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盡管董鑫鑫出現在正規磚廠裏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蒼蠅再小也是肉,陳飛安排付立新帶了組人去既定範圍內的磚廠進行摸排。他和曹翰群負責摸黑磚窯這條線。趙平生大病初愈,不好在外面風吹日曬, 就讓他留守縣公安局做線索彙整梳理。
黑磚窯不可能标在地圖上,更別指望去工商稅務查到任何注冊繳稅記錄。這種時候必須找行內人來帶路。陳飛一下就想起在醫院碰上的那個包工頭,幹工程的, 少不了磚石沙泥的采購, 找他準能摸着。于是他又回了一趟醫院, 根據當時聊天獲知的信息,查到了包工頭他老爹, 進而拿到了醫院登記在冊的聯系人電話。
包工頭接到陳飛的電話,一時有些恍惚,想不起對方是誰。聊了幾句才反應過來是那天一起跟樓門口抽煙的大哥, 十分好奇對方是怎麽找着自己電話的。陳飛肯定不能說自己是警察,一個勁兒地忽悠對方“那天你給我留電話了啊,你怎麽都忘了”之類的。
要說這位老兄也是好忽悠,陳飛說什麽就信什麽了。聽說陳飛有朋友需要兩千個方的紅磚, 當即應下, 約好第二天中午在縣城的一家餐館見面,幫他們引薦銷售商。
趙平生建議他們帶苗紅一起去,讓徒弟見識見識如何“養魚”。“養魚”不同于“釣魚”,“養”的“魚”并非目标嫌疑人,而是可以将警方引向抓捕對象的中間人。同時“養魚”不同于經營線人, 一般是一次性的,或者同一案件中固定使用, 所以不能透露警方的身份。主要原因在于,“魚”能提供的商品或服務大多處于灰色地帶, 抓不抓的,就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事兒,讓對方知道是警察在進行化妝偵察,很容易被吓跑。
比如紅磚,也就是傳統工藝的燒結磚,由于生産過程會産生嚴重的環境污染,國家對其生産銷售有嚴格的限制與規定,資質不全的廠子出來的,按道理說是不能用的。像陳飛要的實心紅磚——沉屍袋裏的就是這種磚,正規廠子是沒有的,按國家規定他們只能生産銷售空心燒結磚或者蒸壓電燒工藝的非燒結磚。然而實心紅磚的市場需求并不小,一個是自建房、牲畜圍欄等建築普遍采用老式的燒結磚,防潮防火,冬暖夏涼,再一個就是比起空心磚和非結燒磚,這種老式紅磚的性價比最高。而且別看它便宜,其實利潤并不低,有需求又有利潤的商品自然有人生産,故而黑磚窯屢打不盡。
??黑磚窯生産出的磚,有固定而隐秘的銷售渠道,出貨回款只假一人之手,減少環節以免被有關部門盯上。生産方和銷售方都涉嫌違規生産和非法經營,輕則罰款封廠,重則需要承擔刑事責任。所以實際上紅磚挺難買的,找不對人,基本買不到。兩千個方的紅磚,按行情估算,銷售方差不多得給那包工頭兩萬塊的提成。
接洽包工頭之前陳飛和曹翰群是做了功課的,找了很多被罰沒封抄的黑磚窯資料,估算不同規模的黑磚窯的大致産量。兩千個方,差不多是三到四個黑磚窯的囤貨量,只要能順利接洽上出貨人,到時候就可以借着看貨的借口去實地踩點摸排。
深受羅明哲行事作風的影響,他們絕不打無準備之仗,每一步都得規劃好了,一環套一環,直至達成目标。苗紅聽完執行規劃,深感這些前輩們真的只是面上糙,實則心思細的跟蠶絲一樣。
會議室裏,實操之前的最後演練,苗紅問陳飛:“副隊,我負責哪個部分?”
