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個秋高氣爽的日子裏,一輛青蓋馬車緩緩行駛在官道上。且看它的去向,應是往雲州城去的。
“娘娘娘娘,你快來看,這片原野景致多好看呀!”一個十七八歲的女郎,她趴在了窗沿上,撩起簾子,一邊往外張望着,一邊招呼了車內的人。
“都說多少回了,出門在外,可不能再叫‘娘娘’了,得改口喊‘小姐’。”另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孩子,皺眉過來教訓道。
先前的女郎吐了吐舌頭,乖乖改口:“那小姐,你快來瞧瞧呀,瞧這草兒黃得多好看。”
“我瞧瞧。”那被呼喚了的女子,終于也靠了過來。
正是秋風送爽的季節,那一片廣闊的原野染了秋色,草木枯黃,遠處的林子卻泛着楓色和柿紅,映照碧藍天空,端的是美景,看得人心胸滌蕩。
“莺華和燕雨這回沒能跟出來,可是虧大發了。”那女郎幸災樂禍道。
另一個女孩子瞥了她一眼:“給她們知道你這樣取笑她們,看回去還有你好果子吃。”
那女郎便摟了她的胳膊撒嬌道:“好雁風,好姐姐,你不說我不說,她們再不知道的。”
那女孩子一面嫌棄她,一面又指了她向歪在主位上的女子笑道:“小姐你瞧瞧鶴雪這丫頭,她都沒把你放在眼裏。”
那叫鶴雪的女郎就笑了,分辨道:“我怎麽沒有?我知道小姐再不會亂說的,小姐最疼我了。”
她說着撇了那叫雁風的女孩子,又去搖了她們小姐的手:“小姐你說是不是?”
小姐伸手就去捏了她的面頰,娴熟地往兩邊拉扯:“我倒要看看你這臉皮到底有多厚。”
車內這主仆三人正鬧着笑着,外面趕車的年輕人用馬鞭敲了敲車門,揚聲道:“小姐,能看見雲州城了。”
聞言,鶴雪又撩起了門簾,三人往前看去,果然,只見一座巍然的城池,漸漸顯露在地平線上。
“小姐,咱們真來塞外了!”鶴雪抓緊了她家小姐的手,興奮道。
雁風白了她一眼:“這都出來多少天了,你現在才意識到啊。”
鶴雪嘿嘿笑着:“先前都沒什麽感覺嘛。”她說着又雙手合十,兩眼望了天,誠摯道,“多謝太皇太後娘娘開恩,放我出來。”
“就謝太皇太後?”她家小姐好笑道。
鶴雪想了想,又補充道:“還要謝謝聖上,準了娘娘的請求。”
雁風又瞪了她。
她忙不疊改口:“小姐,小姐。”
“就沒啦?”她家小姐顯然不滿足她的這個回答。
鶴雪皺了眉,很是苦思了一回:“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還有誰啊?”
小姐招呼了雁風和趕車的年輕人:“雁風,小山,給我把這不知好歹的丫頭丢下車去。”
“好嘞!”雁風答應着,挽了袖子就要來抓人。
鶴雪哈哈笑着,抱了她家小姐的胳膊求饒:“小姐小姐,我知道錯了,最要感謝的就是小姐了,小姐才是鶴雪這趟能出來的最大的恩人。”
小姐這才罷了:“難得出宮一趟,這一回咱們好好玩上一玩。”
“是,謹遵小姐懿旨。”鶴雪頭一個應道。
小姐拍了她的胳膊:“你可少應答吧,說一句錯一句。”
大家夥兒都笑了起來。就連那兩匹馬兒,也歡快地打了響鼻,撒歡兒馳騁在秋日的平坦大道上。
日暮時分,他們的馬車趕在城門關閉前進了城,摸黑找到了一早定下的客棧。
“賽江南。”借着門口的燈,鶴雪念出了牌子上的字。
“哎,賽江南。”迎接他們的店小二點頭哈腰賠笑道,“各位客官,這可是當年魯公親口說的,這字也是他老人家親手題的。”
“魯公?”雁風問道,“可就是前兩年致仕的帝師,崇文閣魯大學士?”
“可不就是那位!姑娘好學問,連這都知道。”店小二誇贊道,又說,“當年他老人家游歷至此,說咱們這雲州城吶,比江南還要美上三分呢。正好他住的就是這間院子,所以我們掌櫃的就請他老人家留了墨寶。”
鶴雪和雁風卻沒聽他瞎掰扯,兩個人對着那塊牌子研究了半天,還是轉過頭去問了她們家小姐:“這是魯公的字跡麽?”
小姐只瞅了一眼,便點了點頭。
店小二原本還捏了把汗,怕他們要來沒事找茬,見這位小姐點了頭,這才又笑了:“魯公那是什麽人,咱們敢拿他的名頭來糊弄客官嗎?那是要被雷劈的。”
鶴雪笑道:“就因為魯公題的這三個字,你們就要價這麽高?”
