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連續兩個晚上,  一共走了四家黑磚窯。前三家規模比較小,人員看着也都比較正常,至少明面上看不出來有智力缺陷的。到第四家,  陳飛和曹翰群一下車,視線便不約而同的集中到了院內一個碼磚坯的工人身上——

那人背沖他們,能看出身材矮小,  腦袋很圓,  頭身比偏大,  肩膀有點點端着,仿佛沒脖子似的。曹翰群被沈七帶着去見廠主,  陳飛就點了根煙,假裝四下踅摸,這看看那走走的,  慢慢蹭到磚坯工的正面。就着場院裏昏黃的燈光,他不動聲色的觀察着那張被煤灰泥水糊的得難辨五官的臉,少頃,眉心稍稍皺起。

和韓定江那張素描上畫的臉很相似:寬眼距,  低鼻梁,  低耳位,眼外角斜向上,短下巴,嘴巴微張。但,不是微笑臉。這人可以說毫無表情,  木呆呆的,手底下機械的擺放磚坯。碼的還挺整齊,  橫豎間距相等,跟拿尺子比着量出來的一樣。不知在此遭受了何等對待,  連正常人都未必幹的好的活兒,也給訓練得有模有樣一板一眼的。

??他環顧四周,還有幾個零散幹活的工人,倒是再沒一個看着就是唐氏症患者的主。不過他們的行動都很機械,神情同樣呆滞,臉上身上都很髒,也都很瘦,看着就跟光幹活不給飽飯吃一樣。又朝院牆望去,只見兩米高的圍牆上遍布着帶刺的鐵絲網,牆頭的水泥層裏,鋒利的碎玻璃碴凝着寒冷的冰光。

這是怕工人跑呢。他默默的咽下口悶氣。此時廠門口拴着的惡犬突然吠叫不止,兇狠暴戾,吓得旁邊推車的工人一把扔下車,抱頭躺倒在地哇哇大叫。一個身材結實的男人聞聲從工房裏沖出,拎着二指粗的木棍,劈頭照着地上的工人就往下掄——

“住手!”

陳飛一出聲就後悔了——艹!今兒是來踩點的!不能打草驚蛇啊!

可他喊都喊了,這會想收回去也晚了。只能在男人用質疑的目光瞪向自己時,讪笑着靠近,敲出煙分與對方:“現在查的那麽緊,打壞了容易惹事,我們老板急用貨,不好給他添麻煩。”

對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接過煙,低頭就着火機點上,吊着肩膀問:“跟七哥來的?”

陳飛含笑點頭,實則心裏壓着股子火氣。這小子看面相也就二十出頭,一腦袋黃毛,流裏流氣的。就這號小流氓,別說賠笑臉了,擱以前他一秒就能撂倒一個。

年輕那會幹化妝偵察工作的時候,他犯過錯,一言不合就跟對方動起了手,害曹翰群腦袋上挨了一扳手,好險光榮了。結果是啥也沒摸到,還差點被人民群衆扭送當地派出所,回去被羅明哲追着滿樓道打。後來就知道了,有火兒,壓着,等收了網,跟這幫王八蛋操的算總賬!

“要多少啊?”黃毛歲數不大,語氣卻是老氣橫秋的。

估摸了一下前面三個磚廠的存貨量,陳飛說:“七八百方吧。”

大客戶啊!黃毛的眼神一下就變了,嘴角也挂起了笑意。他擡腿踹了一腳還在地上抱着頭打哆嗦的工人,朝旁邊啐了口唾沫:“滾那邊去!媽的看着就礙眼!”

又對陳飛說:“來,哥,進屋說話,外頭風大。”

陳飛應着跟他進了工房,對門一張桌子,桌子後面一把轉椅,左手邊有個布藝長沙發,布料都髒的看不出本色了。桌子旁邊有個檔案櫃,裏面放滿了記賬用的藍色塑料文件夾,櫃子裏面和牆夾角的地方,塞着個半米多高的保險箱。幹這買賣的都是現金交易,概不賒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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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後黃毛遞給他一聽紅牛,笑着說:“聽我幹爹說,你們是接的外企的項目,現在老外也好糊弄了?”

“老外也認人民幣啊。”陳飛意有所指的看向保險箱。

似懂非懂的點了下頭,黃毛勾手撓了撓眉毛。

陳飛四下看看,随意道:“交貨的時候,是你們派車還是我們派車?”

“我們這就一中型貨車,要大車還得租,那樣你們得加錢。”

對上了,陳飛暗暗竊喜——殘障工人,中型貨車,提人是沒問題了,就是還得搞清這裏到底有多少人,管事兒的有幾個,工人有多少。

“我看你們這的工人,怎麽都傻了吧唧的?”他問。

“這您就不懂了吧,明白人幹活他偷奸耍滑啊。”黃毛得意的噴出口煙,擡手朝外一指,“您甭看我們這淨是傻子,那活兒幹的,一點不比正常人差,加班加點從無怨言,只要給口飽飯吃,感恩戴德的。”

操/你大爺的,喝人血呢這是。陳飛心裏暗罵,面上卻還端着笑:“你們哪弄這麽多傻子啊?我們老板說找幾個殘疾證挂單位裏減稅都費勁。”

黃毛稍稍往前弓過身,諱莫如深的:“有的是走丢的,有的是收容站裏聯系不上家屬的……哥,我跟你說,就這幫人,活着那特麽就是垃圾,拖家裏人的後腿不說,還浪費糧食,到我們這也算廢物利用了。”

木棍子被黃毛進屋時撂門邊上了,陳飛一伸手就能夠着。要倒退二十年,沖他的脾氣,絕得是抄起來就給這孫子掄躺下。什麽東西!人家爹媽當寶一樣護着的孩子,到特麽你們這成垃圾了?到人世間走一遭他就是條命,容不得任何人踐踏!

