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16)
身邊可是缺不得你?”
劉婆子面上也微微有些得色,起身走出去,見跟來的人還在那和冬雪她們說話,微一點頭走到屋前,春雨已經挑起簾子:“奶奶,劉嬸子來了。”屋裏燒的暖暖的,家具什物都幹幹淨淨,帳幔這些都是新的,主人家一回來,似乎連這屋子都透着一股喜氣。
曼娘已把外面的棉襖脫了,只穿着小襖和裙子坐在桌邊寫着什麽,見劉婆子進來也沒擱筆:“劉媽媽你先坐,秋霜倒茶來,我把這幾個字寫完就好。”劉婆子沒敢坐下去,只是笑着問:“奶奶這是要記賬?”
曼娘已把那字寫完,指指規規矩矩坐在火盆跟前寫字的睐姐兒姐弟:“他倆淘氣,別說罵,連打兩下都是怕的,索性就定下章程,每回做錯了罰他們寫大字。錯的越多,寫的大字也就越多。俗話說子不教父之過,他們有錯,也是我平日教導無方,就陪着他們寫。”
這樣的法子,劉婆子還沒見過,想贊嘆幾聲竟不曉得該怎麽贊嘆,還是愣了下才道:“太太吩咐我給奶奶這邊送幾張好皮子,瞧奶奶可要做些什麽。”說着跟在劉婆子身後的丫鬟們把手上的皮子放下,曼娘是有過見識的,只一打眼就曉得這些都是好東西,看見那張貂皮就道:“別的倒罷了,這張貂皮是稀罕的,婆婆未免太疼睐姐兒了。”
劉婆子笑了:“奶奶果然好眼力,一眼就瞧出這貂皮只夠大小姐一人穿。去年太太得了這貂皮,說要大人,頂多只夠做暖手筒,剩下的做個昭君套就沒了。男孩子用呢,又怕他們淘氣,白糟蹋了,就留給大小姐,正好能做一件小皮襖。”
曼娘搖頭:“婆婆這就不曉得,睐姐兒比男孩子還淘氣呢。”睐姐兒已經寫完拿着寫好的字走到曼娘身邊,聽了這話就皺起小鼻子:“娘,我才沒有男孩子淘氣呢,宋大哥他們爬樹摘果子,我可不會。”曼娘點女兒額頭一下:“還是沒有罰到你心坎上。你是姐姐,哪能光知道欺負弟弟?弟弟們真要吵起來,你也該講出道理來,而不是只知道打架。那樣市井潑皮樣的,哪是讀書人所能的?”
睐姐兒的眼眨了眨:“就像娘給我講的道理,可是娘,金嬷嬷說,有些人是不會聽道理的,這時候就只有……。”睐姐兒沒往下說,曼娘用手扶一下額頭,對劉婆子無奈地道:“聽聽,這不是比男孩子還淘氣?”劉婆子倒沒想到睐姐兒只有這麽一點點大,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道理,真令人刮目相看。
只是這樣的話不是做下人的能接的,含糊混過,也就把這些皮子記下數目,都用做什麽用途,讓人送到針線房去,跟着送過去的,還有曼娘一家子的尺寸大小,要針線房這些日子都放下別的事情,專門為曼娘一家子趕工。
這邊事了,劉婆子也就回去禀告陳大太太,進屋時聽的陳大太太的笑聲,趙氏抱了自己兒子,一歲大的娃娃正是學說話的時候,在那逗的陳大太太開心不已,旁邊椅子上還排排坐了另外幾個孩子,手裏都拿着點心在吃。
見劉婆子進來,趙氏曉得她要和陳大太太說話,忙和奶娘抱了這些孩子們到隔壁屋去。劉婆子把方才在曼娘屋裏所見都合盤托出,陳大太太細細聽了才道:“果然你三奶奶還是和原來一樣,不,不止一樣,還更大方妥帖了。這麽一比起來,別人可全不如她。”
雖然說的是別人,但劉婆子曉得直接指的是韓氏,不由輕聲道:“四奶奶平日,忙于家務疏于照顧也是有的。”陳大太太的手在桌子上輕輕敲了兩下,劉婆子腰更加彎了:“太太,我……”
