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壯找到劉大夫,簡要說明了一下情況,劉大夫二話不說将手裏的事情都丢下,就跟着往大壯家去了,一路走還一路琢磨着,心裏暗自歡喜:惟願那田小滿就是能生孩子的體質吧,那麽的話,一千二百塊錢就算是賺踏實了吧。哎呀,我怎麽就這麽聰明呢。

到了大壯家,劉大夫一看田小滿臉色蒼白,恹兮兮地沒什麽精神的樣子,和他平日常見的一兩月的孕期受着孕吐的折磨的孕婦如出一轍,心裏就先有了五成的把握。

不過,劉大夫還是留了個心眼,他估算着那一次告訴大衆方子該是一個月前的事情,而田小滿這模樣,像是不止一個月了,所以,給他摸脈下診斷的話得留夠餘地才行,不然就叫他們察覺出不對勁來。

大壯鞍前馬後地跟着劉大夫忙活了一陣子,又随着劉大夫去了堂屋裏聽診斷。

劉大夫斟酌着說:“有七八成把握是有了,只是懷孕的日子還淺,把脈把不出來,要是能去醫院打個b超就确實了。不過呢,去醫院打b超的話不太保險,一怕遇上熟人,二怕遇上那等多嘴的或是沒安好心的,把你們小兩口的事情宣揚出去,那你大壯居然叫個爺們兒懷了種的光輝事跡還不得在這十裏八鄉出名?”劉大夫琢磨着他們應該是不敢去醫院的,那就只能靠他了,嘿嘿,又有錢賺了。

大壯馬上打消了要去醫院确診的念頭,說:“劉大夫你想得周到,我都沒所謂,愛說說去呗,關鍵是怕對小滿不利。那算了,咱就不去醫院,全靠劉大夫你幫忙,還要麻煩你隔幾天再來,把這脈象摸摸确實。”

劉大夫點點頭,又趁機表功,說:“這個好說。咱們這麽多年的交情了,我能不為你好嗎?我這人你也知道,嘴巴嚴實着呢,看病行醫這麽些年,你聽我可曾東家長西家短說過人家家裏的私密事情沒有?從來沒有吧。所以啊,你家的事,我這嘴也是上了拉鏈的,絕不給別人提起一個字。這樣吧,等兩個星期後我再來,那時候就能把得出脈來了。不過看你媳婦兒這樣子,确實像是有了,害喜害得飯都吃不下。”

大壯聽得皺眉,說:“說老實話,我都後悔了。早知道是這樣,寧可不叫他遭這罪。”

劉大夫不以為然地說:“那是你疼媳婦兒,不過要是真疼他的話,還是該讓他生。我這輩子給人接生一百來個娃兒了,有些女的在産床上疼的難受,猛罵男人是王八蛋的,可真生了小娃兒出來,沒有一個不喜歡的。我就說了,這世上,有人後悔入錯了行的,有人後悔嫁錯了郎的,就沒有人後悔生錯了娃的。”

大壯聽得樂了,咧嘴一笑,說:“劉大夫真是有見識的人,聽了你這話我就心寬了。”

劉大夫一拍大腿,忽然做出一副猛然想起的樣子,說:“我真是糊塗了,懷孕一個月的話,可以用早孕試紙試試嘛,就不曉得男人懷孩子,和女人是不是一樣,會現出兩道杠來?”

十來分鐘後,劉大夫盯着試紙上的兩根杠,興奮的拍了大壯一記,說:“嘿!看見沒?兩道杠!大壯,恭喜你家媳婦兒榮升為中隊長,你快要當爹了!”

大壯喜形于色,搓着手,興奮得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劉大夫趁機誇耀了一番自己的神通,叫大壯真以為小滿能懷上孩子全托賴他的功勞,感激涕零地,順便還賣了一些保胎安胎的草藥。臨到送出門,大壯給劉大夫裝了不少野味臘肉,老頭兒笑得眼睛都眯縫得快看不到了。

回了房,看見小滿失魂落魄的樣子,大壯那滿心的欣喜像是沙灘上堆着的城堡被浪花瞬間吞沒他低了頭不敢正視小滿。但是,小滿早有預感,緊緊地望着他,連帶着問出話的聲音也發緊,像是被拉滿的弓:“真是有了嗎?”

