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又酸又甜,山楂湯圓
第75章 又酸又甜,山楂湯圓。
唐修璟摔了個栽蔥,吭哧吭哧可憐兮兮從地上爬起來。
他心不死又去撲,又撲個空。
五年不見,皇帝哥哥比以前越發成熟俊朗了。這麽多年不見他好想皇帝哥哥,真的好想抱一下啊嗚嗚嗚!!!
然而沒戲。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人從身後伸手把人攔腰抱了過去。是那種宣誓主權的抱,俊美逼人的臉上一雙狹長眸子幽冷幽冷地看着他。
時隔五年,唐修璟也終于是再一次見到了莊青瞿。莊青瞿也比之前更加俊美犀利、風姿不凡。
唐修璟其實……也挺想念莊大将軍的。
奈何雖然想念,又習以為常的從五年前就特別憷他。此刻遭遇死亡眼神當即偃旗息鼓,如老鼠見了貓一般慫唧唧。
唐修璟自覺太難了。
從小到大都太難,沒有人比他難。
唐修璟身為越陸世子按說也算是會投胎,怎奈生不逢時。
越陸雖然地方小,曾也一度是赫赫有名的南海仙國,卻可惜懷璧其罪,因礦産豐富仙藥衆多而早早被落雲國盯上。
連着一兩百年,落雲惡意挑動越陸內各族分裂自相殘殺,“海上仙國”被弄得暗無天日、民不聊生。落雲則趁機低價買入礦産藥材又賣出兵器,賺得盆滿缽滿。
唐修璟十三歲繼位,眼前就是這樣一個幾乎不可收拾的巨大爛攤子。
他已經算争氣了,小小年紀執政三年盡力平定內亂,硬氣地拒絕再供任何礦産藥材給落雲。可惜畢竟太過年輕稚嫩,雖有心力挽狂瀾卻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此舉一下惹怒了落雲,招致兇狠的報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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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裕一年,落雲大軍壓境。
十六歲的少年一夕之間遭如此強國大軍壓境,惶惶不可終日。雖然那個時候大夏也是風中殘燭,但在更加弱小的越陸眼裏絕對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唐修璟瘋狂寫信求援大夏。
大夏不理,唐修璟只能帶着為數不多的忠臣良将盡力頑抗。
那三年全是血淚不堪回首。
短短數月而已,越陸便被落雲精銳踏平一半疆土,兵臨城下時唐修璟被迫放棄王都,一路逃亡抵抗,最凄慘的時候躲進山林裏、被追大到海邊、隊伍被沖散身邊只有十幾人……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唐修璟真的差一點點都要跳海殉國了。
還是手下泣血力勸硬給他找了條船,才有了錦裕四年越陸王九死一生星夜逃亡大夏,披頭散發渾身是血哭着跑到華都夜扣宮門之事。
唐修璟見到錦裕帝時,越陸已是全境淪陷。
他一個流亡的越陸王泣血跪地,求錦裕帝替他主持公道。
那時唐修璟真是走投無路。如若錦裕帝不答應,他真就只能以死明志、自裁去見列祖列宗。并且他也知道那時錦裕帝也難。剛剛鬥完國內權臣,又在準備打北漠,大夏也是百廢待興……
國與國之間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手裏沒有任何籌碼。
只能懷抱一絲希望。眼睛紅腫看着那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年輕人,心想,也許呢。
也許這個世上有神明,也許這個世上有人仁慈不忍見越陸一國生靈塗炭,願意在黑暗中拉他們一把。
最後,錦裕帝答了應要拉他們一把。
從那時起,大夏錦裕帝在唐修璟眼中就是行走在世間的神明。
錦裕帝答應出兵救援越陸不是沒遭到衆臣反對。大夏國事未平,哪有精力馳援國外。可錦裕帝自有他的道理,一一說服群臣。在平定了北漠、瀛洲之亂後,大軍又開拔越陸收複失地。
落雲軍在越陸作威作福、燒殺搶掠。若是沒有大夏替他們趕走落雲的義舉,越陸人根本不可能這麽快在這片土地上重新喘息、重建家園。
……
宴語涼之前想不起唐修璟的事。
如今見到真人,倒是想起來不少。
宴語涼的娘親惜雪娘娘也是越陸人。越陸國小,人人沾親帶故。惜雪妃雖其實是個平民醫女,硬算的話也能算是皇室的遠房親戚。
這也是為什麽宴語涼和越陸王唐修璟勉強是表兄弟。
唐修璟比岚王、師律他們還大一歲,人卻長得比師律還顯小,臉頰鼓鼓的像個軟乎乎的小受氣包。
樣貌雖軟,性子卻是柔中帶剛。
宴語涼一直都覺得越陸能有唐修璟實乃百姓之幸,一國之君面對落雲的殘酷碾壓,依舊硬生生堅守抵抗整整三年,隐匿深山四處躲藏仍不言棄。