陳大太太手擡起來:“你要說什麽我知道,不過男孩子,長于婦人之手也不是什麽好話。只是你四爺這些年,宦途頗順,疏忽了兒子也是有的。”陳銘遠被貶,原先被哥哥光芒籠罩的陳四爺就露出來,況且陳家也需要一個撐門立戶的人。陳四爺沉迷宦途,孩子們的教養自然就交給韓氏,谌哥兒到今日這樣脾氣,不是一個人縱容出來的。
劉婆子見陳大太太自己揭破,恭敬道:“二少爺還小,明年才過七歲生日呢,這個年紀,慢慢教還是能教好。要說寵,誰小時候也沒三爺那麽得寵,可三爺還不是長成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的人。”陳大太太抿着嘴唇不說話,陳銘遠雖然十分得到陳太妃的疼愛,可自小出入宮廷,面對的都是比他身份高貴的人,不學着進退有度都不能。
而谌哥兒就沒這樣經歷,為今之計,也只有好好地讓人尋一個先生來,畢竟現在家裏這個先生,不過就是能教教孩子寫字就罷了。陳大太太打定主意,也不說出來,只是道:“今兒的事,怎麽都要罰,就學你三奶奶的,你去傳我的話,讓谌哥兒把兄友弟恭四個字,抄一百遍。至于振哥兒,今兒也算他受委屈了,讓人去安撫了。”
劉婆子應是退下,陳大太太嘆了聲,果然貪輕松自在是不成的,瞧瞧這才幾年,就鬧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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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聽了罰的內容,雖然微有些不滿可也要聽了,讓人磨墨鋪紙伺候谌哥兒寫字。谌哥兒聽得祖母這樣罰自己,眼裏頓時包了兩包淚,嚷着不寫:“我又沒錯,為何要罰我,本來就該我扔他們,他們怎麽能來扔我?”
韓氏算是知道婆婆為何要這樣罰了,剛要勸兒子身邊丫鬟翠玉就道:“奶奶,今兒這事,雖說二少爺的确不該,可是照我瞧,大小姐和三少爺的錯更多,哪有玩耍時候就打人的理?三奶奶此時還先罰了,明明就是想瞧我們的笑話。”這話說進韓氏的心裏,但也要呵斥翠玉:“該罰就罰了,你啰嗦這麽多做什麽,趕緊服侍谌兒寫字,我去瞧瞧晚飯預備好了沒有。”
谌哥兒見有人撐腰還要和娘訴苦,見丫鬟被娘呵斥,只得握着筆寫字,但寫的心不甘情不願。此時天色已擦黑,翠紅掌上燈,韓氏也就帶了她往廚房去瞧晚飯預備好沒有,今日的晚飯和平日不同,要歡迎陳銘遠一家歸來,那菜色都是陳大太太親自拟定,是陳銘遠愛吃的。
廚房也比往常更加精心,這讓韓氏越發覺得糟心起來,一切似乎在陳銘遠全家歸來之後都變的不一樣,丈夫的被器重,兒子的受寵,自己的被看重,似乎都要離自己遠去。見韓氏面色越來越不好,翠紅忙扶住她:“奶奶您這些日子定是累了,既要忙着過年,還要忙着把三爺一家的屋子給打掃出來,實在是辛苦。要我說,三奶奶想着奶奶您平日的辛苦,也不該拉下臉說二少爺。”
韓氏的眼淚頓時都要掉下來了,連丫鬟都能瞧出自己平日的辛苦,可曼娘怎麽就不能體諒自己的辛苦,待自己和待別人一模一樣,不偏分毫。韓氏不由嘆一聲:“這也沒法,三嫂她畢竟才是這家裏的長嫂。”翠紅的唇一翹:“奶奶,您怎麽說這樣喪氣話,三奶奶要掌家就由她掌去,她手裏可是沒什麽人。”
這話提醒了韓氏,按說女子出閣後,随身帶來的丫鬟使女往往配了這家的小厮管家們,自然就成了得用的人。可曼娘和陳銘遠出外六年,原本的丫鬟雖各自配人,但留在院裏的并不多,曼娘手上能用的也只有那麽幾個。縱曼娘再能幹,沒有人可用又能做些什麽事?
