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謝婉寧沒想到陸起淮突然靠的這麽近。

陸起淮的身姿高大,此刻低下頭撐在床榻上,将謝婉寧完全籠罩住了,頭頂五連珠大紅宮燈的光都灑在他的發上。

眼前的人眼眸深沉,眉心隐有一道皺痕,她忽然不敢直視陸起淮,然後微微垂了頭。

陸起淮就看見她羽扇一樣纖長的睫毛,他微微側了頭:“你怕我……你怕我什麽呢,”他的聲音無波無瀾。

他想起她那時眼裏的意味,絕不是因為方才的事。

謝婉寧的臉卻突然紅了,靠的太近了些,他的氣息幾乎都噴灑在她的臉上。

陸起淮只看見了她的睫毛眨了下,他忽然用了力,手腕上的觸感越發清晰,謝婉寧終于擡了頭。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看的一樣清晰,挺直的鼻梁,俊秀的眉眼,她看到紅色燈光下陸起淮睫毛投下的陰影。

陸起淮突然湊的更近了,薄唇幾乎貼在她的耳朵上。

謝婉寧就感覺到耳邊溫軟的呼吸聲,他這是要做什麽,她從來沒見過這樣具有侵略性的先生,她的臉不自覺染了紅色。

陸起淮看見宮燈下細嫩白皙的耳朵,然後起身離開,扶正了她的身子,羅漢床的床沿兒是突出的木雕,靠久了必然會不舒服。

謝婉寧完全沒料到陸起淮剛剛靠近後又馬上離開。

陸起淮沒有說話,他打開藥瓶取了藥,然後細細地塗抹在謝婉寧腫起的手腕上,動作很輕,一點兒也不疼。

謝婉寧就看見一向冷清的陸起淮此刻俯了身在幫她擦藥。

她的心裏忽然有些酸澀,陸起淮又做錯了什麽呢,她一早就知道了陸起淮是什麽樣的人,他從一個毫無身份背景的人一路爬到了首輔的位置,權傾天下,他本來就是冷酷的,只是這些日子他做了她的先生而已,才見慣了他溫和的樣子。

她低下頭看見陸起淮正在抹藥的手指,指節分明,他一路步步為營,或許後來江令宜仕途順利,可是這和程昭的慘劇卻沒有什麽關系,他本來也是不知道的啊。

可她剛剛竟然這樣對他,枉他方才救了她還給她塗藥,她剛剛到底在想些什麽,她想解釋,但看了看他半垂的眼睛就說不出話來。

許是外頭起了風,在窗柩外頭的樹枝微微晃動,外面燈籠的光打在窗柩上,樹影搖晃。

陸起淮放下藥瓶,他直視謝婉寧:“好了,你回去吧,”說完就轉身往外走。

謝婉寧沒有反應過來,就看見他衣襟帶起的風吹的燭火一閃,然後才跟上去。

天剛黑的樣子,七彎巷兩側的街燈光明亮,是不絕的叫賣聲,陸起淮下來就看見不遠處停着的謝府的馬車,一頭有個丫鬟模樣的人來回張望。

他回過頭看正低着頭的小姑娘:“馬車就在那裏,夜裏冷,你先上去吧,”他沒等謝婉寧回應就往前走。

他的步子很大,鬥篷的衣角剛到腳踝,轉眼間就要走遠的樣子。

謝婉寧忽然什麽都沒想就追了上去,她剛剛一定傷了她的心了……

陸起淮就感覺到身後衣服好像有人在拉扯的樣子,他回過頭就看見氣喘籲籲的小姑娘,許是走的急了,面色微紅,衣角處是如玉的手,露出的紅腫大包卻晃人的眼。

“先生,你剛剛這麽對王泰……陸首輔他不會那麽輕易的就放過你的,怎麽辦,”她的聲音微微帶了哭音兒,先生為她做了這麽多,她卻什麽都看不見,他現下根基未穩,該怎麽辦。

陸起淮自然就看到微濕的桃花眼,眼尾下挑,委屈的模樣:“你不怕我了。”

謝婉寧愣了下,他怎麽問了這麽個不相幹的問題。

她忽然笑了下:“先生,我從來沒有怕過你,你這麽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相信你,”她剛才的怕是擔心程昭的慘劇和陸起淮有關,她信任他……

陸起淮轉過身,一步一步走近,站定,立在她的身前,很近的距離。

謝婉寧擡起頭,就看見一雙手落在了她的肩上,然後幫她把帽子戴了起來:“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她沒有閉眼,而是看着眼前俊秀的眉眼,先生怎麽這麽喜歡給她戴帽子。

陸起淮衣襟帶風,很快就走遠了,謝婉寧看着他的背影,這算是原諒她了嗎……

謝府,燈火通明。

杜氏一連聲兒的吸氣:“你怎麽這麽不小心,你看看這手傷的,”她小心地拿起謝婉寧的手看,紅腫的大包很是吓人,“也不知道我生了你們兩個是做了什麽孽,整日裏不讓我放心,這不,平白無故手腕都能碰成這個樣子。”