最後身上橫七豎八都是傷跑來大夏夜扣宮門,放下自尊滿臉淚痕拼命磕頭哀求,只為了維護他身後的一國百姓。
當年唐修璟傷重,在華都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
其間又水土不服、憂思繁重。經常吃不下東西,吃什麽吐什麽,包子臉都餓瘦了。
宴語涼便經常去看他、開導他。
帶他參觀大夏的各種農耕技術、冶煉技術、六部禮制,各種哄他下床、騙他吃飯。越陸王也是個妙人,每每看着生無可戀都快死了,一聽說有先進技術可以學他又活了。
宴語涼待表弟好,一是因為越陸民風淳樸,自古以來與大夏交好、無論興衰幾乎從未斷絕過友誼,二也是因為宴語涼對越陸王此人不免很多心有戚戚焉。
唐修璟某些地方跟他的境遇太像了。
都是年紀輕輕便要面對着一堆爛攤子,不願言棄死命掙紮。宴語涼累的時候也總想有人拉他一把多好,推己及人,他自然不能不幫唐修璟。
當然,國與國之間确實沒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
窮大夏居然還有功夫幫忙殘疾小弟越陸,這是要一瘸瘸一窩?落雲女皇當時都快笑死了。直到近幾年才漸漸的有點笑不出來。
宴語涼之所以能說服朝中群臣出兵救援越陸,也不非一念之仁在做慈善,而是同時看到了背後巨大的利益。
越陸上下無比感念大夏恩德,無以為報——既然如此,那些落雲觊觎的礦石、藥材,反正都是要賣,大夏又近給的價格又公道,那為什麽不全賣給大夏呢?
越陸富國後整整五六年,越陸的好東西源源不斷流入大夏。那邊的商人從不給越陸包路費,但對大夏是從來免路費是包送到家。
從錦裕四年到錦裕六年,唐修璟一共在大夏待了兩年。
兩年時間在錦裕帝身邊認真觀摩學習,看着大夏修路、造船、種種建設,看着錦裕帝的治國方略,真是勝讀十年書的受益匪淺。
回到越陸之後,唐修璟各種效仿,這五六年間更花重金從大夏請來好多名士文人、能工巧匠在越陸教學教技能,越陸處處效仿大夏,兩國之間生意往來、百姓游玩也是如火如荼,雙雙賺大錢。
數月前落雲支援處月開戰時,越陸雖小卻也盡了綿薄之力。
暗戳戳給大夏送了不少物資支援,大夏朝中至今群臣感動、紛紛贊嘆錦裕帝的高瞻遠矚。
……
五年前,唐修璟依依不舍離開大夏。
他做着夢。
想着再相見時他要變得更優秀,讓皇帝哥哥刮目相看。
如今終于再見,宴語涼已是繁華大國氣象萬千君主的氣象,而唐修璟手裏又小又破的越陸也終于自給自足挺起了腰杆,兩人都比想象中還好,唐修璟很是有一點興奮地搓搓手。
同時心裏又百感交集。
時隔多年,他看着莊青瞿更加令他望塵莫及地俊朗貴氣,看他光明正大将錦裕帝擁入懷中。
去了酒樓吃飯,看那人挨着皇帝坐,跟皇帝說悄悄話,指尖在桌上與皇帝自然而然地十指緊扣。
唐修璟:啊啊啊。
這個啊啊啊中的情緒可謂複雜到極點,只有他知道到底有多複雜。
唐修璟真心喜歡皇帝哥哥。
當年在華都時,就光明正大地表白過無數次。
是真的心動、想成親的那種喜歡。錦裕帝極端聰明厲害又仁慈有能,在唐修璟眼裏簡直是閃閃發光。他真心覺得世間已經不能有更好的人,看宴語涼每一眼都如看畢生理想,恨不得能一輩子陪在他身邊一刻都不離開。
唐修璟那兩年經常都在想,如果他能不是越陸王。
如果他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唐修璟,那該多好。
那他一定要一輩子賴在華都,賴在皇帝哥哥身邊。
哪怕就算只讓他做個侍衛、做個燒火鋪床的小厮也無所謂,只要每天能在皇帝哥哥身邊他就心滿意足。
但他是越陸王。
有朝一日終得回國,肩負起他肩上的重擔,從此和錦裕帝天各一方遙遙相望。
而且皇帝哥哥眼裏根本沒有他,皇帝哥哥身邊已經有了一個優異得不得了、他難以望其項背的人了。
唐修璟覺得自己最慘的一點就是慘在這裏。
他那麽心悅錦裕帝,可對于“情敵”莊青瞿他也竟不得不服。
因為是人家親自金戈鐵馬替他打回越陸,将故國完整交還他手中。是他越陸的不世恩公!他不僅服氣,在越陸還心甘情願給他修了好多塑像好多廟。
兩個人的故事裏完全沒他的戲份,誰能有他慘。
唐修璟深深還記得,他初到大夏是錦裕四年。
第一次見到莊青瞿還是他在宮裏養傷的時候。那年他二十,莊青瞿十九歲。也不知道是誰嘴碎跟莊青瞿說錦裕帝常常看他,有一天莊青瞿就突然來了。
俊美少年冷着臉進來,對他一通端詳。
端詳完倒是臉色稍霁,随便寒暄幾句,丢下禮物心滿意足地走了。
唐修璟:“……”
好家夥,這分明是看完嫌他醜覺得他沒有威脅才那麽高興。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當晚宴語涼又來探望他,把玩他床頭明顯是莊青瞿風格的小禮物。
“小莊小莊白天來過?那他,他跟你說了什麽?”
