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苻北榮

這個天下,不是你足夠強大打下別國來,就是別國特別強大打下你來。魏國現在勢力薄弱,自顧不暇。

但是慕容逸卻不是,慕容逸掃平燕國一切內部力量一舉稱帝的時候,拓跋楚燃就知道他現在最大的敵人就是慕容逸,和慕容逸的關系就是看誰能滅了誰?

慕容逸絕不會和他共存的。而後的多年裏,代國和燕國不知道打了多少場仗?

慕容逸先是派将軍,後來派了兒子,可惜的是當年金刀計,王丞相害死了慕容澤,那個燕國最傑出的年輕将領,軍功卓著、在軍中聲望極高。

而後來慕容逸的兒子、下屬裏也再沒有出現這般優秀的将才,足智多謀、機敏善斷、橫掃萬軍。楚燃想到這裏,真是要給王丞相上柱香了,給自己幫了這麽大的一個忙,那麽早之前就幫自己掃平了對手。

沒有合适的将才,只能自己上戰場,但此時的慕容逸早就不是當年的慕容逸了,這些年過去,垂垂老矣,“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許人間現白頭”。

将軍拼殺戰場,怎麽可以垂垂老矣?拓跋楚燃知道是慕容逸親自前督戰,準備安排退兵返程。慕容逸是玉珩父親那一代人中的翹楚,盛名一時,軍事才能非一般人可比。

當年若不是玉珩父親以仁政治天下,哪有他的活路?如今稱王稱帝。

反而是他的玉珩,英年早逝還那般年輕,黑發垂落于自己胸前,這麽多年過去,他都能記得挨着玉珩的臉,冰冷的屍身寒透人心。

也是在抱着玉珩屍身的那一天一夜裏,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他所有的恨意、決絕、野心、殘忍,都是在那個夜裏翻湧而起。

那是在玉珩拜為鎮國大将軍領軍攻打燕國之前,玉珩說“我不能造這樣一個大大的盛世,但是我父皇可以,我自當盡己所能輔助我父皇,讓這世間得一個太平,便是粉身碎骨也是不惜的。”

玉珩,如果那是你的心願,那這也是我對這世間的雄心,粉身碎骨自是不惜的。

如果此時王丞相還活着,應該也能一眼看出拓跋楚燃身上的王皇之相,此次的拓跋楚燃已經不是王皇之相、紫氣纏身了,是天子氣萦繞全身、上天庇佑。

慕容逸年老帶病出征想的是一決勝負、以絕後患,但是尚未走到戰場,經過安城的土地,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就是死在這片土地上的。

他那個善于決斷、果敢睿智、俊朗不凡的兒子,死時才28歲大好年華。聽人說那孩子死時,身重多刀,痛苦而亡,血染紅了好大一片土地,後來問了燕國的俘虜,知道是重了王丞相的金刀計,但那時王丞相是丞相,位高權重,他只能隐忍的活着。

所以回到燕國稱帝後,他馬上追封了慕容澤為太子,獻賢太子,可惜的是這位當世枭雄、王皇之相的豪傑,還沒有到戰場便病逝了,死在出征的半路上,“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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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慕容逸的死訊,拓跋楚燃是喜悅的,發自內心的喜悅,這說明燕已經沒有強敵了。又是多年戰火,而後是強攻,燕滅。

這個地方這麽多年終是歸了代國,學玉珩的父親得天下,定不能學玉珩的父親失天下,前車之鑒。此次滅燕,皇宮中無論遠近、不分親疏、不講年齡,只要抓住盡數屠滅,死灰絕對不能複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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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兵馬南下直到代軍打到魏國荊州,此地的領兵是荊州刺史苻北榮,因為此次已經開始南下,往魏國的皇都長安打。

拓跋楚燃自然是要親自督戰,他不是武将不能如玉珩一般上陣拼殺,但如此大事他要親臨戰場。他當然知道此地帶兵出戰的是苻北榮,拓跋楚燃的命是苻北榮救的,救了多少次,楚燃記不清了實在太多。

大戰還未開始,苻北榮送來戰書和一個木質長盒,戰書裏沒有一句侮辱。

“拓跋楚燃,我真沒想到,送我上路的人會是你!也好,終是萬裏江山,得見故人。”

……

“我自知此次必然無法勝過你,你帶兵15萬壓境,打我荊州2萬人馬,朝堂上一片紛亂,我不會有援軍。”

……

“當年是玉珩将軍給我說,讓我一定要護好你,那時你還小,我就這樣接下這個軍令。當時哪能想到今天?那時玉珩将軍亦是少年英姿,如今卻青山埋忠骨,世事怎麽這般難料……”

……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你還是将軍教出來的,将軍教扶你長大,心心念念望你平安,如今你來攻魏,你有沒有想過,他會怎麽想?”