韓氏卻還要撇清一下:“胡說,這家裏的人,還不是誰掌家聽誰的,快別說這些話,天都黑了,把酒席送到外面,今日晚飯就擺在婆婆房裏。”翠紅當然明白自己的話對韓氏起到了什麽作用。畢竟掌不掌家,對奶奶們的影響其實并不那麽大,但對這些身邊人來說,跟一個手裏有權的主人和手裏沒權的主人,那可就是天差地別的事。
晚飯擺上,今兒算是一家子小宴,韓氏還是和原來一樣,在陳大太太身邊湊趣,誇睐姐兒的話那是一籮筐一籮筐的,趙氏在另一桌照顧孩子們,不時也說上幾句,像是從沒有過別的盤算。
谌哥兒原本還想裝肚子疼不來吃晚飯,被韓氏死活拽了來,此時也只有坐在小孩子們坐的那桌,看着睐姐兒坐在陳大太太身邊,自己的娘還在那不停地誇睐姐兒,嘴不知不覺地抿起,奶娘夾什麽菜給他,他就吃什麽,絕不像平日一樣。
奶娘還覺得奇怪,怎麽今日這個小祖宗吃飯這麽好商量,再看那邊吃的十分歡快的謹慎哥倆,奶娘自覺明白了,這小祖宗是害怕從此失寵吧?畢竟誰都喜歡乖巧懂事聰明的孩子。丫鬟端了一盤清蒸魚過來,笑着道:“太太說了,三少爺和七少爺吃的歡,她也喜歡,特地把這送來。”
謹慎哥倆急忙學振哥兒模樣站起來對陳大太太那邊作了個揖,這才又坐下吃飯,本着好東西要大家分享,謹哥兒先給弟弟夾一筷子,又挨個從振哥兒到別的弟弟們各自夾了一筷子,這才埋頭吃起來。
谌哥兒這回沒有放進嘴裏,而是低低嘟囔了一句,奶娘仔細聽沒聽清楚,坐在旁邊的振哥兒不由放下筷子眉微微皺起,谌哥兒聲音雖然小,可振哥兒聽出來了,沒見過好東西的窮人
作者有話要說:其實站在韓氏的立場,這麽多年一直管家什麽的,突然一下來個人,什麽都壓過自己,心理失衡是很正常的。但心理失衡和到因此而給人下絆子,那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125舊友
振哥兒很有心想像睐姐兒一樣,那樣大聲地說谌哥兒不對,可還是垂下眼簾,娘說,有些事是必須忍的,總要等到自己長大以後,能頂門立戶分家單過,才不需要忍。
一家子說說笑笑,面上瞧來十分融洽,一頓晚飯吃了足有大半個時辰,剛吃完飯慎哥兒就困了,趴到曼娘懷裏就閉上眼。見孫子困了,陳大太太也不好留他們再說說話,讓他們各自回去歇息。曼娘帶着孩子們回屋,把他們各自安頓下來,這才覺得又困又乏,回來才小半日,就出了這麽多事,以後,還不曉得有多少雞飛狗跳呢。
陳銘遠腳步飄飄地進屋,見妻子柱着下巴坐在那,夫妻同心,陳銘遠上前摟住妻子的肩膀,想安慰她一下,但說出口的竟是這樣一句:“其實,我也一樣的。”
出外六年,很多事情已經和原來不一樣,縱是父子弟兄這些至親,似乎也有些隔閡。陳銘遠摟住妻子的手變的有些用力,曼娘轉過身,手摟住丈夫的腰:“我明白,阿遠,能和你在一起,什麽都不怕。”在龍岩那樣平靜安寧簡單的生活,更符合曼娘性情,可是陳銘遠選擇的,是另一條看起來十分崎岖的路,從一開始既已注定。
要得到多少贊揚就要在背後付出無數辛苦,這是曼娘從小就知道的事。陳銘遠嗯了一聲,把妻子摟的更緊,外面又飄起小雪花,京城的冬日比龍岩要冷許多,可只要心在一起,在什麽地方又有多少區別?
