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場繁華終落幕
次日,我軍準備往後退三裏(約1.5千米),因為泾陽這個戰場,本來就小,我軍25萬人彙聚與此,25萬啊!那是多少的人,戰在這不大的戰場上,本身就是人挨人站了根本排不開。
25萬人多少排的人,多少人站在這小小的戰場上,前面的人往後退,最後面的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該不該退?為什麽要退?
突然有人大喊“魏軍敗了!魏軍敗了!魏軍撤退了!”25萬人啊!退的退,跑的跑、撤的撤、不知所措的,你推我搡的形成大面積的踩踏,潰不成軍,一夕之間完全喪失戰鬥能力。
最可怕的并不是這個,是此次帶兵心意不齊,有羌、鮮卑、羯……都是各個國家之前戰敗的民族組成的隊伍,各懷鬼胎,本身就不盼望魏軍能勝,更是奔逃四竄,甚至趁機作亂,趁機斬殺了主帥苻期。
兵敗如山倒,此話不假,南朝軍隊見我軍中計,陣營已亂,上船北渡長江,我軍自己已經亂作一團,哪來的防禦能力?墜江而死、自相踩踏,慌不擇路,南朝軍士上岸後更是勢如破竹,大殺四方,輕松斬敵數以十萬以,屍骸遍野。
戰事至此再無轉圜餘地,只能快速奔逃,部隊大亂如此,再指揮也是無用,戰士們根本聽不到聲音,也無暇聽指揮。玉珩因為不是主帥并沒有站在陣前,父親在遠程的阿耳山上觀戰,也并未到戰場跟前,玉珩望向山的方向去找父親,第一反應就是要在這亂軍中護住父親。
果是有人趁勢作亂,父親一直站在阿耳山上,玉珩看見有人帶隊在往父親方向去,這麽亂,哭喊的、奔逃的、到處都是人。玉珩只能用力推開擠在自己身邊奔逃的士兵,亂軍人與人挨着身子在擠着過,如此大量的人數在奔逃,穿行極為困難。
玉珩從無數奔逃的人中,硬是擠出一條路來,自己也是差點被人推倒,還好韓定一直在身邊,從後面上來一把抱住了玉珩,方才穩住了身子。
這樣亂的人群裏一旦摔倒,就不可能再站起來,會被後面的人直接踩過去,最終踩踏至死,根本沒有再站起來的機會,自己身後被沖散的、被推開的、被踩踏的,能跟着他的親兵為數不多,随着他往阿耳山方向去。
父親站在山上,手邊人馬只是護衛自己的親兵,也知道應該迅速撤離,但是如此亂境,父親還是想等着玉珩,一直沒有離開。
看到有人上山,便知不好帶着周圍的護衛準備迎敵,拼殺間見玉珩帶人從山下殺上來,但這些人敢此時行動,所來之人也非善類,就是要父親死在當場的,各個甚是勇猛,拼殺一陣後長刀劃來時竟是韓定拼死相護,纏鬥一陣才終得以逃脫。
玉珩看韓定傷在背後深可見骨,因為玉珩不上戰場,在後方配合就沒有穿铠甲,身後都是護衛,本來此次參戰的士兵就多铠甲不足,他們只是後方的護衛也沒有配铠甲,25萬人參戰,哪裏湊的出25萬具铠甲?先緊着一線供應。
玉珩眼見韓定的傷如此重,必然是活不成了,但是沒死就一定要帶走,玉珩用肩膀架着韓定往前,脫了隊伍下山的速度,父親趕緊叫人一起去扶韓定,山下有騎兵,是魏國本族戰士的騎兵,鐵血男兒是忠心護佑陛下的,人也不多千人左右,加上玉珩的親兵不足2000人。
大家上了戰馬,玉珩放韓定在身前,就見他背後滿滿的血,傷口處甚至可以看見脊椎骨結與骨節裏的粗大筋脈。突然在想起這個眉目清秀、身材纖長的男孩,當自己親随很久了,他在戰場上并沒有什麽功績,所以一直沒有得到提拔。
只是自己的親随,親近程度和苻北榮、高以達完全不可比,竟如此忠誠與自己?關鍵時間竟願意用命相護?現在這般脊椎骨都可見,甚至是脊椎白骨都劈傷了的程度,整個後背滿滿的都是血,玉珩生出心疼,這般年輕的生命。
一路奔逃,方才從泾陽戰場跑出,尋一處安全的地方坐下,也沒醫官也沒有藥,只能先抱着韓定下馬,傷在脊椎,地上這麽髒,玉珩覺得直接放地上太髒,就這樣抱着準備尋棵樹把他靠着樹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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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定氣若游絲的說“将軍,你終于可以看到我了。”
“看到你了?”
