你不用等我,免得受了風寒。”

曼娘擡頭看着丈夫,什麽都沒說,只是起身把胳膊伸過去攬住丈夫的腰。陳銘遠伸手拍着妻子的背:“怎麽了?”其實不光睐姐兒不願意回去,金嬷嬷不願意回京,曼娘一想到回京後的日子就沒有這樣輕松自在,所要面對的就更多,也會生出不願意回去的念頭。

即便回去,也是探望家人,之後就可以回來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走既再也難見這一切。可是這樣的話,曼娘不能告訴別人,連丈夫都不能說,只能在這個時候,靠住丈夫尋找慰藉。

曼娘久久不語,陳銘遠也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曼娘開口:“今日金嬷嬷和我說,她不願意回京,要留在這裏,你看,京城富麗,但不是人人都想去的。阿遠,我害怕回京後,不是所想的那樣。”

更怕,曼娘後面的話沒說出來,怕丈夫會變,畢竟在這裏,算得上家人相依為命,但在京城不一樣。陳銘遠明白妻子這話是什麽意思,摟住她把帳子掀起,看着床上睡的橫七豎八的慎哥兒:“曼娘,我們是家人,永遠不會變。”

曼娘覺得眼睛有些酸,在丈夫袖子上把淚擦掉才說:“我知道,阿遠,對不住。”做妻子的該以夫為天,該把所有的脆弱都咽下,該做男人最無後顧之憂的後盾。這是曼娘從小受到的教導,已經刻進骨子裏。陳銘遠伸出手,把妻子眼角的淚沾掉,聲音很輕:“說什麽對不住呢?女人本該會哭的,就算以後連慎哥兒都娶了媳婦,你做了祖母,還是那個在亭裏說,男子該如何的少女。”

那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曼娘都快想不起來,擡頭看着丈夫:“原本我還以為,你是挾恩求報,原來,不是。”陳銘遠的手撫上妻子額頭,那裏有個很小的,用眼看不出來的疤:“是啊,你這裏添了道疤,就嫁不出去了,于是我只有好心收了。”

雖然知道丈夫是開玩笑,曼娘還是往他腰間狠狠捏了一把,當年那個腰很挺拔的少年,現在腰上也能揪得出一點點肥肉。陳銘遠笑出來:“是,夫人,是為夫說的不對,是夫人您瞧為夫娶不到媳婦很可憐,這才下嫁。”床上的慎哥兒已經醒了,揉着眼睛看着爹娘,含含糊糊喊了聲娘就張開雙手要陳銘遠抱:“爹,什麽下嫁啊,可以吃嗎?”

陳銘遠把外衣脫掉抱住兒子:“可好吃了,乖兒子,趕緊睡。”慎哥兒又重新往床上倒去,陳銘遠打個哈欠脫了鞋也躺到兒子身邊,懷裏抱子,腳頭蹬妻,這樣的快樂已經足夠。

一家子啓程已經是十月底,這回不走江西,而是從泉州走海路回京,這些年鎮海軍剿倭寇的成績斐然,倭寇來襲擾的次數漸漸少了許多,這個季節,海路既安全又要快速,算起來的話,比走江西那邊要快上十來天到京。

徐十一爺這回也要回京敘職,兄妹也能一起回京。海船比江船大了許多,這讓睐姐兒姐弟十分稀奇,又有一向和他們親近的舅舅一起回去,讓睐姐兒離開龍岩從此不能再回來的哀傷少了許多。

孩子們在福建這麽些年,冬日只有薄棉襖,曼娘算着到京時候已經十分寒冷,帶了冬雪春雨她們急忙給孩子們做厚棉襖,腳上的鞋子也要做成棉的,免得被凍着。孩子們就丢給陳銘遠和徐十一爺看着,橫豎陳銘遠這個當爹的,十分細致。

船從泉州出發,一路北上,越往北走,那風越冷,睐姐兒原本還愛待在甲板上,此時也被凍的受不了,縮回來和曼娘一起待在艙裏取暖,連窗都不敢開。曼娘趕出來的棉襖這時派上用場,給他們都穿戴起來。

別說本來就胖的謹哥兒,連十分苗條的睐姐兒,穿上都跟球一樣,好像一推就能從艙頭滾到艙尾。睐姐兒從小就愛漂亮,年歲大些更是如此,穿着這麽厚的一身,不由皺眉:“難道一個冬天都要穿這麽厚,娘,這樣好難看。”

曼娘給慎哥兒戴上一頂小帽子,整理一下覺得十分好看,聽到女兒這樣說就道:“這不是怕你們冷,特地給你們多絮了些棉花,等回了京,有了好皮子,再給你們做幾身大毛衣衫,那可沒這麽厚。”

睐姐兒的嘴巴還是嘟在那,有心想換成平日穿的薄棉襖,可是那明顯擋不住寒,只得老老實實穿好,曼娘見她這樣,往她腦門上點一下:“德容言工,容可是排在德之後,你啊,給我好好地……”

睐姐兒已經接了娘的話:“我知道,見到祖母、嬸娘、堂哥這些,要好好地,規規矩矩的。”曼娘把女兒的衣衫整理一下,戳她額頭一下:“你啊,真是不曉得怎麽說才好。”睐姐兒已經摟住娘的胳膊:“我就是娘您最貼心的那件小棉襖。”曼娘把女兒摟在懷裏,終究還是舍不得太拘束她。

作者有話要說:漫長的蜜月結束了。

☆、121歸來

在船上二十多日後,到達目的地津海,此地到京城還有三百餘裏,睐姐兒姐弟三雖然喜歡坐船,可腳踏實地的感覺還是很好,慎哥兒更怕冷些,整個人都埋在曼娘懷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好奇地問曼娘:“到家了嗎?”

陳銘遠把兒子的臉刮一下:“還有三百餘裏呢,今晚歇一晚,明日坐車。”睐姐兒也不比慎哥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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