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流言(二)
人證俱全做實了男寵一事,至此陛下也知道此事便不是全真也真了大半,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這麽優秀的兒子竟然改了取向,以前也有夫人啊?什麽時候改的呢?真心也是氣結,我這個父親很正常啊?我對你母親情深義重啊!
“一派胡言,胡說八道,攀咬國之重臣,可知其罪”說話的是王丞相。
“玉珩,可有自辯。”是父皇。
“父皇,這幾人所證之言有真有假,兒臣奉父皇旨意,養了那孩子多年,南征北戰都帶在身邊,這許多年大半時間在軍中,各位可有人聽過,我與那孩子有絲毫風言風語。
軍帳之中人多眼雜,如有這種事情,怎會不傳的滿城風雨。這許多年,朝裏很多老臣看着玉珩長大,玉珩帶兵打仗、豈會龌龊到豢養娈童。”
“那你去拓跋楚燃居所是真去吧?一整個宵禁都是在那裏度過的吧?”太常少卿問。
“我是深夜到訪拓跋楚燃府邸,那孩子是質子,又曾經遇刺我考慮他的安危,确實對他多有關愛,但之後又受命屠戮了代國所有皇室,殺了他所有親人,內心不忍想寬慰與他。”
“那何以夜半而來,清晨不亮又走。”太常少卿追問。
“我說了身份不同,恐惹來非議。”玉珩沒有提病的事情,不然更是坐實此事。
“那哪來不雅之聲?”這句□□太重,大臣們都屏息傾聽。畢竟八卦大家都喜歡,将軍英氣蓬勃、目如朗星,那拓跋楚燃大家也有人見過,膚若凝脂、目如點漆,讓人心生遐思,此時聽這些,真是讓人面紅心跳,不甚喜悅。
“這就是我說的,證詞有真有假,拓跋楚燃所住之處是大鴻胪以質子規格安排的,房舍較大又不似百姓屋舍,小小一間。
這樣大的房子,這3位人證都是趴在窗角下聽的?還是3個人都能聽到。前面他們也說了,我深夜來、清晨走,他們都不休息就等着聽這些。是否不太合适?我來居于偏舍并未與拓跋楚燃合住,根本不存在不雅之說。”
“人證确鑿,你可知在吾皇面前,說謊是欺君大罪。”太常少卿急急的說。
“我是去過拓跋楚燃居所,但是拓跋楚燃對我只是恭敬、對大魏更是感恩戴德,絲毫無敢僭越,他此時此刻是我國降臣,被禁于長安。怎還敢有絲毫把柄落于人手,他不怕死嗎?”玉珩其實本想說,我與他之間是滅國之仇,殺了他一族所有男性皇族,逼死他父親。楚燃對我的恨滔天也不足為過,但卻不能這樣說,這樣的話一出口楚燃必然喪命。
太常少卿正準備說什麽?
王丞相說話了“車騎将軍帶兵剿滅代國,殺了那降臣一整個皇室,将軍怎會讓這般的人做男寵?車騎将軍品質端正、為人高潔,怎會昏聩至此。為臣相信将軍如此做,不過是依循陛下混六合為一家的治國理念,對降臣的安撫。”陛下點頭同意此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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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珩抗命不去打代國,又不舍得殺拓跋楚燃,還敢冒欺君之罪把拓跋楚燃救下,丞相就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絕對不是多有照拂這麽簡單,今天一聽有十成的把握可确定這事是真,也是震驚,好好的孩子什麽時候這樣的?
“将軍此番作為确實不妥,這才給了外人惡意杜撰的機會,更不惜找人做假證,攀咬将軍,使将軍威名受損,此人心機歹毒,不可謂不惡,建議将這3名證人押至京兆大獄,太常少卿李子逢即刻發配。”
“丞相所言極是,若再有人因此事,攀咬将軍清譽,嚴懲不待。”周圍衆臣有求情的,有附和的,父皇都沒有理睬。
退了朝,丞相聽召去了宣室殿。
“你怎麽看此事?”王丞相和父皇,彼此相互信任,情誼深厚。
“此事恐損玉珩清譽,對他以後帶兵會有所影響,他一帶兵打仗之人,有這種謠言對威信影響極大。”王丞相道。
陛下又說“此事我知,太常少卿李子逢一人之力,事情不可能做的這麽周全,這才是我不願看見的。”
王丞相回“陛下認為是誰?”
