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抵達案發現場, 陳飛下車撞上車門,掃視一圈,面露不悅。
“那姓于的又不來了是吧?”
從駕駛座下來的曹翰群聽了, 嗤了一聲:“嗨,這大冬天兒的,還得往淤泥裏蹚, 他指定不可能出現場啊。”
陳飛默念了一聲“傻逼”。半個月前羅明哲正式退休, 接任重案大隊一把手的, 是省廳派來的一位“刑偵專家”,姓于名瑞福。狗屁!陳飛一聽人名就開始罵娘了。這姓于的他可是見識過, 幹起活來跟沒頭蒼蠅似的,說眉毛胡子一把抓算侮辱人家,人能連腿毛都得給薅上!正是所謂的主将無能累死三軍。說句難聽的, 給于瑞福擱手底下當實習生他都嫌礙事。也不知道哪個領導的腦子被驢踢了,居然給這傻逼一“刑偵專家”的封號。
還有一點他死活瞧不上人家,那就是于瑞福不愛出現場——您一幹刑偵的,您不出現場, 跟特麽辦公室裏聽彙報, 咋的您那雙眼睛有3D打印功能,光看照片就能繪制現場了?
看看他師父,逢現場必出,拖着條老傷腿,爬山涉水風雨無阻。後來是因為冠心病打支架了, 身體原因才不去那些需要攀爬跋涉的現場。但只要是平着走路就能到的地方,哪怕是天上下刀子, 羅明哲也必定得去。可那姓于的沒比陳飛他們大幾歲,見天介跟桌上擺着一堆藥, 也不知道真有病還是裝孫子,一到出現場就這疼那哎呦的,氣得陳飛恨不能拿桶裝水給丫辦公桌砸了。
走之前羅明哲特意叮囑他:別和于瑞福起沖突,人家畢竟是領導的眼前花兒,你陳飛還背着處分呢,回頭再讓人給穿了小鞋兒;再一個,雖說破案不靈,可人家會說啊,會秀啊,吃不了苦可吃的下屎啊,你們這群兔崽子競崗不積極就別賴上頭給你們派尊佛來,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反正這哥們來重案大隊就是為了增加點升職的資本,待不了多久,和平共處方為上策。
更讓陳飛生氣的是,于瑞福剛上任沒三天,就給辦公室的門牌換了——重案大隊改成了重案組。說什麽“大隊”的稱呼不符合編制,分局都是刑偵支隊了,他們這還是大隊,聽着比人家低一級似的。挂了将近二十年的牌子說換就換,大虧有趙平生他們攔着,要不陳飛能把門牌拆了拽丫臉上去。
??局裏不止陳飛一個瞧不上于瑞福,在對待此人的态度上,原本不和的陳飛和賈迎春出奇的一致。賈迎春當初就是被于瑞福捅了一刀,但凡于瑞福幫一把,把該擔的責任擔了給事情壓下來,他不至于被發回原籍養老。
老賈同志自己也承認,沒管好手下是他的責任,可要不是于瑞福那組人打草驚蛇,他的人不至于冒着風險違規取證。而且事發後最先蹦出來落井下石的就是于瑞福,給特麽賈迎春氣的,當着專案組數十口子人暴揍了丫一頓,拽都拽不開。揍完了給肩章一揪往廳長跟前一摔——愛咋地咋地,去你大爺的!老子不幹了!
