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又過了幾天,田小滿,即種菜兄弟的身體好了許多,可以吃粑和的米飯和爛面條了,但是,還是不能坐起來,吃飯的時候就只能靠在兩個枕頭上墊高頭部或者半靠在田大壯的大腿上,因為姿勢辛苦,就還是以喝米漿豆漿,田大壯掰碎了饅頭煮雞蛋塞嘴裏的簡便吃法為主。
這一天才吃了午飯,護士敲門進來,對田大壯說:“哎,家屬,馬上有十七床的病人要搬進來住,麻煩你把床鋪收拾了給人家空出來。”
田大壯馬上就說了一聲:“好。”卻見那護士已經閃人了。
自從那一次田小滿把醫生兇了一頓之後,他這十六床病人就在這小小的鎮醫院出了名,本來護士們難得見到這樣品貌的美男子還有些喜歡,經過那一次後都被吓得沒事就繞開走,盡量不往他跟前湊,生怕被投訴了。畢竟對這小鎮上的人來說,相較于打望美男,還是飯碗更加重要。
田小滿用手臂支撐着身體,吃力地微微欠起身來,正好看見田大壯手腳麻利地将十七床上的鋪蓋卷兒卷了起來,卻不知道往哪裏放,手足無措了一會兒,最後放到了地板上。
田小滿看得擰眉,說:“怎麽能睡地上呢?地上太潮了,要生病的。大壯,你去給剛才那護士說,叫他們別往十七床安排人了,咱們包下來好了,你接着睡你的。”
田大壯扭頭看見他居然擡起了一點身體,想着他胸口的傷,急忙丢下鋪蓋卷兒奔過去,說:“哎呀,你怎麽起來了?這麽一用力,肯定坤得胸口疼,快躺下,快躺下。”
田大壯扶着他躺下了,才說:“你着急啥啊。睡地上不怕的,這地上還鋪了地磚的,不潮,我往日守林子的時候,就在田地裏睡的時候都有,怕什麽?再說,地上還墊了褥子的,不冷,也不潮。”
田小滿知道他舍不得一晚上幾十塊的床鋪錢,便說:“你去叫剛才那護士來,我跟她說說這個事兒。”
田大壯着急地說:“你要跟人家說啥啊?你又要罵人了是不是?別啊,小事而已,別那麽大火氣,養傷的人要保持好心情。”
田小滿沒好氣地說:“你先叫她來,我跟她理論。醫院裏的空床鋪這麽多,她怎麽偏偏就把人安在我們這一間,分明是整人。我能随便叫他們整了?”
田大壯勸道:“就算被整了,也是我,不是你。我都沒意見,你跳起來鬧啥呢?”
田小滿橫他一眼,說:“整你不就等于整我嗎?哼,就你脾氣好,被人家整了也就忍了。你有那好脾氣,給我享受就得了,對着外面這些人沒必要。”
田大壯被他這一眼波橫流鬧得心裏發酥,想,這兄弟對我可真好啊,而且只對我一人好,對別人都兇巴巴的。
不過,田大壯還是攔着他不許他鬧,安慰地說:“我覺得別人不是整我們,你不就是那次說了那個醫生一次嗎?他後來見着我都是客客氣氣的,還很熱心地和我說你的病情啥啥啥的。可能也就是人家醫院為了方便管理,所以把病人集中在幾間病房裏,才好統一管理吧。”
田小滿恨不能戳他一下,說:“你還幫他們說上話了?大壯,不是我說你,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善良太肯為別人着想了,可是,有些人,根本不值得!反正,你別管,只叫剛才那護士進來,我說就是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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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大壯拗不過他,只好去找了那護士來,這一回,田小滿果然沒發火,言辭也不算太激烈,不過他身上總有股子逼人就範的氣勢,叫那護士三言兩語就敗下陣來,最後妥協地說:“十七床的入院手續已經辦好了,肯定要住進來,這個是變不了了,但是,我可以給你們想想辦法。這樣吧,我們休息室裏有一張折疊沙發床,可以搬過來睡人,還挺寬敞的,他一個人睡足夠了。”
田大壯跟着去護士說的那地方搬了沙發椅來,将鋪蓋卷鋪好了,往沙發床上試着躺了躺,覺得挺不錯的,便贊嘆地說:“嘿,兄弟,你可真能幹,居然真把她說服了!”