“朝堂之上我觀太子,弟弟蒙羞他卻一言不發,竟不知站出為他弟弟辯解?他們是一母同胞,他竟旁若無事,隔岸觀火,是不是他?這般所為也不是哥哥該有。”
“陛下可有實證,這樣懷疑太過臆斷。玉珩失勢,太子确實是最大得力者,當日你賜玉珩假節钺,可代行君王旨意,調周邊所有布防,我就覺得不合适,權利下放太大。太子必然有所驚慌,內心惶恐有所作為也是常理。玉珩的兵權還是要制約的。”
陛下突然語重心長的問王丞相,“你覺得太子和珩兒,誰更适合太子位?這江山傳誰更利于基業穩固。”大皇子用的是太子,但二兒子用的是珩兒,如此問答案昭然若揭。
王丞相即刻下跪“嫡長子繼承制是國之根本不可動搖,漢朝時劉邦想立劉如意為太子,呂後阻撓最終沒有立成。而後呂後專政,戚夫人為削成人棍,幼子被毒殺。觀史可知更立太子,是動搖國之根本的大事,且太子已立多年又無錯處。江山紛亂,內部統一才是正道,請陛下萬不可有此想法。”
“更請陛下日後對玉珩兵權有所控制,方能保住玉珩不在樹敵。我也知太子不如玉珩,但太子之位穩固,國家才能穩固。切不可善動廢立的想法,動搖國之根本。”話說到這也無需再多說。
“那拓跋楚燃陛下準備如何處理?”
“及早斬殺。”
“萬萬不可,此事如果有背後之人推動,不日就會喧嚣塵上,這時斬殺拓跋楚燃更是坐實了謠言,将軍與拓跋楚燃之事更難自辯。現在最好是按兵不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老丞相想起當日玉珩說,“如果他死了,玉珩也必死于下一次的戰場。”當時就覺得兩人關系絕不一般,現在看來板上定釘了,哎……好好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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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幹天前,太子宮內
李子逢跪在太子面前,說的畏畏縮縮“殿下,此事太大,車騎将軍身份高貴又是朝廷重臣,這般做微臣怕是擔不起這罪責?”
“現在擔不起頂多流放,以後回來,當然不會是官複原職。日久天長,你還怕沒有飛黃騰達的一天嗎?”苻玉凡本是坐着,這會起了身,走到李子逢身邊,直視李子逢的雙眼,臉上浮現笑意,拍了拍李子逢的肩,“想想以後!”
這李子逢,前任主子平西王倒臺,因為他并不是受器重的下屬沒連累到他,但是他苦心經營、四處聯絡,這才做了京官,後得了太子賞識才一步步得以晉升。
今日這事,他當然知道利害關系,但是靠山已經找了,今天說不願意,日後如何自處,雖然今天所為能為日後的飛黃騰達鋪路,但這風險他不想擔,可是太子已經提出,拒絕總是不行的,又沒有折中的辦法,只能硬着頭皮去做,富貴險中求,圖将來的大富大貴吧!
