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決絕
要辦的事情還多,既然已經找到楚燃,他還活着還是要先處理緊急的事情,玉珩沒法一直顧着楚燃,先讓符北榮照顧。
城池中的房舍裏玉珩和幾位将軍商議,接下來城中布防、處置事宜。柯澤飛、高以達進來彙報,已将捉獲的皇室成員全部斬殺、除個別逃竄仍在緝拿。玉珩本在一間屋舍內,聽到事情已經辦妥竟生出心灰意冷,聽不下去了。
一個人走出屋舍,陽光一下刺入玉珩的眼睛,如此耀目的陽光竟讓人一時睜不開眼,天那麽藍猶如水洗,這樣好的天氣,很多人再也看不見了,包括楚燃的兩個哥哥。玉珩一直知道自己是劍,是父親握在手中的劍,劍今天居然生出感情,難過的無以複加。
很多事情根本無需彙報、無需玉珩過問已經辦妥,魏軍的軍紀嚴明,上下通暢,一切進行的如此利索。該屠戮的人、該砍落的人頭、該死去的人都已經在這陽光中盡數死去。皇族的鮮血澆灌了,他們曾經觀賞過的松柏、撫摸過的蘭花。血噴濺在皇宮園林的假山之上,山石可能會永存,但是昨天還在說話的人,今天就成了無頭屍被整整齊齊的,一具壘一具,一層疊一層的碼在木架之上,蔚為壯觀。
這麽多的屍體,挖坑埋太慢,有戰士過來遞給玉珩火把。
“拓跋十羽的屍體區分了嗎?”
“區分出來了。”
“安排人在代國皇陵埋葬,無需皇帝禮節但是也要好生安葬,畢竟是曾經的帝王。”這個代國終還有人活着,楚燃總要有個可以祭拜的地方。
火把點燃屍堆,大火熊熊燃燒,滾滾黑煙滕的竄起,一股濃重的焦烤味道,四面八方的飄散去。旦聽得城中各處、各個角落,密密麻麻的都是哭聲,滿是蒼涼。入土為安,但這裏是城區,人員密集,屍體會帶來瘟疫要盡速處理掉。
楚燃被囚禁在皇宮外的別苑裏,因為玉珩的交待選擇了一處較好的房室單獨囚禁。
苻北榮站在門口,玉珩已經脫了铠甲是一身雲月藍(極淡的藍)長衫,頭發全束于冠中,整張臉幹幹淨淨的顯露出來,滿滿的都是焦灼。走來的路上想了一條路,那一眼的恨意,讓玉珩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根本面對不了。那麽恨,利刃般的恨意要怎麽面對?想退,但是終要一見,終要告訴他後面要怎麽生活。
“在裏面?”
“在,不過,我們捆住了他,他發現我們沒有殺他的意思,就鬧着要出去,這個時候怎麽能出去?”符北榮回答。
玉珩想楚燃應該是想陪着她阿母,所以才會鬧着出去。
苻北榮仍是在外候着,玉珩進屋,看見楚燃被捆的結結實實,此時的楚燃穿着一件天水碧的交領長衫,因為是皇室服裝,衣着華貴、刺繡工藝極為繁雜,碧色的衣服襯的他整張臉,白的毫無血色。
楚燃坐在榻上就靠在床角哭泣,那樣美的一張臉滿滿的是淚,哭的肩膀都在抖,那哭無依無靠、痛徹心扉、悄無聲息。他一定哭了很久,所以才會這般不能自以,玉珩心裏滿是鈍疼,身經百戰卻從沒有今天這種感覺,比每一次戰場自己受傷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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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站着,玉珩居然覺得自己走不過去,真的是沒有那個勇氣、沒有那個力氣走過去,咫尺天涯就是這個意思了吧?玉珩當然知道這個時候自己不該來,但是他還是要過來的,知道楚燃恨篤了自己,這時來給不了他任何的安慰,不是這時,是今生都不能再給他任何安慰了吧?
