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護好他”
苻北榮在門外,将軍進了楚燃的房間,實在是擔心但将軍又不讓進,只能在門口等着。跟着将軍這麽多年,從沒有聽到他這樣驚呼,滿是驚慌連聲音都變了,在這樣的血腥殺戮之後,将軍單獨見楚燃,高以達以為是将軍想殺楚燃不成,被楚燃反殺在呼救。
苻北榮從站在門口起,心裏就七上八下的,既擔心将軍殺了楚燃又擔心楚燃傷将軍。他保護楚燃這麽多年,心裏早以不當楚燃是質子,就是将軍要求保護楚燃,到現在也是發自內心的保護了。聽到呼聲的這一刻他猶豫了,不對,他一直在猶豫,進去了他一定會護楚燃的,那就違了軍令。
苻北榮知道,将軍比自己更疼愛楚燃,但是皇命難違是誰都一樣?當年秦國太子扶蘇,始皇帝的親兒子!不是一張假诏書就自刎了,有沒有懷疑過诏書是假,應該也是懷疑過的?但是上面蓋了玉玺,蓋了玉玺的那就是天命,陛下下诏書不由的你不聽。
因為自己受了将軍的命令,只要将軍不在的所有時刻,他都要用自己的性命去護着楚燃,初時也不喜歡這份差事,但是一路看着這孩子長大,這份差事已經習慣成自然。在趙國戰場奮力拼殺護他,在霍烨匈奴要以死殉國時也護他,一直想護住的人如今這般。
聽到将軍這樣急促的呼聲,苻北榮知道發生了大事。看見劍在地上,楚燃連胸前都是血,玉珩将軍抱着楚燃跪在地上,他也跪了下來。玉珩将軍也沒有動,就這樣一直抱着把人叫進來,卻也沒有安排只是這樣呆呆的抱着。楚燃沒有受傷,這哪來的一身血?看到玉珩手上的傷,就明白血不是楚燃的,這孩子怎麽生出這麽狠的心,傷将軍這麽重。該做什麽?這是怎麽回事,是暈過去了嗎?叫醫官,趕快叫禦醫。
玉珩的聲音似是失了所有的力氣,微微的說“找個民間的郎中,不要大張旗鼓,不要讓太多人知道,把門關好,我剛才沒有想好,不要叫禦醫。”玉珩自己手上傷着,不能讓更多人知道是誰傷的。
“他應是今日受了太大的刺激,暈了過去,讓郎中看看吧。”玉珩想抱楚燃起來,觸到楚燃的身體,手就痛的抽起來,是苻北榮把楚燃抱到床上的。
來的是個普通郎中,破城後魏軍沒有傷百姓分毫,郎中也就不難找,“應該無大礙是急火攻心,有一股血淤積在胸,吐出來就好了。”父親、兄弟一夕之間都沒了,摯愛拿他母親、姐妹威脅,所有的感情在一夕間,全部崩坍,這一天應該是他這一生中,最不堪的回憶吧?
“你先出去吧,不得向任何人透漏此事,我會有安排。”苻北榮松了口氣,将軍終是舍不得。
玉珩獨自坐在床邊看着楚燃,想去握他的手。自己右手滿手是血,這滿手的血,是自己的血,也是楚燃家人的血,也是代國的血。到底是手疼還是心疼,好像也分不清楚。
看着楚燃靜靜地躺着,蒼白的臉上淚痕未幹,容貌還是那般俊秀,突然想起楚燃說過,他是在趙國戰役時發現自己的感情,絕不是單純的尊敬,是那種想睡在他身邊,想攬他入懷,想一邊親吻,一邊告訴他,我好愛你的那種愛。
應該也是現在這樣吧?面前的人肌膚似雪,長眉入鬓,這張活脫鮮亮、俊逸脫塵的臉以後再難見到了吧?不由的低下頭,輕輕地吻在楚燃額頭上,眼淚再也忍不住了竟在床邊痛哭起來,兩個人這一點倒是一致的,再傷心的哭泣都不會出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楚燃輕輕地咳嗽,轉身便有血從嘴角流出來,玉珩用手去擦,自己還是滿手的血就換了左手,看楚燃有轉醒的樣子就出去了,出門讓苻北榮進來照顧,玉珩記得前次苻北榮進來時,那般的慌張,他是真心待這個孩子的吧?會對這孩子好吧?