太子也知道憑父皇的寵愛,此事一定搬不倒玉珩,但是這事的好處,就是可以讓他不在那般受人尊敬,白玉染污、鳳凰啼血,髒了玉珩對他是最好的。
玉珩的戰功赫赫、玉珩的假節钺、玉珩如此受父親器重,早就讓他生了危機感,早就在想該如何去做,結果他發現了這件事情,拉一個人跌下塵埃,流言總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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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有人在背後推此事,事情雖然發生在朝堂之上但流言卻比風來的還快,一時間将軍的龍陽之好、男寵的姿容之美,兩個床榻上的癖好,飄散在整個長安城裏街知巷聞,所言之污穢、傳言之下作,這種香豔故事本來就喜聞樂見,但是也會讓身處流言中的人無比難堪。
這個世上就是這樣,一個壞人做了一百件壞事,多做十件沒人會說;一個人白璧無瑕,生出些許裂縫,就會成為衆矢之的。
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這些年死在玉珩手上的人不計其數,宮廷政變時、夜洗護國将軍府時、四王之亂時,死在玉珩手上的都是苻世一族、朝中重臣、王侯貴戚;這些年他功勳卓著,擋住了多少人的路;他一手提攜的将領、官員又有多令人眼紅。
之前美玉一塊無可指摘,現在這些嫉妒全成了攻擊、污蔑他的利劍。他這樣一個極為自制、愛惜羽毛的人竟會落于這樣的污言穢語中也是萬般難看,但他自己卻覺得還能忍受。
當時霍烨匈奴,玉珩明白自己的心意去吻楚燃時就知道要承擔日後的一切責任、包括官聲、包括清譽。但是想到楚燃,如此難以入耳的謠言,他一個降臣,身份低微要怎麽忍受這些非議。
流言四起,诋毀侮辱楚燃的自是更多,他是俘虜身份低賤,必然是為了将軍的滔天權勢、魏國的皇權富貴,才會用了卑劣手段,用了身體勾引将軍,攀附将軍能得到的好處不要太多,所以才會這般不知廉恥,放蕩□□的做了将軍的男寵。
想到這樣的污名,這樣潔淨、通透的一個人。玉珩日夜都覺得焦灼,還是決定白日裏去了楚燃府裏。看到玉珩現在還敢來,楚燃自己也是驚了一下,現在這般時候,他真是完全不在乎了嗎?官聲、名譽都不要了嗎?
“此事的風波,我确實始料未及,我從來都是宵禁前才來,解禁後及走,我沒有想到此事竟會有人參奏在朝堂上,幕後必有人針對我,但連累到你,讓你如此難堪,我……”玉珩不知道該說抱歉還是愧疚,從楚燃要回長安開始,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出自本心,全無算計,才會防不勝防。
“所傳雖然難聽但也沒有錯,我本就是你的男寵,你喜歡我的男色,我受你的資助,方才能在這長安城裏,如此體面的生活。”楚燃以前做質子時,資助來于代國,那時他是代國的皇室自然是闊綽的,母親又心疼他只怕少給了。
但是現在代國破了,皇室淪為平民,楚燃的家人已不再能過上以前錦衣玉食的日子,全部依賴符北榮的照顧、依賴玉珩的照顧。更何況是他自己?而且他現在還是俘虜,魏國沒有養着他的道理,府裏上下一應開支,确實都是玉珩在負擔。
這一句話真的是殺人誅心了,“你真的是這樣想?我對你的感情?你居然是這樣認為的?你認為我是在豢養你?”玉珩問的悲涼,不可置信。
“不是嗎?這居所的物飾、家具、仆童、奴役,哪一筆不是将軍所出?”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在這能住的舒服些,有人可以好好照顧你。”
“照顧?時至今日,我還能期盼将軍的照顧?将軍每次來都是住在偏室,如果入夜将軍要來我房中,将軍想要的拓跋楚燃都可以提供,滿足将軍所有身體上的需求,男寵本就該滿足将軍的身體需要。”
此話一出真的刺激到了玉珩,他快步走到楚燃面前,用右手掐住楚燃的脖子,左手将他推到牆邊,兩張臉離的如此之近,他們之前曾用這樣的姿勢相吻,現在卻這般決絕。
“你真的是這樣認為的,真的這樣想我?”
“不然呢?”
“代國的一切是我欠你的,但是我對你的愛是真的,深植入骨、發自肺腑,這些你都感受不到?我不信你感受不到?”
