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齊茲柳

齊茲柳将将軍送出極遠,直至馬車看不見為止。心想自己不過爛命一條,不過是個孤苦伶仃的窮人家孩子,那個時候還不是當今陛下,天下大亂,那會他也不生活在長安是在益縣……

那時一個人占一個城池,就說自己是應天大王。明天有人建個國,也說自己是皇帝,今天這支隊伍打的陳國大旗殺過去,明天那支隊伍打的梁國大旗又殺回來。

那些大兵就從莊稼地裏踏過去,青青的苗,青青的苗啊!哪有人管啊?誰在乎那點糧食。這些莊稼今天是苗,秋天就是人的命!

小小的苻北榮,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原來可以流那麽多眼淚,阿母就坐地裏哭的沒有辦法,她摸着小北榮的臉說“榮四,我們以後吃什麽?我咋養你啊?莊稼就是窮人的命,這世道,咋就不能給人條活路!要把人往死裏逼才行。媽媽要把你養大,咋樣也要把你養大。”

苻北榮有3個哥哥,現在都記不清楚了,窮人家的孩子能養大的有幾個?病死、餓死的。

齊茲柳記得小時候家裏沒飯吃,就是餓,餓的走不動路,就睡覺,見天的睡覺,因為太餓,沒有力氣走動!

小小的弟弟走幾步摔倒了躺地上不動,父母一看是餓死了,阿父不哭,阿母就哭的啊!捶着地“咋活呢?這叫人咋活呢?”、“還不如現在就死了去。”但是說歸說還得活着,把弟弟埋在土裏,連個棺材都沒有,沒錢啊!草席都買不起,哪來的棺材?

那以後就沒人種田了,大家都去逃難了,但是往哪去逃呢?哪裏都在打仗?當時的征兵叫“三丁制”,3個人裏就要出去一個打仗。

3個人無論怎樣的條件,無論家裏能不能出來人,就要三人出一個去打仗,出門的時候,大人們都知道去了就不可能回來,因為戰打個沒完。

爸爸走的時候摸着北榮的頭說“小的時候,我媽說,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我那時還小聽不懂,現在懂了。榮四啊!你說生你,幹啥呢?這世道,人活一輩子,都活了個啥?”

征兵的時候,榮四抱着爸爸的腿,哭的不放開“我要阿父,我要我阿父”,征兵的大官過來就是一腳,“滾遠點”踢的苻北榮鼻血流的滿身,阿父就被拽走了。

地裏顆粒無收□□開始了,史書形容“赤地數千裏,草木盡枯,人畜饑疫、死耗太半”。

大人們開始易子而食,媽媽不舍得北榮“北榮啊!只要媽媽有口氣在,媽媽就一定要拉扯着你,媽媽死了,你哪還有活路?”原來,人再餓,還是可以流淚的,餓的快死了還是可以哭出來的。

後來他就懂了,什麽叫“寧做盛世狗,不做亂世人”。因為餓死了太多人。逃難的路上,我媽說她累,很想坐一會,這一坐就再沒站起來,阿母身上真的是只有骨頭,哪裏有肉,就是那麽餓。

再長高一點,他就到了大人的胸被拉去當了兵,大軍裏是能吃上飯的,能吃上飯就是好地方。

再後來就成了魏國的戰俘,我這種沒有根的人,誰家的兵,誰家的俘虜,沒有關系的,能吃上飯就可以,打仗可怕嗎?可怕?但是吃不上飯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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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陛下是位明君,整個大魏百姓的日子好過太多了,就是窮也不至于窮的吃不上飯。齊茲柳那會就想,如果阿母也活在這魏國,是不是可以不死?再後來魏國将兵制改成“十丁制”,十個人裏才出一個。

玉珩将軍帶兵嚴謹但凡路過莊稼地,都會明令三軍不得踩踏,将軍說糧食是窮人的命。這話就跟阿母說的一模一樣,我就想起阿母,那時她坐在莊稼田裏哭的樣子,那麽多的眼淚,一個人怎麽會有那麽多的眼淚。

