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然後,”周元奕看着安程,眼神黯然,說:“就沒有然後了。”
“怎麽可能?”安程難以置信地說。
“真的。”周元奕的唇角帶着苦澀,說:“現實永遠比理想骨感。”
這話說得安程心裏一驚,忍不住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離婚……不順利嗎?”
想了想,安程又自言自語地說:“可是,聽起來你們感情很好啊,那時候離婚不容易啊,能下這樣的決定,說明你們之間是有真愛的吧?”安程心裏暗自揣摩,十分不解,相愛如此,為何最後仳離,而且,爸爸在之後的二十幾年裏絕口不提那個人,也像是被傷害至深的情形,卻又是為何呢?
周元奕苦笑着說:“不是一般的不容易。唉……安鵬他媽抱着安鵬要跳樓,我總不能看着她們尋死吧?只能緩一緩。他那邊呢,阻力就更大了。雖然沒孩子,卻有父母。他的妻子還是他父母的故交之女,算是青梅竹馬吧,在妻子沒有過失的情況下忽然提出離婚,你可以想象他家裏翻天覆地的情形。幸好,他保留了一點理智,沒有說出我來,他家裏人只知道他在外面有外遇,還是個男人,但是,不知道具體是誰。”
安程隐隐然猜到了當時的情景:兩個男人的愛情算是禁忌之愛吧,偏偏還各自先有了家庭,這種違背社會倫理和道德觀念的愛情會遭遇多大的阻力簡直難以言說,很多人不堪重負,最終還是退卻了。難道爸爸喜歡的那個人,也是這樣軟弱的人嗎?
“可是……”安程真的是不甘心,難道真的是因為這樣世俗的理由,那個人就放棄了爸爸,還有……爸爸腹中的自己?
安程知道一個勁兒地盯着問等于是撕開爸爸的傷疤,可是,他實在無法不問;“到底發生了什麽?你們應該是相愛的,我知道。若不然,你不會生下我。還有,爸爸,安鵬天天說你偏心我,平心而論,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
安程終究是紅了眼睛,攥緊了拳頭,說:“而且,爸爸你這些年都是一個人,其實,……是不是因為你還在愛着那個人?”
“那又怎麽樣?周元奕低下了頭,說:“每一個陷入愛情的人都會以為自己于對方而言,是特殊的,是獨一無二的,是值得對方放棄一些什麽或者說人生難得幾回搏的,卻往往被現實打得一敗塗地。”
周元奕的思緒終于定格在那個飄雨的黃昏。
和傅俢然在老地方相見。
因為兩人都是業界知名的商人,盡管不是同一座城市,但是,還是十分低調,包括見面的場所,只是一家茶館的包廂。
周元奕的臉上還帶着傷痕,那是前一晚救下意欲跳樓的妻子而被妻子抓傷的。持續一個多月的離婚大戰,妻子寧死不離,還以才兩歲的兒子為要挾,口口聲聲“你要逼死我,我就帶着安鵬一起走”,真的……快要到極限了。
還好,還有他也在一起苦苦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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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元奕擡頭凝視着他,說:“你那邊,怎麽樣?”
臉上的抓撓痕跡是如此明顯,周元奕是戴着禮帽和大圍巾進來的,到了包廂才摘下,在燈光下真有點觸目驚心,可是,奇怪的,一貫溫柔體貼的傅俢然竟像是熟視無睹一般,從表情到眼神都很呆滞,一直垂着眼簾老神在在地默不作聲。
周元奕的心裏湧上不好的預感,站在那裏,看着他,說:“什麽意思?我這邊暫時離不了,你呢,你那邊怎麽樣?”
傅俢然面色不動,半天,才說:“我們……還是算了吧。”
周元奕如被雷劈,爆出一聲嘶啞的低吼:“你早幹嘛去了?現在你給我說這個?”
每次都是他主動,每次都是他在帶着他,每次都是他溫柔地說:“元奕,我們再努力一點,再堅持一點,就肯定可以了。我愛你,元奕。”
而現在,他說:“我們算了吧。”
周元奕氣得沖上前去,抓住他的衣服前襟,憤恨地說:“你再說一次?”
傅俢然依然眼簾低垂,慢慢吞吞地說:“我說,我們算了吧,分手了吧。這樣,大家都好。”
周元奕簡直要一口血噴出來,盯着他,惡狠狠地說:“好!好得很!”
一拳揮過去,打在他的臉上,打得他英挺的面容碎裂了一般,怔怔地說:“元奕……”
周元奕又給了他一拳,說:“這是你欠我的。現在,咱們兩情了,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各不相幹,正如你所願!”
