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故人

◎謝淮序在輕視他!◎

二人遙遙而視, 即便稍有距離,沈彥希還是看出了對謝淮序來說,他是個及不受歡迎的不速之客。

沈彥希看着謝淮序緩步而來, 矜貴從容帶着冷意,使他不容忽視,垂眸擡臂恭敬地作揖而下,不卑不亢:“見過侯爺。”

謝淮序已經走到跟前,淡淡睨了他一眼, 門房立刻上前請安:“侯爺, 這位沈公子說是寶姑娘的舊相識, 今日特意來看望寶姑娘。”

侯府規矩森嚴,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進的,何況這位公子想見的還是寶姑娘他們更不可能放行了, 正周旋着,侯爺就回來了。

“嗯。”

謝淮序擺手,門房退下了, 沈彥希已經直起身子,平淡地看向謝淮序, 男人之間有種微妙的勝負欲,即使地位相差懸殊, 沈彥希也不願在謝淮序跟前卑下。

“沈公子何時進的京?”謝淮序嗓音微涼。

沈彥希道:“昨日。”

謝淮序問:“在何處落腳?”

“東四街的鯉躍龍門客棧。”

這是每年春闱之時, 各地考生最常住的客棧,寓意好溫習氛圍也好,為了先聲奪人,有條件的考生的确會早早入京, 廣結人脈, 可現下不過元月末, 沈彥希就入京了,謝淮序自然知他的用意,深邃的眼眸幽冷無波。

“寶兒近日不宜見客,我會向禮部侍郎寫一封推薦信。”

沈彥希眼眶倏然緊縮,盯着謝淮序的眼中毫不掩飾透出怒意,他咬牙力持語氣溫和:“侯爺這是何意?”

謝淮序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無波無瀾,卻直接觸及到沈彥希內心最深處。

謝淮序在輕視他!輕視他的為人,輕視他對寶兒的感情!将他看做了“行卷”一類人!

這讓沈彥希憤怒,他凜然道:“既如此就不打擾了!”

南宋看着沈彥希拂袖離開時臉上不可遏制的惱意,跟着謝淮序進了府:“侯爺,要不要叮囑門房一聲?”

謝淮序道:“不必,他不會再來。”

迎面玉李正朝他走來:“表哥。”

“傷好些了?”

玉李乖巧道:“小腿還有一點點疼,已經不礙事了。”

玉李跟在謝淮序身邊,拿出一個錦盒,是除夕前三皇子送她的禮物,她遞到謝淮序跟前鄭重道:“表哥,這份禮物貴重,我不敢收,還請表哥幫我還給三皇子。”

謝淮序看了眼她手裏的錦盒,沒有接過,神色淡然:“你已過及笄之年,是該議親了。”

玉李捧着錦盒的手抖了一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可我……不喜歡三皇子。”

她捏緊了錦盒的底部,鼓起勇氣看向謝淮序,卻在看到他眼底的一片清冷後勇氣頓散了,這麽多年了,他看她的眼神永遠是波瀾不驚的。

玉李想起不止一次看到謝淮序看寶兒的眼神,那種不可言說的眼神,不論是讨厭,不耐,還是緊張擔憂,都讓她沉溺,讓她嫉妒,她不想去想謝淮序對寶兒是哪種感情,左右他們是不可能的,可是她還是覺得委屈,委屈地紅了眼。

謝淮序以為她是當真因為三皇子的事困擾害怕難過,終究道:“既然如此,我幫你還了就是。”

玉李看着他拿過了錦盒,立刻破涕為笑激動的握住了他的手,動作一時大了,劃過了謝淮序的衣袖,寬大的衣袖中掉出一個東西來。

謝淮序目色一滞,玉李已經好奇地彎腰拾了起來,拿在手裏端看,是一枚香囊,繡成青魚狀的香囊,大概是用了巧思,那魚鱗的繡紋在陽光下閃着青絲的光澤,栩栩如生。

玉李一眼就喜歡了:“真好看,是宮裏的新花樣嗎?表哥,你從不戴香囊的,不如送給我吧。”

她話音剛落,手裏一空,那枚香囊已經回到了謝淮序手中,他凝視着手裏的香囊,小心細致地将上頭粘的灰拍去。

玉李微愣,心中有些不舒服勉強笑道:“很重要的香囊嗎?”