大壯深深地凝視着小滿,沒回答,而是走到他旁邊,蹲下,在他的腳邊,仰起臉蛋,以一個祈求的姿态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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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心裏的僅剩的一點僥幸都沒了,兩眼頓時失了神,喃喃地說:“還真是有了嗎?真令人難以置信……”

大壯拉過小滿的手,将自己的臉放在他柔嫩的掌心裏蹭了蹭,似乎找到了足夠的勇氣,這才擡起頭來,帶着滿心的懇切和祈求,艱難地說:“對不起,小滿,這次是我不好,在你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就讓你有了孩子,我是真的知道錯了,可是,我還是希望……能生下來嗎?”

大壯的眼圈發紅,聲音帶上了哽咽,說:“剛才劉大夫給我說,有人後悔這樣,後悔那樣,就沒有人會後悔把自己的孩子帶來這個世界。小滿,我想起我小時候被人欺負辱罵,連帶着我娘也被罵,我那時候不懂事,還追着問她,我給她帶去那麽多麻煩,有沒有後悔生了我。我娘總是笑着說不會,還說她一輩子做錯很多事,唯有這一件事是對得不能再對的,是決然不會後悔的。”

小滿确實心裏猶豫驚懼,不是太想要腹中這個小生命,因為實在是太詭異了!再說,他心裏雖然深深地喜歡着大壯,但是,并沒到心甘情願地為對方孕育一個孩子的地步。

沒有得到小滿的回複,大壯擡起一片猩紅的眼眶,像是有炭火在燃燒蔓延,他咬着牙,說:“所有的錯都在我身上,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求求你,小滿,把他生下來,好嗎?就這一次……以後再想要孩子,就換你上我,我來生好了。”

小滿本來還滿心猶豫徘徊,舉棋不定的,這時候卻叫大壯這一道九天神雷劈得哭笑不得,說:“你說什麽呢!我知道了,那天在山上,我說的氣話你都懷恨在心呢,現在就撿話來堵我,是不是?”

大壯認真地說:“沒有,我是真心這麽想。小滿,你就吃這一次虧,真的,以後,我虧自己也不能虧着你,寧可我自己吃點苦頭。媳婦兒,我是真的……對不起……”

小滿嘆了口氣,說:“也不是你想的那樣。我……”他頓了頓,說,“我是擔心,這樣懷上的孩子,別有什麽……我就怕生個怪物出來,你還跟着來湊什麽熱鬧,快拉倒吧……”

大壯的頭搖得撥浪鼓一般,說:“不會的,不會的!劉大夫說了,咱們的孩子是天上的星宿轉世,最漂亮最聰明了!”

小滿撇撇嘴,說:“也就你信那個神棍!”

可是,此刻,小滿的手卻情不自禁地撫上了大壯的頭,原本猶豫不決的心意漸漸地定了下來。

縱然前途艱險,他願意一試。

為了喜歡的人,還有,孩子。

夜晚,大壯抱着小滿沉睡,忽然,覺出懷裏的人似乎在不安地蠕動,大壯忙松開手臂,支起半身,垂目看着小滿。

屋裏到處黑漆漆的,顯出小滿的一雙晶亮的眼,一絲睡意也沒有。

大壯親了親小滿的額頭,柔聲說:“怎麽了?睡不着?”

小滿望着天花板,慢吞吞地說:“嗯,睡不着。”

大壯便陪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小滿忽然說:“我聽斧頭頭說你會吹口琴,吹得還挺好。怎麽從來沒聽你吹給我聽過?”

其實剛才陪小滿說話的時候大壯已經困的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聽小滿說這個話,卻只能認命地去取來口琴,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臉頰一鼓,吹了起來。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嗚嗚嗚的口琴聲在寂靜的夜裏聽起來分外悠揚好聽,小滿情不自禁地和着琴聲哼唱起了曲調。

讨厭的是,隔壁的豬欄裏的豬,居然也跟着哼哼了幾聲,逗得小滿哈哈大笑,說:“人家是對牛彈琴,你是對豬吹琴,不過你家豬還挺善解人意的,居然聽懂了”。

自懷孕以來小滿就有些憂愁的樣子,難得今天高興,大壯也就随之心裏樂颠颠地,鼓足了勁兒又吹了幾首《北京的金山上》、《軍港之夜》之類的耳熟成詳的老曲子。

漸漸地,琴聲停了,親昵和祥的氣氛卻在延續,這樣的夜晚适合敞開心扉,說一些心底的話。

小滿說:“我在想,這下子,咱們還能出去嗎?現在還不明顯,可是,三四個月後肚子就會變大吧,到時候我還找什麽工作,只找個地方躲起來吧。”