陳銘遠歸家次日就被傳召進宮,這樣迅速,代表着皇帝對陳銘遠的恩寵,或者該說,是太子對陳銘遠的恩寵沒變。
陳銘遠進宮,曼娘剛用過早飯,韓氏就讓人來請曼娘,說已從家裏的家生子裏,挑出十來個七八歲的小丫頭,請曼娘去選人。
曼娘剛要起身,睐姐兒就伸手拉住她的衣襟:“娘,難道非要這麽多人服侍嗎?以後我走到哪裏,都要一大群人跟着?”曼娘見女兒這一臉不甘不願的樣子,摸摸她的頭:“你難道忘了娘曾說過的話了?”
好吧,睐姐兒把拉着曼娘衣襟的手松開,曼娘見女兒小臉整個垮下,捏捏她的臉:“現在已經不是在龍岩了,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以後娘會慢慢教你。”睐姐兒點頭,很快又說:“可是娘,您說過的,關上門了,還是和在龍岩時候一樣。”
女兒果然心心念念不忘這句,曼娘點頭,吩咐珍兒照顧好睐姐兒,也就帶了人往韓氏那邊去。
挑人這種事,曼娘從不多放在心上,這些七八歲的小丫頭,挑進來總也要再教個數年,才能真的給女兒使。故此只撿那看着說話簡便的挑了四個,又給自己這院裏挑了兩個做粗活的小丫鬟,也就完了這事。
曼娘挑的輕描淡寫,韓氏心裏不由稱奇,不過也沒多說什麽,讓婆子們把這幾個人都列到曼娘他們那邊,剛要說話丫鬟就走進來道:“世子夫人來了,還帶了仙游縣主,太太說請三奶奶出去呢。”
韓氏本打算迎出去,聽了這話生生把腳步停下,對曼娘笑道:“秦家表嫂這些年也十分記挂三嫂,常和我們說起呢。”曼娘應酬兩句也就走出去,韓氏的牙咬在那裏,手緊緊握成拳,谌哥兒已經跑進來,滿臉歡喜地問:“娘,是不是顏妹妹來了,我要出去尋她。”
說着谌哥兒就要跑出去,韓氏只覺得一口血都要噴出來,喊住兒子:“回來,都這麽大了,哪還能和你顏妹妹成日在一起玩?好好地和先生讀書識字。”谌哥兒的眉皺緊,原先娘不是這樣說的,娘說的是要多和仙游縣主在一塊玩,将來如果能娶了仙游縣主就更好了。
韓氏沒辦法和兒子解釋這麽多,只得放柔聲音:“你現在已經不小了,昨兒你沒見你祖母誇你三弟,難道你這個做哥哥的還不如他們?”谌哥兒的眉皺的更緊:“他們,不過是沒多少見識的……”韓氏一把把兒子的嘴捂住,擡頭看着奶娘:“你平日是怎麽照顧二少爺的,這樣的話也是他說的?”
