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廖志剛家是老格局的三室一廳, 稱得上整潔幹淨。廳很小,也就夠放張桌子吃飯,最大的那個房間被改成客廳了, 靠牆貼着張單人床,另外還有沙發、茶幾、電視櫃等本應陳列在客廳裏的家具。中卧裏一張雙人床,一套電腦桌椅, 電腦桌背面靠牆立着個書櫃, 陳飛隔着櫃門看了看, 都是初高中的教科書和一些物理學專業教材。還有一個小房間,是間書房, 正對着書桌,整整一面牆上打滿了木質隔斷,放的全是書和獎狀。除了一些名著、歷史書籍, 最多的就是教育學用書。
這符合廖志剛的職業背景,他是初中歷史老師,任教的地方是十三中,能帶着周邊房價上漲那種的好學校。架子上有十來張獎狀, 皆是區級市級省級的優秀教師、學科帶頭人之類的嘉獎證明。
一位優秀教師, 何以被人用花盆砸頭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殺害呢?
正盯着滿牆的隔斷出神,陳飛聽羅明哲的聲音從中卧那邊傳出:“陳飛,你過來一下。”
陳飛拐進中卧,就看羅明哲墊着個乳膠手套扶在拉開的衣櫃門上,沖裏面的衣服擡了擡下巴:“你看, 全是女人的衣服,剛我在大屋看過, 電視櫃旁邊的櫃子裏全是男人的衣服,看來這夫妻倆不住在一個屋裏啊。”
“也……正常吧, 畢竟是再婚家庭,當媽的帶着閨女睡一屋好像也說的過去。”陳飛琢磨着這再婚家庭可能和一手的不一樣,再說都五十多歲的人了,似乎也沒那個必要非得夫妻倆睡一個屋裏頭。
——唔?五十多……我五十多的時候應該也沒啥想法了吧。
腦子裏忽然閃過老趙同志穿背心短褲滿屋溜達的畫面,陳飛腮幫子一緊,趕忙轉頭滿世界踅摸。真彎了麽?他不确定,唯一能确定就是,頭春節被吳姐押着去相的那女的,他出了飯店門連人家長什麽樣都想不起來了。
似乎是被陸迪挑釁過後,他才真正的穿透那層隔在自己和趙平生之間的薄紗,清晰的審視這個陪伴在身邊十五年的男人。那些習以為常的關心和照顧,都成了探尋對方心思的線索和證據。但老趙同志親口說過,有喜歡的人,還非此人不要。所以,那晚的破釜沉舟之舉,等他酒勁兒徹底散幹淨了,只要一想起來就臊得恨不能拿腦袋咚咚撞牆。
賤不賤?硬貼人家都特麽不給機會!
“陳飛?”羅明哲看他眼神都直了,“想什麽呢?”
“啊?啊……那個……我……我覺着吧……就……”陳飛緊着咽了口唾沫,眼下什麽事兒都大不過那顆被花盆砸成爛西瓜的腦袋,“如果夫妻感情冷漠,有可能涉及到婚外情什麽的,我這幾天……這幾天抓緊去走訪下死者的同事。”
看表情,羅明哲還算滿意。老頭兒關上櫃門,往大屋走去,在屋內站定,邊看邊跟他念叨:“有件事兒,你自己知道就得了,別到處說去。”
“嗯?”陳飛一愣。
“不是齊耀祖請我回來的,是于瑞福。”老頭兒低頭一笑,又擡眼看向一臉詫異的陳飛,“他不是說死不待了麽,上面讓他推薦繼任的人選,他踅摸了一圈兒,覺着還是別霍霍其他人的好,回頭再落下埋怨,于是就去找我,拜托我回來。”
眉心微皺,陳飛嗤了一聲:“在他眼裏,我就是個禍害,是吧?”
