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返
“吾兒!”成為君王後,父皇就很少這樣叫玉珩,這位宏圖遠慮的帝王緩緩說“一位将軍國之重臣,最先要明白的就是什麽是大愛,什麽是小愛?大愛愛的是這國家裏每一位子民,愛的是你身後每一位提刀而戰的兵士,愛的是家國、是疆土、是天下。”
“小愛愛的才是人,你便是再喜歡一個人,再舍不得一個人,當你發現這個人在你心上紮了根,但卻影響了你的思維,左右了你的決定,而你明知那個決定是錯誤的卻還要一意孤行時,就該意識到這個人不能再活了。
而不是放縱自己的情感。這些軟弱的情感,普通人可以有,一個将軍國之棟梁,不該存。”
玉珩想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應該是從趙國,本能的幫楚燃擋箭雨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犯了錯,大軍和楚燃,他本能的選擇救楚燃。
這錯誤、這柔軟在他心上紮了根,那個時候就應該情根深種只是自己不知道,現在非要拔,拔不出來了,一定要拔只能是一條命都拔了去。
“父親,我沒有別的乞求,我只求他活着。”額頭上已經破了,星星點點的血。平時高大威武的将軍,此刻縮在地上不住磕頭,是卑微、弱小的一個,一如犯了錯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宮人,完全沒有往日的威儀。
父親沒說話,玉珩就一直跪着,整個宣室殿內一片寂靜。
“陛下,丞相請求觐見。”
王丞相不是外人,有事不在朝上說着急着來此,應該是有大事。
“宣!”
王丞相進來,看到這個場面卻也沒先開口,先彙報了些自己的事項,商議完又看看玉珩,欲言又止。
陛下也覺得,玉珩跪着滿臉的淚,頭上又有傷是應該解釋一下的,便講了個中緣由。
丞相聽後也是略有驚訝“将軍這般做确實不該,領了皇命又不執行。”
想想又說:“不過,君臣父子為一個外人,為這樣一個質子失和,确實不值得。将軍和那孩子共處多年,有些感情也是人之常情,但将他放在代國萬萬是不可,他若聯絡舊部也是麻煩。”
沉思片刻,“押解回長安先關在質館,此處與代國天高路遠,他一個人能有什麽作為?若他想活着就該知道何所當為。區區一個亡國之臣,蝼蟻何能,焉撼巨樹,陛下與将軍失和卻會動搖國之根本。”說着去扶玉珩。
前日裏丞相提出楚燃是亡國之臣,又是有違皇命僥活着應算作俘虜,回來也應該關入牢中。玉珩堅決不同意,多番争執,這才同意關回質館,但是規模、等級都要按最低标準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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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珩未起,丞相之言确實是當前的良解,所出計策也确實合适,陛下想了想,拓跋楚燃留在代國終是禍患,放在長安不過蝼蟻,玉珩現在這般護着那孩子,殺之确實會傷了他的心,遷離屬地此番處理也合宜。
“把拓跋楚燃從代國領土上押解回長安,依丞相之言安置于質館,若有異動格殺勿論,車騎将軍,這是我對你最大的寬容。”父皇的聲音,不怒自威。
“孩兒,叩謝天恩。”玉珩低着頭,不知怎麽就想起,趙國時的那份诏書,“鐘離、杏城兩地守軍将領,務必護我兒玉珩周全,竭盡全力護他安好,切記。”
玉珩方才起身又聽“将在外更應視軍令為山,如此忤逆,便是我子也不得不罰,下去廷尉處領罰吧!”
丞相在側沒有言語,看着玉珩告退。他的心裏認定這件事,絕不是長期照拂這般容易,照拂到願一死抗命,沒有這麽簡單。
亂世用重典是魏國一直以來的治國之策,父皇建國初期,國內動蕩,治安極差,皇親國戚在長安城裏為所欲為,貪污受賄、欺男霸女,王丞相便是秉持這個治國方針。
只要有人在長安城內違法,無論是皇親國戚、世家門閥、富賈闊商都是依法處置,毫不留情,便是玉珩,縱是将軍、就是皇子也是一樣的。
玉珩背跪着在行刑室內,上身□□、皮膚白皙但卻遍布傷痕。手上的麻布雖然拆了,但是剛長好的紅痕依舊醒目。
“将軍,恕罪了。”行刑手說,而後就是一下一下的抽打,一鞭一鞭的下來,落到身上便是皮肉開裂,落下便是鮮血淋漓,抽到身上,每一下都讓玉珩不由的倒吸一口氣。
但是沒有趙國受傷時那麽疼,當時是那孩子前前後後的照料着,現在那孩子看見這般一定會解恨吧?現在的拓跋楚燃不知道多想自己死,沒關系了,只要他能活下來就好,可以見到他了,真好,便是鞭刑也沒有那麽疼了。
一共30鞭剛停下,親随韓定就着急的過來,拿着披風趕緊給将軍披上,披風挨在傷口又是一陣疼。
“将軍可還能走路,需要韓定背嗎?”
