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早晨五點半陳飛就被查房的護士給吵醒了, 在護士小姐略顯詫異的注視下,他從容的爬下病床去衛生間洗漱。隔着道門,還能聽見護士跟趙平生叨叨“我們這有規定, 以後別讓家屬睡病床啊”之類的抱怨。
打理好門面下樓買早飯,伺候老趙同志吃完喝完,他又驅車趕往發現屍體的村子去和曹翰群碰頭。水上交通工具的調查有眉目了, 經走訪确認, 有位常去荒塘裏放地籠的村民丢了塊泡沫塑料板。這種泡沫板是漁民用來在岸邊與停在水中的漁船間擺渡用的簡易交通工具, 經常出海的人家裏都有,大小和一張雙人床差不多, 約有二十公分厚,能載重兩到三個成年男性漂浮于水面。
大約一周之前,此人下荒塘去收捕青蟹的地籠, 收完就把泡沫板晾在岸邊了。本想說第二天開三輪摩托過去拖回避風港,結果到放泡沫板的地方一看,嘿,居然沒了!由于很多村民家中都有類似泡沫板, 他以為是誰拿錯了, 挨家問了個遍,都沒人認。這玩意不值錢,買個新的才幾十塊,就算被偷了也沒法報案,只能自認倒黴。
而曹翰群之所以會想着問泡沫板的事, 是因為當初于瑞福讓他給停在避風港的船都扣下,交給盧念玖挨牌查, 他就琢磨着這麽幹不對。避風港距離荒塘有七八公裏遠,船從那邊拖過來下水再拖上來, 動靜得多大?不可能沒人注意到。再說要是有人丢船,早報警了,畢竟再便宜的船也值個幾千塊。然後他想起養石斑的二哥在魚排裏幹活時會用到泡沫板,于是走訪的時候都多問一句,問着問着就問出線索了。
?陳飛到的時候,曹翰群正在讓丢泡沫板的村民在荒塘邊指認位置,苗紅和盧念玖也都在。泡沫板當時被拴在岸邊的一叢灌木上,可惜後來下了兩天雨,水位上漲淹沒了那片位置,已經沒有腳印可以提取了。好在經過勘驗,從那塊位置到路邊之間的灌木叢發現了兩串模糊的足跡,盧念玖如獲至寶,趕緊帶人澆築提取。根據腳印的大小和深度判斷,這兩個人均為男性,身高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間,且體重約在九十公斤左右。
“盧老師,這身高體重,有點胖吧?”苗紅問,“倆人都這樣?”
“如果把屍體的重量減去,那麽留下腳印的人體重大約是在六十到六十五之間,而且你看啊,這兩排腳印均是一邊深一邊淺,說明是他們一人一邊,提着裝有屍體的袋子往前走。”聽語氣,盧念玖非常滿意這位警花的敏銳,同時作為對方名義上的師伯,他很樂意幫助師侄繼續成長:“來,苗兒啊,我再考考你,為什麽沒回去的腳印啊?”
苗紅眨巴眨巴眼,擡手往對岸一指:“他們從那邊上去了呗。”
曹翰群伸手在盧念玖肩上敲了一記,語氣滿是不屑:“行啦,別拿這種弱智的問題考我們苗紅了,她又不是你們科那些書呆子。”
盧念玖并不在意他的調侃,繼續笑着問苗紅:“為什麽要去對面上岸呢?按原路返回不好麽?”
這下苗紅真答不上來了。
“因為水流方向。”陳飛看苗紅憋的有點臉紅,出言替她解圍,“過去的時候是順水行舟,回來就得逆着水流的方向走了,但他們當時沒有撐杆控制泡沫板行進方向,只好順着水流的方向繼續往前漂,最後漂到——那個位置。”
朝攔截水流的簡易堤壩一指,陳飛偏頭沖盧念玖挑了下眉毛:“我說的沒錯吧,師兄?”
