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守護

“箭上無毒,我已為将軍上了藥,目前看來還好,但是傷口太長還是有危險的。還要看傷口會不會潰膿,但将軍年輕又常年習武,體質非尋常人可比。老夫會時刻湯藥伺候着,如是在宮中伺候的條件好些,将軍這傷康複起來把握會更大,但營地條件簡陋。”随軍醫官說道。

圍在周圍的衆将也知道,誰都看的出将軍傷的嚴重,這樣的傷,若是普通戰士後期清理戰場會以為是死屍埋了,或是躺在戰場上自生自滅。若是發現了救回來,也未必會給予治療,因為要先治有可能活下來的,是死是活全憑個人造化,戰場之上誰的命又不是撿回來的,勝在玉珩身份尊貴,所以接受了最仔細的醫治。

“醫官,将軍多久會醒?”

“老夫已經用藥了,約莫半夜,或者一日、兩日。”

衆将雖關心将軍傷勢,但還要清理戰場、小心布防、避免夜襲,加強巡邏,楚燃自是什麽都不幹,就留在這裏照顧哥哥。

入夜,軍帳裏的燭火忽明忽暗,因為玉珩是主帥,他的軍帳在營地最中,規格要大些,營地裏一切從簡,一張席子,一架蘭绮(放武器的架子),幾樣小物,燭火也不是王府裏的镂空青釉陶瓷燈。

楚燃就這般窩在哥哥床前,這樣候着,楚燃相信哥哥一定會醒,他的哥哥不會有事,就是為了他也不會,他在魏國平安喜樂都是因為哥哥,玉珩不會留他一個人在魏國生活。

玉珩已經去了束髻冠,楚燃将哥哥漆黑的頭發放在臉旁,發梢此時已沾了血,垂落在木枕邊(王府裏的應該是玉枕),失了血色的皮膚白的異常。頭發披散下來似乎身上的英氣也散掉了是一種脆弱的美,楚燃聽見哥哥細微的聲音在說“渴”。

玉珩快醒了嗎?楚燃驚喜的跑去倒水,差點被帳子裏的全臺(一種坐墩)絆倒。哥哥還沒有睜眼,卻有一個問題盤旋在楚燃腦子裏,該怎麽喂呢?哥哥沒醒是抱起來喂,還是自己喝了對嘴喂,哥哥沒醒自己喝下去能喝多少?自己對嘴喂應該喝的多些。

剛準備對嘴喂,玉珩緩緩的睜開了眼睛,楚燃驚的慌忙把水咽了下去,自己反倒嗆的咳嗽起來。玉珩剛醒覺得看一切都不真切,腦子裏天旋地轉,印象裏是在混戰中,突然沖過來敵方的戰士,躲閃不及用大刀劃傷了自己,腹部一陣劇痛。

而後齊茲柳出現劈死了對方,随後自己跌落在戰場上,在睜眼就是營帳,而後就是楚燃的臉離自己這麽近。而後就是襲上全身的劇痛,是可能比死了還要尖銳的痛,不自覺得想哼出聲但他忍住了。看着玉珩隐忍的臉,楚燃知道哥哥一定非常的痛。

“你先扶我……起來……喝點水。”聲音是緩慢的,斷續的,楚燃小心的半扶起玉珩,伺候着喂了些水,喝的并不多。

“哥哥,叫醫官來吧?先看看你是不是好些了?”

“不用……,你先叫衆将前來……,我要問一下……。”說的斷斷續續。

“現在問?還是先看看傷情吧?”