唐修璟:“……”
床邊點的明明是白燭,金燦燦的火光也不知道怎麽能把錦裕帝一半臉頰照得緋紅的。
唐修璟又不是傻子。
錦裕帝和莊青瞿的事雖然宮中沒人傳,但唐修璟卻看得清楚。太明顯了,錦裕帝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話時,根本三句不離“小莊”。
今天朝中又出了什麽大事,小莊如何如何反應。
休璟朕找人幫你新做了幾件合身外衣,你試試看。這料子是小莊最喜歡的,小莊特別挑剔,他喜歡的肯定是最好的。
休璟你怎麽也怕酸啊?朕還以為只有小莊一人古古怪怪。
休璟別怕,之前小莊受傷時也有一陣子吃不下飯總是吐,後來就漸漸好了。你恢複得已經算快,小莊之前那病得才真是,朕都急死了……
一個人心裏在乎另一個人,根本藏不住。
哪怕是聖明天子如錦裕帝,都會在提到某人時眼裏也染滿了溫柔。
唐修璟雖然心裏酸唧唧,但畢竟那莊青瞿他也驚鴻一瞥見過了,确實是世間難尋的絕色俊美,跟他雲泥之別。
更別說還又美又強,人家畢生第一次披挂入帥去攻打北漠便節節獲勝、收複一半多的燕雲。一轉頭又和師律一起三個月蕩平了瀛洲。
殺瘋了的大戰神,唐修璟望洋興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唐修璟分明記得莊青瞿出發去北漠之前還防他如防賊,天天霸着皇帝向他投來“你沒有戲、想也別想”的冰冷眼神。
出征前就更是黏。
又乖又舍不得,眼神裏全是不想走。一點都沒有個大将軍的樣子。
可回來時卻全變了。
倒是有大将軍的樣子了,只是眼神很吓人——銀盔戎裝透着血腥味,蒼白的臉上挂着沒有擦盡的血跡。他與唐修璟擦身而過看都沒有看他一眼,長驅直入帝王宮。
那一夜宮中傳說,岚王犯上作亂砸了湯泉宮。
但唐修璟看到的卻是……
皇帝一夜沒睡眼底烏青,留下紅印的手腕,稍稍的一瘸一拐。
後來的兩年裏,他又陸續看到很多。
看到岚王在禦花園裏制住皇帝的雙手揉亂皇帝的明黃龍袍。皇帝的聲音波瀾不興:“莊青瞿,你放肆,快住手。”
“我放肆?”
高傲的少年那一刻聲音澀然,讓人有點不忍心聽。可少年自己倒是笑了,眼中含了一絲霧氣:“你騙了我又不理我,用完就丢……還不準我放肆了?”
他不顧他掙紮吻了皇帝。在禦花園的假山後面壓着皇帝,對高高在上的天子做各種各樣唐修璟想都不敢想的亵渎之事。
後來,一個雨夜,也同樣是亵渎。
雷鳴之中沉重的喘|息聲他嗚咽着問他:“阿昭,到底要我怎麽做?”
“要怎麽樣才能取悅你?要怎麽樣你才能相信我?你還要什麽,我還能給你什麽!”