“感受的到又如何?從你領兵攻入代國的那一天起,從你下達殺戮命令的那一刻起,我和你之間的種種,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都是我的恥辱。”
“我的恥辱,你懂嗎?”楚燃問的一字一句。
“如果你真的這麽決絕,為什麽還會帶着我送你的玉佩。”那是楚燃初入寧安王府,玉珩送給他的昆山玉佩,離開代國時楚燃拿上了,許久以後又複帶上,便一直沒有再摘掉,是以現在腰間挂的還是這塊玉佩。
楚燃看看這塊玉佩解了下來,而後拿在手裏“這塊玉佩嗎?我帶着不過是習慣,将軍這般看重,我是該讓将軍知道這玉佩對我毫無意義。”楚燃将手中玉佩用力置在地上,玉佩是雕花镂空根本不能摔,又是這般用力,墜地時摔的四分五裂,碎成多瓣。
玉珩想起楚燃說;“哥哥送的我每一份禮物,我都會好好收着。”
“初時我小不敢帶着,怕萬一摔了,一直都小心小心的收着,後來你去了戰場,我很珍惜、很珍惜的把它帶上。”
“你不在的時候,有這玉佩在就感覺,哥哥也在身邊,因為哥哥是君子,如圭如璧、如琢如磨。”
“玉珩,你知道我有多喜歡這玉佩嗎?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它就跟你一樣。”
……
現在被摔成這般,想起楚燃的話如此難聽,此時也知道他不可能再進這間屋子了,他也有自己的驕傲、自己的骨氣,他放下一切來找楚燃,知道楚燃不喜歡他靠近,就一直住在偏舍裏。
雖然是一樣的兩人分開,但是至少知道這個人在自己身邊,離的那樣近,但是楚燃把話說到如此,他已沒法再來。
玉珩走到碎玉的跟前,蹲下身子一塊塊撿起碎掉的玉佩,想起楚燃說的每一句話都這般難聽,每一句都和刀一般,眼淚再也忍不住。
不是個會哭的人,但是為了楚燃,他一次次的難過,一次次的落淚。這次再忍不住,眼淚慢慢彙在眼前,而後彙成一滴,而後溫熱的劃過面頰,而後滴落地面,原來疼是可以忍住的,但是當一個人悲傷到無以複加,眼淚是忍不住的,而後是兩滴、三滴慢慢滴下。
玉珩撿起地上所有的玉佩殘片握在手中,迎面看向楚燃,楚燃沒料到玉珩會哭。他也是畢生頭一次見玉珩在他面前落淚,內心是極痛苦的,但是他沒有說話,玉珩看向他,眼睛裏是淚、是悲傷、是哀莫大于心死。
玉珩說:“你就是再恨我也應該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你的,這愛深入骨髓、痛徹心扉,原沒有你說的這般龌龊不堪。代國之後,你的心裏,我付出的真心是不是都在自取其辱,你也不用覺得自己低賤,我本就沒有那個意思。”
這個将軍将他全身的傲骨碾碎,才會這般卑微;這個将軍用他所有的真心去愛一個人,才會如此卑怯;今天所有的驕傲,所有的骨氣,都跟着昆山玉佩一般,被徹底的擊碎了。
“我欠你的,我死了才會消弭,是嗎?”
看着玉珩這般的痛苦,眼睛裏的絕望無以複加,楚燃想說不是,但一開口卻說的是“将軍,确實無需再來。”滿城的流言蜚語,滿城的風流韻事,玉珩,你的名譽,你的官聲是都不要了嗎?你這般自持自制的一個人怎會執迷不悟跳進泥潭。
“此地我再也不會踏入。”
走到門口處,玉珩又說“你若再這般糟踐自己,我要是知曉了還是會來。”這樣一個人,這樣的時刻,還能卑微的說出這樣一句話,楚燃也知道,他愛自己确實深入骨髓、無可自拔。
看着玉珩離去,楚燃知道只要自己好好的,他們應是不會再相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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