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詢問證人, 一般是到會談室,然而陳飛有意給梅秀芝施加壓力,人來了, 直接帶進了審訊室。梅秀芝好歹是見過世面的女人,往鐵椅子上一坐,一不慌二不忙, 拉開蟒皮包, 沖陳飛一挑眉梢——
“抽支煙行麽?”
陳飛不但讓她抽了, 還親自彈開火機給點上。點煙時梅秀芝擰着肩,水蛇腰微扭, 無名指輕彈在陳飛的手背上,以表感謝。
羅明哲跟隔壁盯監視器,眼前的一幕讓他不由勾起素來深沉的嘴角:“千萬別小看這芝麻大點兒的小動作, 媚,誘,惑,嬌, 全然融化在指尖的微動之中, 但凡是有點色心的男人,被她這麽一碰,骨頭起碼酥一半……诶我說你們倆,以後要是出去執行化妝任務,可別着了這號女人的道兒。”
旁邊兩個被鏡頭裏大白腿吸引注意力的實習警倉促挪開視線, 忙不疊點頭。老爺子的提點無處不在,話不重, 分量卻是沉甸甸的。警察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 有抹不開的面子和兜不住的僥幸心理。他不建議年輕人剛出校門就來做警察,尤其是涉及刑、黑、毒這類與人鬥的工作,感情經驗不足社會閱歷不夠,道兒上的老鳥兒玩起他們來那是一逮一個準。
別說女人拉他們下水容易,男人也一樣。女人玩感情,男人玩義氣。早些年羅明哲帶過一孩子,挺不錯一苗子,誰承想被自己親手發展的線人給坑了一道。一起倒賣國家文物案,線人見財起意,變着花樣的從這孩子嘴裏套出了抓捕方案,結果那邊抓人,這邊帶着文物轉身跑了。那是九十年代,沒有先進的追逃技術手段,又正是偷渡馭嚴言高峰時期,這種提前備好退路的逃犯根本無跡可尋。
人跑了,文物丢了,後果過于嚴重,羅明哲想保也保不住那孩子,他自己還背了個重大處分。要不是上面一幫子老白菜玩了命的用烏紗帽保,連他都得回家養老。陳飛他們去家裏提人的時候,念在往日的兄弟情份上沒當着孩子爸媽明說來意,只說是叫着一起出去喝酒。到局裏那孩子跪下給羅明哲咚咚咚磕了仨響頭,說“師父,徒弟不孝,不能給您分憂解難了”,哭得在場的人都紅了眼圈。最後判了一年半,雖然是緩刑,可一輩子的污點都抹不去了。
每每遇到那些血氣方剛,摩拳擦掌想要幹出番成績的年輕人,羅明哲都會耐心規勸他們,人心隔肚皮,走大馬路上不定讓誰給一把拽坑裏去,先把自己這道心理防線構架好了再去考慮查案子的事兒。做事之前先學做人,這方面陳飛從來沒讓老爺子操心過,雖說是個暴脾氣,但真正感情用事的時候極少,即便是感情用事了,吃虧的也是別人,他自己心裏有準譜,一般不需要承擔過于嚴重的後果。
就說梅秀芝,明明是親姐夫的出軌對象,陳飛照舊坦然的面對,打從和梅秀芝說第一句話起到現在,都沒讓對方知道自己和宋琛的關系。當然他肯定憋着壞屁沒放呢,羅明哲心裏多少有點譜,所以該提點的還是得提點,畢竟梅秀芝是游走在大佬們身邊的女人,善于以色侍人,權財交易那套玩的天花亂墜,心機似海深,不是一般的小三兒能比的。
監視屏幕的那一頭,陳飛沒拐彎抹角,上來開門見山地問:“郎美溪是你叫車給送去銀都華裳的,對吧?”
梅秀芝悠然作答:“什麽叫送啊?陳警官,朋友聚會,叫幾個漂亮姑娘一起喝喝酒唱唱歌助助興,不犯法呀。”
“那你這朋友叫什麽?”陳飛抱臂于胸坐在審訊臺後面,旁邊是曹翰群,負責記錄。
“那不是我朋友,事實上我連他姓什麽都忘了,就在一酒局上碰過面,留了張名片而已。”
“電話號碼多少?”
“呦,我沒留他的。”
“幾號,幾點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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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號啊,幾點打的……”梅秀芝故作為難狀,“記不清了,應該是下午吧。”
“啪!”的一聲,曹翰群給簽字筆拍到記錄本上,冷眼看向坐姿妖嬈裙子快搓到大腿根的梅秀芝:“別跟我們這兜圈子,專門租豪車送姑娘過去,卻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事後你找誰結賬去?”
