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跪求

苻北榮向玉珩彙報楚燃的情況,“将軍你要不要再去看看楚燃,他滴水不進,整個人……”

玉珩知道苻北榮的意思,似有尖刺戳了自己的心,卻也只能說“他現在對我,恨之入骨,見了只能激起他更大的恨意,我實在怕他再做什麽?讓他安靜的想想吧!日久天長,他會明白世事往往殘忍。”

“見了,莫若不見!”

韓定又來給玉珩手上上藥,第一天時就叫了随軍醫官來看,醫官也不敢說愈合後會如何,但是還好手筋沒有割斷。玉珩後繼回想自己的手都放到了楚燃咽喉處,他定能感覺到,定知道的,完全可以停手卻沒有停,可見這恨意有多重?

一次次的給将軍上藥,韓定仔仔細細看了這傷口,每一次韓定都覺得觸目驚心,盡割的這樣深?他知道将軍與楚燃之間的關系非比尋常,他一直是将軍的親随,常常伴将軍左右怎麽可能不知道?看到這麽深的傷口,感覺比自己的心劃傷了還難過,這幾日見将軍吃飯都嘗試着在用左手,心中就覺得拓跋楚燃,你不是愛将軍嗎?你究竟是怎麽愛的?如果是自己,斷是不舍得傷将軍分毫的。

再看玉珩的臉色也是非常的不好,整個人都是憔悴的,感覺又累又無力,韓定以為是将軍手傷太疼,難以入眠造成。

“将軍,這般憔悴,不要太過憂慮,有醫官看護着,手會醫好的,不應有大影響。”

玉珩也知道自己最近憔悴的厲害,從進入代國皇宮以後,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一安靜、一閉眼,就看見拓跋十羽死在宮殿上,他的血翻湧着溢到自己腳下,根本躲不開;那般濃郁的血腥味,緊緊的包裹着自己;就看到楚燃眼神裏滿滿的恨意,利刃襲來一般;看見楚燃倒在自己的身邊,根本睡不着連續多日都是如此。

“哥哥,我好喜歡你的!特別喜歡你”是楚燃的笑臉,還是那般的眉眼,一雙桃花眼彎彎的,笑的明媚又無辜。玉珩去抓楚燃的手,近在咫尺,他看見楚燃的手上滿是鮮血,一滴一滴的落下。玉珩擡頭竟然看見楚燃拿出了青霜流雲劍,哭的滿臉是淚“哥哥,你是怎麽出現在這片戰場上的,你是以怎樣的心境出現在這片戰場上的?”。玉珩看見楚燃将劍放在脖頸,匆匆上去攔,這次沒有攔住,楚燃劃開脖頸,初時只是一道紅痕,而後脖頸間的血一下湧了出來,濺到玉珩臉上,仿佛是開水般燙了玉珩的臉。

“不,不要,楚燃!”一下就驚醒了又是這樣的夢,又是這樣的噩夢,就是偶然入睡都是這般的噩夢,夢見楚燃自刎,夢見自己沒攔住,每每驚醒玉珩就根本無法安枕。

每天都沉浸在這種焦慮又無可奈何中,許多天日日如此,日子久了竟覺得身體都出了問題,心口悶悶的,無端端的疼。夜裏醒着心口處疼的更為劇烈,翻身時疼的尤為尖銳,連帶着呼吸都急促了,白日不休、夜晚不眠,一日日如此,怎麽會不憔悴呢?

“你幫我問問醫官,有沒有可以安神的湯藥,把藥量下重些,之前的不行,我确實是累的厲害。”玉珩也是沒有辦法,話語裏都是疲憊。白天手撫在額頭上,眼睛閉上都能覺得困意襲來,可是睡下卻又難以入眠,确實煎熬,不曾有過的煎熬。

“卑職,這就去與醫官說。”韓定說完退下了。

扶額頭用的是左手,右手不敢碰東西,玉珩也擔心自己的手,經此以後不會就這樣廢了吧?他是要戰場拼殺的人,馬上作戰靠的就是長槍,一手長槍練了十幾年了,如果手廢了長槍都拿不起,以後再怎麽沖鋒陷陣?

因為傷的是右手,現在真的是提筆寫字都覺得皮肉拉扯的疼,吃東西也換了左手更是不便。看到手就會想起楚燃,那個傷好了都要天天催着自己喝湯藥的孩子,能下的去手傷他,真的是恨透了自己。若不是那天自己講了後果,也真是存了心想殺他吧?

