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呸!”
守在搶救室外,陳飛一個勁兒的往垃圾桶裏吐吐沫。剛宋琛突發心梗,搶救時他給對方做人工呼吸來着。人命關天,情急之下顧不上那麽多,這會緩過神放松下來,總覺着嘴裏有股子嘔吐物的味道。
趙平生去門口小超市給他買漱口水,出來正碰上打出租車上匆匆下來的陳惠,趕緊迎上前:“大姐——”
“人呢!老宋人呢!?”
陳惠臉色發白,眼圈微紅。她眉角有道陳舊的疤痕,人一急,繃得發亮。看她急得這樣,趙平生當下明了陳飛的處境可能會有點尴尬了——人家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宋琛出了軌,他也是陳惠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丈夫,說放下就放下,沒那麽容易做到。
果然,聽醫生說宋琛的命暫時保住了,陳惠出搶救室就一股腦地把擔憂和驚恐發洩到了親弟弟的身上:“你跟着湊什麽熱鬧啊!?把人逼死了你就舒坦了是不是!?”
面對姐姐的指責,陳飛只是低着頭,一言不發。趙平生見狀上手把陳惠拉到一旁,遞上剛買來的礦泉水,柔聲勸道:“姐,你先別着急,人不是已經沒事了麽?你坐下啊,來,喝口水。”
陳惠沒接遞到眼前的水,而是偏過頭重重喘氣,肩膀劇烈起伏。
見她拒意堅決,趙平生垂下手,嘆了口氣:“姐,我說話你可能不愛聽,但是……陳飛他真是為你才去的……他氣不過啊。”
“我知道!可他那脾氣,我能由着他鬧麽?我千叮咛萬囑咐爸媽別把這事兒告訴陳飛,誰知道他們——”話說一半,陳惠愁眉緊擰,片刻間已是潸然淚下,“老宋是對不起我,可再怎麽他說也是磊磊的爸爸!陳飛真把他逼死了,磊磊還能認這個舅舅麽!?萬一宋家那邊再鬧起來,他還穿的了警服麽?他才四十歲!下半輩子怎麽活啊!”
聽到這話,趙平生頓覺自己剛才心眼窄了。不光是擔心宋琛,陳惠也在替陳飛擔心。無怪陳飛一聽宋琛出軌火冒三丈、不當面削對方一頓不甘心,如此深明大義的姐姐确實值得他掏心掏肺的維護。
“平生,你跟我弟認識那麽久了,什麽時候見我跟他發過火啊?”陳惠越說越委屈,淚珠子噼裏啪啦往下掉,“知道他不容易,爸做手術,他沒空陪床,我這當閨女的又不好給老爹擦洗,是老宋在病床邊溜溜守了半個月,白天黑夜的伺候……是,老宋對不起我,我不想再跟他過了,可一碼歸一碼,你說他要真是被我弟逼死了,我這心裏,我——”
“姐,姐,來來來,坐會兒。”
眼瞅着陳惠泣不成聲了,趙平生趕忙把人扶到旁邊的塑料椅上坐下,蹲下身輕聲安慰:“知道你們都是為對方好,說到底這事兒怪我,我沒攔住他,你別哭了啊,人沒事兒就比什麽都強……再說心梗這種病,就算陳飛不去,他也未見得不犯,對吧?要我說,也許老陳是真去對了,要不幹等被別人發現,姐夫可能都涼了。”
就看陳惠臉色一沉:“活該,讓他跟狐貍精在外面鬼混!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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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生頓覺接不上話了,心說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剛還哭的稀裏嘩啦,一眨眼就跟要徒手撕渣男似的。
這時陳飛打旁邊蹭了過來,戳戳趙平生的肩膀,對上視線後說:“曹翰群催咱倆回去呢,人手不夠,怕趕下班點兒之前排查不完。”
“忙你們的去吧,這有我呢。”陳惠沒什麽好氣的翻楞了弟弟一眼,“記着按點兒吃飯,看你瘦的。”
“知道,姐,我走了啊,有事兒電話聯系。”
撂下話,陳飛轉頭朝急診大廳外走去。上車了,趙平生看他坐在駕駛座上點了根煙卻不急着發動汽車,問:“曹兒不是催咱呢麽,怎麽還不走?”
“剛你聽我電話響了?”陳飛反問,随後嘆息着呼出口煙霧,“我就是不能跟我姐身邊待着了,我見不得她因為我哭。”
點點頭,趙平生寬慰道:“她不是真的想責怪你。”
“是,我知道,宋琛那孫子要真死了,我姐要我償命都行。”說着,陳飛擡起執煙的手點住眉角、和陳惠的疤相同的位置,“我記得我跟你說過吧,我姐那疤是怎麽留的。”
“說你小時候淘氣,你姐為護着你的腦袋,結果自己磕煤氣爐上了。”
“當時爐子上還有一壺燒開的水呢,全潑我姐背上了……我那會小嘛,不記事兒,就前年,我爸動手術之前,跟我說了,意思就是,他要是挺不過去,讓我把那份孝心都給我姐留着……後來我求我姐給我看一眼她背上的疤,她不肯,好說歹說,最後就掀了……掀了下後脖領子……”
煙熏得眼前蒙起層水霧,他擡手向後比劃,嘴裏抽着氣,聲音打着顫:“……我當時就想……那一大片傷……要兜頭潑我身上……我特麽……我就沒了你知道麽……真的我見不得她受委屈……”
沉默了幾秒,趙平生掐下陳飛手裏的煙頭摁熄在煙灰盒裏,張開手把人擁進懷裏,用力胡撸着對方顫抖的背。極少見到陳飛哭,實話實說,他掉眼淚的次數比陳飛多多了,眼窩淺,動辄陪着前來認屍的家屬哭一鼻子,往往這種時候陳飛只是在旁邊默默的看着他們。但有的時候陳飛的淚腺卻很脆弱,去趟烈士陵園,第二天眼眶肯定得腫——他一直默默喜歡的這個人,是個特別重感情的人。
熱氣呼在胸口的那片衣料上,随着淚液的浸濕讓皮膚的觸感愈加鮮明,漸漸地燎得他有點繃不住了。喉結滾了幾滾,他扶着陳飛的肩輕輕推後,故作揶揄:“你看你,多大個人了,挨姐幾句罵能委屈成這樣。”
他能忍,忍慣了,雖然無比想要親吻那潮濕的眼角,可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我不是委屈,我就是心疼我姐。”反手頂住鼻子下方,陳飛皺眉囔囔地問:“有紙麽?”