“你通傳下去……叫他們來,讓所有将士們……都知道我醒了……,傷的不重……。”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清楚,楚燃不會知道玉珩現在有多疼,真的是死了也不過這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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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知道哥哥的用意,軍營裏兵将重多又不可能人人都知道主将的情況,大家都知道将軍傷了,有人說是傷的很重,有人說是快死了,也未必大家都關心将軍的死活,但是這對穩定軍心是重要的。

玉珩平日治軍雖嚴卻絕不苛責戰士、不打罵下屬,更無貪腐軍糧、軍饷之行,如此才能軍紀嚴明、作戰英勇,是以也沒有什麽戰士會盼着他早死。将軍轉好,對在他國領土上征戰的,今天又是拼死一戰的将士們而言,是有利穩定的。

“楚燃,你……扶我起來”

“哥哥,你傷的這般重,坐起來可行?”

“我實在不想……躺着和他們說話……,感覺自己年紀輕輕……就快死,……如交待遺言一般。”不過是哥哥不想大家擔心,也不想衆将覺得自己行将就木。

楚燃半扶着玉珩坐起,衆将領都在營裏巡視,聽見将軍醒了自是欣喜,尤其是苻北榮、高以達,他們也是擔心不已,而李慶茲覺得自己的頭在肩膀上穩當多了。

“将軍傷勢如何了?”多人問道。

“無大礙……”玉珩回。

玉珩剛想問話,高以達就開始彙報情況,玉珩心想終是自己最貼心的将領,知道自己傷着,不想讓他說太多話。楚燃扶着哥哥坐在床上,能感覺到哥哥身體輕微的抖動,他背後的傷口因為拉扯開始流血了,雖然有麻布護着,但是有熱熱的東西沾在了自己的胸口。

“我軍營帳已經搭建完畢,按最高規模戒備,安排兵士在挖摔馬坑了,機擴也放入地溝,現在各處巡邏嚴備。我軍探子在前方打探,方圓數公裏內未偵查到敵軍。我軍戰士,此次戰役損失過半人,對我軍整體實力有一定損失,清點戰場後估算此次殺敵5萬餘人,敵方部隊在谷口處已經全殲,此戰獲勝。”

“我等諸将已商議,現在有以下幾種可能,一是趙國此次戰敗,正在集結其他隊伍往我處奔襲而來,現在尚未發現。如果是騎兵突襲,今夜可至,如果是步兵增員趕來,按行軍速度估算要到明天或者後天;二是趙國人數不多,軍事力量比較薄弱,此次一役已經打掉敵國主力,他們再無部隊可集結;三是對方自知打不過我方後退出趙國,我們估計應該會往柯澤山方向逃竄。”

柯澤飛道“現在擔心的是糧草問題,在進入山谷前,糧草運輸一直在我魏國境內,安全有保障,但是現在已經進入趙國境內,我軍孤軍深入往前,趙國皇室居所離此尚遠,就怕他們會誘敵深入,突襲我軍斷了糧道,我軍則陷入危險。”

“還是一事,羌族戰将姚複安……可生擒了?”玉珩問。

高以達回複“已生擒。”玉珩身上很疼,也沒再問抓住了就行,先看好。

“把他看好,陛下……說需善待于他……派出更多探子打探,……确定周圍是否有夜襲的敵軍,……修書一封八百裏加急,……要求鐘離、杏城再做增員。剩下的……明天。”玉珩感覺自己再沒有說話的力氣。

楚燃知道玉珩應該是疼的說不下去了,這麽近的挨着他,玉珩的臉就在自己眼前,看着額上的汗珠越來越密,臉色越來越蒼白,感覺玉珩身體都慢慢燙了起來,應該是自己也堅持不下去了。衆将士們退下,玉珩眉頭緊皺,看着就能感覺到他的痛苦,衆将出去随軍醫官進來做了檢查。

修書鐘離、杏城兩地太守,因為之前就有虎符、诏書可以增兵,重點提了車騎将軍受傷一事,陛下的诏書大家一清二楚,兩地太守看到傷情嚴重幾字,眼皮都跳了一下。皇帝的親兒子死在自己配合的戰役裏,就是沒有自己的直接原因,以後日子也不太好過,估算了城防人數後增員,算了下路程日夜兼程,估計一天可趕到,地方增員往往是離的比較近的城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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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軍醫官重新又包紮了傷口,開了些湯藥命人出去熬煮可助于止血。給了楚燃一包藥粉,“今天是第一天,将軍必然疼痛難忍,此藥可緩解一定疼痛,但是有微量致幻效果,請公子夜裏一定小心照顧。”

“致幻?為何會致幻?”