謝淮序眼中漠然涼聲道:“不重要。”

玉李看着他将香囊放回袖中,失神笑了笑。

謝淮序拿着錦盒離開,玉李卻看着府門出了神。

元宵節那晚,玉李傷的其實并不重,可看着謝淮序奔向寶兒的焦灼,讓她想起那晚謝淮序義無反顧抱着寶兒離開的雪天,鬼使神差拉住了謝淮序的衣擺,她想知道,她和寶兒同時受傷,表哥會先救誰。

表哥先救了她,她心中自然歡喜,原來表哥也是在乎她的,可是卻因此讓寶兒陷入更大的險境,她眼睜睜看着表哥怒不可遏的狠厲,松開她時她摔在地上,表哥也渾然未覺,她那一瞬間似乎明白了。

所以,寶兒病的這幾日,她都沒去看她,一來是內疚,因為她的私心讓寶兒遇險,而來也是因為有些氣她。

可今日,她還是來了,坐在寶兒床邊,看着她氣色倒還好,只是眼中沒什麽神采,反而有一種恬靜的溫柔,玉李第一次感受到了嫉妒一個人的美貌是什麽滋味。

“李大夫的醫術很厲害的,當年我二姐姐突發惡疾連太醫都束手無策了,幸虧得他醫治才安然無恙,又在他的細心調理下養了三年,如今就跟沒事人一樣,所以你放心,你這點外傷,很快就會好的。”

玉李以為她沒精神是擔憂病情,寬慰着她。

李大夫的醫術的确厲害,她其實已經大好了,只是不想出門,才整日在床上裝病。

“表哥……他天天都來看你嗎?”玉李揚着嘴角漫不經心地問她。

寶兒以為她已經認清她和謝淮序之間的關系,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樣天真,父輩的事一直橫亘在他們之間,謝淮序永遠都不可能把她當成妹妹。

她應該認清這個事實,不再為這樣的事傷心才對,可當玉李提起時,她的心還是抽了一下。

“我已經好幾日沒見兄長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玉李忽然間容光煥發一樣。

玉李抑制不住語氣裏的輕快:“表哥最近很忙,聽說上次抓你的人就是之前少女失蹤案的主謀。”

寶兒眉心一皺,覺得有哪裏不對勁。

“寶兒,對不起……”玉李握住寶兒的手,“如果不是我,你也不會受驚了。”

寶兒扯了扯嘴角笑道:“你用不着道歉,他是你的表哥嘛,先救你應該的。”

“那你怪表哥嗎?”玉李直視着她,不想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寶兒依舊笑着:“不怪,我不過是暫時借住在這罷了,等出嫁了,和兄長也沒什麽牽扯了,怎麽會因為這種事怪他呢。”

玉李怔住了,難道寶兒對表哥當真一絲男女情意都沒有嗎?

她幾乎已經确定一般,整個人都松弛了:“寶兒,我今天見到一個人,好像是來找你的。”

***

寶兒打扮妥當,披上鬥篷就出了侯府,荷花緊随其後緊張地喊着:“姑娘,你的腿上還有傷,慢點。”

“我不要緊。”

“這......寶姑娘連自己的身體都不顧了,怎麽......”南宋感受到身邊凜冽的氣息,識時務地閉了嘴,悄悄擡眼去瞧謝淮序的臉色,他頓時心裏一咯噔,悄無聲息往後退了好幾步。

沈彥希在侯府受了屈辱回到了鯉躍龍門客棧,客棧的住房早已售罄,五湖四海積極的考生已經早早進京,只為先聲奪人,提高自己的聲望,走訪權貴,以獲得科考的最佳推薦和人脈。

他們聚在客棧大堂,對于昨晚剛進京就解開高難度課題的沈彥希已經有幾分認知,忌憚,甚至是厭惡,見他出去一趟回來,一改昨日的意氣風發和氣宇軒昂,反而沉默陰沉,好奇之餘,難免有些幸災樂禍,畢竟對手的失利就是他們的得利。

其中一位在當地頗有名望且家中殷實得當地刺史推薦的王生更是傲慢:“沈公子這是去拜訪了哪位權貴,被拒之門外了?”