所以現在于瑞福看見賈迎春都繞着走。
陳飛想不出,就這麽一號人,是怎麽贏得領導芳心的。趙平生的評價比較客觀,說像于瑞福這種人哪個地方都有,再說有的時候幹他們這行的,不犯錯就是最大的功勞。像你陳飛這樣的,是能幹,可也能闖禍啊,處分摞起來跟有些人的案底一樣厚。人家于瑞福從不違規,帶的隊伍也沒違規記錄,給這種人當直屬領導,起碼不用咔咔往嘴裏扔速效救心。
他讓陳飛換位思考,要是自己當了隊長,底下弄個跟自己一樣不省心的玩意,是不是得少活好些年?道理是這麽個道理,老趙同志說的話,陳飛好歹能聽進去一耳朵。可到現場看不見于瑞福,肺管子還是有點堵。
發現屍體的位置在一處清淤中的荒水塘正中。聽接警派出所民警彙報,這地方有十來年沒清過淤了,今年是有人跟村裏承包了這處荒塘,想趁着冬天清淤春天投苗養魚,然後水抽完了,工人發現中間的水窪裏泡着半截蛇皮袋子,過去一打開,當場吓得魂飛魄散——
袋子裏有具泡漲了的屍體。
接過刑技遞來的橡膠防水褲,陳飛和曹翰群分別穿上,順着雜草叢生的坡道下到清淤中的水塘裏,深一腳淺一腳的朝發現屍體的位置走去。天氣預報說今天零度,水塘的水雖然基本抽幹了,可架不住荒郊野外的無遮無擋,冷風裹着水汽呼呼往臉上刮。上半截凍的直哆嗦,下半截杵泥裏拔不出來,短短幾十米遠的距離,愣是走了十五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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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定江也剛下來沒多會,等陳飛他們走到身邊,神态慈祥地叮囑道:“都吃過午飯了吧?這地方可不好跑,別污染了案發現場。”
“老趙吐了麽?”看屍體之前,陳飛得先衡量一下自己的承受力——趙平生看了吐的,他未必不吐,可要是趙平生不吐的,他準保沒事兒。
今兒這味兒聞着還成,沒那麽刺鼻,估計是水泡的緣故,給味道泡淡了一些。
“他還沒下來呢,一直帶着苗紅他們幫盧老九他們在岸上勘驗。”韓定江擡手往荒塘另一側指去,遠遠的,能看到趙平生在那邊維持秩序,“圍觀的太多,盧老九澆鞋印都澆急眼了。”
“诶,我先看一眼。”曹翰群從沒膝的泥裏拔出條腿,往蛇皮袋跟前湊去——他的忍耐力在隊上算數一數二的,能和韓定江他們這些法醫媲美。
看完,他神态自如的朝陳飛偏了下頭,意為“看吧沒事兒”。陳飛沒留心眼兒,拔腿就往過走,結果一眼看進去就拔不出來,差點給午飯倒出來——連漲帶爛,袋子裏泡着的與其說是個人不如說是團爛肉,眼珠子都漲出來了,圓滾滾的浮在如墨的泥水裏,有幾只巴掌大的田蟹在屍體上趴着,看樣子正在大快朵頤。
勉強壓下呼呼往上翻的酸水,他抓起團淤泥朝笑得一肚子壞水咣當的曹翰群砸去——混蛋玩意兒!耍我呢!
“哎哎哎,別鬧別鬧,還沒拍完照呢。”韓定江出言阻攔,繼而陳述發現所得,“死者為男性,年齡根據牙齒磨損程度判斷約在三十到三十五之間,屍體蜷縮于袋內,屍僵已緩解,根據水溫、屍體泡發程度及眼球渾濁度判斷,死亡時間大約在一周到十天左右,死亡原因暫不明确,目測未見致命傷,袋內除了屍體還有大量磚塊,看起來像是沉屍所用。”
轉頭大口抽了幾下冷空氣,陳飛穩了穩神兒,問:“有身份證件麽?”
“沒有,就一條褲子,一根當皮帶的繩子,連件上衣都沒。”
韓定江正說着,突然“啪!”的一下,屍體泡得圓滾滾的胳膊突然擡了起來,落下時拍出一潑水花。好家夥給周圍這一圈人吓的,有個實習法醫“嗷”一嗓子叫了出來。
“我艹!出什麽事兒了?”陳飛吓一激靈,出這麽多回現場,頭回遇上詐屍的,“炸了?”
偶有巨人觀屍體因氣體阻塞爆炸的情況出現,但非常少,而且一般是發生在炎熱的夏季。這大冬天的,又沒人動它,不可能說炸就炸。韓定江放下捂在胸口的手,往跟前湊了湊,定睛觀察了一會,将手伸向袋內。
??就聽曹翰群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咋呼着:“诶诶!老韓!你留神它竄起來咬你一口!我昨兒剛陪我閨女看完生化危機!僵屍都這德行!”
韓定江忍住白眼,在袋子中的渾水裏摸索。很快,眼神一亮,抽手拎出一條活蹦亂跳的羅非魚。
周圍立刻響起一片驚嘆。陳飛看這魚快有半截胳膊那麽長了,略感震驚:“嚯,這麽大條魚怎麽進去的?”