Advertisement
“不,他說,是這個團隊磨合的太好了,換誰來,都融入不進去。”羅明哲當然不是被誇兩句就飄飄然的主,不過确實認可于瑞福的說法:“這是我的問題,是我讓你們像親兄弟一樣的互相幫襯,取長補短擰得跟一股繩一樣,所以,難免有些排外了……嗨,誰的鍋誰背吧,我這次回來,就幹到你能接手重案大隊為止。”
眼眶一熱,陳飛說不上什麽滋味的扯了扯嘴角:“咱現在不叫重案大隊了,讓那傻——哦不是,讓于瑞福給改成重案組了,沒事兒,我明兒自己花錢做一新牌子換上。”
羅明哲笑着擺擺手:“不用換,叫重案組挺好聽的,有那麽點港劇的意思……陳飛,我老了,再有兩年就真幹不動了……你呢,自己長點心眼,別動不動就在領導的神經上蹦迪,争取早點把處分撤了,也讓我能回家安度晚年。”
“從現在起,我保證颠着小碎步走道兒,您看行不行啊師父?”
話音未落,陳飛一縮肩膀躲過老頭兒揮來的巴掌。
這老爺子——他皺眉苦笑——不高興打,高興了,還打!
—
早點鋪的老板娘直到案發當天下午才緩過神來,可也沒問出什麽東西。眼瞧着一大活人被砸的腦漿迸裂,她除了“啊”出一嗓子,後面的事兒都不記得了。盧念玖他們在天臺圍欄和花盆上提取到的指紋,系統裏沒有吻合的。市政監控也調了,拍到了死者被鑿中的全過程,以及早餐店那男孩沖出來給屍體蓋單子,但,沒有天臺的畫面,更沒拍到事發之後有人從樓裏出來。
有可能,兇手就住在這棟樓裏。雖然大過年的好多人都去父母親戚家跨年了,但整棟樓六個門洞,合計超過一百二十戶,都可以從樓道內上天臺。即便刨除一半不在家的,還有六十多戶得查,外加死者的親戚朋友同事,需要走訪的工作量着實不小。
春節長假都快結束了,死者的妻子秦麗才帶着女兒趕回來。她說一直買不到火車票,機票只有全價的,太貴,她和女兒兩個人要将近三千塊錢。
陳飛直覺這夫妻倆感情該是不太好,按常理說,自己老公都給砸成爛西瓜了,別說三千的機票,三萬也得趕緊回來奔喪啊。所以他沒一上來就問廖志剛是不是和誰有什麽糾紛,而是和對方拉起了家常,問問工作,問問孩子,問問怎麽走到一起的。
在詢問秦麗之前,已經通過走訪廖志剛的同事掌握了部分背景信息。廖志剛非本省人,大約十年前,他從外地應聘到本市十三中任教。他現在住的房子是學校分的,作為被評選為省級特級教師的獎勵。和秦麗是七年前結的婚,并通過他的關系将秦麗與前夫的女兒姚欣從一所破學校轉入十三中就讀。兩人婚後感情平穩家庭和睦,沒人聽說他們夫妻倆起過争執。至于外遇,那更是不可能的事兒,同事說廖老師在學校都不怎麽和女同事單獨相處。
秦麗在一家大型連鎖超市做收銀員,那地方以前是個副食店。她說,自己和廖志剛是在工作的地方認識的。那個時候她剛離婚,帶着女兒和老父親一起生活。女兒受到父母離婚影響,成績嚴重下滑,動不動就離家出走,讓她心力交瘁。有一天她被班主任請家長,被告知姚欣一禮拜曠課三天。可她完全無力管教,說什麽也不聽。她自己就是初中沒念完出來工作的,深知沒文化的苦,萬不希望孩子再走自己的老路。回到單位,她心不在焉算錯了賬,少收了一單價值将近百元的貨款,領導不但要她全額賠償,還多罰了一倍的貨款以作警示。
彼時她一個月的工資才六百,一口氣被罰了二百,加之女兒的情況,一下子就讓她崩潰了,坐在單位外面的臺階上失聲痛哭。那天下着小雨,她說,哭着哭着,頭頂的雨停了,可眼前的雨還在下。當她擡起頭,模糊的視線裏是一把撐開的黑傘,而替她遮擋風雨的,就是廖志剛。
廖志剛面相親切,談吐溫和,耐心十足的聽取她那無人可傾訴的苦惱。得知對方是中學老師後,秦麗向對方讨教管教孩子的方法,而廖志剛則親自去了她家,和姚欣促膝長談了數個小時,從那天起,姚欣再沒曠過一節課,成績也提了上來。
後來就是很順水推舟的事了,一個獨身,一個離異,中間又有姚欣不停的撮合,兩人在相識的一年後領了結婚證。那時候姚欣剛上初三,為了孩子的前途着想,廖志剛托人找關系,給繼女轉進了十三中,随後順利考上了本校的高中部。
在外人眼裏,他們是十分美好的再婚家庭,姚欣在學校叫廖志剛廖老師,回家則一口一個爸爸。至于前夫,秦麗說他根本就不管孩子,當初離婚就是因為前夫在外面還有個女人,那女的給他生了個兒子。
詢問完秦麗,陳飛心中的疑惑更深,一個好老師,好男人,好爸爸,無錢財糾紛更無感情糾葛,那到底是得罪了誰以致落得如此下場?