感覺到有人進來,楚燃擡了眼睛,滿眼是淚戳痛了玉珩。現在一個還是高高在上的将軍,一個卻是階下囚。楚燃猛然動了一下,可是捆的太結實根本動不了。動不了的是身體,流着淚的眼睛,那利刃般的恨意一直追随在玉珩身上,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
有些事情終是躲不過去的,玉珩走近拔出了青霜流雲劍。楚燃滿眼的恨意看着玉珩抽劍,青霜流雲劍劍芒逼人,楚燃在猜玉珩有沒有這個狠心能殺了他?這個自己曾經那麽愛的人,真的是愛到骨子裏的人,在寧安王府的朝朝暮暮、在府中的嬉笑歡鬧、他們在床上傾吐對彼此自己的愛意,抵死纏綿,今天一切成空,也好死在哥哥的手上也是成全。
青霜流雲劍只是劃開了楚燃身上的繩子,楚燃身子一松,只是一瞬就緊緊地掐住了玉珩的脖子。玉珩沒有抵抗,楚燃用大力一把将玉珩推向牆,後腦“哐”的一聲撞在牆上,撞的玉珩生疼。現在的楚燃已經高過玉珩了,玉珩手中有劍但是他沒有用,可以躲開但是也沒有躲,劍掉在地上。
楚燃臉上是憤怒、是決絕,眼睛裏蓄着淚,眼神裏卻是要玉珩死的恨意。
“我寄給你的最後一封信,還在問你是否安好,望你長樂未央。你沒有回信!這麽久的思念、等待,等來的是什麽?等到的是什麽?為什麽來的是你,你是以怎樣的心境來到這片戰場上的,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是在這座城、就是這座城裏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怎麽會這樣?你不來,我死去,大家彼此思念,留對方一點念想,不好嗎?”楚燃從沒用過這樣決絕的語氣和玉珩說話,這般憤怒的聲音都是第一次。
念想,留下念想的只能是玉珩,怎麽留,用一生去留嗎?歲月綿長,永遠都記得曾經得到過的幸福,用一生埋葬這記憶嗎?所以他來了,無論楚燃會有多恨他都來了,終是要面對的,躲了,楚燃就是捷報上的一個數字。
楚燃的手是用了全力的,手上的筋脈清晰可見,緊緊的掐住玉珩的脖子,玉珩不得已揚起了臉。覺得自己都快被提起來了,不得不用腳尖站住,脖頸處深疼已經喘不上來氣了,用手去推楚燃的手,真的是快要窒息了,想推開楚燃的手,因為缺氧已經失了力氣推不開,想說:“楚燃,你松開。”卻根本說不出話來,就這樣被一直死死地掐着。
“你現在進來,一切都辦好了,對吧?該殺的殺盡了,要死的死絕了?”楚燃知道這個時候一切都該結束了。
“大軍壓境,十幾萬人馬,兵分三路,兩路佯裝攻城,看似攻城門,主力在攻城牆處不牢靠的地方,你的打法倒是和你教我的一樣。”楚燃也沒有勇氣殺了玉珩,但也知再這樣掐下去,他是受不了的,終是下不去手還是松了,接着是一陣急促的咳嗽。靜默了許久,玉珩才停了咳嗽。
“對不起,我也不想如此。”
“不想,不想……你可以不來,你可以勸你父皇改變聖意。你做了什麽?”
“你哪有不想來的意思,哪怕一點點,有,你就不會站在這裏!”
“楚燃,我……”
“不要再叫的名字,聽到這名字由你叫出,真讓人惡心。”話說的這般難聽,決絕。
玉珩還是忍住了,他放下自己所有的驕傲、尊嚴,用極卑微的語氣說:“對不起,楚……,對不起,我真的不想,我确實是來了,我……”自己竟然也說不下去,無法解釋。
玉珩就這樣看着楚燃,他用最冷酷的語氣說話卻哭的滿臉是淚,“這麽大的籌謀,我不信是一時的?你魏國攻天下的宏願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打趙國的時候,還是攻下霍烨匈奴的時候?”
“你父親的心思,你不會不知?懷着這樣的宏願和我親熱,輔助你父親籌謀滅了代國。今天卻不殺我,你以為我會感恩嗎?你從不覺得這樣做很下作嗎?”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江山、社稷、一統天下、宏圖霸業是父皇的,不是玉珩的,玉珩想要的只是守土固疆、百姓安樂。
玉珩還是與剛才一般,極卑微的語氣:“我魏國初期積貧積弱,父皇又是篡位登基,宮內宮外一片動蕩,初時不過是自保。後來父皇、丞相勵精圖治才一步步江山穩固,父親是生了一統疆山的心,但是我也沒有你說的那麽下作。”
語氣極輕極緩“如果一開始我就生了這樣的心,我根本不會照拂你,愛上你。今天也不會讓自己這般痛苦,難以抉擇,悖逆父皇。”雖然楚燃憤恨,但是這樣诋毀自己的情意,不是這樣的,我對你的愛,絕沒有你說的這般下作。
“說的真是,父慈子孝、正氣凜然。苻玉珩,你該不會還指望我相信你吧?你究竟做了什麽?”
“我們之間可還有一絲情義?”
“這座城,這些人命是我欠你的,我現在還不上,但是……”玉珩想說,但是我愛你的心意是真的,又覺得現在說這些,有什麽意義?
“欠我的、還不上?”這一城裏有我所有親人的性命和我一家人的血,是你一個欠字就包含了?這要怎麽還?用你的命還,還是用你父皇的命還?