……

“這個世上不是什麽事情,你知道不會贏、你知道一定不行,就可以不去做的。譬如保家衛國,大丈夫應以國家為先。”

“長安城是我出生的地方,也是玉珩将軍出生的地方,你竟然去攻長安,你沒有在那生活過嗎?那裏沒有屬于你的美好回憶嗎?曾經的所有你都忘記了嗎?”

“這個世上有些事情,能讓你不畏生死,好男兒赤膽忠心,何惜性命!”

“錦盒裏的東西,是這許多年裏,玉珩将軍寄給我的信,我一直妥善保存是對将軍的悼念,這些東西現在交給你也是對的,城破以後,戰火紛飛。我怕這些東西無人在意,現在交由你保管。”

楚燃打開是很多的書信,一封封是每一個時期,玉珩對苻北榮的交待。

“北榮親啓,楚燃我已保下再無性命之憂。不日,将有一隊人馬押解楚燃回京,随信送達的還有部分金銀,你記得好好款待押解人員,切實做好打點,他現在身份完全不同以往,形同俘虜,切勿令楚燃在回城途中受到欺辱,到達長安後一切有我。”

“北榮親啓,楚燃即将歸代州,此事與他也是一件益事,我已為他求了官職任太守,如此他便是你的屬下,你定是會照顧他的,他有了官職便有了俸祿也可生活無憂,方便他孝敬母親。你要顧他安好。”

“北榮親啓,得知代州今年是個極冷的寒冬,因代國國破,我屠戮了他一族,他就一直糟踐自己,身體沒有大好,冬日易受寒,萬一他受寒,你去探望,就當是代我探望,勿提我,他會不喜。”

……

“北榮親啓,當今陛下、我的哥哥對我甚是忌憚,苻玉珩現已不是将軍,自保尚且無力,你雖已不在代州,但還是望你能對拓跋楚燃給予照拂,使他不至于難以自處。”

苻北榮,拓跋楚然是肯定要保下的,這個人于他有大恩。捉住苻北榮,讓他做俘虜,讓他投降,讓他不死保他一命,像當年玉珩救自己一樣。

但是他也知道這是癡人說夢,苻北榮鐵铮铮的一條漢子,就是你拿刀砍了他的腿腳,都不會叫出聲的人,他怎麽會投降?他會戰死但是一定不會降。

這才是玉珩會把他安排給自己的原因,因為這個人的心裏沒有盤衡、沒有算計,滿腔是對玉珩、對國家的赤膽忠心、一腔熱血。

方會全心全意護住楚燃,一次次拿自己的命保護了拓跋楚然。拓跋楚燃終是明白,有些事情你必須要去做。

攻城開始,床弩、雲梯車、井闌、攻城車,自漢、三國、晉起所有的攻城武器,都用在這片荊州城下,沒有其他必須破城。有戰士摔下城池又有戰士攻上去,苻北榮站在城牆之上,看着潮水一般的人湧上城樓,源源不斷。

有代軍沖上了城樓,有人不斷的來到苻北榮面前,不知拼殺了多久,苻北榮摔下城牆,跌進這城牆下的死屍堆裏,繼而又被別的死屍覆蓋……

翻找到苻北榮屍體的時候,有人通報了拓跋楚然,他們二人已是多年未見,複見只能是跪地,輕輕合上苻北榮未閉的雙眼。

苻北榮死亡已久一腔熱血都流盡了,唯一顆赤膽忠心留在這具軀體裏。這樣的人只有血流盡了,才會停了為國盡忠的心,不好男兒為家國,不惜命。

仁德明君死了、治世賢臣去了、善戰的将軍埋于黃土。他、他們都随着王朝的崛起而崛起,随着王朝的覆沒而覆滅,一場繁華、碎落一地。

“厚葬于他,善待他的家人”,唯此,只能唯此……

姚複安得了長安城的財富,長安城的財富是從各個地方帶回來的戰利品,可謂是奪天下之財了。

而後招兵買馬、兵強馬壯,魏軍數次攻打都沒有打下來,一個是魏軍軍事力量弱,分崩離析,一個是當時的朝中大臣、當朝的小皇帝心思都不在報仇上,打了數次都打不下來也只能放棄了,後來姚複安稱了王。

不曾想這個姚複安卻是好命,好的不得了的命,你說說人生多可笑,玉珩的父親一代明君山河破敗病逝了;玉珩的哥哥是姚複安命令兵士缢死的,毛皇後也是姚複安殺的,兩個孩子一同慘死。

慕容澤絕世之才早早死在爛泥裏;苻北榮一腔赤膽忠心,死在城樓之下;玉珩少年将軍、天潢貴胄,死的那般寥落,因為魏國內亂也沒人在意玉珩的死,這樣一位陛下嫡子竟沒有賜予任何谥號、追封。

于當時的整個魏國而言,玉珩死的悄無聲息,就像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過一般。

玉珩的死,可以說就是姚複安導致的,如果沒有這個人重傷玉珩,玉珩根本不會傷、更不會死。

但是這個姚複安背主、叛國、弑君、奪城、燒殺劫掠,他卻過的非常之好,特別之好,要多好有多好。與燕國戰事多年,拖了拓跋楚燃的時間,在楚燃打過來的那些年裏姚複安就先死了,死的何其及時?