“此藥裏有生草烏,少量曼陀羅,疼的難以自制便可服用此藥,雖不能完全止疼,但疼的緊了能睡着,總是比醒着強的。”

楚燃小心的給哥哥喂了藥,粉末撒在哥哥臉上,楚燃用手擦幹淨。自是如醫官所說,第一天必是疼的難以自制,楚燃也不知道能幹些什麽?只能捉住哥哥的手,放在自己臉旁。

喃喃自語“哥哥,你護我做什麽呢?那箭中了我也未必會死,但是哥哥要統領全軍,若不是你中了箭,怎麽會沒法使槍,怎麽可能有人會近距離傷到你。”

玉珩感覺到手被楚燃握住,卻也沒想掙脫“護着你……是本能,并沒有……多想。”玉珩當然知道帶兵出征,責任是什麽?怎麽會不知道自己這次錯的有多離譜,但是感覺到箭矢射來,其實也不知道會不會射到楚燃身上,只是第一反應想護住他,只能說身體的本能反應竟比思考對錯來的更快。

因為中了這一箭,直接導致自己拿不起長槍,才會改用刀近身作戰,受傷的風險就變的極大才導致現在的局面,萬幸的是沒死,不然如何對的起父親的信任和自己帶來的将士。

“齊茲柳、紮可貼傷的……重嗎?我剛才沒有……看見他們。”玉珩問。

也不知道這樣的戰場上,齊茲柳是怎樣保護了他的将軍。那樣的混戰中,不是人殺了你,就是你殺人了,沒有折中。楚燃站在部隊中,厮殺起來都沒法去顧哥哥,更不知道齊茲柳是怎麽保護的将軍?

只有一種可能就看見羌族軍隊沖過來的時候,齊茲柳就一直站在将軍身邊,抱着的就是一死也要護主的心,想到長安齊茲柳的家,想起他那個虎頭虎腦的兒子,想到出來的時候是活生生的丈夫、父親。回去的時候,就再沒有回去的時候了,通知他家人死訊的時候,該是何其的痛苦。

齊茲柳願意站在身後保護将軍的那一刻,估計已經在心中和他的妻、兒告過別吧?楚燃想起齊茲柳躺在地面上,肚皮翻開,腸子流了一地的情景,想起那個将領的孩子,還有五色縷。

楚燃頓時覺得眼淚再也忍不住了,今天是他第一次真正的上戰場殺敵,那樣的境況下,他根本沒精力去數自己殺了多少人,但确實是第一感受到正面迎敵的恐懼,大家争奪的不是某樣東西,是命,是我有命活着,你就得死的真實。

看到楚燃落淚,玉珩知道齊茲柳、紮可鐵沒了,幾萬條鮮活的生命就像煙塵一般,散落在那個山谷中,戰場會被清掃、地面的血跡,會被雨水沖刷、會被塵土掩埋。若幹年後沒有人會記得這個山谷中死過這麽多人,陽光依舊、風霜如常,更是死了的人真真實實的死,他們又是誰的兒子、誰的丈夫、誰的父親。

不知道過了多久,哥哥睡了,安靜的躺在床上,散落的黑發,印着失了血色的面孔,靜靜地睡着,如此俊逸的面孔卻站在離死亡如此近的地方,一次又一次,楚燃不由的生出小心思,這次不會再突然醒了吧?惡向膽邊生,他把臉湊近了玉珩,在玉珩臉頰上輕輕地吻了一下,便這樣一直守着玉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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