杜氏嘴裏逞強,實則心都要碎了,好好的一個女兒竟然就傷成了這樣。

謝婉寧很愧疚:“娘,寧寧下次一定小心,”她不敢将這事告訴杜氏,否則也只是叫她們生氣而已,倒不如都攬在自己的身上。

杜氏像是想起來什麽:“寧寧,若是如此,冰嬉節你不就去不了了。”

謝婉寧這才想起這茬來,她這手傷的雖然不是很嚴重,但也要過些日子才好,雖然能趕上冰嬉節的日期,但是平常的練習可就去不了,一般來說耽擱了這許多天怕是就跟不上了,想來三公主會另尋一個小娘子的。

杜氏想了想道:“這樣也好,依我看吶,打冰球也危險的很,你不如就在家裏好好養着算了,娘現在就希望你可別再讓娘擔心了。”

謝婉寧微楞,按照杜氏一貫的脾性是絕對不會這樣的,此番卻叫她在家裏修養,她看了看燈光下依舊姿容秀麗的杜氏,然後靠在了杜氏的身上:“娘,”拖長了尾音兒。

杜氏摸了摸謝婉寧的頭,她是有些要強沒錯,但也是希望自家女兒過的好些,女兒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一早,謝府就派人去了信兒說謝婉寧受了傷,去不了暢音園了。

瑞和堂裏,一衆小輩正在請安,自然就都知道這個消息了。

謝婉柔心裏雖然都要樂開花了,面上卻是擔心的樣子:“二姐姐可真是倒黴,改日還是該去廟裏進香拜拜佛的。”

顧氏皺着眉,很是惋惜的樣子:“婉寧這次可傷的不是時候,若不然再過一陣子就能參加冰嬉節了,這下可就給錯過了,多麽好的機會。”

謝婉寧沒理謝婉柔,就笑了下,若是往常她定然也認為顧氏是這麽想的,只不過她現下卻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

請完安後衆人就回了房,謝婉寧吩咐山栀把針線拿過來。

還好她傷的是左手,她拿過來之前繡好的花樣子,忍冬花開的正盛。

原本謝婉寧打算繡一個香囊給陸起淮,後來她想了想,香囊畢竟過于私密,她不好送這個給他,後來就改了個主意想繡個布袋給他,任是裝了書或者匣子都可以,還方便。

臨窗大炕上擺滿了針線,謝婉寧正在縫制布袋的時候就看見茜草拍着雪回來了。

“姑娘,暢音園回了話,說是沒關系,不差這幾日,等姑娘您傷好以後再去也來得及,”茜草有些不解。

謝婉寧放下了手裏的針線,她想起了趙徹,肯定是因為他……

謝府大房,裏面又傳來了摔東西的聲音,謝婉柔面目猙獰:“怎麽謝婉寧這個狐媚子這樣還能去得了冰嬉節,”她看向顧氏,“娘……”她自小就厭惡謝婉寧,什麽都比她好,就連表哥對她都不一樣……

顧氏心疼地不得了:“柔柔,你別急,娘再想法子,”她攬過了謝婉柔的肩,她的女兒哪樣都不比謝婉寧差,憑什麽,且等以後吧。

日子過得很快,謝婉寧每日在苑香居裏練字,繡花,待手腕好全的那一天,布袋也繡好了。

書房,謝婉寧又從匣子裏拿出了陸起淮給的字帖,她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跡。

謝婉寧看了一會兒才合上了字帖,小心地放回匣子裏,她好些天沒有出府了,不知道陸起淮怎麽樣了,陸修文有沒有為難他……

夜裏起了風,吹起的雪花落在陸起淮的肩上,他卻絲毫沒有在意,帶着一身寒氣就推開了槅扇。

屋子裏正中央設了個紫檀木的案幾,案幾上放着煨着的羊肉,香氣撲鼻。

陸起淮一撩衣袍行了個禮:“陸閣老。”

“過來坐下吧,這羊肉正是時候呢,”陸修文說着拿起酒盅給陸起淮倒酒。

陸起淮撣了撣衣裳的風雪,這才坐下。

陸修文用筷子夾了羊肉,笑了笑:“這肉果然香滑細嫩,你嘗嘗。”

陸起淮也夾了一塊肉吃下,這肉果然炖的好,竟是連膻味都沒了,他想起她曾經向他說過不喜歡羊肉的膻味,這羊肉她吃着應該會喜歡。

陸修文年紀有些大了,頭發花白,很是慈祥,他看到陸起淮有些晃神的樣子:“你在想什麽呢。”

陸起淮擡眼就看見陸修文的笑,他放下了筷子:“這羊肉去了膻味,果然好吃。”

陸修文笑了一聲:“不必緊張,”他看了看案幾上的酒盅,又接着道:“想來咱們也好久沒一起喝酒了。”

夜色深重,過了好一會兒才喝完酒。

外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又下了雪,陸起淮擡頭看了眼飄蕩的雪花,陸修文是什麽意思,就只是叫他喝酒嗎……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陸起淮負了手,然後一步步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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