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鏽綠色,夢境

潘桂枝再次找上我仍然是在吊橋邊。他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一見我就露出了不計前嫌的笑容,伸出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親昵地對我說:“弟弟,哥哥請你吃冰棍。”

這一次他沒有塞給我游戲幣,而是攬着我往商店的方向走。我說我不吃,潘桂枝微笑着将一根雪糕塞進我手裏。我看了一眼包裝袋,是棗泥夾心的,這個味道的雪糕會讓我想起我哥。

“怎麽不吃啊,弟弟?”潘桂枝抽走我手裏的雪糕,撕開包裝袋,重新塞回我手裏,“怎麽着,要哥哥給你試試毒啊?”

潘桂枝說“哥哥”的時候加重了語氣,眼睛狡猾地眯着,既像在說自己,又像在說別人。我搖了搖頭,擡起眼睛對上潘桂枝的視線,在他直勾勾的注視下咬了一口雪糕。

潘桂枝滿意地笑了,若有所思地誇贊我說:“我算是知道了……難怪你能讨哥哥喜歡。”

他似乎并不打算為難我,一邊吃雪糕一邊用聊天的語氣閑閑地跟我說話。潘桂枝跟我聊呂新堯,他第一次沒有用鄙夷的語氣,而是用一種循循善誘的口吻,告訴我呂新堯念初中的時候在學校的風光事跡。

“你哥哥呂新堯,我們以前都叫他‘堯哥’,班上女生也跟着叫,你猜怎麽着?得有一半女的吧,一叫就紅臉。”說完他的冰棍也吃完了,潘桂枝舔舔嘴唇,眼睛始終緊緊打量着我,“弟弟,你叫‘哥哥’的時候會不會紅臉啊?”

棗泥那股黏稠的甜味正慢吞吞地從嗓子眼裏滑下去,我的嘴裏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雪糕棍,還能嘬出小口的蜜棗味,把我的臉嘬熱了。潘桂枝盯着我咂咂嘴,又接着說:“那些女的啊,就是喜歡小白臉,她們都不知道,你哥哥呂新堯比我家那狗還兇……弟弟,你說對吧?”

我搖頭:“不對,你別說我哥。”

“哎咦喲——”潘桂枝的喉嚨抖動起來,裏面發出古怪的笑聲,他笑了一陣,搭上我的肩膀說,“走吧弟弟,哥哥心情好,傳授你點兒好東西!”

潘桂枝的好東西在網吧裏,他帶我走到那個熟悉的座位邊坐下,點燃一根香煙,懶懶地對屏幕吐出一口,然後一巴掌摁着我的後腦勺,将我摁到煙霧中。我聽見潘桂枝往機箱裏塞了一張碟片,啪嗒啪嗒地敲着鍵盤,又聽見他點了幾下鼠标,随後我眼前的屏幕開始一如既往地播放出畫質模糊的錄像。

然而很快我就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錄像的主角由一男一女變成了兩個一絲不挂的男人。我猛然呆住了。

潘桂枝抽煙時發出“啵”的一聲,兩片嘴唇中間飄出一股濃重的煙味,他眼神精明地瞄過來,向我湊近說:“怎麽樣,這個刺激吧?”

我感到腦子裏“嗡”的一聲,那段劣質的錄像對當時的我仿佛有着奇怪的吸引力,以致于我在茫然和震驚中,仍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

“弟弟,想跟哥哥在一起嗎?”

我轉過頭,看見潘桂枝幽深的目光迎上來,他接着說:“你‘親哥哥’,呂、新、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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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說話,愣愣地望着他,潘桂枝卻仿佛從我臉上找到了破綻,笑容漸漸擴大了,好像已經看穿了一切。

我說:“你說我哥喜歡梅青青。”

“是啊,你哥哥喜歡梅青青,不喜歡你,那可怎麽辦呢?”潘桂枝意味深長地啧了兩聲,“這樣吧,弟弟,潘哥哥教你兩招。”

潘桂枝就像一個好心人一樣,用悲憫的目光注視着我,同時語氣富有同情的味道:“彭黑皮家的那個雙胞胎大彭小彭你認識吧?前不久,小彭把一女的肚子搞大了……那女的本來啊要做他嫂子的,這下好啦,一輩子都栽在他手裏啦,厲害吧?”

說完,潘桂枝問:“照葫蘆畫瓢會嗎?”

我被潘桂枝嘴裏吐出的煙嗆得咳嗽起來,他咧嘴一笑,突然說出一句:“不過跟你爸爸比起來可就差遠了。”

當時潘桂枝還沒有向我透露孟光輝的死因,以至我并不明白我的父親對孫月眉的強奸比小彭強在哪兒。而潘桂枝似乎早知道我用不了他的第一招,很快慷慨地教給我第二招。

“你啊,要是把呂新堯給強奸了,一勞永逸,就再也不用擔心他給你找嫂子啦。千方百計地防嫂子不如自己當嫂子,你說對不對?”潘桂枝語重心長地說。

不對。不對!潘桂枝在胡說。

我這樣否認,卻又忍不住想起每天晚上對我哥的亵渎和幻想。那一刻我看見屏幕上反映出我驚恐的臉,正映在那兩具男人的身體上。

潘桂枝善解人意地關閉了錄像,取出碟片塞進我的衣兜裏,讓我藏好它,并告訴我:“哥哥把它送給你啦。”