而且他死的非常好,姚複安的晚年甚好,稱王富庶之地,坐享榮華富貴、嬌妻美妾竟得善終。

睡着睡着就突然離世了、壽終正寝、風光大葬,雖然當世實行薄葬,主張厚養薄葬,就是生的時候讓他過好,死後不太在乎厚葬,不需要陪葬大量金銀。

但是他燒殺了整個長安城,搶未央宮中無盡財寶,奪天下之富,風光大葬,陪葬品無數,陪着他到另一個世界享福去了。真心是好好笑,太可笑,笑的人眼淚都奪眶而出了,怎麽這麽好笑呢?

天下怎麽有這麽好笑的事情,忘恩負義、弑主求榮的人,居然是善終?這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天下?道義在哪呢?

背主、叛國、弑君的人,他善終了,而豪傑都英年早逝,或死于憂國憂民、或死于深深懊悔,或死于刀劍之下,死的都悲慘寂寥,但是姚複安背主、叛國、弑君、奪城、燒殺劫掠卻壽終正寝了。

實在是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怎麽就這麽好笑呢?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王頑皮,姚複安肯定不會給他一品大員的位置,因為這個人品質太差又能力不足,最後兩人有了矛盾,王頑皮想逃回魏國去,被姚複安命追兵擒獲,當場斬殺也算是報了毛皇後和兩個孩子的仇了。

至此玉珩父親那一輩的人,或病逝、或戰死、或善終全部死絕了。這個天下是拓跋楚然、苻玉珩、慕容澤……這一輩人的,只是他們中太多人英年早逝、忠骨埋他鄉。

江山代有人才出,也要活下來才能争江山。

五年後,未央宮,前殿之上

長江以北雖未盡得卻也是囊中之物,拓跋楚燃在長安城未央宮中稱帝,坐在這個龍椅上,這把龍椅,魏昏帝曾坐在上面把玩他舅舅的頭蓋骨,玉珩的父親曾坐在這指點江山。

現在是他,那要做的事情,就是一定不能學玉珩的父親以仁政治天下,前車之鑒。

玉珩還活着的時候,楚燃問過他,為什麽苻玉凡會如此恨他,玉珩對苻玉凡傷他之事一個字未提,只說了是父皇生了易換太子的想法,楚燃便知道了李公公的存在。

這許多年過去李公公已經告老還鄉,幸而未死,拓跋楚燃命人将李公公在家鄉杖刑了,沒有數量,杖刑至死,打的李公公碎成爛肉一塊,此事報給拓跋楚然時,他正在宣室殿裏。

苻氏一族,全部發配西北苦寒之地,終生不得離開圈禁之地。已是拓跋楚然在這些年的征讨中,最優待的一族了,終是留了活路。

李慶茲他還和之前一樣善于籌謀,知道來的是拓跋楚然,就覺得自己曾經救過他,一心認為自己能在代國謀得高官,但拓跋楚然是拓跋楚然,不是仁厚的宣昭皇帝。

這樣的亂世裏仁義是殺死自己的利劍,李慶茲這個人心機太深、心地太惡,根本留不得。

不過念他确實救過玉珩,其數子一同發配,終身不得複返長安城,卻放過了他的其他親眷。如果當初他沒有救拓跋楚然,他現在有沒有可能依舊錦衣玉食的活着?

如果不救苻玉珩和拓跋楚燃,就讓他們死在霍烨匈奴,他和玉珩是不是就不會受這許多的折磨?這世間沒有如果,已經發生的事情,就不要猜測如果。

“飛鳥盡、良弓藏、矯兔死、走狗烹、敵國破、謀臣亡”,看着玉珩的父親起大樓、宴賓客、大樓塌。天下已得,那很多人就必然會和慕容逸、姚複安一般。至此開始不斷剪除朝中武将力量,幾年間多家将軍府被血洗。

無故牽連人數之多,人數之衆、人人自危,下獄、斬首、柴市口如當年王丞相治理長安城法紀時一般,接連有人死去。負責用塵土、灰燼覆蓋血漬的小史,提了多少桶灰燼都蓋不盡這斑斑駁駁的血跡。

未央宮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長安城的人殺了一茬又一茬,沒有了齊茲柳的夫人,還有別人的夫人,沒有了齊茲柳的孩子,還有別人的孩子。

只有未央宮巍峨聳立,闕樓直插雲霄,見證這皇權更替,見證這長安城,幾百來的悲苦;見證長安城無數百姓,他們流不盡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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