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光部裏來人了, 雲南省廳也派了當時的案件負責人過來,禁毒總隊副隊長,柯建國。其他領導們開會做決策, 而這位曾經的一線緝毒警,一下飛機就直奔監視地和陳飛他們碰頭,親自參與任務執行。
??五十多歲的老哥, 還是位白襯衫, 可絲毫沒有官架子。這一次的蹲守任務堪稱艱苦, 黑磚窯周圍沒有居民,也沒有其他工廠, 不可能長時間的停輛車在路邊,太紮眼了。最前線的偵查員只能貓在蘆葦叢和溝渠裏,遠遠盯着。柯建國就這麽和他們三班倒, 風吹日曬,餓了和其他人一樣啃幹方便面或者面包,困了回車裏睡覺。
柯建國如此執着,全因提起霍軍他就恨得牙癢癢。當年的行動中, 霍軍亡命反抗, 持槍掃射,傷了他手下三名緝毒警:其中一位腦部嚴重損傷,癡呆了,不認人,隊上人誰去看他, 都沖人家嘿嘿嘿的傻樂,口水不斷, 經常犯癫痫,且由于腦部受創導致全身多器官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功能性衰退, 每天把藥當飯吃,才三十多歲,頭發卻白了大半;有一個是左腎被打壞了,直接摘除,脊柱裏到現在還卡着彈片,疼起來生不如死;還有一個是鼻子給打爛了,破了相,沒法在一線幹了,四十好幾的人,連個對象都談不上。
那些賠上整個人生換來的證書和獎章,能給予傷者和家屬的慰藉過于微不足道。柯建國倒是看的開,沒轍,誰特麽讓我們就是幹這行的呢,總不能給老百姓送去堵槍眼兒吧。冤有頭債有主,誰傷了他的人,他就得親手給那孫子逮回去。
兩相對比之下,陳飛在心裏默默的将于瑞福用掃把撮到了角落。當然,于瑞福也忙,忙着在部裏派來的領導跟前刷臉。這不人家“百忙之中”還抽空打電話過來,囑咐他一定得照顧好柯副總隊,有點兒眼力見兒,別一到艱苦活兒就讓領導往上頂。
蹲蘆葦叢裏吹着冷風盯夜哨的陳飛眼下唯一的念想,就是給丫從電話裏薅出來啪啪抽倆大嘴巴。
聽他挂了電話就罵娘,柯建國敲出煙分給他,遠遠望着夜色之下依舊燈火通明的廠房,淡笑道:“蛇有蛇路,鼠有鼠道,你和于隊不是一路人,犯不着跟他置氣。”
“跟他那號人手底下幹活兒,憋屈。”陳飛直言不諱,幾天接觸下來,他對這位胸懷坦蕩的老哥是發自內心的敬佩,說話無需瞻前顧後。
偏頭打量了他一眼,柯建國擺正視線:“憋屈就想轍出頭嘛,怎麽說你也是榮譽等身的能人,還怕扛不起一隊之長的責任?”
陳飛啧了一聲:“我背着處分呢,三年。”
“哦,那就難辦了。”柯建國凝神靜思片刻,又說:“我看你們那個趙指導不錯,是個人才,跟你關系不也挺好的?要說搭班子組隊這事兒,還得是自己人。”
本來陳飛這幾天忙的都沒功夫想趙平生,眼下被柯建國提起,耳根子頓時忽悠一熱,倉促道:“他……他不太想幹隊長,主要是不擅長和領導打交道,好多部門想挖他,他都不走。”
不擅長和領導打交道?柯建國稍事回憶了一番趙平生與領導們交談時的神态語氣,略感不解。以他識人的眼光來看,趙平生的圓滑世故并非擺在面上,而是刻在骨子裏的,深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之道。這種人在官場上是很吃的開的,完全不至于見着領導就發憷。
也許是有什麽執念吧,他覺着,就像自己一樣,離不開那片生養自己的土地,放不下跟随自己多年的老部下。
夜色深沉,思緒繁雜。悶頭抽了幾口煙,他見陳飛沒動靜了,主動更換話題:“對了,你和沈七那是怎麽說的?好幾天沒動靜,他不起疑?”
盯了好幾天,霍軍始終沒有露面,沒給警方拍到照片的機會,現在連人像對比都做不了。但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推測,一個在逃十年的亡命徒,行事必然十分謹慎。
Advertisement
裹了裹即将被夜風吹透的大衣,陳飛輕巧道:“我說老曹被紀委的帶走調查去了,涉嫌行賄非公職人員。”
“……”
行,柯建國心說,這理由換我我也信。
“你很聰明,陳飛。”面對頭腦和能力兼備的同僚,他從不吝惜稱贊,“有魄力,也果決,最重要的是,肯吃苦。”
陳飛不好意思的笑笑:“嗨,我這算什麽啊,您是沒見過我師父,他老人家那才叫有魄力呢。”
“你師父是……”
“羅明哲。”
“羅隊啊,我見過,他去我們那辦過案子。”柯建國面上浮起絲敬意,“果然名師出高徒。”
“是麽,什麽時候的事兒啊?”