還有一次莊青瞿好像是病了。
渾身滾燙。目光渙散,“阿昭,阿昭”的喃喃地忍着疼。錦裕帝一聲一聲應他,守着他替他擦去脖子裏濡濕汗水喂他吃了藥。
須臾,莊青瞿卻突然看向他:“阿昭……”
他目光痛苦又依戀,像是想說什麽,卻突然睜大了眼睛掙紮了起來吐出幾大口鮮血。
只見他呆呆望着那血跡,繼而閉上眼睛釋然道:“對,這樣才對。以前夫子教過,做皇帝得狠得下心、殺伐果決……阿昭早該如此。”
他倒在床上,太醫紛紛圍了上去。
錦裕帝則沉默半晌一個人走出寝宮。
唐修璟追出去,那天陽光明媚,外面全然不同寝宮中的陰暗沉沉。錦裕帝站在晴空下,回過頭看起來十分疲憊。
唐修璟心裏慌慌的不明白:“皇帝哥哥,剛才那是……”
錦裕帝:“他郁結于心,太醫逼他吃藥吐點血出來。大概他以為,朕是喂他吃了什麽毒藥。”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聽得唐修璟揪心,他急道:“如何會有這樣荒謬的誤會?皇帝哥哥你同岚王究竟有什麽樣的誤會,你去同他說清楚,或者你告訴我,我幫你去同他說清楚好不好?”
錦裕帝搖搖頭。
“說不清了。”
“有許多事,朕并非不想解釋,而是……”
“罷了。”
“朕總是什麽都想要。可能朕這一生注定只能對得住天下,卻對不住小莊吧。”
他始終平靜。
日光暖洋洋的,唐修璟心裏卻難受得不行。明明是萬物複蘇的春天,他卻感覺到了深秋凋零敝盡的灰敗枯朽。
他後來偷偷四處打聽,各種消息衆說紛纭。有人說岚王功高蓋主,皇帝身為天子不得不防。也有人說岚王從陛下還是二皇子便常伴在身邊全心輔佐,替朕出去打仗受過許多傷,替陛下定國安邦出謀劃策,到頭來卻要屢遭猜忌打壓、削奪兵權,試問換誰又能不寒了心。
後來唐修璟回了越陸。
走之前宴語涼拍拍他,微笑道,休璟好好的,你別擔心朕,朕還是什麽都要。朕很有本事的。
祝你也國富民安、前程似錦。
後來很多年,唐修璟一直遠遠關注着大夏的消息。從君臣之間水火不容,到年初數月傳說皇帝已死岚王篡權,他斷斷不肯信的。終于等到後來的君臣和睦一說。
此刻他看着他們倆。
這家酒店老板以前是開鐵鋪的,前幾年才轉了行,擦手的帕子上還繡着鐵鋪的招牌,一只青色的小戟。
宴語涼:“哈哈哈太有意思了,青瞿你看!”
戟和瞿本就是相似的兵器。唐修璟記得以前莊青瞿說過,他不喜歡“青瞿”這個名字,嫌那個“青”字常見庸俗。岚王年輕時脾氣不好,看什麽都不順眼,也不準人喊他青瞿。
此刻卻沒了那毛病。
他只是看着皇帝,眼裏點點明亮。皇帝舍不得用手帕,小心收起來。
他小聲說了句傻子。
小二上菜,又端來一盤湯圓。宴語涼:“來,朕給你呈一碗!”
湯圓裏分明隐約透着紅色。南方這幾座城特別喜歡包山楂餡兒湯圓。莊青瞿看着他殷勤地呈,知道他又想騙他吃酸,好氣又好笑。
“我不餓,不吃。”
宴語涼奸計不得逞自然不罷休:“很好吃的,當地特産紅果子湯圓,店家說特別甜。”
他笑得燦爛,還用筷子在湯圓上戳了個笑臉:“岚岚你看,湯圓對你笑了。”
莊青瞿眼睛澄澈如揉碎的湖光。
“吃一個?喂你?”
莊青瞿無奈:“嗯。”
酸就酸吧,他認了。餘光微微瞥一眼唐修璟,反正有人更酸。
唐修璟其實也不是酸。還是那句話,他的心情只是複雜。
兩個人那些年的誤會能解開,他真心替他們高興。岚王付出那麽多總算有了回報,皇帝哥哥也有人疼了,一對璧人多好。
他只能祝福。qaq
這山楂湯圓真好吃,又甜又酸。
吃得好好的,突然有侍衛氣喘籲籲沖進來:“王上糟了,陌阡王城來報出大事了!膠南人趁陛下不在,在聖心湖放火船作亂!”
唐修璟一愣,筷子都掉了。
“那本王、本王種的湖心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