“我一直都是你的親随,只配站……在将軍身後……今日将軍終于可以……正眼看我。”玉珩想了想,這孩子一直是親随,跟随在他身後,對他确實關注不多。
“将軍記得,你曾經……從死人堆裏……救過我嗎?”
玉珩很仔細的想了,他沒有過,他一直都是将軍,不是站在陣前,就是在後方做指揮,處理後期戰場不是他的工作,實在是想不起來。
但是韓定記得很清楚,那是多年前了,魏與燕國邊境的戰役,燕國大舉來襲,來勢洶洶,雙方幾萬人馬拼死一戰,魏軍獲勝。
大戰結束所有人都在為戰争的勝利歡呼,只有少數戰士在清理戰場,戰場上滿滿的都是死人,韓定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有具死屍壓着他,死屍的血就滴在他的臉上,黏黏膩膩的胡了他一臉,想推開這死屍站起來,感覺手都不是自己的。想伸手擦掉臉上這血,胳膊還平放在地上根本擡不起來。
他想大呼;“這裏,我在這裏,我還是活的,救救我,我還是活的。”
但是張口發現,這聲音小的連自己都聽不清楚,根本只是能睜開眼睛,躺在地上看清周圍的程度。全身都是麻木的,無力控制這具身體,人就像掉入一個無比恐怖的夢魇,周圍都是屍體、都是死人。
你很清醒的知道周遭發生的一切,你的身體很疼,面上的死屍壓的你喘不過氣來,但你就是動不了,就是沒法把死屍推下去,沒有辦法自己站起來,告訴衆人你還活着。
終于等到負責清理的戰士來到跟前搬動他,韓定以為自己有救了,終于有人可以将他從這個夢魇中救出來了。不曾想這個人大聲的問遠處“這個兵士還有溫度應該沒死,不過眼看就剩一口氣了,救不救?”
旁邊的人說“馬上就死的就不用去醫館了,去了也是死,受傷的人那麽多,活的都治不過來,哪有時間治這快死的。”被認定為無需要救治的傷員,韓定被扔在了戰場旁挖出的萬人坑裏,等待戰場上屍體處理完畢一同埋葬。
玉珩一直有個習慣,他會拜祭死亡将士,勝利是喜悅的,大家喝酒吃肉是應該的。但是這些死去的人就此死去,他們在這個世界的痕跡就會被抹去,對于滾滾的歷史長河而言,他好像就沒活過一樣,不會被任何人記住,但是他們來過啊!
他們一如每一個不被歷史銘記的人一樣來過,并且活生生的生活過。玉珩覺得不論他們是誰?叫什麽名字?是他們的努力,帶來魏國的勝利,讓活着的人可以過的更好。
是他們用血肉、用生命保衛了自己的國土、保護了這邊土地,保護了這片土地上現在和以後生活的人。而他們甚至不知道,以後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自己曾用生命保護過的人叫什麽名字?
玉珩祭拜的時候,看到有只手在輕微擺動,知道那裏還有個活人。
“那裏有只手在動,還有個活人。”
身後一将帥說話,“将軍,連聲音都發不出救回來也活不下來。”
玉珩轉身,凜冽的目光掃過一衆未動的将領“我,就是這樣帶各位的?各個就是這般愛兵如子的!”聲音裏滿是寒冰。
“不聽、不動、不去?!”
身後站的人都是将領,何其耳聰目明,知道剛說的話是錯到家了。話到這份上還能站住不動的,那就是作死嫌命長,簡直是自找着軍法伺候了,趕忙跳下死人堆把韓定翻了出來。
匆匆送到醫館,因為是将軍帶回來救治的人,他被重點救治,方才有現在這條命救将軍,他一次次的站在将軍身後,卻不曾被将軍重視,不曾被将軍看見,既沒有戰功又沒有出色的表現,不過是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兵士。
但是站在這個位置,他看見的更是一個體恤民情、軍紀嚴明,恩威并施、不貪污受賄、不克扣軍饷的将軍。
韓定一直都知道将軍與拓跋楚燃的□□,但還是沒法不去關愛将軍,默默的注視、小心的護着、深埋于心的傾慕,終是無法說出口,将軍也永遠不可能知道了。
玉珩還沒有把他放下,剛在馬上的颠簸用盡了他最後的力氣。玉珩把他放在樹邊,勝仗還能把韓定埋了,可是現在,休息一下還要奔逃,只能找了塊布把韓定蓋了起來。
泾陽戰場那麽多的屍體,也不知道誰人會埋葬?玉珩不知道的是,因為戰敗所有人四處奔逃,南朝軍士以少勝多,屍體太多要挖多少萬人坑呢?