楚燃轉身去撿剛才掉落在地的青霜流雲劍,玉珩想楚燃必是想拿劍殺了自己,“我一條命不足惜,也該讓你殺了我平這恨意,但是你不能這麽做!我父皇對我有多疼愛,你不是不知道。這雷霆之怒最終會落到誰的頭上?你殺了我,我父皇會殺人洩憤。這樣的亂世屠城不為過。”楚燃知道玉珩不是怕死的人,這樣說絕不是貪生,說的确是事實。
楚燃拿劍在手上,背對着玉珩“難以抉擇、悖逆聖旨,屠城不為過?”楚燃知道此時玉珩都不殺他,是根本不想殺他了,那他之後面臨的必然是永無止境的□□。
“我拓跋楚燃是亡國之臣、是戰敗俘虜,但也是代國皇室,是拓跋氏嫡親血脈,一族男子盡死,我也不會受你們魏國欺辱,茍延殘喘、搖尾乞憐。”楚燃說這話的時候,提起手中的劍,玉珩一直站在楚燃身後,見他撿劍以為是要殺了自己,聽他這樣說一下明白他要做什麽,但是劍在楚燃的手裏,又是背對着自己,争奪間傷到他怎麽辦?別又傷了這孩子。
玉珩便從身後将自己的手,掌心向內,手背向外輕輕放在了楚燃的脖頸上,護住了他的咽喉,玉珩以為因自己護了,劍一定不會落下,拓跋楚燃不會舍得傷了他。
楚燃是感覺到了玉珩手的溫度,也知道他是要護自己,他是可以停下但是他沒有,因為這一刻他覺得惡心,特別的惡心,無比的厭惡,是這只手逼死了他的父親,楚燃的衣袖、下襟上現在還有他父親的血跡未幹,他殺了哥哥,滅了代國,這只手居然還敢碰他,還能碰他,憑什麽碰!苻玉珩,你自己就不覺得自己惡心嗎?
就這樣決絕的、毅然的劃了下去,一瞬間玉珩整個手背皮開肉綻,青霜流雲劍是陛下所賜,皇室珍寶精鋼打造,其銳利可想而知。手背本來皮膚就薄,皮肉翻開,血一下就滴落了,剛劃上的時候不是很疼,但一下間就疼的直竄心頭。玉珩另一只手奪了劍,遠遠的扔開,流着血的手才從楚燃脖子上取下,血滴在楚燃天水碧的衣服上到處都是。這青霜流雲劍是陛下賜給玉珩防身用的,楚燃不是不知道,竟用這把劍傷玉珩。
玉珩也沒管自己的手,孩子終歸是孩子,這般年輕,打擊是大,這樣大的打擊面前先想到的就是死嗎?死是容易的活着才難,“拓跋楚燃,我是這樣教你的嗎?教你一場仗敗了就要去死嗎?”玉珩其實很生氣,但是他還是盡量控制了語氣。
“你還有母親,還有姐妹,你一族還有女眷”。自古戰敗,男性的處理往往更殘酷些,但是女性因為性別原因一般不會殺,可以轉為營妓就是給部隊裏的士兵使用,或者充當官妓就是□□供人□□,幸運的可以賞給功臣人家做下人、奴婢,也有妥善處置的。
“如果你死了,你家的女眷,我一個都不顧念,一個都不,她們悲慘的處境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楚燃想起自己的母親、姐姐。
“你不會!”
“如果你活着,我一定不會;如果你死了,我一定會。不要在與大魏為敵,你的家人都在我手上,不要再想着死。你再敢傷害自己,你活着的家人,我一個都不善待。”玉珩想如果你死了,自己必然是萬念俱灰,但是你的家人活着的我必然妥善安置。
“不要再跟魏國作對,已然滅國、已然家破、你還有母親、姐姐,還有活着的親人,不是嗎?”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玉珩說。
那是好多年前了,楚燃那會還小,玉珩在書房裏給他解釋過這句話,這句話出自《論語.子罕》,玉珩給小楚燃說;“這句話的意思是,逝去的人、逝去的時光都過去了,活着的人應該珍惜日月、珍惜星辰、珍惜凡塵美好。”
“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楚燃看着玉珩,眼神裏滿是關切。這個時候,玉珩做了這樣的事情,眼神裏竟還是關切。看着他的手,上次趙國因為背上受傷,手都使不了長槍,現在手傷的如此嚴重,滿手的血順着指尖滴落。
“你、我就該死在霍烨匈奴突圍的那個夜裏,何必活到今天!”這話是楚燃發自心底的感受。
看着玉珩傷了的手,這個人滅了他一族,現在能傷了他,竟還是因為他愛自己,現在能活着也是因為他保下了自己。對于楚燃而言這恨是真的太恨,滅族之恨;這愛也确實太愛,深入肺腑。胸口好疼,真的特別疼,疼的不能自以,疼的,疼的居然站不住,就這樣在玉珩的眼前,在玉珩的身邊,一下倒了下去,玉山傾倒一般。
玉珩見楚燃倒下,這個他喜歡的少年啊!這個燦若驕陽的少年,這個他愛到心裏,愛到骨子裏的人,就這樣在自己身邊摔了下去。慌忙去接,終是把楚燃抱在了懷裏,頹然的跪在地上。看懷裏楚燃緊閉雙眼、眉頭微簇,這般喜歡的一個人受到如此大的折磨,竟都是自己造成的。
“苻北榮,你在哪?快點,快點,叫禦醫。”玉珩慌的什麽都來不及考慮,只是讓叫禦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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