盧念玖輕飄飄的答道:“嗯,不錯,都會搶答了。”
說完他帶人奔着堤壩那邊過去了,有沒有線索,先看看再說。陳飛覺着他話裏有話,不過沒心思多想,轉頭交待曹翰群:“安排兩組人在附近找找這塊泡沫板,保不齊被扔哪去了,那玩意不是漁民的話,拿走也沒什麽用。”
正說着,電話響起。陳飛一看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于瑞福”仨字就覺着腦門充血,等電話響了得有十聲才不情不願的接起,就聽那傻逼劈頭蓋臉的:“陳飛,你說案發都多長時間了?還沒個靠譜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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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壓下給對方從電話裏摳出來啪啪抽倆大嘴巴的沖動,陳飛語氣平和的回道:“有啊,确定抛屍的是兩個人了,抛屍時乘坐的交通工具是泡沫塑料板。”
“什麽東西?”
“泡沫塑料板。”
“……”
聽筒裏一陣沉默,随後傳來于瑞福詢問身邊人的低語。倒是不怪他不知道這東西,雖然任職區域是臨海城市,可這家夥是在內陸地區長大的,且根本沒處理過類似的案子。
陳飛等了一會兒,又聽那邊問:“确定不是用漁船抛屍?”
“确定,這附近就沒一戶人家把船停在荒塘邊上,具體情況讓曹翰群跟你彙報吧,我去看看盧念玖他們那邊。”
陳飛把手機遞向一臉不爽的曹翰群,轉頭躲一邊抽煙去了。多聽這傻逼說一句話,他感覺自己離腦梗就更近一步。以前羅明哲帶隊的時候,有任何線索他都會及時彙報,可于瑞福?他承認自己趕不上這傻逼的腦回路,那思維一旦發散起來,他恨不得拿卷膠帶給丫嘴纏上。
果然,他煙都抽了兩根了,曹翰群才頂着張腦梗臉把打的發燙的手機遞過來,跟他說于瑞福又發散思維了,讓調派警力擴大搜索範圍,一定要找到那塊泡沫塑料板。實話實說,板子是得找,上面有可能遺留更多的線索,諸如腳印、指紋、死者DNA之類的信息。陳飛剛才也是這麽交待曹翰群的,但他和于瑞福的決策稍有不同,區別在于調派多少警力。陳飛有準譜,說安排兩組人,可聽于瑞福那意思,恨不能給三十多號人全投入到這項工作中來,那還幹不幹別的了?
聽完曹翰群的話,陳飛連眉頭都懶得皺了,敲煙分給對方:“甭搭理他,按我說的辦,你帶剩下的人繼續走訪。”
曹翰群接過煙,轉頭看了眼跟去堤壩那邊的苗紅,低聲問:“诶,員外到底怎麽回事兒?昨兒晚上立新回去跟我說,你在派出所的時候,跟丢了魂兒似的。”
“……”陳飛眼神微滞,猶豫片刻搖搖頭:“沒事兒,就累的。”
相處多年,曹翰群只聽陳飛說話的語氣就能精準判斷對方的心思,直截了當地說:“我媳婦剛得病那會,也是突發高熱——”
?“不是不是!老趙不是白血病!”陳飛嗆聲打斷,随即意識到對方是在詐自己,不由垮下肩膀,喪氣道:“那個……醫生說……有可能是……再……再障……還得觀察……觀察幾天看看。”
“再生性障礙性貧血?”曹翰群略感吃驚。當初為了治妻子的病,他查閱了許多醫學書籍,和血液病有關的知識到現在還深刻的印在腦海之中——“不會吧,他身體不是一直挺好的麽?”