這個韓定長得秀秀氣氣是那種柔美的長相,說是早些年受過嚴重的傷,好了後便不在能在上戰場打仗,只得安排了些後勤的工作,運運糧食、點點兵器,再後來就調給了将軍做随從,人很聰明用着也是順手便帶在身邊做個親随,跟着自己有些年頭了。
見他這樣問終是覺得好笑,雖然身上很疼竟也輕笑了一下“我沒那麽弱,你扶好我就行了,馬車在門外嗎?我不想讓人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現在的樣子,确實和平時的将軍判若兩人,依然的劍眉星目、長眉入鬓只是面色蒼白,滿頭都是細微的汗珠,一整個背鮮血淋漓。就是不讓人看見,車騎将軍來廷尉領罰的事情也滿朝皆知了,朝中都知道是将軍有違陛下皇命。
廷尉王太則接到這個差,查閱典籍大杖50,這個廷尉還是之前的那個廷尉,當年皇室成員苻定已構陷王丞相,陛下問該怎麽罰,他上來就說大杖50的那個。
根本不怕把皇親國戚打廢了,最後連陛下都覺得多了,玉珩出來求情的那個廷尉,長期負責大魏律法的制定、執行。
杖刑擊打犯人臀部絕不是簡單的打傷,30基本就是重傷,熬過50的不多便是沒死下半身也是廢了,100就是往死裏打的程度,沒準備讓這個人活着離開刑場,便是萬幸活過來也定是廢人那個廷尉。
廷尉王太則官職很高屬九卿之一,此時已有四十,因為一直掌一國刑罰,是不茍言笑、氣質冷峻的一個人,又因着家學淵源、不畏強權一直頗受人敬重。
此時正縷着自己的髯須,手邊的一碗茶湯冒着熱氣,因為想的過于專注,飲茶時沒注意到茶湯溫度,将自己燙了一下,皺了眉放下茶湯。
權貴他是一向不怕的,當時在朝堂之上,罰苻定已50大杖,也不是随口而出是考慮過的,血口噴人,皇親國戚又能怎樣?
當今聖上聖明、文治武功,能看不明白你們這些人的蠅營狗茍,就是要幫着丞相,滅了你們的氣焰。
但是苻玉珩不同,帶兵打仗的武将,聽聞從不龜縮于大軍之後,陛下嫡子卻真真是拼了命殺于陣前是個大好兒郎,如此重刑是否太過了?
還是要再商榷一下。正在思索該如何處理,陛下下旨“車騎将軍此番作為,視自身職責于不顧,視君王命令為輕,實難寬縱、理應嚴懲,但念及常年征戰在外,戰功赫赫、功績彪炳,現各國虎視眈眈,中原之地累年戰亂,顧從輕發落、鞭刑30,以觀後效。”
馬車裏,玉珩知道這處罰已是最輕,父親是不舍得處罰他的,但是不日拓跋楚燃回來到達長安,整個朝廷都知道自己所為,所犯之錯昭然若揭。
對別人亂世用重典,對自己兒子無視法紀,這不是父親、不是丞相所為,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才是大魏能蒸蒸日上,在短期內迅速崛起的一個原因,律法嚴明,絕無偏袒,便是這樣父親還是偏袒了自己。
回來寧安王府,趕快去太醫院請了禦醫給将軍診治,開了些外敷的藥,韓定拿在手裏幫将軍塗抹,怕手太冰激了将軍,專門把手搓熱,輕輕地将金創藥塗在傷口上。
讓玉珩想起在趙州的時候,楚燃也是這樣輕輕地為自己上藥的,只是那會還不明白自己原來也是喜歡的,還以為是哥哥對弟弟的情感,現在才明白,才發現為什麽懂楚燃、懂自己都是這麽晚,如果早一點開始,今天是不是會好一些便還是會一樣,但是幸福總會開始的早一些,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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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州,苻北榮手中有一封書信,八百裏加急送達是将軍的,“楚燃我已保下再無性命之憂。不日,将有一隊人馬押解楚燃回京,随信送達的還有部分金銀,你記得好好款待押解人員,切實做好打點,他現在身份不同形同俘虜,切勿令楚燃在回城途中受到欺辱,到達長安後一切有我。”
将軍不知使了什麽法子保住的楚燃,必然不會容易,想着這個消息也該告知楚燃,但是他也不想直面楚燃,見面也說不上幾句話,符北榮便差了人遞消息過去。
自将軍走後楚燃及家眷早已團聚,只是不住在皇宮。玉珩早就看過、選好、買下一處妥帖的住處,庭院大小、園林布置也是甚好又安排符北榮及時采買仆從,留了大筆銀錢給符北榮,交待他定不能委屈了楚燃,此時楚燃一家人早已入駐,因着玉珩說不要提起自己,楚燃當是符北榮的顧念。
長安,楚燃當然是不想去的,但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沒有你願不願意,自己也覺得不對,玉珩臨別時說“經此一別,我們應再無相見之日。”是陛下要把自己押解回長安吧?
不幾日,公告就貼滿了代國“代國罪臣拓跋楚燃,罪大惡極、實難寬恕、故押解回京,以儆效尤。”楚燃母親哭的是肝腸寸斷、代國舊屬也紛紛猜測拓跋楚燃此去必然兇多吉少。
之前是代國世子、質子身份,現在是亡國俘虜,身份大有不同,沒有精致的馬車而是囚車,陛下說的很清楚押解回京,長路迢迢自然是囚車,但是押解人員收了好處,一路還是優待楚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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