奶娘心裏叫苦不疊,面上還要誠惶誠恐:“是,是,那日小的沒注意,讓二少爺聽了幾句外面的村話,現在就說出來,是小的不是。”說着奶娘就跪下,往臉上打起耳光來,等她打了十來個,韓氏才讓她停手:“以後再讓我聽見二少爺這樣說,你也不需再伺候了。”奶娘急忙應是,谌哥兒覺得娘和原來都不一樣,想問什麽還是沒有問出來,只是皺着眉努力思索。
曼娘已和秦婉柔見了面,數年不見,秦婉柔早不是初見時那俏麗少女,身形有些豐腴,可那臉上的笑還是沒變,兩人互致問候,秦婉柔又讓女兒仙游縣主拜見曼娘,論私,曼娘和秦婉柔是好友,陳銘遠和齊王世子是表兄弟,又是在內宅,曼娘也受了這一拜,笑着對秦婉柔道:“縣主生的和你年輕時候差不多。”
秦婉柔手一擺:“你我還客氣什麽,就叫她阿顏就是。”仙游縣主抿唇一笑,曼娘也讓睐姐兒姐弟出來拜見秦婉柔,和仙游縣主互相見了,秦婉柔就道:“你們小孩子家,還是下去自己玩去,年歲都差不多,正好玩在一塊。”
睐姐兒最大,規規矩矩行禮後就和仙游縣主他們去園子裏玩去。對秦婉柔的反客為主,曼娘也不在意,給她拿了個點心:“我瞧你這些年日子過的不錯,腰都比原來粗了,我昨兒才回來,你今兒就來瞧我,算你有良心。”
沒了外人,秦婉柔也放松不少,眼斜斜地看向曼娘:“去,我不過是要來瞧瞧我女婿,長的雖說沒有我親家公那麽俊俏,可還是不錯,而且我瞧性情,也是個能照顧人的,我啊,就放心了。”當日指腹為婚的話還在耳邊,曼娘不由哦了一聲:“你別唬我,再說了,你家阿顏,還會缺了夫婿?”
秦婉柔伸手往曼娘腋下抓去:“去,在我面前可別這樣。怎麽,怕我女兒有依仗,欺淩你們嗎?”曼娘往後一躲抓住秦婉柔的手:“得,你兒子也不小了,再過數年你都該做婆婆了,還這樣做少女态,傳出去,不被人笑話?”秦婉柔身子還是斜靠在那:“別人愛說什麽由他去,別說做了婆婆,就算是做了祖婆婆,我要做少女态,誰也不許說我。”
曼娘掩口輕笑:“得,說你一句你就說出一籮筐來,我可聽說齊王世子和夫人,那是全京城都贊的一對好夫妻,還不等問你,你就說出來了。這可不像是來瞧你女婿的樣。”這樣坐在一起,不計較禮節,想到什麽就說什麽,偶爾互相嘲諷幾句,似乎已經是很久前的事。
秦婉柔伸手把鬓邊的發攏一下,腕上金镯鑲的紅寶石熠熠生輝:“就缺了句說來瞧瞧你的話,就在這挑理。三奶奶,我今兒是特意來瞧你的,可好?”曼娘故意點頭,兩人對看一眼又笑了,那些年少時候的事又湧上來,這麽些年的分別似乎都不存在,秦婉柔和曼娘之間也是有書信往來的,可再多的書信往來也沒有面對面說話來的親熱。
京城裏發生的新鮮事,那些熟悉的人都各自去了哪裏,有不少昔日的友人都跟随夫君去外面任上,如秦婉柔的姐姐秦婉寧就随朱五爺去四川任上,秦婉柔還道:“也不巧,我姐姐是十一月二十五動身的,你們是昨兒到京的,我姐姐聽了你們舉家回來的信,原本還盼着和你見一面呢,此時只有等到三年後了。”
那些曾經鮮衣怒馬、章臺走柳,似乎永遠沒有憂愁的少年人們,此時已經各自長大,背負起家族賦予的重任,不管是願不願意,這都是生在這樣人家的孩子們的命運。
曼娘微一閃神,大弟弟徐明晉已經考中舉人,明年将赴春闱,只有科第不絕才能撐起一個家族不得衰微。秦婉柔伸手往曼娘眼前晃一晃:“好好地和我說話,晃什麽神呢?難道是擔心你夫君?你放心好了,這回你夫君是要入詹事府的,一個左春坊左庶子是跑不了的,也是年輕了些,不然這個太子詹事的位置,太子是一直屬意他的。”
太子左庶子,正五品官員,不僅如此,還是太子的直接屬官,等太子登基,這批屬官都會得到重用,也是目今炙手可熱的位置之一。丈夫的升遷是必然的,曼娘的眼垂下:“只是你方才的話,讓我想到,當日聚集在一起的人裏面,現在又有幾個在京?”