店小二嘿嘿笑了:“怎麽說也是個名人住過的地兒嘛。”
鶴雪哼笑一聲。
店小二趕緊又将他們往裏面引:“不過咱們也不是忽悠客官,咱們這處院子着實也是好,您看這盆景,您看這小池塘,您再看看這假山,多好。”
店小二再前頭一頓狂吹,雁風實在是忍不住了,她低聲問了她家小姐:“太皇太後娘娘不是說了,能給咱們安排個私家宅子住,怎麽又想着要來住客棧呢?”
小姐輕笑,也壓低了聲音說道:“住宅子有什麽意思?既是出來玩的,當然要住客棧了。”
見雁風皺了眉,她又安慰道:“不過你看這客棧的小院子,不也跟私家宅子沒什麽兩樣?”
這跟私家宅子可差得遠了好吧。雁風腹诽,此處臨着雲州城最熱鬧的街道,四周商鋪林立,人多且雜,要有個萬一……她都不敢想了。
“這道門臨着後街,您幾位要是不想從客棧裏面走,從這兒出去也是一樣的。”店小二還在介紹着。
小姐搗了搗雁風:“瞧,還有後門呢,多方便。”
雁風很想扶額,這哪兒是方便了,怕不是更麻煩了。
一時店小二終于說完了院子,又問他們:“幾位客官就先安頓下,不知晚飯是送到這院子裏來吃,還是去前頭大堂呢?”
小姐拍板:“自然是要去大堂了。”
店小二笑道:“得嘞,那小的先下去給您幾位預備着,都是咱店裏的特色菜,保準您吃了還想吃。”
“那我們就可等着了。”鶴雪一聽說有好吃的,口水都差點流了下來。
待收拾停當,他們前往大堂用晚飯。
大堂裏很是熱鬧,正是飯點,店內都是食客,又有說書唱小曲的夾雜其間,快板二胡此起彼伏,更顯熱鬧。
“客官請入座。”店小二殷勤招呼了他們坐下,又奉上菜肴來,“這是大鍋羊肉,咱們師傅最拿手的一道大菜,諸位可一定要嘗嘗。”
“這道地三鮮,哎喲喂,吃過的人就沒有不叫第二盤的。”
“這道羊血炒豆腐,又嫩又鮮美,特別下飯,保準您吶,今晚捧着肚子睡。”
“這碟炸油糕,這可是咱這兒的特色小吃了,表皮脆,裏頭酥,皇帝吃了都要說聲好。”
鶴雪終于忍不住笑了:“怎麽,難不成皇帝也來這兒吃過?”
店小二哈哈笑着:“那倒沒有。诶,不過這要是給皇帝吃了,怕是宮裏頭的禦廚都要收拾包袱回家咯。”
這店小二的話逗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旁有食客便順勢說起:“要說咱們的那位聖上,今年也還不到二十吧。”
與他同桌而食的那位點頭道:“可不是,想當初他六歲登基,這一眨眼,十年也就過去了。”
“真是快啊。”食客感慨着,“當年那也是傳奇了,六歲小兒登基做了皇帝,七歲女童被冊封為皇後,兩個垂髫,卻做了這天下的主人。”
“唉。”他對面的人搖了頭,“那這樣算起來,聖上今年十六,皇後也才不過十七,偌大後宮就中宮一人,只怕要不了多久,就要開始選秀以充盈後宮了。”
“你操什麽心?”那食客笑道,“橫豎你又沒個女兒能送進宮去,不然,還能吹噓吹噓自己是國丈呢。”
“別,我可戴不起這頂高帽。”那人伸手制止道,“我只是想着,我若是有女兒,卻是舍不得送進宮去的。宮裏那是個什麽地方,吃人不吐骨頭,我只盼着我家後人能夠平平安安的,別的不想。”
食客倒了酒,自己喝了一口,又道:“人與人是不一樣的,你是這般想的,還有人女兒才七歲就給送進宮去做了皇後呢。”
“你說那個小皇後?我瞧着她也是個可憐的,明明顯赫出身,母親乃長平大長公主,現今聖上的親姑姑;父親雖是英國公府趙家的二公子,公爵之後,卻是少有的從科舉出身,一步步在官場走到今天,已是禮部尚書。這樣的人家,什麽樣的好女婿找不到?明明能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卻偏偏要進宮。”
“嗐,人各有命吧。咱們也別光顧着說他們了,來,喝酒喝酒。”
那食客二人岔開了話題,這邊鶴雪卻是忍不住:“他們怎麽将宮裏說得跟洪水猛獸似的?”
“或許,那就是洪水猛獸吧,只是咱們還沒遇上而已。”雁風戳了筷子,淡淡道。
小山看看鶴雪,又看看雁風,最後三人都一齊看向了那位才被陌生食客同情了的“小皇後”。
正埋頭與一塊羊骨頭肉奮鬥的“小皇後”趙思柔,瞥見那三人都沒動筷子,她擡起頭來,茫然四顧:“怎麽了,你們怎麽都不吃?”
三人又彼此都看了一回,明顯松了口氣,還好,他們的這位主子,心夠大。