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恰逢周末, 淩晨時分的粥店裏還有幾桌客人。陸迪選了最角落的位置,看到趙平生進店,開心的沖他招了招手。
坐到陸迪對面, 趙平生未語先笑。陸迪穿的是睡衣,外面套了件鵝黃色的針織開衫,看上去就像住在附近的居民半夜餓了溜達出來吃宵夜的架勢。
聽他問自己為何如此随意, 陸迪肩膀一聳:“我怕換衣服耽誤你功夫嘛, 下樓打了車就過來了, 吶,你看我連鞋都沒換。”
趙平生順勢低頭看向桌下, 果然,陸迪腳上穿的是一雙夾腳涼拖。這讓他感覺仿佛回到了高考前的那段時間,高三生都住校, 下了晚自習一起去洗澡,陸迪也是穿着這樣一雙夾腳拖鞋。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青蔥少年已然步入中年,人生過半, 彼此的眼裏都寫滿了歲月的風霜。
一鍋熱粥, 三碟小菜,倆人吃着聊着,時間于接連不斷的話語間快速劃過。從陸迪的敘述中,趙平生得知他大學畢業後留學德國,後來在瑞士工作了很長時間。回國是因為母親得了重病, 雖然因他的性取向問題和雙親關系一直不好,但生養之恩猶在, 做兒子的于情于理也該盡自己的一份孝道。母親病逝後,他決定留在國內, 畢竟是家裏唯一的孩子,父親已是古稀之年,身邊離不開人了。而異國的男友一句中文都聽不懂,不願來中國,互相遷就不成,兩人只好平靜的說了再見。
提到父親,陸迪顯得有些哭笑不得:“我當初是為了他才留下的,他可好,我媽才死一年,就跟那個歲數和我差不多的家庭護士結婚了。”
“嗨,往好處想,起碼不用你腳前腳後的伺候了。”
趙平生笑着搖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些年為娶小保姆和護工跟兒女對簿公堂的老頭兒比比皆是,各頻道的家庭調解室節目天天都是這個。這種事從兒女的角度來說,必然是小保姆護工挖空心思算計老爺子的財産。然平心而論,不管多大歲數的人都會有感情需求,孤巢老人唯一能傾訴的對象唯有她們,有的時候并非是出于性的目的才會結婚,而是想說話的時候,身邊能有個活人。
當然,也有因此而牽扯出刑事案件的,頭春節他們破了一個案子:因老爺子執意要娶小保姆,兒女與他斷絕了來往,大半年都沒聯系過,直到年底小兒子因需要遷自家孩子的戶口,回家拿戶口本時才發現老人已經過世多日;法醫鑒定是自然死亡,但那個本該在老頭兒床前伺候的小保姆卻不知所蹤;兒女們整理老頭兒遺物時,發現存折裏的十三萬存款都被取幹淨了,連帶房産證也被抵押了;後來警方追到廣西,給小保姆連人帶錢從老家追了回來;一百一十萬,她一直随身攜帶着這筆巨額現金。
一開始她還理直氣壯的質問警方自己犯了什麽罪。錢是夫妻共同財産,房子是公證過的,她一沒偷二沒搶,憑什麽抓她?給陳飛都氣樂了,說老頭兒癱瘓在床,沒有生活自理能力,您倒好,拿了錢就跑,往小了說是遺棄,往大了說那就是故意殺人。
小保姆聽完更不服氣了,說自己走之前給老頭兒的孩子挨個打電話,想告知他們自己要回趟老家,是他們自己不接。她又發短信息給他們,說自己的孩子生病了她得回去照顧,讓他們輪班來伺候老爺子,結果還是沒一個人理她。
然後她就走了,以為這些孩子不可能不來,然而事實是真特麽沒一個來的。那可憐的老頭兒就這麽孤獨無助的死在了自己的家裏,死前連爬起來打個電話求救的能力都沒有。可這事兒怪誰呢?怪保姆?怪老頭兒自己?還是怪那些看似無情無義的兒女?