我不記得潘桂枝後來對我說了什麽,也不記得我是怎樣回到家裏、又怎麽在扔掉潘桂枝給我的碟片與留下之間,竟然鬼使神差地選擇了後者。

我只記得那天晚上下着蒙蒙細雨,夢裏也一樣下着雨。

牆上斑駁的鏽綠色雨跡被一具身體擋住,那是我哥的身體。我哥的身體壓在了床上,瘦骨嶙峋的手撩開裏衣擠進來,硌在了我的脊背上,另一只手摸過我的腰,抵達我胸前。和潘桂枝的碟片錄像如出一轍。

可是我哥沒有按部就班的溫柔,他在我的幻想裏栩栩如生,一巴掌甩在我屁股上,掰開我的嘴跟我接吻。

我哥身上有一股介于青澀和成熟之間的勁兒,像磁石一樣吸引着我,那時候我完全被這股勁勾住了,他的腰勾着我的腳脫離了地面。一股熱流湧向我,我在這陣目眩神迷的沖擊下恍惚地想,我要我哥舒舒服服地躺在我的身體上,而不是床上,床板太硬了。

潘桂枝的那段錄像沒有教會我後面的事情,我卻在對我哥的亵渎中忽地驚醒。

在半夢半醒之間,我迷茫地望着我哥,腦子裏突然不受控制地臆想出一種畫面:我看見一朵潔白的花飛濺到我哥臉上,綻放成另一條水淋淋的疤。

這畫面像一股冷氣鑽進了我的身體裏,令我感到手腳一陣冰涼,我猛然伸手抓住了褲腰。夢裏的雨聲和現實的雨聲重合在一起,我眼睛裏也有雨,心跳如雷崩。

我疼得蜷縮起來,禁不住從鼻子裏發出幾聲發顫的嗚咽,嗚咽的聲音漏出來時,我惶然地望向我哥,他的目光從錯開的眼睫裏漏了出來。

我沒想到我哥真的會醒過來。

當時我身上的被子褪到了腿上,他睜開眼睛,目光掠過我的那一刻,我一下子被吓軟了。我哥的眼神微微滞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驚愕的神色從他眼裏一閃而過,快到仿佛幻影,我甚至不确定他的驚愕在那一瞬間是否真實存在過。

我哥從鼻子裏發出很輕的一嗤,随後移開了視線,什麽也沒說,仿佛早就料到我是這種淫蕩的貨色。

他沒揍我,是因為他不知道我在心裏怎樣亵渎他。我做賊心虛,不敢躺在他身邊,立刻從床上滾下去面壁。

我哥睡着的時候,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幻想他,但他醒着,我就什麽也不敢想。

等了一會兒,大概是看我像僵屍一樣沒動靜,我哥淡淡地開口說:“好了沒?”

我吓了一跳,謊話沒編排好就哆嗦着從舌尖上溜出來了:“我……我、我好了。”實話我不敢說,說了我哥會打死我。他不知道他的弟弟已經病入膏肓,到了不看着他完事不了的地步了。

他又說:“好了就滾回來。”

“……我不回去。”

我在原地支吾着沒動,我哥失去了耐心,他從床上下來,拎起我的後領,讓我被迫轉身面對着他。

我恨那晚的月光,月光下我哥的影子居高臨下地罩住了我。我突然感到自慚形穢,每天晚上被窩裏的幻想好像一下子無處可藏,暴露在冷冰冰的月光下,又跟雨聲一起從我的眼眶裏掉落下來。

終于粉身碎骨了。

我覺得委屈,好洶湧的委屈。禁不住對我的幻想對象示弱說,哥,我疼。

呂新堯垂下眼睛,烏黑的眼珠裏微微映出一點光亮,他無情地凝視着我的眼淚,就好像是發了一會兒呆。随後他輕蔑地說了句:“你還會什麽?”

我哥一定覺得我是一坨扶不上牆的爛泥,他一定是用看廢物的眼神剜了我一眼——然而當時我分辨不清我哥眼底的神情,我來不及分辨——他握住我。

“哥……”我感覺自己的聲音和身體一樣,變成了我哥手裏的弓弦,他只是輕輕一握,并沒有撥弄,我已經嘶嘶地發着顫。

哥,我要哭了。我對我哥說。

呂新堯卻漫不經心地“嗯”了聲,用讓我走神的聲音告訴我:“你已經哭了。”

我走神了,卻覺得我哥也在走神,他的神色因為走神而顯得柔和,這一刻我居然在我哥身上察覺了與美共存的溫柔。我想象自己把眼淚埋進我哥的溫柔裏,小心翼翼地埋起頭,把臉埋進了呂新堯的懷裏。

我對我哥有過無數幻想,也曾經無數次夢見我哥,我熟悉想象中的呂新堯,就像潘桂枝熟悉梅青青的屁股。然而在實際上的呂新堯面前,我的想象卻顯得貧瘠而無所适從。

當我淋濕我哥的手時,一陣滾燙的酸意來勢洶洶,我的眼淚洶湧而出,把我哥的衣服哭濕了。

這不是九陰白骨爪,是我哥,但我還是想哭。

我想我是醒着經歷了一場夢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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