“我問過老韓了,說,可能性不大,主要是醫生怕誤診擔責任。”
陳飛也不知道這話是說給曹翰群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昨天從派出所出來之後,他找了家網吧查了查這個病,貌似沒白血病那麽難治,然而重型患者發病一年內的死亡率極高。夜裏他根本沒睡踏實,不時睜眼盯着老趙同志的睡顏看,生怕看一眼少一眼。
“是,我也覺着不至于。”曹翰群自是深知此病的兇險,只能撿好聽的說。在他看來,少了趙平生,等于去了陳飛多半條命。當然他自己也不希望趙平生英年早逝,處了這麽多年,彼此間的感情和親兄弟一樣。
兩人無聲默對了一陣,陳飛擲下煙頭踩進泥裏碾滅,緩緩神兒給付立新打電話。付立新負責追董何誠的行蹤,因着董鑫鑫的失蹤毫無頭緒,能排除一個嫌疑人是一個。
付立新追線索更不用陳飛操心,他查出董何誠有個女朋友,在縣裏工作,名叫郁萍。他剛和郁萍見過面,确認董鑫鑫失蹤那天,董何誠下午兩點多搭雇主的車到縣裏,路過她工作的手機店找了她一趟,不到三點就走了。之所以記得這麽清楚,是因為那天是她生日,本來約好晚上倆人一起慶生過夜,結果左等右等沒等來人,打電話才知道對方的哥哥失蹤了,全家人都在外面找董鑫鑫。
而在那之後沒多久,他們就分手了。郁萍說自打董鑫鑫失蹤後,本就沉默寡言的董何誠更不愛說話了,也很少和她聯系,一門心思撲在找哥哥的事情上。女孩深感自己被冷落,鬧了兩次別扭,吵了一架,便分手了。
女孩的原話是:“說句昧良心的話,像他哥那樣的,沒了,大家都省心,知道他們家不容易,我爸媽也沒非得要求他在縣城給我買房子,就說要六萬塊錢彩禮,可這錢他家根本拿不出來……我想的是,他對我好就行了,別的我也不圖他的,反正有手有腳,一起慢慢掙錢,日子總能好起來……可自打他哥丢了,他就跟忘了我這人似的,打電話也沒的可說,光聽他在那邊嘆氣了……還沒結婚就這樣,等結了婚,日子怎麽過啊?”
陳飛的重點完全不在年輕人的感情問題上:“所以說,董鑫鑫失蹤那天,董何誠下午三點之後的行蹤就沒人知道了?”
“對,根據王所那邊的記錄,他是大概六點來鐘才到的家,還是被爸媽打電話叫回來的。”付立新頓了頓,“我再去确認下抛屍那天董何誠的行蹤,如果沒有不在場證明,就提回來問話吧。”
“好,辛苦了,盡快确認。”
電話還沒挂上,陳飛又覺手機一震,于瑞福發來的消息,叫他立刻趕去縣公安局開案情讨論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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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局長大人齊耀祖親臨專案組,于瑞福還從省廳請來兩位白襯衫聽取進度彙報。破會從下午兩點開到晚上七點,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都聽他一個人跟那叨逼叨。陳飛是真服氣了,羅明哲怎麽說的來着?這孫子破案不靈,可特麽能說啊,那嘴叭叭叭叭叭叭的,跟上了弦一樣。
好容易挨到散會,陳飛都沒搭理齊耀祖喊自己跟領導們一起吃工作餐的命令,出縣公安局奔了醫院。到病房裏一看,嘿,陸迪居然還沒走!他就不想和對方打照面,不願意裝的跟沒事兒人似的,壓根賠不出笑臉來。
借口抽煙,他離開了病房,到樓梯間裏邊抽煙邊拿手機回消息。盧念玖發現堤壩口也遺留有足跡,和綁泡沫塑料板那片發現的有相似的體貌特征,且腳印更清晰,判斷身高體重更準确。至于是不是抛屍人的,還要拿回去掃進電腦裏做鞋印底紋對比來進行準确判斷。刑事科學技術的嚴謹性得靠數據說話,不能光拿眼睛看看就下結論了。
信息回到一半,陳飛聽身後傳來門響,随即又響起陸迪的聲音:“陳副隊,給支煙?”