“你照顧好他,他醒後應該不會再鬧了。”
韓定看見将軍傷了手,真的是心疼“他怎麽這麽狠心?傷你這麽重。”着急着來看玉珩的手。
玉珩看看确實是疼,一直都灼燒一般,“不要再提此事,有人問起就說今日外出,遇逆賊行刺,當場斬殺。我防範不及劃傷所至。”玉珩是皇子這般傷他,其罪可誅,所以玉珩根本不敢讓其他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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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燃從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是這樣的境遇。一個人的人生看似很長,但是重要的只有那麽幾步,而這幾步就是人生的方向,他的腦子裏不斷地浮現父親的、哥哥的臉,他的代國完結了。
次日,苻北榮按照玉珩的要求,早早就帶了楚燃去見他的母親,拓跋楚燃本以為自己的夫君、所有的兒子都死了,哭的肝腸寸斷,現在看到還有一個活着的兒子被押來,生活裏還有那麽一點希望。
阿母,上上下下看了楚燃好幾遍,這是他兒子,還活着的兒子,唯一活着的兒子,哭的不能自已,一個女人一夕之間失了夫君、失了兒子,也是人生中難以承受的痛苦。看到楚燃活着,撲到楚燃身上,摸着楚燃的臉,确定他是活的,眼淚滴落地面“你還活着,你還活着,真好,真好。”姐姐也撲了過來,抓着楚燃的手卻悲傷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楚燃對玉珩還是恨、非常恨,但是也知道玉珩說的是對的,你還有母親、還有姐姐并不是所有人都死絕了,如果想活着就不要與魏國為敵,不要輕舉妄動。
單獨囚禁楚燃的房舍,苻北榮來看楚燃,楚燃也是默不作聲,苻北榮想說些什麽,但是看楚燃的樣子也知道說不了什麽。他按照玉珩的安排,聽到彙報說楚燃滴水不進,本來是想來好好安慰他的,讓他好好吃飯,好好生活。但是見到之後就覺的千言萬語都沒法說,曾經這樣漂亮的一個人,豐神俊逸、皎如玉樹,現在灰敗成這般,張嘴想說的,但是這樣的事情怎麽勸呢?
“你的身體,自己還是要當心。”苻北榮說。
而後,而後是一片寂靜,那個曾經活潑靈動的人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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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秩序慢慢轉好,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還要繼續,只是以前能看見的臉消失了,父親或者兄弟,又或是郎君,他們現在都埋在土裏、燒在火中,最後化為灰燼。
戰争已經勝利,代國已破,代國另幾個城池,魏國潛了使者進城去談,看看是否願意投誠?不投誠的就強攻,代國國都都破了,皇族處決,亂世之中多的是識時務的俊傑,願意歸順的歸順,不順的安排強攻,倒要看看這世間有多硬的骨頭。
至此第二封戰報去了京師,大獲全勝。
對外玉珩說是奉陛下口谕,楚燃在魏國為質多年,學習儒家文化,深感魏國大恩。心底純善、品性端正,父皇開恩、酌情留用。國破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要殺了,就像姚複安、慕容時,願意歸順可以留用,父皇是惜才的,混六合為一家。
因是陛下口谕,玉珩又是皇子倒也無人質疑,只有玉珩知道這樣的彌天大謊,欺君之罪他是逃不掉的。
代國的事情處理完畢,大軍準備開拔、返程。對代國的百姓确實秋毫未犯,與知道攻城略地的那些賊寇相比,确實大不相同,百姓們心中也是有一杆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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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許多日,玉珩沒有去看楚燃,不是他不想去,是上一次的劍拔弩張、生死決絕,讓他知道去了只能平添仇恨,他現在恨篤了自己,還怎麽相見?
苻北榮被通傳至玉珩面前。
“他們母子相見了?”
