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兄長
◎她看了無數遍,畫了無數遍,印在腦海中的一張臉,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了。◎
鳳凰城,名流謝家謝大老爺的葬禮上。
“弟妹真是好算計!你當大家都不知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嗎?你這般不依不饒争奪寶丫頭,不過是要将寶丫頭拉去給你養在膝下的侄女替嫁!”
謝府的大廳中站滿了謝家的人,謝老二的媳婦冷嗤一聲冷諷對面同樣趾高氣昂的謝老三媳婦。
老三媳婦聽她這樣說,立刻嗆聲回去:“那二嫂呢!你家哥兒如今二十有二,還未考上秀才,這是要将寶丫頭送到刺史榻上給哥兒謀個前程!”
她掐着腰聲音尖銳極了,狠狠瞪着老二媳婦。
一來二去已經争執了小半時辰,兩人都面紅耳赤,絲毫不讓。
而她們口裏的主人公葉寶兒跪在一旁的蒲團上,一身素缟也難掩她的天人之姿,白瑩如玉的小臉上戚戚哀哀,微微蹙眉間,便惹來廳外的驚嘆,雖說這種場合有些大不敬,但大門處擠滿的百姓,大多都是想瞧一瞧這鳳凰城第一美人。
寶兒卻渾然未覺,像是方外之人的不染塵埃,在聽到她們的話時,薄柳般的身子禁不住顫抖,眼見着謝家老二和謝家老三也毫不顧忌臉面地加入了戰争,争奪起她尚且五歲幼弟的撫養權,忍不住撸起了袖子。
廳外暴雨如注,噼裏啪啦的聲響也壓不過廳裏的争吵,寶兒偏頭看向廳外,屋檐上紮滿了白綢,已經被暴雨洗刷,濕漉漉地挂在梁柱旁,老一輩的人說,有好人過世了,老天爺也要哭上一哭的,在她心裏,阿爹是個好人。
七歲那年,謝老爺把她和阿娘帶回謝家,自此,就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即便阿娘在四年前離世後,他也從未有過改變。
她怔怔瞧着外頭,謝府三進的大門裏外已經站滿了左鄰右舍,原本或許是來憑吊一番謝大老爺的生平,現在倒成了看熱鬧,開始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雨勢太大,寶兒聽不見他們在議論什麽,但是看表情應該挺激烈的。
頓時,一股悲戚湧上心頭,她轉過臉去,忽略了已經吵得擠成一團的人,看向大廳中央安置的上好楠木的棺材,她的阿爹就躺在裏面。
二叔三叔恬不知恥的話傳到她的耳朵裏,寶兒紅了眼,阿爹屍骨未寒,尚未入殓,那些平日裏恭敬和善的親戚就迫不及待要分奪他的家産,利用他的子女。
幸好阿爹聽不見了,棺材板隔絕了他們的污言穢語,也将寶兒十五歲半之前的幸福人生埋在了棺材了,今後的日子.......
今後的日子恐怕只剩下永無止境的悲苦了吧......
還有那茫然未知的将來......
也不對,并非未知,有可能是為了二叔家二哥哥的前程嫁給已經六詢的太守做十八房姨娘,也可能代替三叔家的表小姐嫁給鄰城家財萬貫聽聞有特殊癖好的家主做第五任填房......
八月的風還沒那麽涼,穿過大廳吹進來時夾雜着一些雨絲,寶兒不禁瑟瑟發抖。
正出神間,纖細的手腕骨一疼。
寶兒吸了一口涼氣,人已經被提了起來,手腕更疼了,等她被強迫站起身,才看清是二嬸嬸的手掐住了她的手腕,使勁一拽,她就如風中柳絮一般撲到了他們的戰争中。
二嬸嬸的手指細的像是白骨爪,用力之下,真像一根根針紮着她的骨頭。
“大哥死了,謝家就是我家老爺做主,哪裏輪得到你們說嘴!今日我就要将寶丫頭帶回去!”二嬸嬸一副蠻橫的樣子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
三嬸嬸也不甘示弱,立刻扣住了寶兒的另一只手狠狠一拽,叫嚷道:“可別笑死人!大哥臨終時哪裏說過謝家由二哥做主!大哥時常誇我家老爺有魄力,要做主也是讓我家老爺做主!你休想拿輩分壓我們一頭!”
又是一場争執,仿佛無休止,寶兒被一拉一扯,耳邊都是尖銳的叫嚷聲,尖酸刻薄,不堪入耳。
“二位夫人別這樣!老爺屍骨未寒,也不嫌鬧得這樣寒碜人嗎!”
謝府資歷最深最說得上話的仆婦珍珠翡翠二位媽媽趕緊上前要護下寶兒。
“二位也別争執,這謝家的家産謝家還有少爺和寶姑娘,輪不到二老爺和三老爺做主!”珍珠媽媽氣不過話也說得重了!
這話一聽老二媳婦立刻豎了眼睛瞪向珍珠媽媽:“死老婆子,有你什麽事!下作的東西,小哥兒還小,自然該由我們二房代管家産,将來等他成年再移交,再說了,寶丫頭一個填房帶過來的拖油瓶,吃穿用度用的都是謝家的!竟還有臉分家産嗎!”