秦婉柔了然一笑,抱住曼娘的肩膀:“所以,要珍惜眼前人啊。”春雨走進來,手裏還端了東西:“世子夫人、三奶奶,這是四奶奶吩咐廚房送來的炸鹌鹑,還說已經制備了飯菜,請世子夫人在這用午飯。”
秦婉柔自然不客氣,等春雨退出才拿筷子夾了一塊鹌鹑:“這炸的味道不錯,曼娘,我和你說,你走了這些年,有些人有些事,畢竟是有變化的。”曼娘點頭:“我知道。”
秦婉柔突然笑出來:“我啊,還擔心這些做什麽,你從我們認得那日起,就比我聰明比我妥帖,我也不過白提醒你一句。”曼娘倒了兩杯茶,把其中一杯放到秦婉柔面前:“我只要知道你沒變就好,多謝。”
秦婉柔端起茶杯和曼娘輕輕一碰,接着一飲而盡,兩人放下茶杯又是一笑,秦婉柔已經招呼曼娘:“快些來吃這鹌鹑,涼了就不好吃,琦玉最愛這個,可惜她上個月動了胎氣,她婆婆拘着她不許她出門,不然我就約着她一起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當初那群少女們,各自都是兒女成行了。時光無情啊。
☆、126家人
琦玉出嫁七年,已得一子一女,這回偏偏懷的有些不順,她婆婆自然不肯放她出門。曼娘對炸的東西歷來不喜歡,只夾了條腿在那細細嘗着,算了算:“琦玉還有三個月才生,拘她三個月,還不曉得她怎麽叫苦,等我這邊收拾好了,我約着你去瞧她。”
秦婉柔自然稱好,接着就笑了:“不過等你收拾好了,有空去瞧了,只怕琦玉都要生了。我替你算,你娘家要回,還有邱家也必要去,我們府裏你難道不去拜訪?再加上你那些堂兄堂姐堂妹家裏,真輪到琦玉家裏,只怕到二月裏都沒空。”
說到這個曼娘就搖頭:“我還愁別的呢,你那侄女,說起別的都好,一說起這應酬規矩,臉就變苦瓜了。現在小時候也罷,等慢慢大了,這些事是逃不開的。可我又不忍心太過拘着她。”
秦婉柔已把那盤鹌鹑吃完,拿起手巾擦一擦嘴把手巾放下:“睐姐兒說大也不過八歲,這個時候的女孩子們,活潑好動也是難免的,慢慢就會好了。不說別人,就說我家阿顏,還經常出入宮廷呢,一沒了外人在,對我就沒個正形。有些事,只要大面上沒錯就好。”
見曼娘面上還是淡淡笑容,秦婉柔推她一把:“我說你啊,出外這麽多年,膽子是不是越來越小了?”曼娘故意點頭:“是啊是啊,你沒見我都不敢出門了,這衣衫也不時興,首飾都不時興,怕被人說,福建來的土包子。”
秦婉柔不由放聲大笑:“這幾年也沒白去,會講笑話了,以前我可記得你比我們沉穩多了。”曼娘啐她一口:“連睐姐兒都會說彩衣娛親這樣的話,我再不學着點,豈不更加死板了?”秋霜已進來說午飯已經好了,請兩位到陳大太太處用飯。齊王世子和陳銘遠親厚,秦婉柔和陳府來往也密切,陳大太太待秦婉柔也很親熱,這午飯也很家常。
曼娘和秦婉柔走進陳大太太上房就聽見裏面傳來睐姐兒和阿顏的笑聲,秦婉柔不由對曼娘一笑,走進屋就見睐姐兒和阿顏一邊一個坐在陳大太太身邊,睐姐兒正叽叽喳喳講些什麽,不時還比劃着,謹哥兒坐在下面,偶爾給睐姐兒補充那麽幾句。
谌哥兒坐在謹哥兒旁邊,眉微微皺着,其實也很想講話,但就是插不進嘴,明明自己的字寫的越來越好,還想告訴阿顏,已經畫了一幅畫呢,可起了好幾次頭,就是沒人聽。