沈彥希腳下一頓,冷厲地看過去,王生冷笑一聲:“沈公子也不必覺得不好意思,像你這樣沒家世沒門路的考生,權貴們不願見你,實乃情理之中,你那一點真才實學在這滿地靈傑滿地貴族的長安城,實在不值一提,需不需要我在宋太師跟前替你美言幾句?”

他輕蔑不屑地看着沈彥希,絲毫不将他的怒意看在眼裏,不止是他,連其他考生聽聞也都毫不留情地笑了起來。

沈彥希緊緊攥着拳,他清晰明了地知道若是這一拳下去意味着什麽,他只能忍,沉默地走上樓,說服自己不去在意樓下此起彼伏的嘲笑聲,走進自己的房中。

樓下還在盡情地鄙薄沈彥希:“他以為他那一點才思敏捷,寫的一手好文章,就能鯉躍龍門了,可笑。”

科考拼的自然是真才實學,可沈彥希生錯了年代,就像王生奚落的那樣,大熹最不缺的就是有才華的書生,在你有過人的才華之餘就看你的背景了。

他們盡情嘲笑着出生普通的沈彥希,忽然一抹倩影翩然而至。

一雙尤似汪着一泓清泉的眼睛在大堂之中游移,像是雪白天地間藏着一顆明珠,瑩玉生輝,晃了他們的眼,晃了他們的心神,所有人都斂聲屏息,怔怔瞧着她,只見她似乎在找什麽人,此刻他們竟希望她是來找自己的。

連一向八面玲珑的跑堂都愣住了心神,等着她上前詢問:“請問,可有一位沈彥希沈公子在這?”

她的聲音嬌柔親切,不似她貴氣的打扮,叫人頓時酥了骨頭。

只是這一問,幾乎所有人都蹙了下眉,心下不忿,不是來找他們,竟是來找那個沒有背景的沈彥希的!

跑堂的回過神立刻殷勤地領着寶兒上了二樓最裏間的房間,在荷花的示意下,他才慢吞吞離開。

寶兒定了定心神,嘴角是壓不住的笑意,很快她就要見到故人了,心中充滿了激動和歡喜,扣響了房門,好一會才聽到腳步聲。

門開了,沈彥希怔住了,寶兒就那樣招呼不打一聲忽然出現,猶如從天而降的仙女渾身暈着光芒,就這樣堂而皇之照進了他的心裏。

他卻選擇了避開,緊繃着臉,看着寶兒笑意盈盈的臉,冷然開口:“此地髒污雜亂,恐污了小姐衣裙,還請小姐回吧。”

寶兒的笑容僵住了,在他關上門前,立刻按住了門板,慌張地笑着:“彥希,你怎麽了?我是寶兒啊。”

沈彥希一手按着門,一邊依舊冷漠:“寶姑娘,有何貴幹?”

寶兒心突然慌了起來:“我,我聽說你進京了......”

沈彥希忽然笑了一聲,十分冷漠憤懑的笑意:“寶姑娘又何必在此做戲,我進京,你不是一早就知道的事嗎?也是,我寫給你的信,你從不曾回一封,那時,我就該知道姑娘的心意,如今還巴巴地跑來,送上門給人羞辱,也是我咎由自取,怎麽,姑娘還不盡興,還要特意來看我有多狼狽?”

