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舍妹

◎“既沒有那麽嬌氣,為何要哭了?”◎

玉李下意識握緊了寶兒的手拉着寶兒轉身欲走。

“既然來了,也不與衆人見一見,就要急着走嗎?”宋伊人高調的聲音壓過悠揚的樂聲清脆傳來。

宋伊人從位置上起身,身子袅娜款款走來:“大家還沒見過吧,這位葉寶兒,是昨日才進入琅嬛閣的名門閨秀。”

衆人一聽,驚嘆之餘,人群中忽然有人問:“葉家?哪個葉家?不曾聽說過。”

寶兒看着越走越近的宋伊人,打了個寒顫。

宋伊人嬌笑着:“葉寶兒,大家好奇呢,你是哪個葉家?”

她一把扯過葉寶兒,将她拉到了人群中,立時有幾個閨秀上前擋住了玉李,玉李急不可耐:“宋伊人你要做什麽!”

宋伊人松開了寶兒,後退了兩步,站到能居高臨下看着她的距離,揚聲道:“寶兒,你可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宋伊人輕蔑地看着她,正等着她俯首稱臣,自述自己的罪過。

而她也想的太簡單,宋伊人要的不是她的一份單純的認罪道歉,她要的是要将她的自尊踩在腳底下,她要的是她今後都不能在京城立足,這一刻她深刻體會了那個被她逼得落發為尼的小娘子當時的屈辱感羞憤感,卻卑微的連一絲反抗的餘地都沒有的無力感。

寶兒手指捏的白的發青,她艱難地從齒縫見擠出幾個字:“我與你不過才見一面,為什麽這樣恨我?”

宋伊人輕聲道:“不是恨你,是恨你們這種人,安穩地待在自己的圈子裏不好嗎?下賤的人一輩子都該是下賤的,仗着自己有幾分姿色,就想往上爬,是妄想。”她嘆了口氣,高聲道,“還不告訴大家嗎?你偷了皇後娘娘賞我的戒指,杏林苑的人都可以作證。”

此言一出,全場嘩然,那些看着寶兒原本還驚豔的目光逐漸變了味。

宋伊人尊貴,她不用像明家三姐妹那樣,可以絲毫不用去在意那些世家公子如何看待她,不用擔心自己的風評是否會影響到她的名聲,所以她肆無忌憚。

忽然人群中走出來一位氣度不凡的公子,他擋在了寶兒身前大義凜然道:“此話不然,世人皆知宋大小姐身份尊貴,只怕杏林苑人的證詞也有失偏頗,宋大小姐還是要拿出實質的證據為好。”

宋伊人冷睨:“馮瀾。”

假山坡上将這一情景一覽無遺的陸乘淵玩味地笑了:“馮大學士的公子馮瀾。”

幼寧沒好氣地瞪着他:“你還不去幫寶兒!”

陸乘淵寵溺一笑:“我可是來看戲的,救葉寶兒的差事可輪不到我。”

幼寧咬牙切齒:“陸乘淵!算我看錯你了!”

陸乘淵猛地将她拉回來,低聲哄着:“別氣別氣,你不是一直讨厭宋伊人嘛,這次就借着別人的手解決她。”

宋伊人不将馮瀾放在眼裏,嗤笑道:“怎麽,馮大公子素日裏最是謙謙君子,今日也被美貌沖昏了頭腦嗎?若是按照馮大公子所言,她們是畏于我宋伊人的地位言不由衷,那便沒什麽證詞可言,我說葉寶兒偷盜,這就是事實。”

旁人又豈會不知這其中恐怕另有玄機,但宋伊人的身份擺在那,大家心裏都門清,不會像馮瀾那樣犯傻,當衆質疑宋伊人,就是得罪宋太師。

她重新看向寶兒,似是大發慈悲地嘆息:“葉寶兒,我也不是要趕盡殺絕,現在你向我磕頭賠罪,我自然既往不咎,前塵如煙。”

宋伊人說的輕飄,輕吐:“跪吧。”她擎着的那枚戒指,此刻像是賦予了她無上的權利。

只要這一跪,今後葉寶兒就徹底從京門望族的媳婦人選中徹底除名了。

馮瀾厲聲道:“即便你貴為太師之女,也容不得這般糟踐人!”

宋伊人似乎聽到了特別好笑的話,連笑了幾聲:“糟踐?”她面色一沉,笑容盡失,“是她葉寶兒自取其辱!”

所有人的指指點點都像是一口口唾沫,一個個巴掌,亂拳揍在寶兒身上,打得寶兒頭昏腦漲,她知道此時真相已經變得微不足道了,宋伊人說的就是真相。

擋着玉李的那些閨秀已經快步走到了宋伊人身邊,嘲笑着:“葉寶兒,還不跪嗎?跪吧,求得宋大小姐的原諒。”

“跪吧。”

“跪吧。”

寶兒的臉色蒼白如死,心一點一點往下墜,直墜入深淵,冰冷包裹着她,她只覺得雙腿發軟,就要站不穩。

“寶兒。”

微涼的語調,卻并不顯冷酷,并不如何高聲,卻從外傳到了在場的每個人的耳朵裏,震動人心,所有的指責議論都停了下來,回頭看去。

謝淮序立如松竹,旁若無人緩步前行,攝人的氣勢壓迫着在場每個人,所有人都朝着這位正一品威遠侯內閣次輔原地躬身行禮。

謝侯爺!怎麽會是謝侯爺!宋伊人怔怔看着謝淮序,她可以确定剛剛她絕沒有幻聽,他喚葉寶兒“寶兒”,不是她敏感,她總覺得那語氣有一種異樣的親密,讓她心頭一滞。

像是跌入萬丈深淵後瀕臨溺亡之際,赫然注入一股空氣,寶兒猛地換了口氣,她擡眼望去,睫羽上還凝着倔強不肯掉落的淚珠,見到謝淮序時,她又驚又慌又怕,眼淚忽然控制不住悄然掉落。

謝淮序目光驟緊,冷冽地睨向宋伊人,宋伊人瞬間面色煞白。

謝淮序薄唇微啓,不緊不慢問道:“不知舍妹如何得罪了宋大小姐?”