“你負責演他媳婦。”陳飛朝曹翰群一指,“年輕漂亮的媳婦是暴發戶标配,對了,你有首飾麽?有就戴上,最好是黃金的,越俗,寶石越大的越好。”
苗紅聽了直搖頭,她平時連妝都不畫,更別提戴首飾了。
一旁的曹翰群把脖子上挂的紅繩摘下來,遞向苗紅:“這你嫂子的婚戒,你先拿去戴着,完事再還我。”
接過繩子,苗紅眼神微凝。紅繩業已褪色發灰,想來是貼身戴了許多年,洗澡時都不曾摘下。底部懸吊着一枚金燦燦的女士戒圈,戒面鑲着顆心形的紅寶石。用現在的審美來看,設計又土又俗,如果用這枚戒指求婚,成功率可想而知。
可它凝滿逝去的遺憾和深沉的愛意,墜在掌心裏,沉甸甸的。
“這太貴重了,曹哥。”苗紅忽覺心酸,忍着眼眶凝起的熱意擠出絲笑,“要是不小心弄壞了,嫂子不得給我托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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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兒,她那人心大。”
曹翰群也沖她笑笑,忽然又凝住了眼神,片刻後轉過頭,起身朝會議室外面走去:“我出去抽根煙。”
目送曹翰群略顯消沉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苗紅握住戒指,弓身湊近正在寫筆記的陳飛,小聲問:“副隊,曹哥他……是不是想嫂子了?”
頓住筆,陳飛回頭看了眼門口,嘆息道:“沒事兒,他就那樣,自己待會兒就好了。”
苗紅點點頭,坐到陳飛旁邊的椅子上,小心翼翼的拆紅繩上的死結。剛看到這條褪了色的紅繩時,她想的是用完戒指給換根新的,可現在,她改變主意了。不管它有多舊,哪怕是褪到顏色發白,也是曹翰群用來悼念亡妻的紀念,原封不動的還給對方,才是最好的選擇。
死結難拆,還打了三層,生怕脫扣的樣子。苗紅指甲都掰疼了,也才拆開一層。她望着剩下的兩個死結,心底湧起絲沒來由的糾結,一反常态的趴到桌上,嗓音略帶疲憊地說:“副隊,你跟我說說嫂子吧,曹哥從來不提。”
聞言,陳飛眼神變得有些柔軟,點點頭:“她叫柳英,是中學老師,教歷史和英語的,才女啊,配老曹算糟踐了。”
苗紅笑笑:“曹哥也不錯啊,我聽說,他當初是你們學校文化課第一名呢。”
“聽他吹呢,我那是不稀得學,要不輪的着他?”陳飛不屑撇嘴,“用你們現在這些小年輕的話來說啊,柳英純屬是外貌協會,看上我們老曹的臉了,他倆啊,相親認識的,柳英對老曹一見鐘情,诶你別說,老曹年輕的時候是挺精神的,擱我們學校那也算的上半棵校草了。”
“半棵?那整棵是誰啊?”
“我啊。”
“哈哈哈哈哈——”
苗紅爆發出入隊以來最發自內心的笑聲。趙平生正好進屋,看徒弟笑得毫無形象,不由皺眉問:“你倆聊什麽呢,笑的電梯裏都能聽見了。”
肩膀一聳,陳飛一臉無辜的:“苗兒問我們校草是誰,我說是我,她就笑的沒人形了。”
眉心舒展,趙平生走到苗紅旁邊,誠懇道:“你別笑,我看過他們的畢業照,真的,你陳副隊絕對是棵草。”
“那其他人是什麽?”苗紅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仰臉想了想,趙平生權衡過措辭說:“人家都是樹。”
“老趙,說話別昧良心啊。”陳飛故作不悅的瞪起眼,可對上趙平生含笑的淺色瞳孔,耳根子一熱,又倉促別開視線。
夢中的凝視,盈滿情/欲,以至于他完全無法直視對方了。
趙平生哪知他在介意什麽,将手裏的資料放下,正色道:“給,這是施工現場照片和建築規劃圖,按着兩千方的用量來的,明兒你們跟那邊接頭的時候用,增加可信度。”
???“你從哪弄的?”陳飛翻開規劃手冊封面,眼前瞬間一亮。
“這是陸迪他們公司規劃的歐式鄉村別墅項目,全磚結構的建築,那天他去醫院看我,聊起過這個,昨兒你們一提計劃我就想起來了,趕緊問他要的。”趙平生頓了頓,着重提醒道:“這算公司機密了,你們可千萬別把圖紙留給對方。”
“呦,公司機密說給你就給你了?”陳飛感覺嘴裏酸溜溜的,忍了忍,把“你不會是犧牲色相換來的吧”咽回肚子裏。當着苗紅的面呢,不好大肆散播老趙同志那點隐私。
趙平生自是坦然:“他知道我不會往歪處用。”
苗紅朝他豎起大拇指:“師父,你人格魅力真足,能被朋友如此不計代價的信任。”
趙平生寵溺一笑,語氣卻是略顯嚴厲:“學點好,別拍馬屁,好好執行任務,出了差錯我饒不了你。”
“是!保證完成任務!”