沒有這麽多人挖,有些直接扔入長江順江入海,為魚蝦所食,有些埋了,有些棄置不顧,最後發臭腐爛在路邊,為禿鹫、猛禽、野獸所食,終是屍橫遍野、白骨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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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玉珩和父親及少部分親兵上馬奔逃,實在是人困馬乏,從泾陽一路騎馬回長安,路途不是一天就能到的。人不休息,馬也要休息啊!
在一處民宅休息,是戶莊稼漢也是老實人,能做出來的食物也就一點東西。玉珩說不餓出去了,真的就是覺得心酸,明知道打不勝,終是沒勸住父親,現在搞成這樣的局面。
父親是一代帝王啊!能召集百萬雄師攻泾陽,現在卻……這一路還長,大軍裏有多少是當年燕、羌、仇池等國的人,乘亂敢殺主帥,敢殺父皇。現在的情況下,潰敗而逃,燕、羌、仇池……報仇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進了長安城方才安全。
也不知有沒有人再追,如此好的機會,現在真的不知道,這一路還能不能逃回長安?是以遠遠的就看見一隊人馬過來,少說人馬在兩萬人,全部是騎馬。
兵敗如山倒,這麽混亂的局面下,居然還有人可以在如此短的時間裏,以這麽快的力量集結出如此多兵馬?玉珩心想恨恨的想,剛才的戰場上,這人根本就沒有參戰,一開始就是存着保存實力的野心,居于大軍之後,避戰!
這麽亂的局面下,玉珩着急着來救父親,根本就沒想集結隊伍。主帥已死,無人指揮戰場,而且如此之亂也未必召集的了兵馬,所以周邊只帶了自己的随身親信。
這人如此這般心機深重、蓄意保存實力,大隊人馬、來勢洶洶緊随父皇而來,玉珩心定了,今天這裏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
匆匆進屋,看見桌上有些金銀也沒多想“父親,有人追來了。珩兒,不追随父親了。父親北去至長安城城郊,就有我大魏中軍兵馬防護,必可保父親平安。珩兒在此,叩謝父皇養育之恩。”說完就準備跪下,父皇攔住了。
父親叫那小農先逃,殺戮開始無需連累平民百姓。
那是多少年前就是現在這樣吧?他問“珩兒,我準備就在今夜,在他殺我之前,先殺了他,我兒可敢跟我一同,勝則為王,敗則必死。”
玉珩說“孩兒的命都是父親給的,今日若為父親而死,在所不惜。父親,根本不用問敢不敢?”這孩子又是抱了一死的心吧?
屋裏只有一盞煤油燈光很暗,農舍也是破敗,屋頂的稻草垂了下來,跟未央宮的宣室殿一比,簡直是折辱了父親,一位帝王委身在此等簡陋的農舍裏。
父皇輕聲說“不必了,珩兒,我也曾是北方的一代雄主,也曾能聚百萬雄師南攻。如今兵敗,不過是天不佑我,大勢已去,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何必追逃死在馬下,那般零落寂寥呢!”
“父親。不必如此,珩兒手上是人馬不多,但是阻他們一時是阻的住的,前方也非一片平原,是可以躲藏的。快,不耽誤時間,我去牽馬。”說着就要退出房間。
昏暗的光下,玉珩的面貌還是這般好,完全褪去了少年面貌是個英俊兒郎,多年來東征西讨,才能打下這麽大的江山。出征前他苦勸我,整個人卑微懇切,甚至能看到眼中的淚光,我卻一意孤行,今日落敗如此。
他今年不過二十來歲,如此大好年華,我知道他與那拓跋楚燃之間必有私情,不然玉珩不會一次次姑息那孩子,跟我起争執;一次次為那孩子求官,我因豢養男寵,會連累他的聲名。
把拓跋楚燃打發的遠遠的,不讓在他身邊,到頭來孑然一身,如今還沒有子嗣。陛下想到這真心覺得心疼,心疼自己這個兒子。今天我們父子二人,都要殒命于此了?
“不用了,珩兒,天命不佑罷了。”玉珩知道是勸不動父親了,輕嘆了口氣。幸好楚燃已是地州刺史,離開了長安城。若我一死沒人護他,他一個人偌大的長安城,也不知道會是怎麽個境況?
幸好他自己要回代州,代州離長江非常遠,戰敗了,他的兵馬還沒有趕到,知道戰敗必然返程,不用置身險境。
一場繁華終落幕,缱绻情意皆成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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