然而饒是被兩位刑警虎視眈眈的瞪着,梅秀芝坦然依舊:“這您可就不懂了,我不是賣姑娘,我是幫她們找出路,專業上叫‘商務陪伴’,跟那些外圍的野雞野鴨也不一樣,碰上什麽樣的人都得能聊上幾句,沒點學識文化眼界的姑娘,我都不好意思推薦出去……”
她越說,陳飛置于膝頭的拳頭握的越緊。別的姑娘他不知道,但是闵鳶,會四門外語和計算機黑客技術,還是個緝毒警,絕對是要才華有才華要眼界有眼界,可特麽愣是被這老鸨子給送到禽獸窩裏去了,慘死于紙醉金迷的魔窟之中,可悲,可嘆,可恨!
一旁曹翰群看陳飛額角青筋都繃起來了,擡手打斷梅秀芝的滔滔不絕:“我不管你是不知道還是知道不想說,總歸你今天要不給我個名字,別想從這屋出去,《刑事訴訟法》規定,案件相關——”
“您別和我提法,我法盲。”梅秀芝端得是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不屑輕嗤了一聲,随手将煙頭丢進一次性杯子裏,“我承認,人,是我叫車接走的,但至于她到那見了誰,我可沒譜,有時候打電話的人未必會親自到場,僅僅是為了幫朋友組局……這麽說吧,一場十個人的局,開局之前,認識的只有請客的和負責組局的,剩下的八個人,進門之前誰都不認識誰,這就是拓展交際圈的方法,并随之催生了‘伴局’的圈子,我只不過是這個圈子裏小小的一個中間人,你們要想憑這個就把我和刑事案件扯上關系,那我只能叫律師來見你們了。”
——這特麽還叫不懂法?您可真是謙虛了。
陳飛和曹翰群相視一笑。跟這號滾刀肉生不起氣來,她知道警方的底線在哪,瘋狂試探。不過換別人可能得發愁,可陳飛?他就沒底線,尤其是這女的還跟他姐夫有一腿。
起身走到三腳架後方,陳飛大大方方的關掉攝像機,人為的制造了“電池沒電”的失誤。隔壁羅明哲看監視器屏幕一黑,立馬轉頭對旁邊倆大眼瞪小眼的實習警說:“別學啊,你們倆還沒那道行。”
見陳飛關了攝像機,梅秀芝頓時緊張了起來,交疊的腿不自覺放下,還往下扥了扥跑上去的裙擺:“你……你想幹嘛?”
“不幹嘛,跟你聊點私事兒。”
端起略帶無恥的笑臉,陳飛挪屁股往審訊椅把手上一靠,貼着梅秀芝光溜溜的胳膊,低頭叼上煙,“啪”的點燃。往後打了個手勢,曹翰群就出屋了。等門關上,他擰過頭,眉弓微壓,眼睛看着牆,嘴卻貼着梅秀芝的耳朵:“宋琛你認識吧?那是我姐夫,親姐夫。”
梅秀芝周身一僵,紅唇緩緩抿起。
“七號那天你見完他之後,他就進醫院了,心梗,打完支架就給送ICU裏去了,現在半死不活的,一天好幾千堆着。”陳飛笑着的呼出口煙,随手扒楞了一下蟒皮包垂下的金屬鏈,“我看你這一包就得好幾萬吧?他可真舍得給你花錢啊。”
“瞧您這話說的,我跟宋總就是普通朋友關系,肯定是誤會了。”梅秀芝幹巴一笑,忽而意識到什麽,微微側頭,将熱氣呼在陳飛耳邊:“要不這樣,醫藥費算我的,您告訴我是哪家醫院,我去存錢。”
麻麻嘤嘤起了一後背雞皮疙瘩,陳飛往後撤開點距離,眼神戲谑的盯着那雙風塵氣十足的媚眼,嘴角痞壞勾起:“你……想賄賂我呀?”
梅秀芝那股子驕矜勁兒一下就出來了:“這怎麽能叫賄賂呢?你們做警察的不容易,掙的都是血汗錢,家裏出這麽大的事兒,我作為宋總的朋友,能幫肯定得幫啊。”
“嗯,說的有道理。”陳飛目露肯定之色。
“那……”
“那你起來吧,把手續辦一下,送你去看守所。”
“什麽?”梅秀芝蹭一下站了起來,“憑什麽送我去看守所?”