玉珩是大魏皇子、天潢貴胄,他居然知道這個?從齊茲柳活下來,就活的人不如狗,真的不知道,活在這個世上的意義。

更沒有想過自己還能有今天,還能有媳婦、孩子,還能過上這樣的日子,想起阿父、阿母,想起自己倒下去就站不起來的弟弟。想起那些他見過的死人,那些死絕了的村子,想起将軍說糧食是窮人的命,他明白了為什麽要活着,因為要保護更多的人活着,在魏國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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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好不容易告假一天,跑出來參加宴席,當然是抱着宵禁才回去的想法,結果待了沒一會就走了也是一萬個不開心,坐在馬車裏不怎麽說話。

玉珩看他的樣子,知道這小屁孩還會生氣就安排馬車停下,停在了鬧市裏,因為有玉珩管着,苻北榮沒有來了,玉珩帶着楚燃在街面上走,吩咐馬車先回。

街上東西倒是很多,玉珩看見一只竹馬,就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那個竹馬。是前段形狀雕的像馬頭,後端是一根竹竿的竹馬。

玉珩拉楚燃過來,“買一個給你,別不樂意了。”口氣是問詢,更多卻是在哄這臭孩子。

楚燃一看更是一臉的不屑“哥哥,在你的心裏我幾歲?哥,你覺得我幾歲?”

玉珩聽完也覺得好像不合适,他确實過了玩這個的年齡那算了。

“不過,你要是買,我也能收下。”楚燃說的賴賴的,玉珩看的出,他心裏是想要的。

“好,買給你。”付了幾個銅錢與商家。

楚燃當然不好意思騎了,這麽大不丢人嗎?就拿在手裏。

“哥哥,你記得這玉佩嗎?”

玉珩看了看“怎麽會不記得!”然後笑了,清風霁月之美。

楚燃說“初時我小不敢帶着,怕萬一摔了,一直都小心小心的收着,後來你去了戰場,我很珍惜、很珍惜的把它帶上。你不在的時候有這玉佩在,就感覺哥哥也在身邊,因為哥哥是君子,如圭如璧、如琢如磨。”

玉珩聽到楚燃這樣誇他,有些不好意思,有匪君子、如琢如磨、如圭如璧出自《詩經》,自己哪有這麽好,真是胡說了,摸了摸楚燃的頭,“再不胡亂用詩詞,哥哥哪有那麽好。”

“哥哥當然有,哥哥就是那麽好。”

……

兩個人就這般走回寧安王府,突然下起了雨,馬車又回去了,兩人手上都沒有傘只能匆匆避雨,玉珩怕淋了這孩子會着涼,把楚燃拉近懷裏,用手搭起一個小棚,護着孩子躲進屋檐下。

雨順着屋檐落下形成一道道白線,楚燃伸手去夠雨,玉珩急急把他拉了回來,拂了拂楚燃前胸的衣服,“都淋濕了還往雨裏站,小小年齡別着涼了。”

楚燃退回來站在哥哥身邊,一個如松柏蒼翠,一個若粉雕玉砌,一個高大挺拔,一個到他肩膀,都被困在這綿綿細雨中,天街小雨潤如酥,絕勝煙柳滿皇城。

見着楚燃一日一日的長高,玉珩覺得是該教他騎馬了,一個男子怎麽能不會騎馬?玉珩帶着楚燃去了魏國皇家馬場,因為是魏國皇家馬場不在長安城裏,玉珩跟大鴻胪請示後,得了批準方才能帶楚燃出城。

馬場寬廣無邊,完全沒了長安城中的拘謹、約束,周圍群山連綿起伏、草甸蒼翠綿延,蒼茫天地間,人微若浮塵,旦見空中一輪圓日、遠處雲海翻湧,竟生出天蒼蒼、野茫茫,世間萬物遼闊、高遠之感。

“你學過騎馬嗎?”玉珩看向楚燃。

“之前,在代國學過騎小馬。這許多年倒是沒碰過了。”

“不怕,哥哥教你。”

