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ter 7 審判

“呂夢!!”陸尋真心下不安,奮力掙紮起來,卻被床邊放下的機械手臂壓的不能動彈:“你放開我!你要做什麽?呂夢!”

通風系統被關閉,白色的氣體在房間裏充盈,陸尋真看見呂夢戴上面罩,悲戚的注視着他,他的視野逐漸變得模糊,身體墜入雲端。

有物體壓在了他胸口,很輕,他無法分辨是什麽。

意識恍惚間,陸尋真回到了初次見面的時候,曠野上蕩開一圈圈波浪,瘦小的男孩站在狂風吹拂的荒野上孤獨的凝望月亮,問他什麽時候能死。

接着他又想到了領他入門的老師,那雙天空賜予的藍眼睛和她悉心的告誡。

“我們航行在生活的大海上,理智是羅盤,情感是大風。”阿塔爾目光柔和的看着她的學生,談論她的孩子,“他被大風刮跑了,你要小心。”

“我們所追尋的盡頭,是夢到不了的遠方。不要浪費你的精力,投注到無益的事上。他會害你,離他遠些。”

“我以為,我們應當成為羅盤,成為舵手。”少年的陸尋真說。

“你會失敗…善良是好事,可那孩子已經是一頭失控的野獸,沒人拉得住他,你放棄吧。”阿塔爾說。

我不應該放棄。陸尋真想,劇烈的掙紮起來,有水珠滴在臉上,很快又被抹去。

陸尋真又想到了爸爸、媽媽、弟弟、同學、師長、同盟、鄰居、街頭的行人……他知曉的每個數字,他記得或模糊的每張臉,他回到了人聲鼎沸的群衆海洋,那些聲音都化成他的力量。

“我……不許……你傷害……別人!”陸尋真咬着牙道,一個字一個字将話擠出來,他的額頭滲出了細汗,身體酸軟無力又固執的不肯休息。

呂夢說了句什麽,但他沒聽清,最後的最後,陸尋真在不甘中安眠,責任和憂慮伴他入夢。

房中已無他人,溫暖的床鋪也冷了,只剩下潔白的燈光,長久的照耀。眼前的迷霧似乎被掃清了,又似乎更濃重了。呂夢輕敲床沿,等着審判庭的人來将他帶走。

半個小時後,全副武裝的士兵走進了虛掩的大門,呂夢坐在床上,打理得整整齊齊,朝他們微笑。

“呂夢,你涉嫌窩藏包庇罪,跟我們走一趟。”一名士兵道。

“沒有敬語?”他揚起眉梢,唇邊勾起閑适的淺笑:“盧卡斯将軍就是這麽管教你們的?”

士兵往後退了半步,似乎在防備随時可能會出現的紅點:“他是反人類反政府分子,你包庇他,等同從犯。”

呂夢站起身,琥鉑色的眼睛泛着冷意:“他比你們所有人都愛人類,下次再讓我聽到這種诽謗就讓你去做工奴。”

昨夜的混亂已平息,街道恢複了秩序,到處都是了無生趣的臉,呂夢一走出去就有無數的攝像頭對準了他。即便是這個時代,人們依然是喜歡八卦的,或者說這是他們僅有的娛樂之一了。

将目光對準陌生人,看他們沉淪地獄,将唾沫吐在他們身上,讓他們遍身污臭。

審判庭裏,呂夢坐在下方的沙發上,面帶微笑,好像在面對煩人的下屬和需要花一點時間處理的公務。多腐敗呀,他們說着要審判他,卻在他開口之前給他準備好了椅子。

審判長高坐首席:“你是否承認你的罪?”

“難道我為罪行付出的不夠多?”

自從他的母親選擇叛出家庭,拉起那面大旗,他的父親自願在同一天,選擇以屈辱的方式死去,他像困在籠中的鳥兒一樣被禁锢,他就已經支付了餘生所有要償還的罪孽。

“他有重罪,是帝國的財産,你帶走他,你要付出代價。”

“不如你來告訴我,你們想要什麽?”