本來還想問問姚欣,但那姑娘沒來。秦麗說孩子受不了打擊進家門就把自己鎖屋裏了,她沒舍得叫。陳飛跟她約着明天去家裏進行詢問,随後安排實習警開車給對方送回去。
“你還沒回家啊?都快九點了。”付立新看陳飛又進辦公室了,不由有些詫異,他以為陳飛早走了。
“回去也是一個人,待會兒跟休息室湊活一宿。”陳飛疲憊的将記錄本扔到自己的辦公桌上,端起保溫杯去飲水機那接水。
付立新起身收拾東西:“我可得走了,今兒都初六了,再不回家,我媳婦就得換門鎖了。”
初六?陳飛日子都過糊塗了,聽付立新說才想起今兒是趙平生的生日。他們這代人基本都記陰歷生日,身份證上的出生日期有好多都是父母報戶口時錯報的。比如趙平生的身份證上的生日是一月六日,但真正的出生日期按那年的公歷算,是二月十四。他是三月十五,所以其實老趙同志只比他大一個月而已。
他把杯子放到自己桌上,轉身看着趙平生的辦公桌,一如既往的整齊幹淨:“老趙呢?不是跟你一起去走訪了?”
“他直接回家了。”
“哦。”
低頭琢磨了一會,陳飛拉開抽屜拿出車鑰匙。去給老趙同志過個生日吧,他想,雖然那家夥一向不愛過生日,但四十歲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是個重要的日子,還是值得慶祝一下的。
—
鈴——鈴——
門鈴聲響起,趙平生放下正在整理的走訪記錄,起身去開門。門開,就看陸迪拎着大包小包站在門口,笑意盎然。就算之前沒接陸迪說要過來給他過生日的電話,他也知道來的不是陳飛。陳飛一向是直接上手拍門,門鈴這種東西根本不在對方的視線範圍內。
接過東西放到客廳的茶幾上,他招呼陸迪:“随便坐,外套給我吧,我幫你挂上。”
脫下外套遞給趙平生,陸迪環顧一圈,淡笑道:“你這日子過的還真是夠素的,屋裏一點裝飾性的東西都沒有。”
“嗨,就自己一個人,玩什麽情趣啊,诶,你坐,我收拾下餐桌。”
挂好陸迪的外套,趙平生轉身去收拾餐桌上堆着的卷宗和記錄本。他本來不想過生日的,難得陸迪還記得,又說幫他訂了蛋糕,不好辜負人家的一番心意。陸迪不但帶了蛋糕,還打包了一堆吃的,看外包裝是日料店的,打開一看,果然都是生魚片海膽炸天婦羅烤鳗魚之類的日餐。便宜不了,連打包盒都是木質的,想起之前和弟弟弟媳去吃的那家日料店,趙平生估計這頓飯沒一千塊錢下不來。
到餐桌邊坐定,陸迪笑着向他伸出手。趙平生反應了一下,垂手跟褲子上蹭了蹭,伸手讓對方握住。陸迪出國之後信了天主教,吃飯之前要做什麽“感謝上帝賜予我們食物”的禱告,他得尊重人家的信仰。
禱告完畢,陸迪睜開眼,從印刷精致的卡紙中抽出雙筷子,夾起一片看着就很肥美的三文魚魚腩遞向趙平生:“來,今天你是壽星,第一塊給你吃。”
預研拯裏
趙平生不愛吃生食,但,人家的好意,不好拒絕,只能張嘴含住。也沒怎麽嚼,裹了兩下咕咚就給咽了。說實話,比起這滿桌子打包盒可能比食材還貴的精致料理,他更鐘情于和陳飛一起喝鴨肉粥的古早味食雜店。
“好吃麽?”陸迪滿眼期待的看着他。
趙平生點點頭,随後端起清酒沖去嘴裏的魚腥味。他弟弟弟妹愛吃生魚片,說一點也不腥,可他怎麽吃都覺着腥。
陸迪又鏟起一塊黃澄澄的海膽:“來,再試試這馬糞海膽。”
“……”
趙平生表情一僵,心說您要不說海膽前面那倆字我還能笑的更真誠點。