其實,楚燃心裏多少是怕的,他小的時候确實學過馬術,那時還小,自己還沒馬高看見就怕了,但是現在是玉珩哥哥教,心中那個歡喜,什麽害怕都忘記了。

魏國皇家馬場,玉珩小時候就是在這個皇家馬場裏學的馭馬之術,當時父皇還是東林王,父皇以前也是武将馬術精湛。一個武将教玉珩騎馬的時候,倒是一改彪悍氣息,非常的小心、仔細。

騎馬是大事,小小的孩子教不好摔下來是可以致傷的,嚴重的可以致殘,胳膊或是腿殘疾。但是大亂世騎馬打仗是一個武将的基本功,玉珩小時候父皇先給他找了匹性格溫順、調教成熟的小馬,慢慢騎小心的駕馭,了解馬的習性、脾氣。

“接觸馬前要輕柔,動作要小,切不能在馬上跳動、打鬧……”

“千萬要抓緊缰繩,夾馬腹不能太緊,一定要小心摔馬,一定不要掉下來,掉下來,千萬要迅速躲開,防着被馬踩了……”

“上下馬時,動作要幹脆利落腿擡高,不能碰到馬臀部造成馬匹受驚,就是馬受了驚也不要慌張,抓好缰繩別掉下來……”

……

“遞馬鞭時,馬鞭要從背後拿住,抓住缰繩穩定馬匹,要防着馬匹緊張,更不能騎着馬突然接別人遞來的馬鞭……”

玉珩那會還小,不能明白一樣寡言的父親,怎麽會說這麽多的東西。父親那時還不是父皇,一邊事無巨細的說,一邊貼身防護的教。

現在想來,父皇這樣一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人居然有時間、有精力如此細心的教自己,玉珩也真是很感動。

見哥哥笑,楚燃拉了拉哥哥衣袖“哥哥,要騎這麽大的馬嗎?”此時楚燃的個頭已經長起來了,也不用從小馬教起,官員牽出的是匹調教過的棗紅色大馬。

此時漢朝的高橋馬鞍已經不斷成熟,馬镫也開始成熟使用。玉珩多年征戰,騎馬可說是如履平地了,飛身上馬姿态既輕盈、飄逸,又有男子的果決、剛毅。

因為要騎馬他只用一個簡單的雕花青玉發冠将所有頭發高紮馬尾放在身後,唯有碎發拂在額前,修長的身姿在馬上像顯得俊朗不凡,天水碧的浮雲錦長衫衣角,被風吹起烈烈擺動。

楚燃在馬下也如玉珩般用有一個銀制镂空螭紋發冠高紮馬尾,穿的是雲山藍芙蓉錦長衫,腰上系的是同色同紋腰帶,他長高了不少,少年氣滿滿,容貌之美堪稱天人之姿,誰家少年郎,驚動滿皇城。

玉珩略略拂下身子,拉起楚燃的手:“上來,哥哥帶着你!”而後引着楚燃上馬,坐在自己的前面,玉珩将楚燃抱在懷裏。馬場寬廣、天地遼闊,蒼茫大地兩位少年盡情而恣意,大風起,雲飛揚,金鞍美少年,蒼茫雲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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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哥哥就在你身邊,自己先慢慢騎兩圈。”玉珩自己騎了匹白色的駿馬,就跟在楚燃的左右。

“哪能我一直帶着你呢?要自己學不怕的,哥哥在跟前,護的住你……”

什麽也不能一天學成,騎馬也是。

“沒關系,你記得哥哥說的要點,千萬不要驚着馬,不能夾馬腹太緊、你初學還是不要用馬鞭……”

“一定抓緊缰繩,實在驚了馬,一定小心摔馬。先就是松缰,不能一直拽着,盡量滾落在地,一側身體或者背部先着地,不要傷了胳膊、腿……”

玉珩這會算是明白,父皇當年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的叮囑了,就是關心怕摔壞了馬上的少年郎,真心是覺得今天一天說的話,比他打一場仗說的都多。

此後,經常帶着楚燃來馬場,有悟性的孩子還是好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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