田蟹小,鑽進袋子裏不費勁,拿鉗子扯開個口就進去了,這麽大一條魚想進去可費了勁了。
“底下可能有破口,這袋子不禁泡,再晚幾天抽幹水塘,屍體就會浮上來了。”韓定江把魚交給助手。得拿回去解剖看它吃沒吃重要零件,還有那幾只田蟹,也一并抓回去。
又聽他念叨:“哎呀這魚還挺肥,看的我都想吃紅燒羅非了。”
“……”
要說這幫法醫也是夠百無禁忌的,陳飛暗暗吐槽,啃過屍體的魚都能看成菜,也不嫌膈應!
他琢磨着自己半個月之內是不會吃魚了。
—
于瑞福到底是來了,不知道是良心發現還是別的什麽原因。不過他來的時候都快收尾了,屍體已經被轉移到岸上,可即便如此,他也沒往跟前湊一眼看看。來了就跟岸邊待着,東拽一個西拽一個問情況。
這哥們細皮嫩肉的,比隊裏最白的趙平生還白上兩個色度,一看就是不怎麽出外勤的主。他喊陳飛過去,陳飛當沒聽見,結果被曹翰群拿胳膊肘杵了一下子,示意他別當着其他同僚撕對方臉皮。壓下內心的強烈不滿,陳飛拖着滿腿的泥走到于瑞福跟前,皺眉問:“啥事兒啊?”
別的不行,可于瑞福官腔擺的挺地道:“情況我大致都了解了,啊,這個死因雖然暫不能确定,但抛屍是事實,所以,還是要按兇殺的方向來調查,陳飛,你組織一下警力,沿周邊五公裏之內的範圍先走訪一遍,争取明天早晨之前确認死者身份。”
“組織多少警力啊?還五公裏?你瞅瞅那邊——”陳飛朝他身後一指,一臉的不耐煩,“那邊就特麽是山了,我找誰問去?”
“……”于瑞福聽出他語氣不善,回頭看了一眼,忍了忍,平心靜氣道:“縣公安局,鎮派出所的警力都可以調配,我跟他們的領導打過招呼了,不管要多少人,都由你來安排。”
就知道他得玩兒人海戰術,陳飛不屑冷嗤。丁點兒線索沒有上來就特麽蹚地皮,還争取明天早晨确認,這肯定是跟領導那拍胸脯了,說限期多長時間之內破案了呗。要不是看在屍體的面子上,他必須得抓把泥糊這姓于的臉上。
點上根煙,他輕飄飄的說:“是,我們肯定得優先确認屍源信息,不過屍體都泡爛了,面部特征和衣着特征極為模糊,短時間內不好通過走訪确認,我的建議是,等老韓那邊屍檢初檢報告出來再進行排查,先重點收集線索,分析屍體是怎麽扔到那位置的。”
再瞧不上于瑞福,案子也得破,該提的意見必須得提,至于聽不聽,那就是這傻逼的事兒了。
果然,這傻逼開始大放厥詞了:“那就兩手抓,兩條線并行嘛,問線索的時候順帶連屍源信息一并打聽了啊,陳飛,雖然你在一線幹了那麽多年,經驗豐富,但有的時候還是要注意方式方法,效率,效率最重要,明白麽?”
——明白你大爺!
陳飛強忍着沒罵街,忽然計上心頭,一把扣住于瑞福的手腕,不由分說給人拖到了屍體跟前,指着屍體問:“你瞅瞅,都泡成這德行了,我能給廣大人民群衆看照片麽?”
晾了半天,屍臭開始濃郁了,混着魚腥味,那味道是極其的酸爽。加之屍體的狀态着實震撼人心,于瑞福只看了一眼,當即一弓背,一口胃酸倒在了停放蛇皮袋的防水布上,差點噴了正蹲在那商量事兒的韓定江和趙平生一身。
兩人迅速起身向後閃開。趙平生皺眉看向陳飛,給了對方一個“你牛逼”的眼神。
陳飛眉梢一挑,回他一個“別誇我,我會驕傲”的壞笑。
TBC
作者有話要說:陳隊:小樣,玩不死你的!
第三卷開啓,我争取再吃點設定,要不真給自己憋死了~
看過前面幾部的應該知道,羅隊會回來的,別着急~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