他拼命忽視寶兒眼中逐漸蓄起的傷心,上下打量着她,她如今比在鳳凰城時還要美麗,還要高貴,那種高貴刺着他的眼:“姑娘如今今非昔比,我自知高攀不上,姑娘請回吧。”

“彥希,你在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寶兒死死按着要關上的門焦急地看着沈彥希,眼中蓄起了淚光,“什麽信?”

沈彥希自嘲一笑:“聽不懂,就聽不懂吧。姑娘請回吧。”

他用力關上了門,卻随着寶兒的一聲驚喊,荷花一聲驚呼“姑娘”,倏然打開了門,他滿眼着急緊張地拉過寶兒的手:“你不會躲開嗎?傷的重不重?痛不痛?”

寶兒哽咽着:“彥希,你為什麽生我的氣?”

她最近受的委屈,不好表露的委屈都一股腦倒了出來,在沈彥希面前,她可以盡情地哭,想告訴他,她最近有多難過。

沈彥希再也假裝不了,握着她的手輕輕吹着,難忍的傷心看向她:“我生氣你在意嗎?”

寶兒抽噎着:“我當然在意啊。”

沈彥希看着她依舊坦然的眼神,終究問道:“那你為何不回信?”

寶兒滿眼疑惑:“什麽信?你有給我寫信嗎?我沒有收到,我真的沒有收到,如果收到,我怎麽會不給你回信呢!”

荷花力證:“沈公子,姑娘真的沒有收到你的信。”

其實沈彥希在見過謝淮序後,大致猜到他為何沒有收到回信,可今日他就想發這一頓脾氣,他不想寶兒還糊裏糊塗,那會讓他感到有危機感:“我寫了好幾封信送到侯府,大概你沒收到吧。”

寶兒一愣,沈彥希拉着她坐下:“手都夾紅了,我幫你敷藥。”

寶兒心不在焉地點頭,她滿腦子都是誰拿了她的信,是謝淮序嗎?他又為什麽要拿她的信呢?

“寶兒,你在侯府過得好嗎?開心嗎?”

如果這句話沈彥希早一個月問她,她一定會說她很開心,可是現在,她落寞地搖搖頭。

“那你想離開侯府嗎?”沈彥希鄭重地看着她。

寶兒懵了,她之前是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當別人認真地問她,她竟然迷糊了:“回鳳凰城嗎?”

沈彥希握住她的手,搖了搖頭柔聲道:“等我高中,授職開府,你也可以留在京城。”

他打消了立刻告知心意的念頭,寶兒現在還是混亂的,他不該急于一時,會把寶兒吓跑。

沈彥希帶着她高調地走過了客棧的大堂,在所有人豔羨嫉妒的眼神中,帶着寶兒出了客棧,雖然心中還有許多疑惑,可是最好的朋友相逢的喜悅沖淡了寶兒心中的疑惑,沈彥希要帶她游長安,她說應該是她帶着他去,現在長安她比較熟,沈彥希寵溺地看着她:“好,寶兒說什麽就是什麽。”

傍晚沈彥希才把寶兒送回侯府,侯府的門房看着是早上被侯爺趕走的人送寶姑娘回府,都驚呆了,又不敢表露,沈彥希道:“我一直住在鯉躍龍門客棧,你若是想見我,就去客棧找我。”

寶兒歡喜地點頭,這一瞬間,她不再覺得自己是孤單的,是被厭棄的。

她滿眼笑容地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将沈彥希買給她的風車插到窗邊的花瓶裏,對着夕陽的晚風,五顏六色的風車輪轉,她看得出了神。

“去哪了?”

冷冽如冰的聲音兀地在靜谧的房中響起,寶兒倏然轉身,偏廳夕陽照不見的暗角,謝淮序正襟危坐,夕陽打在他墨藍的衣擺上,寒光幽冷。

正在喝水的荷花吓得猛地将水噴了出來,腿一軟就跪下了:“侯爺。”

謝淮序從偏廳走出來,他墨黑的眼眸仿若深不見底的寒潭,隐着深沉的怒意,寶兒冷不丁打了個冷戰:“......兄長”她福身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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