睡前,喝了韓定遞過來的安神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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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是換了方子的,應該有些效果。”

喝下去,苦味就一整個漫在嘴裏,玉珩心想,求它了希望這藥能有點作用,真快熬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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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後,大軍返程,玉珩終還是放不下,去了囚禁楚燃之處,楚燃擡眼看見是他。玉珩聽苻北榮報告過,但是實在沒想到變化如此之大,他已經脫了那件沾着血跡的衣服,沒了華美的衣飾氣質也沒有之前華貴,但令玉珩沒有想到的是,楚燃的整張臉會這麽快瘦下來,整個人看着都單薄了,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郎不在了。

楚燃看見是玉珩,只覺得他看起來特別累,卻也難壓下心中的恨意,眼睛直視着他沒有說一個字,巨大的壓迫感讓玉珩待不下去。

但是他還是繼續說了“我安排了苻北榮照顧你,你顧好自己不要糟踐身體,你活下去是你阿母的希望。”楚燃沒有說話,依舊直視玉珩,眼睛中的恨意灼人又看到玉珩的手,他的手用麻布包了很多層。那天、那時真的是特別恨、特別恨,但此時看見卻完全不由己的生出想法,也不知道這手傷的如何?

“經此一別,我們應再無重見之日,你在此地好好生活,玉珩願君安好。”見楚燃沒有說話的意思只得離去。

一片靜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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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國後,依舊是各種的慶典,祭天的時候,玉珩真的不知道,該祭奠誰?一場勝仗卻能讓他如此灰敗。

第二天,他就去了丞相王修己處,這個事情一定要快,紙裏包不住火。如果這個時候,還有一個人能救下楚燃只有王丞相。

“将軍昨日凱旋,府上去慶賀的人還不夠多嗎?今日來我這裏?”父親登基初時,大魏被魏昏帝治理的烏煙瘴氣,現在兵強馬壯、安居樂業,王丞相居功至偉,而且王丞相也曾幫過玉珩照顧過楚燃,雖然現在情況變了,但是憑着父皇對王丞相的信任,只要丞相願意幫忙一定有辦法。

玉珩覺得跟王丞相這種聰明人,實在沒有必要說無謂的話,便實打實的跪下了。一個皇子這樣下跪請求,玉珩必有大事,以玉珩的身份什麽事情需要他這樣來求?王丞相快走了幾步來扶“将軍,不必如此。”

“丞相,我破代國時沒有殺拓跋楚燃,我把他留在了代國了,求丞相能幫我保住他。”王丞相扶了玉珩,但是玉珩沒起。

“我知道你們關系親密,大鴻胪有來彙報過,那質子拓跋楚燃常常住在你府裏。這種小事,我訓誡、嚴懲一個将軍實在不合适,告知與你父親也是小題大做。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有分寸、知進退的人不過照拂一二。你竟然不分輕重、情感用事到這個地步了?你現在竟然這麽大膽?你真是長大了!”丞相比陛下還要年長,完全是玉珩的長輩。

“滅了他一族獨把他留住?你就這麽自信,他不會殺你,不會恨透了你。他終歸是代國人是個質子,我不會幫你保他的。我非但不保,還會将此事禀告陛下,此人不可留。”王丞相說的堅定。陛下衆多的兒子裏,王丞相最喜歡的便是玉珩,這孩子絕對是出類拔萃的一個。容貌上俊朗不凡,忠于陛下、忠于江山,治軍嚴謹卻不苛責下屬,軍功顯赫卻不驕縱。但現在一犯錯就敢犯這麽大的錯,那是代國皇室最親近的血脈,其父自殺、兄弟俱死,怎麽能放過他?

“丞相,玉珩,沒有那個狠心,實在拿不出那樣決絕的勇氣,那孩子在我身邊待了這許多年,我做不到。”玉珩想起楚燃那絕情的模樣,想起他暈倒在自己面前,感覺整顆心都疼了起來,那種絕望、那種破碎又一次襲來。

“做不到?你沒有這個狠心自己下不去手,別人也下不去嗎?你的校尉呢?你的裨将呢?就是士兵都可以啊?你若想殺一個人,那人從生到死,你都無需過目,讓你親手動手殺了嗎?”

“我自始至終就沒有生出過殺他的心思。”

“那日你不願意,複又答應,我以為兒女情長與江山社稷,你分的清楚,現在看來,你領命的時候就打了這個主意!這個忙我不幫,絕不姑息,你欺騙聖上的罪更當嚴懲。”

“丞相,你們覺得那孩子有用就讓我接他回來,當時朝廷尚未穩定,內亂未平,外戰又起,我對那孩子确實有一直照顧,你們也是知道的。當時那孩子對魏國有用可以照顧,現在那孩子沒用了,成了禍患就要他一死。對,是該這樣,但是人呢?感情呢?這期間的付出呢?你們為什麽不算進去?”想到往日種種,痛苦糾葛,情感羁絆都浮上眼前。

“算到的、沒算到的都應該以大局為重。王朝更替父殺子、兄殺弟筆筆皆是,現在只不過讓你去殺一個外人,一個外人,怎麽會做不到?你殺不了有人殺的了!我會安排人去處理此事,你無需關注了。”