細小的交談聲在審判庭裏響起,穿黑袍的人低着頭交頭接耳。

鐵錘敲擊聲響起。

“肅靜。”

審判很快就結束了。呂夢穿過審判長廊時,一位面部線條很是陽剛的中年軍官站在盡頭等待。

“你們也要背叛帝國嗎?”盧卡斯問的是呂夢身後代表的那些人,那些祖祖輩輩為帝國效力,象征帝國最尖端力量之一的那群人。

“我們只有阿塔爾·霍爾一個背叛者,我們永遠忠誠。”

只有她背叛了自己的家人,背叛了自己的一切,選擇和陌生人一起将武器對準他們百年來的歸所。

“下次我會親自逮捕你。”盧卡斯說。

“你可以那麽做,但能審判我的只有我自己。”呂夢道,從他身旁走過。

他在日暮時歸家,那裏有一輪新的審判,比審判庭的吸血鬼更為可怕,他的家人,他的至親,他的摯愛,他們給了他最深的夢魇也将他唯一的救贖帶到他身邊。

外公從一年前就漸漸癡傻了,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少,總是長時間的發呆,但出乎意料地老人今天遣散了所有趕來的人,連視頻會議也不允許,獨自坐在庭院的搖椅上。

“外公……”呂夢輕喚,喉嚨裏卡着一根刺,不知說什麽是好。

老人擺擺手,打斷他,了當地問:“你想好最想要什麽了嗎?”

“我想送他回家。”呂夢說。

“你想清楚就好。前人在‘白塔’裏留了後門,它能幫你做你想做的事,我累了。”老人平靜的道,并無意外,低垂着頭用蒼老的手掌摩挲着一雙小鞋,那雙渾濁的眼珠中,布滿悔恨與懷念。

那是母親的小鞋。呂夢強忍着破壞的沖動和眼淚道謝:“謝謝你。”

老人冷淡的回道:“我對你并無關心,就當是彌補小塔爾,她活得不開心。”複而苦笑,“也是,這麽大點地方,習慣了之後就會發現就算當上帝皇也很無趣。她是一只鷹,該有更遠大的天空。”

呂夢無言以對,寂靜的日暮裏,兩個各懷心思的人從庭院俯望整座城市,兩兩無言。良久之後,呂夢緩緩站起身,“我走了,或許不再回來。”

老人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低聲嘟囔着含糊不清的話語。呂夢蹲下身側耳傾聽了一陣,大多都是老調重彈,有關後悔沒有陪伴,有關死後的世界,有關叛逆的話。

老人似乎終于注意到了這裏有人,呆愣的擡起頭端詳了呂夢好一會,擰緊眉頭怒喝:“你是誰?!為什麽在我家?你想傷害我的女兒嗎?你個該死的入侵者!”

呂夢靜靜的站着,任由他謾罵推嚷。

老人喝罵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坐回椅子上将小鞋捂進懷裏,斷斷續續的發出嘟囔聲,“回家,回家了……”

哪裏才是我家呢?呂夢聽着他的話在心裏問,注定得不到回答的問題被淹沒在即将開啓的浪潮裏。就讓世界在瘋狂中狂奔吧,看它會逃向何方。

真正的叛亂很快就爆發了。

呂夢站在高處俯望下面的螞蟻,熾白的焰火在地上燒出一條條焦黑的路。他于一個下午秘密加入了反叛軍,成為返航派的一員,将災禍的鑰匙親手交到他們手中,獨自登上“藍星號”,放着陸尋真的冷凍艙安放在控制臺旁邊,他已定好了開啓的時間。

微型飛船駛出很遠一段距離,透過龐大的顯示器,他看見了賽德雷曼,看見了許多相似的飛船,離着不算太遠的距離,像相互取暖的一群人。原來我們一直住在那麽小的地方。呂夢将鏡頭放大了一些,讓自己看的更清楚一點。

鏡頭裏,那些貼近的飛船,變成了圍坐桌前的食客。細長粗壯的運輸管道連接着那些公布在“死亡名單”上飛船,它們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分食了所有有用的部分,包括上面死去的人的屍體,最後只剩下一堆殘渣。在這一刻,呂夢腦中閃過許多念頭,最終定格在他原本的結局。

他将永恒流浪,在沉眠或清醒時,随着飛船前進而墜亡在群星之間,結束短暫而無益的一生,被分食殆盡。這就是屬于他的結局,也是屬于人類的結局,屬于萬物衆生的結局。呂夢擡手抹了把淚,他并不畏懼流浪,也不覺得這個結局有什麽不好。

正如那個女人所說:生命是一片落葉,掉進時間之海,終有一日會被吞沒,只是路途遠近的差別。

有始便會有終,衆生如此,萬物如此,就連宇宙也一定有它的終點。人之渺小,滄海一粟。他深信此乃恒古不變的真理,又正因深信此,自身卻無法超脫于自身,才會陷入這般境地。

設定好去往藍星的程序,呂夢躺進為他準備的棺材,臉上帶着恬靜的笑容,于無盡寒夜裏向死神伸出雙手,死亡回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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