法律是能給出一個裁斷,但情理上的對錯,卻是無人能定言。
倆人一聊就聊了将近三個小時,話很多,仿佛說不完似的。破曉已過,初綻的日光撒進大堂,整個店裏就剩他們這一桌客人,夜班店員都趴桌上睡着了。
五點整,陳飛的電話追了過來:“你怎麽還沒回來睡覺?白天不幹活啦?”
“知道了,這就回去,你再睡會。”趙平生喏喏應下,挂上電話,沖陸迪歉意的笑笑,“我同事,催我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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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稍顯無措的表情,陸迪眉梢微挑,輕問:“是那個陳飛吧?打從見面起你就一直在說他。”
感覺心裏藏着的東西被對方看穿了,趙平生下意識地抿住嘴唇。
就聽陸迪不帶任何語氣的評價道:“雖然我跟他沒共過事,但我覺着他人應該挺不錯的,畢竟是能讓你一直挂在嘴邊的人……但是平生,他跟咱們不是一類人,你再怎麽委屈自己,也委屈不出好來。”
“我沒委屈自己,跟他一起工作了十五年,早就看開了。”趙平生搖頭否認,随後又勾起嘴角,“他對我真挺好的,工作上出現問題,他都替我擔着,生活上……我剛工作那會沒什麽錢,爸媽又都不在了,趕上平輝上大學,生活費挺緊張的,他用我的名義給平輝打了兩年錢,都沒讓我知道……後來我去北京進修,他隔倆月就給我寄一堆這邊的土特産,說怕我吃不慣北方的東西……我骨折住院,下不了地,他白天跑案子晚上來醫院,一宿一宿的守着,弄得醫生護士都以為他是我親兄弟……真的,只要能和他共事,我就知足。”
看着趙平生那洋溢着幸福卻又隐隐有些不甘的表情,陸迪惆悵笑嘆:“你啊,還真是愛他愛到骨子裏去了……唉,可惜了,我還以為咱倆能有機會再續前緣呢。”
對于這份直白,趙平生并不感到意外,事實上陸迪約他出來的時候,他就有這個預感。雖然發生在那個暑假裏的事情,陸迪一直說是兩個孤寂的靈魂彼此慰藉,但從後來陸迪寫給自己的信裏,他在字裏行間中看出了對方的期待。
然而有的人,注定是彼此生命中的過客。
“嗨,我是就打算自己一個人這麽過了。”他不想讓陸迪感覺到難堪,言語間稍有模糊之意,“反正幹我們這行的,危險系數高,不定哪天就——”
鈴鈴鈴!
手機又響了起來。
“你還不回來?”聽動靜,陳飛有點急眼了,“我告訴你趙平生,八點開案情讨論會,你丫不把調查進展報告寫完,別他媽睡覺!”
那邊吼得中氣十足,沒開免提都讓陸迪聽得清清楚楚。等趙平生一臉生無可戀的挂上電話,他主動站起身說:“走吧,你聽聽他那動靜,聲兒都快吼劈了。”
“沒什麽,他就這急脾氣。”
趙平生起身去前臺結賬,然後陪陸迪去街口打車。清晨的街邊車流稀疏,等了十分鐘還沒見有空車駛過,趙平生面上隐隐浮起絲焦急。
陸迪見狀輕推了下他的胳膊,說:“別陪我等了,你趕緊回去吧,不然一會電話又追過來了。”
“再等五分鐘。”
說着話,趙平生看見輛空駛的出租遠遠出現在街道盡頭,趕忙揚手招呼。突然胳膊上一沉,他下意識的轉過頭,卻不想被陸迪貼着耳根輕吻了一下,整個人立時僵硬。
“實在寂寞了,給我打電話。”
留下句引人遐思的邀請,陸迪笑着鑽進出租車裏。秋風吹過,趙平生捂着滾燙的耳朵,表情複雜的目送出租消失在視線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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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飛這一早上就跟吃了槍藥似的,開會時誰張嘴說話都得挨頓呲兒,聽的羅明哲在旁邊直皺眉頭。散了會給陳飛叫進辦公室,他低聲訓斥道:“你幹嘛啊?急什麽急?人都罵洩氣了還怎麽幹活?”