王丞相拒絕,這事就再無轉圜,玉珩真心是絕望了只淡淡的說,“如果那孩子死了,玉珩必會死于下一次的戰場,這個大魏多的是将領想去建功立業、加官進爵,也不差玉珩這一個。”玉珩說的是真心話,他殺了楚燃一族又救不了楚燃,硬生生逼死了自己最愛的人,這愧疚、忏悔、噩夢日複一日,他活不下去。

楚燃的事情,瞞一時可以,瞞一世不行,如果父皇不同意,終是一死不過早晚。但是當着父親的面這樣說,玉珩做不到,父親疼愛自己玉珩一直都知道的,父皇聽了會是怎樣的心情,萬一勃然大怒便再難為楚燃争取。

心灰意冷,萬念俱灰玉珩出了丞相府,甚至沒注意到後面有人追來,“将軍,丞相請你回府再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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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宣室殿

玉珩跪在地上“有一事孩兒求父皇原諒,孩兒在代國沒有殺拓跋楚燃,玉珩對那孩子照顧已久,實在是下不了手殺他。”

“沒有殺?還活着?”

“嗯!”

“那孩子身份特殊,一族俱死,他活着必然是禍端。”

“孩兒求父親放過楚燃,他是這其中最無辜的。”

“沒有放過的道理!”

“父親,孩兒求你。”聲音裏甚至帶着哭腔。

“看在孩兒一直為大魏打江山,一直在生死邊徘徊,看在我死去的母親面上,我求你,父親,我求你,孩子沒有在阿母身邊生活過多久,那孩子也是,所以我一直覺得他和我是一樣的,故而分外疼惜。我求父親了,如果那孩子死,珩兒,真的會傷心,父親,我求你了。”這些話,雖是之前就校對過直擊父皇痛點,但是這樣說出來,兩個人都一下傷了心,玉珩的母親斯人已逝,玉珩今天居然利用死去多時的母親來求父皇。陛下想起他死去多年的發妻,大家居然都說不出什麽。

玉珩的母親,陛下的發妻,帝王必然是三宮六苑的,但當時他還不是帝王,結發妻子,誰能不記憶由深?彼時,陛下也不過是個少年,洞房裏看見那個玉人般的嬌妻,玉珩長得太像她媽媽了,整張臉幾乎是一模一樣,不過玉珩是英氣蓬勃的而他阿母是婉約秀麗的。

陛下當時就在想,一定要和這個人過一輩子,白頭到老,後來才明白能不能白頭不是人願、要看天意,她死時還那麽年輕,她拉着自己的手說“這一生能嫁給夫君這般情深義重的人,是妾身這輩子最好的機緣,我以為這機緣應是一生,沒想到居然是一時……”

“夫君,對不起,妾身實在熬不住了。得君深愛,妾身何幸!”

“只是我那孩子太小,我舍不得,他們都沒有長大,還那麽小,我是照顧……不了了……”

看着妻子在自己的懷裏離去,苻鴻義哭的不能自已,直至抱涼了都沒有放下,他小小年齡就學習儒家文化,早已深度漢化,也熱愛漢文化,崇尚的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執念。

那時的玉珩還小,苻鴻義不想傷着孩子,只是說阿母是睡着了,看見棺材玉珩拉着苻鴻義的手問“阿母藏在箱子裏,是要跟珩兒追迷迷嗎?”

那麽多年過去了,苻鴻義以為這些記憶早已沉封,沒想過今天玉珩會提起,過去的一幕一幕竟能如此清晰的浮現,她的臉,她笑起來的樣子,她在自己懷裏慢慢冷卻的冰涼。

再看眼前的兒子已滿臉淚痕,記憶裏玉珩長大後,就極少提及自己的母親,就是母親的生祭、死祭都是默默不語的。後陛下登基追封其為皇後,賜谥號溫慧,仁良好禮曰溫,慈恩廣被曰慧。

看着玉珩跪在地上不住的叩首,腦袋撞擊地面的聲音一下一下,他的兒子,大魏國的車騎将軍,哭的肩膀都在抖。苻鴻義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一直以為玉珩從他身上繼承的只是勇猛、無畏、果敢、剛毅,現在發現他還繼承了禮賢下士、情意綿長。

他這兒子雖然帶兵打仗卻不是殺人如麻、內心殘忍之徒,那質子他多有照顧,自然是有感情的,現在看來還不止是有情感應該是深厚的。但是質子就是質子豈能用了真情去養,深情如斯,普通人舍不得殺也沒錯,但是一個将軍應知自己該幹什麽,何所為、何所不為?更該知道國家利益重于一切。

今天竟然搬出自己過世多年的母親當盾牌來救那孩子,他的母親是他自己都不願提及的過去。這般果敢的兒子,常年殺伐決斷的一個人,絕不會這麽糊塗,分不清疆山社稷、兒女情長孰輕孰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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