他沒有吭聲,全無力道的面袋一般任由周元奕揮拳。
周元弈忍着心痛揮了兩拳,卻都沒能打出他的一句真心話來。
終究還是失望了,周元奕垂下肩膀,落寞而去。
從此,即是天涯,再不相見。
安程知道,出櫃是一件很困難很痛苦的事情,不過,他還是不能接受那個人,另一位爸爸就這麽簡單地屈從了社會和家庭的壓力,就此抛棄了可憐的爸爸和自己,他忍不住問:“那後來呢,後來爸爸你有了我,難道沒有再去争取一次?他……難道不應該負起責任來?”
周元奕搖了搖頭,說:“沒有。那一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何必再去自取其辱?有了孩子又怎麽樣?即便是女人,遇上狠心的男人,也沒辦法用一個胎兒去綁架別人一輩子,何況是我!安程你還不知道爸爸嗎?盡管在生意場上磨練得圓滑,骨子裏還是很驕傲的!”
是,爸爸小時候就教導安程一句話,做人,不可能有傲氣,卻一定要有傲骨。安程想象着那時候的爸爸為了一身傲骨頭,卻強忍艱辛,獨自一人忍受十月懷胎和一朝分娩的辛苦,不禁濕潤了眼眶,不由自主地喊:“爸爸……”
周元奕低下頭,不叫安程看到自己的一臉苦澀表情,說:“現在知道我為什麽從小不要你和男孩子玩,也不許你和謝達敏在一起了吧?這種背德的禁忌愛情經不起風吹雨打,我就怕你付出了真心,最後卻是明月向溝渠。不過,幸虧,你選的是大壯,他無父無母,就沒有家庭阻力,雖然文化低了點,也沒什麽錢,倒是一顆真心對你,不像有些自命不凡的人,開始的時候嘴裏說得比唱的還好聽,最後……哼……”
床上躺着的小寶貝忽然揮舞了一下小胳膊,周元奕注意到了,彎身過去一看,說:“喲,寶寶尿了,快拿濕紙巾來。”
安程看着爸爸有條不紊地收拾幹淨了寶寶,又輕輕拍着寶寶睡了,心有觸動地說:“爸爸,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帶我的吧?一個人,真是辛苦了。那麽辛苦,會不會有後悔的時候?那個人,既然所托非愛,為何還是生了我?”
周元奕低着頭,指尖在呼呼大睡的小寶貝的臉上輕輕滑過,感受那一份嬰兒獨有的柔滑,微笑着說:“這是我出來沒有後悔過的事情。剛剛懷上你的時候還有些猶豫彷徨,也想過要怎樣怎樣,終究還是不忍心。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慶幸,沒有因為一念之差就錯失了你,我的兒子。”
安程抱住了爸爸。
周元奕笑中帶淚,說:“所以,安程,你是我一個人的兒子。和他無關。以後,別再追着爸爸問了,這些陳年往事,爸爸是,回憶一次,傷一次。”
安程将腦袋埋在爸爸的肩胛骨上狠狠地蹭了蹭,心裏卻想:“回憶一次,傷一次嗎?那是不是因為,爸爸,你還是在意他呢?”
無論如何,安程想要見那個人一面。
不為別的,只為問他一句:“當年,你怎麽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那樣的話?”
可是,當年,絕然離開的周元奕沒有看到後來的一幕。
傅俢然的臉上是周元奕打出的紅腫痕跡,嘴角還帶着血,他卻如同木頭一般,任由那紅線一般的血流經下颌,低垂着眼簾,不知道想些什麽。
只是,高挑修長的身體不時地痙攣一下,像是癔症發作的前兆。
直到一雙鞋面上挑着一對黑蝴蝶的高跟鞋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随後是一個女人嬌柔的聲音:“沒想到,你喜歡的人竟然是個男人!”
可是,要是仔細聽,能聽出女人的輕緩嬌柔的聲音裏帶着的森森寒意,就如同吐信的毒蛇。
傅俢然身體猛然一顫,回歸了部分神智,痛苦地嘶喊:“你……不可以傷害他!你答應了我的!”
女人冷笑着說:“那要看你肯不肯配合我治好你自己的病了!”
傅俢然搖頭,說:“我沒有病。”
女人莞爾一笑,笑意卻不達眼底,森然地說:“你就是病了!我父親臨終把我托付給你,你也發誓要一輩子對我好,現在,你竟然喜歡了另外一個人,還是個男人!這不是病入膏肓是什麽!有病必須治!”
傅俢然擡起眼睛,看着來人,啞聲說:“婉如,求你了,算我對不起你,你就……放過我吧?”
若是有人在場,會看出異常來,因為,傅俢然的眼睛是五官中最出彩的,不光是形狀優美,還總是神采奕奕,轉盼有情,而此時,這一雙會說話的桃花眼全然失了以往的神采,最驚人的是,竟然還在眼白的中間,出現一根深灰色的豎線!
一般人可能不知道,而老南洋人也許能看出一點端倪:傅俢然是被下了降頭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