倆人吃着聊着,不知不覺間,半瓶清酒下肚。平心而論,酒是真不錯,有股淡淡的梅子香甜,度數也不高,盡管是一點八升裝的超大瓶,但喝起來不至于醉。不過陸迪的臉是夠紅的,這會已經熱的脫了毛背心,上身單穿一件米黃色的襯衫。
“切蛋糕吧。”陸迪邊說邊拆蛋糕外包裝盒上的絲帶,“蠟燭就別點四十根了,插的跟刺猬似的也不好看。”
趙平生被逗笑了,笑完又覺惆悵:“唉,一眨眼都四十了,時間過的可真快。”
“是啊,我們都認識二十多年了。”
言語間陸迪的聲音也不免惆悵,打開盒蓋,他看着那造型簡潔的蛋糕上寫下的“祝你生日快樂,心願成真”,幽幽的嘆了口氣:“平生,我說句你不愛聽的,有的人,你就是守再久也沒用,他就沒長那根弦兒……”
趙平生苦笑着搖搖頭:“嗨,習慣了,不守着他,我這心裏空落落的。”
“賤骨頭,白給的不要,非得去要那夠不着的。”
不輕不重的責怪着對方,陸迪在蛋糕中間插上支細細的蠟燭,拿起打火機,“啪”的彈開點燃。然後他起身繞到桌子的另一頭,按熄客廳的燈光,眼中盈起微弱的燭光:“許願吧,我的班長大人。”
阖目許下那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趙平生睜開眼,吹滅那唯一的光源。周圍頓時陷入黑暗,然而陸迪并沒有立刻開燈,就在他疑惑之時,溫熱的,帶着梅子香甜的嘴唇帶着炙熱的氣息壓了上來。
趙平生随之一驚,條件反射的擡手攥住陸迪的胳膊,正欲将人推開,卻聽那膠着着的唇齒間溢出攝人心魄的呢喃:“……平生……他不要你……我要……”
黑暗之中,柔軟與熱情灼燒着壓抑許久的欲念,飽受孤獨與寂寞折磨的靈魂渴望慰藉,而人類的體溫是如此的難以抗拒——
不!這樣不對!
咬牙給幾乎爬到身上的人推開,趙平生粗喘着與陸迪在黑暗之中對視,許久,他咽了口唾沫滋潤幹的發燒的喉嚨,歉意道:“對不起,我真的不能——”
嗙嗙嗙!
震人的拍門聲響起,驚得趙平生“蹭”一下從椅子上竄了起來。慌忙拍亮頂燈,他稍稍調整了下呼吸,強作鎮定的拉開房門。門外,陳飛拎着一大兜子打包盒還有瓶酒,視線越過他的肩膀望向客廳,與陸迪的隔空相撞。
“有人替你過生日了啊,那這個……算我給你們添倆菜了。”
把打包盒和酒瓶子往表情僵硬的趙平生懷裏一塞,陳飛轉身朝電梯走去。趙平生愣了兩秒,反應過來趕緊追了出去:“老陳,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陸迪也是剛來。”
“趙平生。”
陳飛面朝電梯背朝他,肩背緩慢而沉重的起伏着,聲音聽着跟從牙縫裏擠出來的一樣——
“別特麽在走廊上丢人了,你丫褲子拉鏈都沒拉!”
TBC
作者有話要說:哈哈哈哈哈,喜聞樂見呗~
其實下一章不長,加個更也行,不求長評,就看有沒有戳我肺管子的留言了哈哈哈~
感謝訂閱,歡迎唠嗑~
感謝在2021-05-27 04:42:03~2021-05-28 00:25: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冉冉、坐看雲起時、棒棒糖的秋天、起名廢、海澄水晶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宋雨婷婷 10瓶;海澄水晶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