翡翠媽媽看着寶兒白了臉色也顧不得尊卑有別了,啐了一口:“将來?恐怕都成了你們二房的東西,我們的小哥兒也只能喝西北風了!”
“況且各位別忘了,我們大房還有一位大少爺!”珍珠媽媽冷哼一聲。
這犀利的話頓時戳中了所有人,場面一度靜下來。
忽然老二媳婦冷笑:“大少爺?哪門子的大少爺,大哥病卧在床怎麽不見他在床前侍奉?你當他是大少爺,指不定人家當謝家是瘟神!”
珍珠翡翠臉色白了又白,怔神之際,又争執成了一團。
女人推搡間,寶兒夾在中間被推得頭暈腦花。
“不許打我姐姐!”
忽然沖出來的小短腿糯米團子拼出吃奶的力氣使勁扒拉着人群,圓滾滾的小臉兇巴巴的。
奈何他吃奶的力氣還是太小了,沒扒拉開人群,反倒被誰的屁股頂了一下,他“嘭”的一聲向後栽去,被追上來的小丫頭抱了個滿懷。
“小祖宗,你別添亂了。”小丫頭看了眼備受折磨的小臉,又低頭看着氣得滿臉通紅的小團子,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荷花,你放開我!”小團子肉乎乎的手去掰荷花的手。
這時寶兒也被腳下被一絆,直直摔了下去,“咚”的一聲砸在了地上,撞上了手肘,小團子就沖了過來。
“姐姐,你摔疼沒有?”
“啊,是小舟啊,沒事,不疼。”寶兒忍着痛強打着笑顏,“一點都不疼。”
荷花繞到了她的另一邊低聲問道:“姑娘真的不疼?”
寶兒皙白的小臉上露出難忍的可憐神色。
“哇”的一聲啼哭響破大廳。
剛剛還兇巴巴的小舟,沒忍住大哭了起來,揪着寶兒的裙擺抽噎着:“他們為什麽這樣?以前二叔三叔不是還很疼我們的嗎?為什麽這兩天都不讓姐姐上桌吃飯,現在還打姐姐?”
寶兒心頭一哽,紅了眼睛蹲下身來抱着他:“沒事的,沒事的,小舟別怕。”
沒人會顧及他們。
外頭依舊是稀裏嘩啦的大雨,只是剛剛熱鬧激情的百姓們的議論聲,忽然全然沒了動靜。
寶兒最先警覺過來,朝大門看去。
那些百姓依舊錯亂無章地站着,只是面容不再朝着他們這邊,而是都向後看去,看着大門外。
一把把土黃的油紙傘有致地排列而入,擠滿百姓的大門立時默契地讓出了一道由油紙傘開路的小道,一群精神孔武的男人列隊成了兩排。
寶兒不由往中間走了兩步,迎着風,寒風掀起她烏黑的發絲素白的裙角,鬓邊青絲吹拂過她的臉頰,她眯了眯眼,正對上大門中央的位置。
她定睛看去,一雙黑金鞋靴步上臺階,撩起的衣袍未沾上任何水痕,身側有人專門打着傘,逐漸上移,露出傘下的臉來。
似是一股巨大的浪直沖寶兒襲來,她一滞,頓感頭暈目眩向後退了兩步。
迎面走來的男子步伐緩慢,可一步一步間具是踏破雲端的氣勢,身側之人為他打着傘,嘈雜的雨勢絲毫沒有增添他的狼狽,反而像是懼于他清冷卻凜人的威嚴而有變小的趨勢。
連那把極為普通的油紙傘都高貴起來。
這周圍靜的只剩下雨珠砸地的聲音,身後那群面目猙獰的人也已經靜了下來,齊齊看向廳外,氣氛逐漸有些滲人起來。
雨幕下,為首的男子踏着雨珠緩緩前行,兩列的人已經聚集到他的身後,亦步亦趨,驚濤駭浪般,弘大而逼人。
在場的每個人的心都瞬間提了起來,尤其在男子冷冷掃視而來時,剛剛尤為嚣張刁蠻的二嬸三嬸都不自覺低下頭去,走到了自家老爺的身後。
謝淮舟也止住了哭泣,圓圓的大眼睛蒙着水霧,看着男子眨巴眨巴,一個沒忍住打了個哭嗝。
這個哭嗝在安靜的環境下尤其突出,卻無人在意。
謝老二和謝老三對上男子目光的那一刻,心下一凜,快速上前了兩步,控制不住地驚呼:“那是......”
靈堂上所有的親眷都聚到了一起,難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無有不面色蒼白的。
“那是......”此刻驚呼的卻是珍珠翡翠。
那是謝淮序!寶兒已經在心裏呼出了答案。
她是最先認出謝淮序的,只因為那張臉,清貴雅致,冷若冰霜的模樣也能讓萬千閨中少女魂牽夢萦的一張臉,她看了無數遍,畫了無數遍,印在腦海中的一張臉,真真切切出現在眼前了。
比八年前,他的氣勢更加危險了,不需要說任何傷害她的話,就足以讓她心驚膽戰。
作者有話說:
開文啦!小夥伴們四面八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