田小滿趁機教育他,說:“你還說我兇!現在知道了吧?這不叫兇,這叫維護自身權益。有些事呢,是一定要去争取的。人人都是為己,誰會為別人争取呢?你自己不為自己争取,就吃啞巴虧呗。”
田大壯嘿嘿地笑,由衷地說:“你真有兩下子,我太佩服你了。”
田小滿本來覺得自己的行為理所當然,鳥不平則鳴,人不平則争呗,可是,回思一下田大壯說的話,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像一個随時豎起一身尖刺的刺猬,遇上不爽的就狠紮對方一下子,迷迷糊糊地就有些意識的回流,說:“你要是有我一樣的經歷也會這樣的,小時候我老被人欺負,不還手的話還不叫人欺負死了?”
田大壯訝然地擡頭,說:“是嗎?我還以為你是蜜罐子裏泡大的孩子還這麽……”
話沒說完,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男人扶着一個老太太進來了,說:“對了,對了,就是這裏,十七床。”
十七床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因為糖尿病而入院治療,現在算是同房的病友了,随她進來的男人是她的獨生子。
老太太很愛說話,一直這兒那兒地嘟嘟哝哝,她兒子三十多歲,一直木着個臉兒,時不時不耐煩地回一句:“好了,我知道了!”
老太太就沒話找話地和田大壯說話,先自己唠叨了一遍自己的病史,說:“這病難治啊,不能斷根。我在家的時候一個月吃四百塊的藥,都還是沒保住,照樣得進來住院,幸虧有醫保,不然……”
又問田大壯:“你們有醫保沒?沒有啊?那自己掏錢可不得了啊,得花好幾萬吧?他是怎麽了?是不是修房子的時候從高處摔下來了?得叫老板拿錢治啊,這是工傷……不是啊,自己摔着的?那好好地自己怎麽會摔着呢,還摔這麽狠……”沒完沒了。
田大壯對老太太挺和氣,基本是問一句答一句,老太太越發刨根問底:“你們是兄弟吧?難得啊,兄弟能這樣伺候病人真少見,你瞧剛才那個是我兒子,服侍我幾天就毛焦火辣的,氣大得不得了,所以說呢,久病床前無孝子啊,你們兄弟還能這麽友愛真是難得……”
田小滿心裏不滿,心想,才教訓這家夥不要随便對人好,他轉過身去忘了,看這老太太,認都不認識的陌生人,田大壯還對她好聲好氣的,有問必答!不過轉念一想,田大壯就是這麽個能吃虧的性格,若不然,也不能撿了自己回來,還這麽悉心照料……這麽一想,田小滿也就氣平了,再看田大壯的眼神就帶了一絲他自己都不能察覺的柔情。
老太太看見田大壯坐着的那張沙發床,不禁羨慕地說:“喲,你們還自己打家裏扛這麽大一張沙發床來陪護呢?我兒子這會兒去買鋼絲床去了,他本來想打地鋪的,人家護士不讓,說違反醫院規定……”
田小滿生怕田大壯一五一十地給這老太太說出實情,便假裝咳嗽了起來:“咳……咳……哼……”
田大壯對着老太太笑,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說:“是啊,我這兄弟要住院好些天呢,我也就得跟着陪住好些天,不睡得舒服怎麽好伺候病人呢?”
一會兒,老太太的兒子回來,氣喘籲籲地搬了一張新買的鋼絲床來。他像是對服侍老母住院心裏有氣似的,自顧自地倒騰那鋼絲床,老太太和他說話,卻是理都不理,直到老太太忍無可忍地說:“我要去廁所!”他才不情不願地停下來,扶了老太太去廁所。
田小滿這才說:“我剛才就怕你給她說了咱們這沙發床的事!你信不信,她一準兒得去找護士鬧。別看她這會兒對你和顏悅色的,争起那床來保證不認識你是誰。人就是這樣,沒有利益相争的時候還好些,要是有利益相争的時候,你就看吧……”
田大壯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看我剛才不是沒說漏嘴嗎?”
田小滿笑着看他,眉梢輕揚,唇角勾着淺淺的笑,像是春日裏波心微蕩的水面,暖意融融。一會兒,點點頭,贊許地說:“不錯,總算聰明了一回,算是我教育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