苗紅擡手在額角比了個敬禮的姿勢。
桌上的手機震了震,陳飛伸手抓過來看了看來電顯示,眉頭稍稍皺起,深呼吸,調整語氣恭謙接起:“吳姐,你找我啊……啊……我在縣裏呢……對對,暫時回不去……上回?上回哪個……噢噢噢噢,審計局那個啊,記得記得……不是不是,我沒嫌她不好,是我現在真沒功夫……啊?這樣啊……那……行,等我回去的,一準兒見……”
這是又被催着相親了,趙平生一聽就知道。吳姐是檔案室主任,也是局裏出了名的紅娘,成功率還挺高,經她撮合成對兒的,兩只手數不過來。唯獨趙平生和陳飛這倆,歷經多年磋磨,居然一個也沒給劃拉成,屬于重點攻堅對象。但凡有合适的人選,追着攆着催他們去見。趙平生是能推則推,陳飛比較抹不開面子,人家讓見就去見了,這些年相親飯錢沒少花。
等陳飛皺着張菊花臉挂上電話,趙平生試探着問:“你……決定見了?”
“嗨,見見吧,都特麽這歲數了,耗不起了。”陳飛皺眉搓眼,悵然嘆出口氣,“我爸那身體,說沒就沒了,他就我這麽一個兒子,不結婚不生孩子,怕老頭兒死的時候閉不上眼吶。”
“……”
趙平生默然。是啊,父母恩,無以為報,作為子女,只能是讓他們走的時候踏踏實實的,別再替孩子操心。這也是他無法坦誠的原因之一,他父母都不在了,沒人對他有要求有期待。可陳飛不一樣,父母健在,上面還有個姐姐,作為家裏唯一的男孩,不光要做家裏的頂梁柱,還身負傳宗接代的重任。
強壓下滿心的酸楚,他鼓勵陳飛:“嗯,等忙完去見見吧,說不準看對眼兒了,明年就當爸爸了。”
“托你吉言,诶,到時候認你當幹爹啊。”
“認我當幹爹,曹翰群能幹麽?”
“都認啊,還有立新,我可不嫌孩子幹爹多,過年收紅包多帶勁。”
面上端着財迷心竅的笑,陳飛心裏卻不是滋味,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醒醒腦子。剛接吳姐電話的時候,他告訴自己必須得去相親,因為他就不是彎的。可挂上電話,看着老趙同志的臉,聽着老趙同志的聲音,夢裏的一幕幕層疊湧現,他的底氣卻消散的無影無蹤。
——所以,我真玉鹽玉鹽特麽是彎的?
檢驗真理的唯一途徑便是實踐。他忽然站起身,在趙平生和苗紅略顯錯愕的注視下走出會議室,給樓道上悶頭弓背悲思亡妻的曹翰群拖進安全通道裏。
曹翰群以為他要抽煙,順手把煙遞過去,看陳飛沒接的意思,疑惑道:“怎麽了你?”
使勁咽了口唾沫,陳飛鄭重請求道:“老曹,你讓我親一下。”
“??????”
曹翰群眼珠子差點瞪出去,一臉仿佛看見于瑞福飛上天的表情:“你丫有病啊?”
陳飛也是豁出去了,直接上手摁着曹翰群的臉往過壓:“別不好意思,咱倆都認識那麽多年了,趕緊的,我驗證個事兒。”
認識多少年也不行啊!曹翰群手腳并用拼死抵抗:“你要驗證什麽事兒啊!?我艹!放手!陳飛——你——啊啊啊啊——”
在那慘絕人寰的叫聲中,陳飛眼一閉心一橫……
“老陳,局長找你。”
趙平生舉着手機推開安全通道的門,但見陳飛皺着個眉頭一臉嫌棄的朝垃圾桶“呸呸呸”吐口水,旁邊曹翰群則是一副泫然欲泣、活脫脫被糟蹋了的德行縮在牆角。
他覺着氣氛有點不對:“你倆……幹嘛呢?”
“沒,沒幹嘛。”陳飛神清氣爽的接過手機,腳踏祥雲一樣的飄出安全通道:“喂,齊局,您找我……”
聽着陳飛的話語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趙平生轉頭看看用“魂飛魄散”來形容也不為過的曹翰群,關心道:“你……沒事兒吧?”
??“……沒……沒事兒……”
曹翰群使勁用衣袖擦臉,心說——不,我有事兒,我髒了。
TBC
作者有話要說:看個樂呵,老曹最後那句不是有歧視啊,意會~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5-19 23:59:15~2021-05-20 17:35:5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清水河畔卿卿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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