大壯想了想,謹慎地說:“要不,咱們就先不去城裏了,把孩子生下來再說?還有劉大夫幫忙接生,他又賺了咱們的錢,肯定得幫咱們保守秘密啊,他那一天來的時候也答應了我一定會閉緊嘴巴的。”

小滿嘆了口氣,說:“我覺得在農村懷孩子才危險,這裏都是低門淺戶,并不是藏身的好地方,再者,農村人見兩男的在一起都排斥得很,二椅子二椅子地說得難聽死了。更別說一個男人還要聳人聽聞地生孩子了!你沒發現那個小孩,斧頭,都好久沒來咱家了嗎?”

大壯沒吭聲。

确實,在農村,有些觀念根深蒂固,叫人很無力。大壯在家裏養了個男人,假鳳虛凰地居然做起男男夫妻來了的事情經由二牛和大壯“叔叔”一家子的嘴巴,在這個小山村裏流傳開來了之後,大壯是無所謂,因為他本性就是個不好與人來往結交的沉悶性格,這下子絕了村裏那些唠叨大媽大嬸的介紹對象,倒是耳根子清淨了,只是,原來常常來家裏蹭飯吃的斧頭被他爺爺嚴命禁止再去,生怕被一對同性戀男人帶壞了走了邪路,這件事卻叫大壯心裏很不舒服,感受到了這世界的冷酷和排斥。他沒好意思給小滿提起,沒想到心細如發的小滿早就察覺了這一點。

大壯想了想,說:“要不然這樣?咱們去c城吧,就不去魔都了。c城是省會,經濟也繁華,又離着這裏近,咱們就不退田地了,雇個人幫咱們種點紅薯吧,好歹不抛荒。萬一有個啥,還能回來,算是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小滿擰着眉,說:“c城和魔都比差遠了好吧?要去就去最好的,不然,幹個一年兩年又換地方,之前的基礎都白打了!再說,有什麽後路好留的?你現在可是要當爸爸的人了,要給孩子最好的未來,留着土地做什麽呢,未必你樂意你兒子将來回村來做農民?”

大壯只好說:“那好吧,還是去魔都。小滿,你放心,我怎麽都得設法養活你和孩子。”

說這話的時候大壯其實心裏有點虛,畢竟他從來沒有出過大田村,真有點不知道自己出去能幹什麽,能不能養家糊口。可是,想到小滿和小滿肚裏的孩子,大壯又豪氣幹雲地想,一個男人,養不起老婆孩子還算什麽男人?大不了白天黑夜地幹,不惜力氣地幹,難道會活不下去?魔都不也是人呆的地方嗎?怕個毛!

小滿擰着眉頭想了許久,說:“我知道你想什麽,無非就是到處去賣苦力。那沒意思,人累得半死,實際也賺不了錢。我有個想法,給人家打工不如自己幹,咱們開個網店吧。電子商務喊了多少年了,總沒有形成氣候,可是,我有個感覺,它遲早會起來。開網店本錢小,只要一千塊保證金就能在淘寶上開店,貨源呢,就去小商品批發市場找那種新奇廉價的,先賣小東西沖信用,信用起來了再賣有利可圖的大商品,貨運就找快遞公司,操作簡單。我呢,大着肚子出不了門,但是在家裏上上電腦理一理內務還是可以的。你呢,就可以去忙進貨啊,洽談啊之類的事情,總之,你聽我的安排就是了。”

大壯聽了猛點頭,說:“好,媳婦兒你看準了,咱們就幹吧。我是不會,你教我好了。”

小滿凝神想了想,說:“如果是這樣的話,咱們也別等年後了,現在就走。正好我現在肚子沒有鼓起來,坐車什麽的方便,二來,年前租房子也寬松些,要等到年後,民工啊學生啊什麽人都趕着往魔都擠,到時候什麽事都難辦。”