打兜裏掏出幹淨的手絹遞給他,趙平生低頭看了眼胸口那片擴散的水痕,無奈嘆道:“哎,我就這一件幹淨衣服,還特麽讓你給蹭上鼻涕了。”
話音未落,旁邊傳來蕩氣回腸的擤鼻涕聲。
—
通過走訪裙子的專賣店,有位店員認出了死者。正好是出事前不久剛買的裙子,銷售記錄、刷卡回執全在,順着賬戶信息一查,确認死者名叫郎美溪,本地人,殁年二十三歲。
陳飛他們摸排死者身份信息的同時,韓定江和盧念玖也都沒閑着:屍檢提示致死原因為顱腦損傷,頸椎亦有致命骨折,不過骨折面生活反應幾乎沒有,考慮死後滾落樓梯撞擊牆壁所致;死者體內酒精含量高達每一百毫升二百一十一毫克,已嚴重超過八十的醉酒标準;裙子上有男性DNA遺留,與死者無親緣關系;高跟鞋底除了現場的灰塵外還檢驗出了一種高纖複材,盧念玖說這種材料多用于豪車的內飾,具體的品牌車型還要些時間來做對比分析。
拿着厚厚的報告從頭翻到尾,陳飛擰起眉頭——還是沒說明白到底是他殺還是意外啊。
他拎着報告下樓去找韓定江。剛到地下二層就聞見消毒水味裏攙着股子誘人的香氣,進屋一看,老韓同志正抱着飯盒吃餃子。
“有好吃的不喊我?做人太不地道了。”陳飛上手捏了個餃子扔進嘴裏,嗯,鲅魚餡的,鮮!
眼瞅着他吃完一個又來一個,韓定江趕忙回身護住飯盒,肉痛的嗷嗷着:“剛齊局和秦政委已經順走好多了,你給我留點!”
“想吃回家讓你媳婦再給你包,別那麽小氣,來來來,再給我一個,越吃越饞。”除了韓夫人包的海鮮餡餃子,陳飛從來不在法醫辦裏吃東西,水都不喝,鬼知道空氣裏飄沒飄骨灰。
結果餃子又被陳飛吃了一半,韓定江欲哭無淚的看着剩下的幾個,化悲憤為食欲,三口兩口全給塞進了肚子裏。真沒法跟這幫人運氣,以前他帶二十個餃子,不夠吃,現在帶五十個,還特麽不夠吃!之前齊局就說,等他退休了跟媳婦去市局斜對面的步行街上開個餃子館,光靠殺熟就能發家致富。
意猶未盡的咂巴着嘴,陳飛把報告拍到他桌上,問:“到底是他殺還是意外?”
“不好說,真不好說。”飯沒吃飽,韓定江一臉的生無可戀,“根據屍檢提供的證據呢,我只能說,死者先是頭部遭受重創,但當時沒死,在很短的時間內形成了硬膜下大面積出血,壓迫腦幹,神經反射消失心跳停止,又在自樓梯上滾落的過程中傷到頸椎,只不過那個時候她已經死了。”
陳飛眨巴眨巴眼,疑惑道:“……那總得有人給她推下去吧?都死了自己怎麽滾?”
“不一定。”韓定江扯過張紙,在上面快速勾勒了幾筆,畫出死者可能的遭遇,“她有可能是在死亡的瞬間癱坐在了樓梯最上面的臺階上,然後屍體緩慢的、在重力的作用下向樓梯下方傾倒,最終滾落,造成二次損傷,照這樣的推測,她臉上那道平行于眼睛的血痕也有了解釋。”
說着,韓定江垂下頭,擺出副人死後頭無力垂落的姿勢,這個姿勢臉朝下,頭皮傷口滲出的血液注定會向平行于眼睛的方向流動。看看美術功底深厚的速寫草圖,再看看拿自己當教具的韓定江,陳飛皺起的眉心漸漸放平。
“可她受了傷,不趕緊包紮治療又是為什麽?”
“她醉了啊,二百多酒精含量,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陳飛沉思片刻又問:“我看你在屍檢報告上寫,致死傷的成因不明,這種一般不都是鈍器打擊所致?”
“不排除死者自己撞傷的可能,我檢查的時候沒有找到可見碎片,等老九那出微粒分析呢。”
“行吧,我先按已有的線索查。”卷起報告,陳飛惆悵嘆氣,“哎,還得通知家屬來認屍,艹,最膩味幹的活兒就特麽這個了。”
韓定江意味深長的笑笑:“嗨,讓趙平生去通知呗,反正你不愛幹的都甩給他。”
“放他回家洗衣服去了,一件兒能穿的都沒了,再不洗,得光着上班。”
說着話,陳飛眼前閃過趙平生那件被自己蹭濕了的制服襯衫,莫名耳根子發燙。
TBC
作者有話要說:老趙同志早晚成忍者神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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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1-04-18 04:52:39~2021-04-18 17:30:0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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