閉眼運了口氣,陳飛回身把煙和火機都遞過去,低頭繼續回消息。火機彈開,煙霧飄過,陸迪等他回完信息,輕問:“你好像很不高興看見我?”
“沒啊。”陳飛依舊沒擡眼看他,說話的時候,煙就叼在嘴裏,一抖一抖的,“我這人就這德行,沒什麽笑模樣。”
??“職業病?”
“天生的。”
等了一會沒見陸迪接話,陳飛擡起頭,卻見對方正用暧昧的視線審視自己。這讓他很不舒服,就覺着對方那眼睛跟X光似的,一個勁兒往透裏照他。
“請別這麽看我,我對男的沒興趣。”他故意把話往難聽裏說,反正沒當着趙平生的面,不用給陸迪留面子。剛進屋看見陸迪的時候他就琢磨來着,要是自己今天不回來,這哥們是不是得跟醫院過夜了。
陸迪大大方方一笑,絲毫不在意他的無理,還探身往前靠了靠:“幹嘛?怕我掰彎你啊?”
“……”
陳飛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半步。離着近了,除了煙味,還能聞到對方身上飄出的香水味。很清冷的味道,像是冬天早起推開窗戶,呼吸到的第一口新鮮空氣。
看表情就知道他沒明白自己的話,陸迪指了指他,“你,直的,”又指指自己,“我,彎的。”
現在陳飛明白了,當即否定:“我可掰不彎。”
“上一個跟我說這種話的人,是我前男友。”肩膀輕巧一聳,陸迪将煙盒和打火機遞還給他,“大部分時候,人對自己的認知并不清晰,有些事只是沒嘗試過而已。”
非常想說“我與其找你這樣的還不如找個真正的女人”,陳飛咬牙忍了忍,把話就着口煙咽了下去,擡手接東西。然而陸迪并沒有放手,捏着煙盒和打火機,沒讓他一把抽走。
就這麽較着勁,陸迪一字一頓地說:“我喜歡平生,從上學的時候就喜歡他了。”
“這話你跟他說去,跟我說不着!”
陳飛眉弓一壓,手上一使勁兒,硬給煙盒抽了回來。不想再聽對方多說一個字,他回身摁熄煙頭,揣起手機往門口走去。可就在和陸迪錯身而過的瞬間,他的手腕忽然被攥住,虎目登時一凜,扭頭瞪向對方。
對上那震懾過無數犯罪分子的犀利視線,陸迪的語調不再陰柔,甚至有些剛硬——
“陳飛,你聽好了,你眼裏的一根草,在我眼裏,那就是塊寶!”
呼吸霎時粗重,陳飛牙根一錯,沉聲命令:“放手!別逼我揍你!”
下一秒,腕上的禁锢消失了。然而陸迪的眼中并沒有任何膽怯,只是定定的看着表情略顯兇戾的人,目光如針般穿透近乎凝固的空氣。少頃,他悵然而笑:“陳飛,我真服你了,裝傻裝的連自己都騙了。”
“——”
陳飛的表情瞬間錯愕,剛想說話,手機響起——局長打來的必須得接。等接完電話,陸迪已經離開了安全通道,也不在病房裏。問趙平生,被告知陸迪五分鐘之前就走了。
站在窗邊,陳飛皺眉垂眼望向停車場,看着陸迪鑽進一輛奶綠色的甲殼蟲。很快,甲殼蟲駛出停車場,消失在夜幕下的道路盡頭。
再難破的案子,都沒陸迪那番話令他摸不着頭腦——
我裝傻?我裝什麽傻?
TBC
作者有話要說:請相信陳隊的耿直,要不老趙不至于憋屈十五年……
雖然沒功夫加更,但字數能多點是點,哈哈哈哈【幹笑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5-16 02:30:56~2021-05-17 04:57:0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紅绫映雪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紅绫映雪、坐看雲起時、起名廢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堯 58瓶;桃毛毛 7瓶;紅绫映雪、吃肉小肥宅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