大壯想想是這個道理,反正家裏也沒啥牽挂,那就走吧,凡事都是趕早不趕晚呢。

既然決定要走,首先就要解決家裏喂的那群雞鴨和剩下的三頭豬,恰逢快要過年,各家各戶都希望多多的采辦年貨,雞鴨很好賣,就是三頭豬,因為花了不少飼料錢,大壯談了幾家,覺得價格有點談不攏,沒舍得出手。

小滿不愛見人,每次大壯喊人上門來看豬和砍價的時候他都躲在裏屋沒出來過,聽見大壯在外屋口口聲聲地強調說:“這個豬,可是喂了好飼料的豬,花了大本錢呢。”就着急。

等來人走了之後,小滿出來扯了一把大壯的胳膊,嗔怪地說:“你也太不會說話了。你買豬飼料喂豬,是你自己要貪圖豬長得快,是催肥的豬。人家倒是巴不得買糧食喂的豬,你跟賣家強調這個事,其實是為了專門叫人家殺你的價吧。”

大壯低頭一想,是這個道理,不禁沮喪地說:“那算了,明天我不提這茬了。唉,明天我索性減點價賣了算了,省得看着鬧心。”

小滿又扯他一把,說:“明天你把買家引來,我來給他談價錢。”

大壯嘀咕了一句:“誰來談都一樣。人家買家只認豬有多重,價格殺得越低越好。”

小滿不耐煩地瞪他一眼,大壯馬上不敢吭聲了。

第二天大壯果然帶了一個五十多歲、看起來十分精明的買家過來,說:“這豬喂得好,身胚壯實,肉也好吃。”

買家不置可否,一會兒說:“估計肥肉的比例比較高。現在的人都愛吃瘦肉哩。”

大壯正要化解,小滿卻适時地走過來,笑吟吟地說:“這位大叔說岔了,咱家這豬,典型的瘦肉型豬,每天都做運動呢。”

買家呆了一呆,說:“啊,豬還做運動?做啥運動啊?”

小滿一笑,說:“豬當然應該做運動了,不然肉怎麽會好吃呢?慈禧太後講究吧,她也吃豬肉,不過她吃的豬肉可就講究多了。每天叫太監拿小鞭子抽小豬的屁股,讓小豬狂跑,豬屁股上的那一圈肉受了鍛煉,就特別的結實好吃,口感好。”

買家被吸引住了,跟着神往不已地說:“那是啊,慈禧太後誰呀?那是天底下最講究的人了。豬肉被這麽一弄,确實就好吃了。”

小滿不動聲色地接着忽悠,說:“國外也有類似的講究。你知道日本的神戶牛肉嗎?那是世界上最頂級最貴最好吃的牛肉,那裏的肉牛每天都要享受音樂、按摩,還喝紅酒呢!”

買家啧啧贊嘆地說:“牛都比人還享受呢,還喝紅酒。”

小滿适時地把話題往自家養的豬身上引,說:“咱家的豬,也是采用這種科學的飼養方法,飼料是頂級的,每天還引導着它們做一會兒運動,還吹口琴給它們聽,讓它們享受音樂按摩,豬們就是在這樣舒暢的環境和心情中自由生長起來的,臨到死前一刻,再吹奏一首曲子讓它們安詳地上路,所以它們一生都是愉快而安詳地,這樣養大的豬肉質最純正鮮美,對人體有益而無害。不像別的豬,一輩子渾渾噩噩,臨到死了使勁掙紮嚎叫,滿心怨憤,最後肉裏面會釋放出一種毒質,雖然不會毒死人,但是,人吃了以後容易上火長瘡,其實就是豬臨死前的怨念。”

買家被小滿這長篇大論的豬論唬得一愣一愣的,眼神中帶上真心欽佩的神色,說:“真的呀。聽起來有點道理。”

小滿趁機蓋棺定論地說:“而咱家的豬絕不會有,咱家養的豬,又有一個綽號,叫豬安詳!”

買家當即把随身攜帶的一個黑色手提包的拉鏈“劃拉”一聲拉開,豪氣沖天地說:“這三頭豬安詳我全要了!”

零碎事情都料理完了,于是,在小年的這一天傍晚,大壯和小滿坐了兩天一夜的火車後,終于站在了魔都、這一座天|朝最繁華的都市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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