繞是宋伊人,也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力持語聲穩定:“......舍妹?”她再嚣張跋扈,也知道如今朝中謝淮序是聖人最為倚重寵信的重臣,便是她的父親也是要給三分薄面的,“葉寶兒......是侯爺的妹妹?”

謝淮序冷聲道:“不錯,遠房親戚。”

寶兒怔住了,剛剛的又驚又慌又怕,只剩下驚了,驚訝之餘,先前凝聚的恐懼都在消散。

剛剛還在叫嚣着讓寶兒下跪地閨秀頓時一陣頭暈目眩,有一種大難臨頭的覺悟。

玉李跑上前拉住謝淮序的衣袖指着宋伊人道:“表哥,宋伊人說寶兒偷了她的戒指,皇後娘娘賞給她的戒指。”

“哦?”謝淮序喉間共振發出聲音,就像是一把刀架在了那些人脖頸,他掀眼看向宋伊人,“宋大小姐是覺得,舍妹會貪圖你的一枚戒指?”

宋伊人攥緊了手心,她所有的驕傲此刻被謝淮序當衆打得七零八落,百爪撓心,她再尊貴,也越不過謝淮序去,她抿緊了唇,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半晌才艱難道:“是誤會。”

真相不重要,謝淮序出面,不需要任何證據,他的身份就是證據,誰都不會相信謝淮序的妹妹會偷竊一枚戒指。

謝淮序嘴角輕勾,笑意是冷的:“很好,我等着宋大小姐給舍妹一個交代,一晚時間考慮,夠嗎?”

宋伊人緊繃着臉逐漸青紫。

謝淮序握住寶兒的手,寶兒手心一顫,他沉穩的聲音落在她的耳裏:“我們走。”

寶兒乖乖任由他牽着跟在他身後,周圍炙熱的目光讓她猛地驚醒,她想起什麽,停下腳步,轉身望去,正對上馮瀾的目光,她盈盈一笑,輕輕颔首。

察覺到寶兒步伐的遲鈍,謝淮序側首,正看到看呆了的馮瀾,他手下微微使力,寶兒已經跟着他走出了好幾步遠。

車廂裏,玉李替寶兒拭去眼角的淚痕,心有餘悸:“幸虧表哥來得及時,否則宋伊人肯定不會罷休。”

寶兒看向謝淮序,他臉色冷凝,她心想,謝淮序一定在生她的氣,才來京城就惹出這樣大的麻煩,還逼得他當衆承認了他們的兄妹關系。

一直到侯府,謝淮序都保持沉默,寶兒跟在謝淮序身後,這時肅安府的下人急忙跑來說太夫人找三小姐,玉李看着謝淮序欲言又止,又看了眼寶兒,終究跟着下人離開。

玉李離開後,花園只剩下寶兒和謝淮序,謝淮序竟然沒有走,氣氛凝重的有些尴尬,寶兒揪着手指心裏打了無數腹稿,終于深吸一口氣道:“今日之事多謝你,同時我覺得很抱歉,惹出這樣大的麻煩,我想,我想回鳳凰城了。”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謝淮序冰冷的聲音不近人情,“你的确是個大麻煩。”

寶兒心裏一緊:“對不起,這件事我沒想過要驚動你......”

謝淮序冷諷:“所以呢?你覺得你自己能解決?”

寶兒知道他在氣頭上,今日的确是她惹下的麻煩,她不敢反駁,只能搖頭:“我沒想到宋伊人會鬧得這樣大,改日,我會去向宋伊人賠罪的。”

“你當真偷了她的戒指?”

寶兒猛地擡頭,美目圓睜急忙搖頭:“沒有。”

謝淮序擰眉:“那為何要賠罪?”

寶兒再度低頭:“我不想因為我讓你得罪宋太師,我去賠罪,也只是受一點委屈罷了,受一點委屈不算什麽,我也沒那麽嬌氣的。”她說着違心的話。

謝淮序莫名心底發沉:“既沒有那麽嬌氣,為何要哭了?”

原來寶兒拼命克制的聲音還是帶出一絲哽咽,低頭前睜大的眼睛,蒙上的水霧,也被謝淮序看在了眼裏。

“......沒有哭。”

“還撒謊。”

寶兒一直強忍着要哭了,也從沒有指望過謝淮序會輕聲細語地哄一哄她,可這樣的時候,他還這樣強硬拆穿她撒謊,不留一點餘地,實在是有點可惡,寶兒想着,眼淚撲落下來,她擡手擦去,又添了一重新淚。

素來鐵石心腸的謝淮序難得放軟了語氣:“宋太師資歷年長,只是頭銜唬人罷了,論實權比不過我,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得罪他。”

寶兒驀然擡起頭,眼底還噙着淚花,在秋日的陽光下亮閃閃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謝淮序:“真的嗎?”

一定是真的!她已經在心裏确定了,因為謝淮序才不會為了安慰她而撒謊呢,不對,謝淮序也不會安慰她,只是在闡述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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