韓氏和趙氏在那布着碗筷,曼娘上前給陳大太太行禮後,也就走到桌子邊,很自然地幫忙布置,趙氏名雖是在那幫忙,但那眼一刻也沒停。見曼娘過來幫忙就笑着道:“人和人之間,總歸是有緣分的,瞧瞧,三侄兒才和仙游縣主見過一面,就這麽投機,也是難得。”
趙氏說話時候眼故意瞟向韓氏,她和韓氏之間有什麽恩怨曼娘不曉得,但這故意刺韓氏的話曼娘是聽的出來的,曼娘自不願意被人當槍使,開口對韓氏道:“方才我在裏面,還不曉得你三伯回不回來吃飯呢。”
趙氏不等韓氏開口就道:“三嫂你還不曉得?剛剛傳來的消息,三伯做了左春坊的左庶子,留在宮中賜宴。這晚飯只怕都趕不及回來吃,太妃啊,三四天前就遣人來問了。”曼娘的眼往韓氏臉上一掃,見韓氏臉色有些不好,這動辄得咎的滋味曼娘今日算是嘗到了,只是看了下桌子:“都布置好了,我去請婆婆過來用飯吧。”
見曼娘離開,趙氏瞧韓氏一眼,臉上越發是得意洋洋,韓氏只覺得胸口悶的慌,這個處處掐尖要強的弟媳婦,實在是,見陳大太太已經過來,韓氏也只有收了心裏怒氣,扶陳大太太坐下,安頓衆人各自坐下。
陳大太太的規矩還是不變,媳婦們不用伺候用飯,還是一起坐下吃飯。今日多了秦婉柔母女做客人,睐姐兒谌哥兒謹哥兒這三個年紀大些的孩子做了陪客。剩下幾個小的就被奶娘抱了在另一邊吃。
按了年歲排,睐姐兒谌哥兒阿顏謹哥兒一溜坐在那,谌哥兒終于能和阿顏在一塊,終究是孩子,臉上笑容滿溢:“阿顏,我做了副畫,等會兒讓人拿來給你瞧瞧。還有,先生昨兒誇我,寫的字比以前好多了。”
阿顏接過丫鬟打來的湯,眼眨了眨:“谌表哥,食不言寝不語。”現在是吃飯時候,谌哥兒只得悶悶低頭吃飯,也好,等吃完飯再和阿顏說話也不遲。可是吃完飯秦婉柔只坐了一會兒就帶着阿顏告辭,谌哥兒也沒撈上說幾句話,只看見睐姐兒和阿顏叽叽喳喳說話。見秦婉柔母女被送出去,谌哥兒的唇不由高高撅起。
見孫兒這樣,陳大太太把他拉過來,摸着他的頭:“我曉得你平日和阿顏交情好,可是阿顏始終是女孩子,女孩子當然愛和女孩子玩了。你也該多和你弟弟們玩耍才是。”谌哥兒的小鼻子皺了皺,誰願意和他們一起玩。
陳大太太的眉不由皺起來,聲音也變的沒那麽溫和:“谌哥兒,你原來還小,祖母也沒多說你什麽。但你現在已經不算小了,你瞧瞧你姐姐,對待哥哥弟弟是怎麽對待的?你們都是一個祖父的孫兒,都是姓陳,以後是需要守望相助的,而不是不喜歡這個人就不理甚至欺負。”
谌哥兒眼裏的淚開始聚集,擡頭看着陳大太太:“祖母是不是再不疼我了。”陳大太太把孫子抱到膝蓋上坐好:“祖母怎麽會不疼你呢?還記得那日祖母讓你寫的嗎?兄友弟恭,只有這樣,我們陳家才能越發興旺,而不是彼此争鬥,那樣怎會興旺?”
陳大太太教訓孫子,屋裏伺候的人自然沒一個敢上前分說,谌哥兒的淚越來越多,陳大太太抱着他,是不是原先自己對他太寵了?可是下人們也一直說這孩子十分聰明也很伶俐。做長輩的,怎麽會不喜歡聰明伶俐的孩子呢?于是有些時候難免放縱。
陳大太太在這反省自己對孫子是不是太過寵愛,才讓他變得今日這樣,曼娘妯娌們已經送了秦婉柔母女回轉,守在門前的丫鬟急忙迎上去:“太太在裏面教二少爺呢,奶奶們是不是?”