另說收容站也有問題,這不就是明晃晃的往出賣人麽,得嚴查!嚴懲!

不管內心如何澎湃,陳飛面上依然毫無波瀾:“這癡傻呆乜的,他好管麽?”

“嗯,就拿那個管。”黃毛朝立在門口的棍子擡了擡下巴,“跟管狗一樣,打服了,讓幹嘛就幹嘛,反正都是力氣活兒,也沒什麽技術含量。”

點點頭,陳飛繼續打探:“就你一個人管?”

“我,我幹爹,我表哥還有我幹爹一朋友,我們輪流過來看着。”黃毛畢竟年輕,對“大客戶”毫不設防,有什麽說什麽,還有些沾沾自喜:“不過他們最怕的是我。”

“英雄出少年啊。”

随口迎合了一聲,陳飛暗暗罵道——小兔崽子,你等着的,回頭老子也讓你嘗嘗被當成狗一樣管是特麽什麽滋味!

“經過我和曹翰群的踩點摸排,确認該黑磚窯有包括老板在內的五名管理人員及十一名殘障工人,除了老板,剩下的四名管理人員都居住在廠內,老板的居住地已安排監視,圍捕時可一并抓獲,周圍兩公裏範圍內沒有居民,可預設狙擊點位的範圍,老曹已經在圖上标出來了。”

說到這,陳飛端起保溫杯,示意曹翰群接話。這是重案大隊的傳統,以羅明哲做榜樣,從不邀功,誰負責部分的誰進行說明,不像有些領導,拿着底下人的功績到會上口沫橫飛,其實沒多少活兒是自己幹出來的——比如于瑞福之流。

曹翰群起身走到投影屏幕前,繼續進行說明。正當衆人凝神聽取抓捕計劃時,齊耀祖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眼來電顯示,表情一怔,擡手示意曹翰群噤聲,随即接起。

這通電話打了得有一刻鐘,其間齊耀祖同志的表情從最開始的震驚逐漸向凝重過度。挂斷之後,他點了陳飛、趙平生和于瑞福跟自己一起到會議室外面說話。

在走廊上站定,齊耀祖掃視過三人,鄭重道:“抓捕行動,可能得延後,剛廳長給我打電話,說部裏要來人督辦此案。”

“什麽?我都和沈七那安排好接貨時間了!部裏的來湊什麽熱鬧?”

陳飛眼看着要竄,被趙平生一把按住胳膊。但立刻,趙平生又放開了手——保持距離,對大家都好。

這種時候就顯出于瑞福的重要性了,立刻往陳飛眼前一擋,信誓旦旦的:“部裏領導莅臨指導工作,我們當然歡迎,不過,這種程度的案子,不至于吧。”

齊耀祖點點頭:“還記得前兩天找着的那塊泡沫塑料板麽?”

“記得記得,我安排人找的嘛。”

于瑞福一張嘴,陳飛就沖他後腦勺翻出個鬥大的白眼。正被齊耀祖看見,警示性的瞪了他一眼,提醒他必須嚴肅對待眼下的情況:“在那塊泡沫塑料板上,檢測出一枚屬于公安部B級通緝令逃犯的指紋,通緝令是由雲南省廳申請發布的,該逃犯名叫霍軍,曾于1995年至1996年在中緬邊境參與武裝販毒。”

這話聽得陳飛的白眼卡的有點疼,眼輪匝肌直抽抽。好家夥,一抛屍案牽扯出部級通緝犯了,怪不得上面得來人督辦。說起來他和曹翰群那天在磚廠的時候沒看全管理員,只見着了廠主,黃毛,還有黃毛的幹爹,這仨人肯定不是通緝犯,每年發布的部級通緝犯的照片他都印在腦子裏。黃毛他表哥按年齡算應該也不是,十年前的逃犯了,怎麽着也得三十多四十了,可那小子還不到三十歲。就剩那個幹爹的哥們了,當時說是在後面的宿舍睡覺,據此看來,此人的嫌疑最大。

“霍軍?”趙平生對此人略有印象,“他不是販毒集團的首腦,是因圍剿行動時射傷了三名緝毒警,實施通緝令分級後,被列入B級通緝犯進行追逃。”

齊耀祖點頭确認,還沒開口,就聽于瑞福興奮不已的:“齊局!這可是大案啊!這人要是擱咱手裏抓着,那不得——”

“那你就能穿白襯衫了。”陳飛毫不留情面的打斷他,在對方瞪着金魚眼回頭怒視自己時,輕巧一笑:“立新帶人蹲守黑磚窯呢,待會我們也都過去,什麽時候部裏的領導一聲令下,我們立馬沖進去抓人,絕不能給領導臉上抹黑。”

看表情,于瑞福要炸,齊耀祖伸手一攔,嚴厲道:“陳飛說的對,上級命令下達之前,先按兵不動,看住了,嚴防死守,要敢讓人跑了,全都給老子脫衣服回家!”

“是!”

三聲應答疊在一起。說完仨人互相看看,于瑞福黑着臉甩了陳飛一記“那兩瓶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的冷眼。

TBC

作者有話要說:主要還是得走案子,談戀愛得稍帶手的,他們畢竟是警察叔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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