陳飛一臉的輕巧:“宋琛被人下毒了啊,有人在他喝的茶水裏放了過量的麻醉劑,你是他出事兒之前最後一個見過他的人,你剛不是自己承認了?那屋裏可全是你的指紋和DNA,你真以為我叫你過來只是為了郎美溪的事兒啊?”
“我——”
攤上人命,梅秀芝一下慌了。其實宋琛壓根沒被下毒,陳飛這麽說就是為了吓唬她。剛陳惠打電話過來,說宋琛實話實說了,不是外遇,是沾上了賭。帶他去賭局的就是這個梅秀芝,還借了他十五萬賭資,那五萬塊錢是頭期還款的本金加利息。七號那天這倆人在藍灣半島見面,就是商量還款的事兒,可誰知十五萬利滾利變成了三十萬。對于人均收入不過兩千元地方,三十萬可謂是筆巨債,宋琛深感無顏面對妻子,加之本就有冠心病,一着急,堵過去了。
陳飛當時就覺着可以用這事來撬開梅秀芝的嘴,為此還特意去找韓定江問了下什麽樣的毒發作起來會被誤認為心梗。而梅秀芝現在是有嘴卻不知道該怎麽使,承認組織賭博和放高利貸,進看守所,不說明白自己去見宋琛是幹嘛,涉嫌故意殺人,還是進看守所。
然畢竟是見過風浪的女人,與陳飛的對視中,她瞧出了一絲端倪,語氣不由一沉:“陳警官,誣陷的罪名,你擔不起吧?”
“我照章辦事羁押嫌疑人,哪來的誣陷?有本事告我去啊。”言語間陳飛突然斂起笑意,擡手朝門口一指——“梅秀芝,你可以什麽都不說,但只要我今天走出這個門就不會再回來了,并且我保證你在看守所裏待夠37天,涉嫌故意殺人,我還可以申請重案延期,半年之內,你都別想見着鐵牆外的一根兒草!”
深吸一口氣,梅秀芝不甘的揚起下巴:“你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麽樣的人麽?”
“我知道。”陳飛篤定的看着她,“就是因為有太多你這樣為滿足私欲而罔顧他人利益乃至生命的人,他才能橫行霸道。”
白晃晃的日光燈下,梅秀芝不屑的表情裏透着絲凄然:“說的可真夠大義凜然的,陳警官,我說句難聽的,就你這警銜都不配出現在我組的局上,別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是,除了抓殺人犯我也沒別的本事了。”陳飛擡起手,隔着三米遠,煙頭準确無誤的彈進了一次性杯子裏,又轉頭沖梅秀芝勾起嘴角,“不過我這人吧,信命,更信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輪流轉,只要我命夠硬,早晚能看見寇英倒臺的一天,到那個時候再翻舊賬,你可就不是進看守所這麽簡單的事兒了……我覺着,像你這麽精明的女人,不會連這點帳都算不過來吧?”
面對面站着,陳飛身上隐隐而出的壓迫感,令梅秀芝糾結的咬住下唇。片刻後她松開牙齒,輕問:“值麽?為了一個素昧相識婊/子,把自己的人生都賭上……你只不過是個領薪水的警察而已。”
陳飛不可能告訴她有關闵鳶的真實身份,但那其實不重要,即便是死者沒有緝毒警這重身份,他依然會堅持自己的信念:“梅秀芝,我這麽跟你說吧,如果那天死在銀都華裳的是你,今天不管站在我面前的人是誰,我,陳飛,也一定會還你父母親人一個公道!”
“——”
梅秀芝的視線驟然凝固,漸漸的,那些高傲,不屑,以及浮沉于金錢與欲望的麻木被湧上臉頰的熱意蒸散。她避開陳飛審視的目光,無奈且不甘的低笑:“艹,從來沒聽過有男人這麽對我說話。”
驀地,她轉過頭,語氣堅定——
“寇金麒,那天叫我組局的,就是他。”
TBC
作者有話要說:咦?這章沒有趙醋王呢~別急,下章回來~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4-24 22:43:22~2021-04-26 16:04: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純讀者.陽光男孩 2個;7136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看雲起時、holiholi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914727 720瓶;櫻桃樹上的小貓 50瓶;太太樂姬精 20瓶;白雲悠悠、dmwd 10瓶;熙蔓 3瓶;XuannieS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