丫鬟說的婉轉,韓氏卻聽的明白,趙氏的眼又往韓氏臉上看去,唇邊是明明白白的嘲諷。此時韓氏是又心疼又氣惱,也不去計較趙氏這點眼神,曼娘聽着屋子裏面還算安靜,對丫鬟道:“你去問問婆婆,若是沒什麽事,我先帶孩子們回去午睡。”
丫鬟應是進去,很快就出來:“太太請三位奶奶進去。”走進屋裏,陳大太太已把谌哥兒放到一邊,見她們和孩子們進來就道:“你們都坐下吧,我和你們說說話,孩子們最好也聽着。”陳大太太很少這麽嚴肅,谌哥兒不敢再撒嬌,直直地站在那裏,睐姐兒的眼眨一眨,拉着弟弟們站好。
陳大太太瞧着面前恭恭敬敬的兒媳和孩子們,輕嘆一聲:“你們三個都是我的親兒媳婦親孫兒,平日若有些小争執,我也只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舌頭還未免碰了牙齒,可你們都要記住,你們既嫁了進來,就是陳家的媳婦,一身榮辱都系于此,孩子們也都姓陳,本來該兄友弟恭和和氣氣,而不是成日你争我鬥,看的膩味。”
韓氏和趙氏不由互看一眼,趙氏還是那樣一臉不在意,畢竟真論起來,韓氏的錯要多一些。韓氏心裏不曉得是什麽滋味,曼娘已經帶着孩子們恭敬行禮:“婆婆的教誨,我做媳婦的明白。以後也會好好教孩子們,一筆寫不出兩個陳字。況且有些東西,現在瞧着很要緊,可等經過一些事就明白,毫不要緊。”
這話讓陳大太太點頭:“你出外六年,比原先更明白了。我活到這麽一大把年紀,什麽不知道呢?今日繡樓繡花,明朝掖庭為奴,多了去了。究其根本,還不是因為這家裏不慎,子弟們管教不好,才會招來禍端。”
這話雖對着三個兒媳說的,但韓氏只覺得句句說的自己,那臉紅起來,趙氏此時不敢現出心裏的得意,只在旁随便說了幾句,也就各自告辭退下。
韓氏回到屋裏,已有等着的管家娘子來回事,原先韓氏覺得,這是多麽好的一件事,說一句話出去人人都看自己臉色,但今日,韓氏卻覺得心煩意亂。偏偏來回話的人還沒瞧出來,拿着賬本道:“太太吩咐了,要趕着把三爺全家的衣衫都做出來,好讓三奶奶出門拜客。可現在也是年下,本該做過年的衣衫。針線上的人難免不夠,小的還請四奶奶示下,再從家裏別的屋裏暫時抽幾個針線做的好的人,去針線房幫忙。”
聽了三爺三奶奶這幾個字,韓氏只覺得這人明明白白對陳銘遠一家上趕着讨好,一杯茶就扔過去:“趕不出來就慢慢做,這人都抽走了,還怎麽服侍?”回話的人沒想到會惹到韓氏的這股邪火,脖子縮了縮還要再說,翠玉已經笑着道:“吳嫂子,你也是做老的人了,難道曉不得大年節下的,個個都要忙着過年,哪能抽的出來人?要依我說,先把三奶奶的出門衣衫趕出來兩套,孩子們的衣衫先趕出來一套,把這應付過去了,剩下的等過了年再慢慢制備也不遲。”
這樣只怕不好吧?吳嫂子的眉微微一皺,畢竟陳大太太說的,是讓針線房把曼娘全家的衣衫最少每人趕出八套來,這樣才好出門見客。現在一下從八套變成這麽少,針線房的人是夠了,可是太太那邊?
☆、127應對
翠玉把韓氏扔掉的茶杯收起來,笑眯眯地說:“你難道是怕太太不高興不成?現在哪處不忙?三爺三奶奶回來是大事,難道說過年就不是大事,還不是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