“這要一說都快三十年前了,剛改革開放那會,緬甸的毒品經雲南往沿海城市走私,各方勢力争奪利益,兇殺案頻發,他去我們那調研嫌疑人背景信息……那時候的毒販太特麽嚣張了,武裝力量又強,我們用的還是部隊淘汰下來的七九式呢,人家用的都是美國貨……”
???說到這兒,柯建國惆悵嘆息,垂手将煙頭摁進土裏碾滅:“你見過牆上被打的滿是槍眼的公安局辦公樓麽?那群混蛋還敢開裝甲車撞公安局大門……瘋了簡直,那個時候我們對抗的根本不是幾個持槍匪徒,而是一支軍隊,我的好多戰友都在那個時候犧牲了,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啊,有的連對象都沒談過就——”
他說不下去了,弓背垂頭,花白的發絲在冷風中微微拂動,寒意爬滿全身,眼裏卻是炙熱滾燙。同樣失去過戰友,陳飛非常能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情,任何安慰都是徒勞的,有些傷痛根本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減輕,年紀越大,眼窩越淺。
重新點起支煙,他将過濾嘴插進泥土裏,凝望煙霧随風飄散,無聲宣誓——
兄弟們,好好睡,不必挂記人世間的罪惡,有我們呢。
—
蹲守了整整一周,霍軍終于露面了,開車出門采購物資。盡管離着上百米遠,柯建國依然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家夥,十年的執念,終是有了結果。但眼下還不能抓人,該走的程序必須得走,十年光陰,容貌的變化不可忽略。要根據拍到的照片和近距離接觸來綜合分析,研判此人是否确實是通緝令上的目标嫌犯,依法辦案,一丁點兒偏差都不能有。
從黑磚窯到縣城這一路,始終有三組人跟着他。齊耀祖抽調了特警大隊過來支援,在超市裏跟羅衛東走一對臉,陳飛和趙平生必須假裝不認識對方,只能用眼神進行快速的交流。
“沒想到衛東師兄親自上了。”站在貨架前裝作挑選商品,陳飛的視線穿過薯片筒間的縫隙,緊緊盯在霍軍的背上。
拿起包膨化食品擋住臉,趙平生不鹹不淡的應着:“霍軍在緬甸做過雇傭兵,反偵察意識高,身手過人,當初那麽多人圍剿都讓他跑了,上面可不得謹慎對待麽,有最好的幹嘛不用。”
雖然不喜歡羅衛東,但人家的能力老趙同志還是認可的。羅衛東所在的隊伍,是從全市各特警大隊中經過重重選拔的精兵組成的“飛鷹隊”,人員建制比其他隊少一半,但訓練難度卻翻個番,執行的都是重大任務。用他們特警自己的話來說,飛鷹隊就是特警中的特種兵。而作為這支隊伍的領頭人,羅衛東不管從單兵作戰能力還是指揮能力來說,。主要他自己就是特種偵察兵出身,體能、格鬥、槍/械、追蹤、偵察,随便拎一條出來都能甩其他人好幾條街,綜合素質極強。
陳飛對羅衛東的敬仰簡直猶如滔滔江水一般,連綿不絕。趙平生篤信,如果有一天陳飛能彎,也得是彎在羅衛東手裏。就沖陳飛平時對羅衛東那态度,都快趕上他對陳飛的了。
跟着霍軍的移動往旁邊挪了兩步,陳飛感覺呼吸間聞到股子醋味,偏頭一看,哦,隔壁是調味品貨架。然而只是這瞬間的閃神,再擺正視線卻不見了霍軍的身影,當即心頭一跳。
“人呢?”他問。
“繞去立新他們那邊了。”趙平生比了個朝右的手勢,“咱不能盯太緊,別讓他察覺了,你沒看他一邊走路一邊左顧右盼麽。”
提着的心稍稍歸位,陳飛順出口氣:“媽的我覺得我這幾天都快神經衰弱了。”
“休息不好,可不得神經衰弱麽。”
趙平生心疼他,卻也無計可施。之前盯梢的活兒,陳飛死活不讓他幹,怕再給他累病了。今天的跟蹤任務,要不是他死纏爛打,陳飛還不讓他來呢。反正他就覺着吧,可能跟羅衛東那樣的比起來,自己在陳飛眼裏就是個泥捏的。
媽的心塞。
手機忽然震起,接起來就聽付立新急吼吼的:“出事兒了!人跟丢了!”
“什麽?”趙平生一驚,同時拍了把陳飛的背提醒對方有狀況,“在哪跟丢的?”
付立新那動靜聽着都快哭出來了:“生鮮區,就拐一彎兒的功夫,我靠真的诶,我跟苗兒我們倆連眼都沒眨,丫特麽就原地蒸發了!”
陳飛一把搶過電話:“旁邊有沒有通道?”
“呃……有一庫房。”
“快他媽追啊!”
沒功夫考慮霍軍什麽時候發現自己被盯上的,言語間陳飛已然拔腿往生鮮區奔去,沿途撞翻了三輛手推車,惹來連綿不絕的咒罵。趙平生邊追邊聯系羅衛東,讓他趕緊安排外面分散的人手堵住超市的所有出入口。
到庫房那一問,果不其然,霍軍就是從這邊出去的。有個理貨員還攔了他一把,說顧客不能從這走,結果被對方一把搡開,還摔了一跟頭。庫房直通停車場,可等他們追進停車場,卻見霍軍開的那輛中型貨車依然穩穩的停在車位裏。視線所及之處,根本不見霍軍的影子。
???一瞬間陳飛頭都要炸了,眼前陣陣發黑,心跳狂飙,手腳發涼。追蹤目标有時候就像打蚊子,明明看着它了,它也趴在那不動,卻最終一巴掌拍了個空。
陷入絕境之際,手機乍響。
“我把他摁住了,你們趕緊過來。”
羅衛東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克制,聽起來完全不像是剛剛經歷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搏鬥。挂上電話,他将剛從霍軍手中奪下的匕首交給搭檔,毫不在意的抹了把臉側滲出的血珠。
TBC
作者有話要說:多叽歪一句,執行任務得是團體協作,我其實蠻反感把高光都集中在主角身上的,本來也不是說警局裏就那倆人。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5-22 23:52:26~2021-05-23 21:10: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紅绫映雪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冉冉、坐看雲起時、紅绫映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baijiaxifu13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