背着手偏着頭,陳飛一臉的不忿。
有日子沒見過他犯德行了,但羅明哲顧及外面一屋子人,多少還是給他留了點面子:“查案子從來就不是着急的事兒,昨兒不是已經把秦炜拘了麽,追着往下查啊,你跟辦公室裏嗷嗷,能嗷嗷出線索來?”
“不是您看那一個個跟沒睡醒似的,一點兒精氣神兒都沒,我不罵他們幾句醒醒覺能行麽?”
陳飛嗓門大,隊長辦公室關着門外面也能聽見。趙平生哈欠打一半,一聽這話,直接給剩下半個咽了回去,深感自己連累了其他同事。這不就是說他呢麽,剛開會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哈欠連天。寫完報告都七點四十了,又和羅明哲那彙報了十五分鐘工作,八點開會,等于他一秒鐘覺也沒撈着睡。
起身去衛生間把腦袋伸水龍頭底下沖了五分鐘,漿糊般的大腦終于清醒了幾許。擦臉時毛巾蹭過耳根,嘴唇柔軟的觸感猶在,弄得他未免有些心煩意亂。以前是沒人招,該忍的時候咬咬牙也就忍了,然而遺留在神經裏的記憶過于鮮明,對真實的碰觸和他人體溫的渴望霎時充斥全身的血液。
啪!
後背被拍了一把,他驚愕回神,只見陳飛站在身後,眉毛一高一低的錯着:“行不行啊你?一宿沒睡,一會兒還得去秦炜家搜查呢。”
“行,沒問題。”
随着趙平生點頭的動作,發梢上的水珠滴答掉落,浸濕了肩頭的衣料。看着他那雙血絲滿布的眼,陳飛生生咽下堵到嘴邊的話,環顧一圈兒空蕩蕩的值班休息室,回手把屋門帶上,“咔噠”落了鎖。
點上支煙遞給對方,陳飛抱臂于胸,語氣比開晨會的時候平和了許多:“你說你,明知道今天一天的事兒,還能一聊聊半宿,不睡覺,生熬着,不毀自己身體呢麽?”
缺覺導致後腦勺一漲一漲的,趙平生借擦頭的動作使勁按了按,叼着煙含糊道:“以後不會那樣了。”
“也就師父不知道,知道得罵死你,多大個人了,一點兒輕重都沒有。”陳飛這話基本都是羅明哲罵他使的,誰承想有一天能用在趙平生身上。
然而趙平生沒精神聽這些:“搜查令下來了麽?”
“剛讓曹翰群拿上去蓋章了,下來就出門。”看他那一臉疲憊的樣,陳飛又有些心軟,想了想說:“要不你上午睡會吧,醒了再過去,苗紅我先替你帶着。”
“不用,真扛不住我跟車上眯會。”
趙平生立馬強撐起眼皮,可對上陳飛直勾勾盯着自己的視線,心跳忽悠一下亂了頻率。不得不說,陸迪的舉動無異于往燃燒的火堆裏澆汽油,他壓着忍着的那點念頭,徹徹底底的被勾了起來。
“別逞強,我還不知道你,一缺覺眼睛都——”話說一半,陳飛忽覺上臂一緊,緊跟着被壓着往後倒退了一步,後背“哐”的撞上了休息室大門。繼而那雙顏色偏淺的茶眸在視野中逐漸放大,呼吸間已然能感覺到彼此的熱意。
“老趙?”陳飛一擡手抵住對方衣料潮濕的肩,錯愕的瞪起眼,“你幹嘛?”
——困糊塗了這是?
“……”
近在咫尺,卻無法碰觸,但也許……趙平生屏息凝視着那張無數次出現在夢中的臉,咬牙将那些自己也無法直視的欲念重重壓進劇烈跳動的心髒,化作勇氣泵向全身。
“陳飛,我——”
嗙嗙嗙!
陳飛後背抵着的屋門被猛然拍響,後勤處賈迎春同志的質問聲随之而來——
“誰在裏面?大白天鎖什麽門啊?人家值夜班的不用休息啦?”
TBC
作者有話要說:老賈來喽!知道你們等他好久了~
我好想把獵證1的番外鎖了吞了原本的設定好讓他倆趕緊在一起啊啊啊啊啊啊【論如何急死作者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4-29 02:47:31~2021-04-30 00:47: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看雲起時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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