“見過了。”
“他和他阿母相見,兩個人都有了支撐,方能生出活下去的盼頭。”玉珩輕嘆一口氣。
“他現在可安好?”玉珩知道肯定不好,很不好、特別不好!但還是想問、想知道。
“比前幾日好些,沒有那麽激動了但是不說話,一直都不說話也不吃飯,不好。”和玉珩想的差不多,那孩子确實會這樣做,他還太年輕,但是世事就是這樣,殘酷你也必須受着。
苻北榮,冠的是苻姓,和苻玉珩是一族同胞,宮廷政變的那個夜裏父親安排給他的人,從那以後一直跟着玉珩,只要是玉珩打的仗,除了在保護楚燃之外一場都沒落下。這個世上如果只能選一個下屬相信,那這個人就是苻北榮不會有別人。玉珩曾經以為,這個人會一直跟着自己,但是今天跟不成了,他要去保護比他自己還重要的人。
“我不準備帶你回京師了,你留在這裏,這樣安排确實不對,但是現在也有迫不得已的事情。”
“将軍不帶着我回京了嗎?”
“班師回朝後,代國會改為代州,我會谏父親安排你在此為地方官員,但我只能觐見做不到任命,還要看朝廷、丞相、父親的安排,但是我會在父皇面前大力保舉。”朝廷任命官員還是要考察能力、逐級提拔,魏國是自己的家,但是官員的升遷、安排是朝廷的事情,丞相管理大魏,制度嚴明。就是自己是皇子,是将軍,也還沒有到可以随意任命官員的地步,但是玉珩品性端正、身邊的人也沒有行為龌龊的,陛下是會尊重他的意見,就如李慶茲沒有任命為刺史,但是也沒有安排新刺史,職位不高但掌着實權。
“你安守此處,我會關注你的升遷,親眷日後我也會安排你們團聚。本不該是這樣的流程,但是現在只能這樣安排了,別人我不放心。”苻北榮是玉珩帶出來的将領,理應回京城,就是有認命也應該從京師出發,而不是在此由玉珩認命。
苻北榮也是驚訝,他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只能靠軍功一步步晉升,沒想到會這樣但也知道将軍如此安排必有原因。
“屬下聽将軍安排!”
玉珩沉默了一會。
“不用叫我将軍亦不用當我是皇子,我有一事相托,全當我們是生死之交,我對你的所求!”
苻北榮立即下跪,“苻北榮,身份低微、不足挂齒,處處受将軍關照、提攜,怎麽敢跟将軍稱生死之交。不過是大魏的忠仆,将軍的忠仆,怎麽敢讓将軍有所求,将軍盡管交待下屬,刀山火海、萬死不辭。”
“自楚燃還是孩子之時,我就要你護着他,這許多年,除了我,他在魏國最親厚的人便是你,此次我走以後,我想把他留下來由你照顧。”
苻北榮知道将軍至此都沒有殺楚燃是打定主意不殺了,估計不只,應該是從命令下達就不準備殺,不然怎麽會這樣布置,但是不殺楚燃已是有違皇命。
“皇命是我違的,我會一力承擔,你不要擔心。父親一向相信我,絕不會派人盯着我,只要我彙報戰況時不提此事,其他将領并不知其中真僞,沒人會質疑一個主帥傳達的上谕,我回去自會與父皇禀報此事。”
“你時時看好他等事态平息,定要好生安置他,讓他們母子團聚。他此後就是平民,他沒有謀生手段,你一定要好好照顧。我會長期資助于他,你幫他時不要提及是我所資助,不然他不會接受。”玉珩想過以後能為他做的只有這麽多了。
“将軍有違聖意估計難以逃脫,陛下知悉,楚燃還是一死。苻北榮願意擔看守不利之責,偷偷将楚燃放出,讓他出逃,将軍也不至于如此為難。”
玉珩笑笑,他的楚燃,他了解,他母親還活着,他怎麽會自己去亡命天涯。就這樣留在代國,這裏有他的母親、有他的姐姐,他還可以活下去。
“不了,你按我說的去做。消息不透漏,此事還有轉圜餘地,我當盡力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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